摘要:张总的声音像是被电流击穿了,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惊惶和急促:“陈默!宏业机械的李总,为什么突然要停掉今年全部的订单?你赶紧去问问!立刻!马上!”
那通电话打来的时候,窗外正下着一年里最黏腻的一场春雨。
张总的声音像是被电流击穿了,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惊惶和急促:“陈默!宏业机械的李总,为什么突然要停掉今年全部的订单?你赶紧去问问!立刻!马上!”
我握着电话,目光落在桌角那盆已经快要干死的绿萝上,心里异常平静。
距离我同样平静地在那张年终奖确认单上签下我的名字,已经过去了一百零三天。那张纸上,我的名字旁边,写着“8000”,而我亲眼看到,坐在我对面的王子航,他的那张纸上,写着“80000”。
一个零的差距,隔开的不是七万二的钞票,而是我在这家公司勤勤恳恳耗掉的整整十年。
十年间,我以为自己是公司一块不可或缺的基石,稳固着最重要的客户关系。可在那一刻我才明白,在领导眼里,我或许只是一块方便踩踏的垫脚石,脏了、旧了,也无人在意。
所以,当那场席卷整个销售部的“停单风暴”来临时,所有人都懵了,只有我,像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冷眼旁观着这座我亲手搭建,又亲手撤掉支撑的堡垒,是如何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
故事,其实还是要从那个发年终奖的冬日下午说起。
第1章 一场无声的宣判
那个下午,天气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像是随时要塌下来。窗外飘着细碎的雪花,落在玻璃上,瞬间化成一道水痕,给这个本就沉闷的办公室更添了几分寒意。
销售部的年终总结会,与其说是总结,不如说是一场心照不宣的“论功行赏”大会。
总监张建军,我们都叫他张总,四十多岁,精力旺盛,最喜欢把“狼性文化”、“数据闭环”这些时髦词挂在嘴边。他站在投影幕布前,慷慨激昂地总结着今年的业绩,PPT上的数字曲线像心电图一样,被他解读得惊心动魄。
“……尤其要表扬王子航!”张总的声调猛地拔高,手臂有力地一挥,指向坐在我斜对面的年轻人,“作为我们部门的新生力量,子航同志充分发扬了狼性精神,敢打敢拼,一个人就拿下了三个新项目,为我们开拓了全新的市场!这是了不起的突破!”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
我混在人群中,也跟着拍了两下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王子航身上。他二十七八岁,名牌大学毕业,人长得精神,嘴也甜,进公司才一年多,确实是张总面前的红人。他此刻正微微欠着身子,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谦逊笑容,眼神里却藏不住那份少年得志的意气风发。
我叫陈默,今年三十有八。在这个部门,我算得上是元老级的人物。我的工位靠窗,角落里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还是我十年前刚进公司时,前台小姑娘送的。十年,前台小姑娘早就嫁人辞职,孩子都能打酱油了,而我,还守在这个工位上,像那盆绿萝一样,默默无闻,却也自以为根深蒂固。
我的工作,不像王子航那样充满开拓疆土的激情。我负责的,是公司最大也是最稳的几个老客户,其中就包括张总电话里提到的“宏业机械”。这些客户合作年头久,关系盘根错节,订单量巨大且稳定,是公司业绩的压舱石。维护他们,靠的不是PPT和酒桌上的豪言壮语,而是日复一日的琐碎和耐心。
比如,宏业机械的采购总监李总,是个老派的工程师,极其注重细节。他用的设备里有一个非标的定制零件,每次下单,图纸上都有一个容易被忽略的参数需要微调。我每次都会在下单前,单独打电话跟他确认一遍。
再比如,华泰实业的王总,他爱人身体不好,我每次去拜访,都会顺道带上两盒他家乡产的、据说对身体有益的茶叶。
还有,给几个客户的孩子辅导过作业,帮他们抢过热门演唱会的门票,甚至在一个客户半夜车坏在高速上时,驱车几十公里去送过一个千斤顶……
这些事,写不进工作报告,也无法量化成KPI。它们像水一样,无形地渗透在合作的缝隙里,让冰冷的商业往来,多了一点人情味。我一直觉得,这便是我工作的价值,是我在这家公司立足的根本。
张总的总结陈词终于结束了,他清了清嗓子,宣布了最激动人心的环节:“下面,请行政把年终奖确认单发下去,大家核对一下,没问题就签个字。今年公司效益不错,尤其是我们销售部,绝对让大家过个肥年!”
办公室里顿时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期待。
行政小姑娘踩着高跟鞋,嗒嗒地穿梭在格子间,像个派发命运判决书的使者。
当那张A4纸轻飘飘地落在我桌上时,我的心跳还是漏了一拍。我深吸一口气,目光缓缓移向那个阿拉伯数字。
“8000”。
像一根细小的冰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了我的心脏。没有剧痛,只有一股迅速蔓延的、刺骨的寒意。
八千。我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我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斜对面的王子航。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抓起了那张纸,脸上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巨大的狂喜所取代。他用手捂住嘴,但那笑意还是从指缝里溢了出来。他的目光与我不经意间对上,那眼神里有炫耀,有得意,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
他没有刻意遮掩,我清楚地看到了他纸上的数字:“80000”。
整整十倍的差距。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周围同事们的窃窃私语、压抑的惊呼、羡慕的议论,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变得模糊而不真切。
我只是静静地坐着,手里捏着那张轻薄却又重逾千斤的纸。十年,我为公司拉来的订单总额,没有一个亿也有八千万。我维护的那些大客户,每年的稳定贡献,占据了部门利润的半壁江山。我自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
可到头来,我这十年的“疲劳”,只值八千块。而王子航那三个听起来唬人、但实际利润并不算高的新项目,却价值八万。
我忽然想起了不久前的一次会议。张总在会上大谈“价值创新”,说公司未来的增长点在于开拓新市场,而维护老客户,那是“存量市场”,是基础工作,不应该占用过多的精力和资源。当时我没往心里去,只当是常规的战略宣讲。
现在想来,那句话,就是说给我听的。
原来,在我眼里如同定海神针般的老客户关系,在领导眼里,不过是理所当然的“存量”,是不会跑的“基本盘”。我的工作,没有“狼性”,没有“开拓”,所以,也就没有价值。
这已经不是钱的问题了。这是一种否定,一种赤裸裸的、对我过去十年所有付出的全盘否定。
“陈哥,怎么了?对数字不满意?”王子航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语气里带着关切,但嘴角那抹压不住的笑意却出卖了他。
我抬起头,看着他年轻而张扬的脸,心中那股寒意慢慢沉淀下来,化作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我没有愤怒,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因为在那一刻,我心里某个一直紧绷着的东西,彻底断了。
就像一个辛勤的农夫,守着一片土地耕耘了十年,自以为对每一寸土壤都了如指掌,对每一棵庄稼都倾注了心血。可到了秋收的时候,地主却指着隔壁那块刚开垦出来、种了几棵时髦花草的新地说:那才是未来,你这片,不过是些老掉牙的粮食罢了,不值钱。
农夫会怎么做?去和地主争吵理论吗?
不,他只会默默地收起锄头,然后决定,从明天起,这片土地,他也只按“不值钱”的方式来对待。
我拿起桌上的笔,拔掉笔帽。笔尖落在纸上的声音,在嘈杂的办公室里,轻微得几乎听不见。
我在“签字确认”一栏,一笔一划地写下了我的名字——陈默。
字迹工整,沉稳如常。
然后,我把确认单递还给行政小姑娘,对她笑了笑,说:“谢谢,辛苦了。”
王子航脸上的表情有些玩味,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他大概以为我会暴跳如雷,或者至少会去找张总理论一番。
但我没有。
我只是坐回自己的位置,打开电脑,开始整理一天的工作邮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是,从那天起,我心里那本记录着所有客户喜好、家庭情况、特殊需求的“人情账本”,被我悄悄地合上了。
第2章 被收起的“人情账本”
年终奖的风波,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荡起了一圈涟漪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办公室里的人,在短暂地议论了几天我的“大度”和王子航的“幸运”之后,便又投入到了新一年的忙碌中。
春节假期,我过得异常清闲。
往年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几乎被打爆。李总会打来电话,聊聊行业动态,顺便问问我过年回不回老家;王总会发来消息,分享他孙子的照片,吐槽一下过年走亲戚的烦恼;还有其他客户,各种拜年的短信、微信、电话,络绎不绝。我需要一一回复,维系着这份超越了工作的情感链接。
而今年,我的手机安安静静。
不是他们没联系我,而是我,选择了“标准回复”。
除夕那天,李总的电话如期而至。电话那头,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洪亮:“小陈啊,过年好!家里都还好吧?今年回老家不?”
若是从前,我会立刻笑着回答:“李总过年好!家里都挺好的,今年就不回去了,我爱人年前有点感冒,怕路上折腾。您那边呢?今年老爷子身体还好吧?上次您说他喜欢听评书,我托人找了两张老唱片,节后给您带过去。”
但这一次,我只是用一种非常客气,甚至可以说是公式化的语气回答:“李总您好,新年快乐。感谢您的关心,家里一切都好。关于工作上的事,我们节后上班再沟通,祝您和家人新春愉快,阖家欢乐。”
电话那头的李总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适应我这种突然的疏离和客套。他“嗯”了几声,又寒暄了两句,便悻悻地挂了电话。
挂掉电话,妻子林慧端着一盘饺子从厨房出来,看我神情有些异样,问道:“怎么了?又是客户的电话?”
“宏业的李总。”我把手机放在一边。
“那你怎么不多聊两句?往年你们不是都能聊半个钟头。”林慧有些不解。
我夹起一个饺子,吹了吹,平静地说:“没什么好聊的。人家是上帝,我是客服,聊多了,耽误上帝过年。”
林慧看了我一眼,没再说话。她知道我心里有结,自从年终奖的事之后,我就像变了个人。以前那个对工作充满热情,把客户当朋友的陈默,仿佛一夜之间消失了。现在的我,准时上下班,手机下班后就调成静音,工作邮件只在上班时间处理,脸上虽然还挂着笑,但那笑容,却像商店橱窗里模特的微笑,标准,却没有温度。
我把这种新的工作方式,称为“八千块钱的工作模式”。
我的价值,公司已经用数字给我标好了价。那么,我就提供与之匹配的服务。不多不少,刚刚好。
节后上班,这种变化更加明显。
第一个察觉到不对劲的,是王子航。
他负责的一个新客户,需要一种我们公司已经停产的旧型号配件,而这个配件,只有我的一个老客户“远大贸易”的仓库里可能还有存货。王子航拿着资料来找我,一脸理所当然的笑容:“陈哥,帮个忙呗。远大贸易的孙经理你熟,你打个电话问问,看能不能匀我们几个配件。这客户挺重要的,张总亲自盯着的。”
如果是以前,我二话不说就会拿起电话。我知道孙经理的儿子在哪个中学上学,甚至知道他最近在为孩子叛逆期头疼。一个电话过去,先聊聊孩子,再提配件的事,十有八九能成。
但现在,我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指了指公司的内部系统,说:“这种跨客户的物料调用,公司有规定的。你先在系统里提交申请,走流程,等审批下来,采购部会统一协调的。”
王子航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走流程?陈哥,那得走到猴年马月去啊!这客户要得急,你一个电话不就解决了吗?”
“王子航,”我平静地看着他,“公司规定就是公司规定。我们都得按规矩办事,你说对吧?不然要制度干嘛?”
我把“规矩”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王子航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走了。我能感觉到,他离开时,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恼怒。
他不懂,为什么那个曾经有求必ટું、热心肠的陈默,会变得如此“公事公办”。
他不懂,那些他认为理所当然的“人情”和“面子”,恰恰是我过去十年用无数个加班的夜晚,无数次设身处地的着想,一点一滴积攒起来的。而现在,我决定不再透支这份储蓄了。
那本被我放在办公桌抽屉最深处的老旧笔记本,成了我心中一个明确的界碑。笔记本里,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每一个客户的特殊需求、个人喜好、家庭成员的生日,甚至他们公司茶水间的咖啡是什么牌子。
过去,这是我的工作宝典。
现在,它成了我的一段历史遗迹。
我开始严格按照标准作业流程(SOP)来处理所有工作。
宏业机械李总那边要的非标零件,以前我都会亲自去车间,盯着老师傅做,确保每一个细节都符合他那苛刻的要求。现在,我只是把标准图纸通过系统发给生产部,然后在备注里加一句“请严格按图纸生产”。至于生产部会不会因为觉得麻烦而用相近的标准化零件替代,那就不是我需要操心的事情了。
华泰实业的王总打电话来,抱怨新一批的货品包装上有点瑕疵,可能会影响他们终端销售。以前,我会立刻联系仓库,甚至亲自跑一趟,协调换货,并附上一些小礼品作为补偿。现在,我只是客气地告诉他:“王总您好,请您拍下瑕疵照片,提供一下批次号,我们这边会有专门的售后部门跟您对接处理,请您保持电话畅通。”
我不再主动给客户打电话,询问他们近期的使用情况。我不再提醒他们哪个产品的耗材快用完了需要提前备货。我不再在节假日发送那些精心编辑、带有个人情感的祝福短信。
我变成了一台精准的机器。客户有需求,我响应;客户有问题,我上报。不多做一步,不多说一句。
我的工作变得前所未有的轻松。每天准时下班,回家陪老婆孩子吃饭,周末去公园散步,甚至有时间捡起了多年没碰过的钓鱼竿。
而销售部的氛围,却在一种看不见的暗流中,悄然发生着改变。
第3章 第一块倒下的多米诺骨牌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销售部的业绩,却像遭遇了一场倒春寒。
最先出问题的,是一些看似不起眼的小客户。
三月中旬,张总在周会上点名批评了售后部门,说最近的客户投诉率直线上升。售后部的经理一脸委屈,说很多问题都源于销售前端的沟通不畅,客户觉得“服务变味了”。
张总的目光在会议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陈默,你手里的都是老客户,关系最稳固,最近没出什么问题吧?”
我扶了扶眼镜,语气平淡地回答:“张总放心,我负责的客户,合同都正常履行,回款也准时,一切都在正常轨道上。”
我说的是事实。合同在履行,款项在回收,从数据上看,我的工作毫无纰le。
张总点点头,没再多问。他大概觉得,只要这些“压舱石”还在,一些小风小浪无伤大雅。他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王子航那些充满想象空间的新项目上。
然而,他没有意识到,海面下的冰山,已经开始悄悄融化了。
第一块真正意义上的多米诺骨牌,来自华泰实业的王总。
四月初的一天,王总打来电话,语气很不好:“小陈,你们公司现在怎么回事?售后流程走了快一个月,那批包装有问题的货还没解决!打电话给你们售后,就跟机器人一样,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以前你可不是这么办事的!”
我耐心地听着他的抱怨,等他说完,才用标准的客服口吻回答:“王总,您别着急。您反映的问题,我已经再次向售后部门提交了加急处理申请。按照公司流程,他们会在三个工作日内给您答复。请您……”
“别跟我提流程!”王总粗暴地打断了我,“我跟你陈默打了八年交道,什么时候跟你走过流程?我就问你,这事你管不管?”
这是一个十字路口。向左,是回到过去,一个电话打给仓库老刘,凭着交情把事情私了,王总会满意,但我又回到了那个“价值八千”的角色里。向右,是坚持原则,维护公司的“规矩”,但代价可能是王总的怒火。
我几乎没有犹豫,选择了向右。
“抱歉王总,我现在也必须按公司的规章制度办事。售后问题确实不归我直接负责,我能做的,就是帮您持续跟进和催促。我会尽力的。”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久到我以为他已经挂了。
最后,王总的声音再次响起,但已经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一种深深的失望:“行,小陈,我明白了。”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我知道,有些东西,从这一刻起,不一样了。
一周后,财务部传来消息,华泰实业这个季度的新订单,没有下给我们,而是转给了我们的一个主要竞争对手。订单金额不大,只有几十万,但在部门里还是引起了一些议论。
张总把我叫到办公室,脸色很难看。
“陈默,华泰的单子怎么回事?煮熟的鸭子怎么能飞了?”他把一份报表拍在桌上。
我平静地解释:“王总之前投诉过一次售后问题,我按照公司流程,转接给售后部门处理了。可能……是处理时效让他不太满意。”
“不满意你不会去安抚一下吗?你跟了他这么多年,这点小事都搞不定?”张总的语气充满了责备。
我看着他,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张总,我的岗位职责是销售经理,不是售后客服,更不是客户关系安抚专员。去年您在年会上教导我们,要聚焦核心价值,不要做职责范围外的事情,要相信专业团队的力量。我觉得您说得很有道理。”
我把他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张总被我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脸涨成了猪肝色。他大概从未想过,一向温和顺从的我,会用这种方式跟他说话。
他挥了挥手,让我出去。我能感觉到,他看我的眼神里,除了愤怒,又多了一丝困惑和警惕。
华泰的订单丢失,像一个信号。
紧接着,又有两三个中小规模的老客户,在续签合同时提出了各种苛刻的条件,或者干脆大幅削减了订单量。理由五花八门,但核心都差不多:感觉服务跟不上了,合作起来“不舒心”。
部门的业绩报表,第一次出现了同比下滑。
王子航那边的新项目,虽然听起来热闹,但大多还处在前期投入阶段,雷声大雨点小,贡献的利润微乎其微,根本无法弥补老客户流失带来的损失。
办公室的气氛开始变得紧张。张总的眉头,一天比一天锁得更紧。他开始频繁地开会,复盘,要求每个人分析业绩下滑的原因。
会议上,大家七嘴八舌,有人说市场环境不好,有人说竞争对手在搞价格战,就是没人敢触及问题的核心。
王子航在会上表现得尤为积极,他做了一份精美的PPT,分析了宏观经济形势对我们行业的影响,引经据典,头头是道,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业绩下滑是行业阵痛,我们应该继续加大对新市场的开拓力度,用增量来弥补存量的下滑。
张总听得连连点头,显然对这个说法深以为然。
我坐在角落里,自始至终没有发言。
我看着口若悬河的王子航,看着深以为然的张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但他们,似乎到现在还没意识到,那第一片开始松动的雪花,究竟是什么。
他们更不会知道,真正的大雪崩,还在后面。
第4章 看不见的堤坝
真正的危机,总是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以最猛烈的方式爆发。
五一假期前,宏业机械的李总给我打了个电话。这通电话,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没有寒暄,没有问候,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也很严肃。
“小陈,你跟我说句实话,你们公司内部,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我的心猛地一沉,知道该来的终究要来了。
“李总,您为什么这么问?”我故作镇定。
“为什么?”李总的声调陡然拔高,“上个月你们送来的那批非标零件,出了严重的质量问题!尺寸公差错了零点零二毫米,导致我们一条生产线停了整整两天!两天!你知道这是多大的损失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零点零二毫米,这是一个极其细微的误差,如果不是像李总这样经验老到的工程师,根本检测不出来。而这个误差,恰恰是我以前每次都会亲自去车间叮嘱老师傅,务必用最高精度的机床加工,并且要二次校验的细节。
而这一次,我只是把图纸发给了生产部。
“这事你们张总知道吗?我让采购跟你们反映了,结果你们派了个姓王的年轻人过来,拎着两瓶酒,说是要赔礼道歉。我问他问题出在哪,他一问三不知!跟我大谈他们公司的新战略,新产品!我需要他跟我谈这个吗?我要的是解决问题!”李总的声音里充满了怒火。
我能想象到那个画面。王子航,带着他那套对付新客户的“公关”手段,去面对一个只认技术和事实的老工程师,结果必然是火星撞地球。
“李总,这件事非常抱歉,我……”
“你不用道歉,小陈。”李总打断了我,语气缓和了一些,但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我给你打这个电话,不是为了追究责任。我就是想问问你,你还在那家公司干得顺心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我心中某个尘封的角落。
我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李总,我只是个打工的。”
一句“打工的”,道尽了所有。
李总在电话那头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明白了。你……多保重吧。”
挂掉电话,我坐在工位上,久久没有动弹。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玻璃照在我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暖意。
我知道,宏业机械这座我经营了近十年的、最坚固的堡垒,已经出现了一道无法弥补的裂缝。
而张总和王子航,对此一无所知。
王子航甚至还因为主动去宏业机械“公关”,被张总在部门会议上表扬了,说他有担当,有责任心,敢于直面问题。
王子航自己也颇为得意,他私下里对我说:“陈哥,你看,李总那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老客户就是这样,发发牢骚,哄一哄就过去了。你以前就是太小心了。”
我看着他那张自信满满的脸,什么也没说,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算不上是笑容的表情。
夏虫不可语冰。
我开始更加频繁地接到老客户的抱怨电话。有的说交货期延迟,有的说产品质量不稳定,有的说技术支持响应太慢。这些问题,在过去,或多或少都会存在,但我会像一个万能的胶水,在问题真正暴露给客户之前,就利用我的人脉和经验,在公司内部把它们协调、消化掉。
我是销售,但我做的,远不止销售。我是客户和公司之间的一道看不见的堤坝,过滤掉杂质,缓冲着冲击。
而现在,我撤掉了这道堤坝。
于是,那些原本被我拦截下来的泥沙、石块,开始毫无阻碍地冲向下游的客户。公司的流程问题、部门间的壁垒、人员的懈怠,这些内部管理的顽疾,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密集地暴露在客户面前。
客户们感受到的,是服务质量的断崖式下跌。他们不知道公司内部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跟他们对接的陈默,变了。那个能解决一切问题的陈默,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只会说“抱歉”、“按流程”、“会尽快上报”的机器人。
信任,就是这样一点一点被侵蚀的。
六月中旬,年中业绩盘点,数据惨不忍睹。
整个销售部的业绩,比去年同期下滑了近百分之三十。而我负责的几个核心老客户,订单额度更是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萎缩。
张总的脸色,比锅底还要黑。
他召开了一次持续了整整四个小时的闭门会议,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把报表狠狠地摔在会议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市场环境不好?竞争对手降价?这些都是借口!我看就是你们思想上松懈了!工作态度有问题!”
他把所有人都骂了一遍,最后,目光像刀子一样,落在了我的身上。
“陈默!你来说!你手里的都是最稳定的客户,为什么下滑得最厉害?宏业机械的订单额掉了快一半!你这半年到底在干什么?”
那一刻,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有同情,有疑惑,也有幸灾乐祸。
我迎着张总的目光,缓缓地站了起来。
我没有辩解,没有找理由,只是平静地陈述了一个事实。
“张总,我去年所有的工作,您和公司都评估过了,价值八千块。所以今年这半年,我一直都是严格按照这个标准来工作的。”
“我确保了每一份合同的条款都清晰无误,确保了每一次的回款都准时到账,确保了我所有职责范围内的工作,都没有出现任何纰le。”
“至于那些职责范围之外的,比如协调生产确保非标零件的绝对精度,比如动用私人关系为客户解决紧急问题,比如在深夜和周末处理客户的临时需求……这些,我想,应该超出了八千块钱的服务范围。”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清晰地砸在寂静的会议室里。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
张总的嘴唇哆嗦着,他指着我,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表情,从震怒,到错愕,再到一丝……茫然。
而王子航,则呆呆地坐在那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可能第一次意识到,那些他看不上眼的、琐碎的“人情维护”,背后竟然是如此沉重的分量。
我坐了下来,不再说话。
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
那场会,最终不欢而散。
但我知道,这还不是结束。这只是风暴来临前,最后一次压抑的平静。
第55章 风暴降临
那场不欢而散的会议之后,我和张总之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冷战。他不再在公开场合点我的名,但看我的眼神却愈发复杂。他似乎想找我谈谈,却又拉不下脸,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该从何谈起。
他依旧把希望寄托在王子航身上,催促他加快新项目的落地,试图用“增量”来掩盖“存量”的溃败。
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息。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生怕成为那个引爆火药桶的倒霉蛋。
而我,依旧我行我素。上班,打卡,处理邮件,下班,关机,回家。仿佛置身于风暴的中心,却享受着难得的宁静。
真正的风暴,在一个寻常的周一上午,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那天早上,我刚到公司,屁股还没坐热,张总就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
“陈默,跟我来办公室!”他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走进总监办公室,他“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出事了。”他盯着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刚刚接到财务通知,宏业机械……申请终止了和我们剩下半年的所有合同,并且,已经向我们的竞争对手下了等额的采购订单。”
这个消息,虽然在我预料之中,但亲耳听到时,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收缩了一下。
宏业机械,是公司最大的客户,没有之一。他们一年的订单量,占据了整个部门业绩的百分之四十。终止合作,对公司来说,无异于一场八级地震。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张总像一头困兽,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上周我还让子航去拜访过李总,子航回来跟我说,聊得很好,李总还请他吃饭了!怎么会突然这样?”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你给李总打个电话!”张总突然停下脚步,指着我,几乎是在用命令的口吻,“你跟他关系最好,你去问问,到底是什么原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只要他肯回心转意,什么条件我们都可以谈!”
我看着他焦急万分的样子,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我拿出手机,当着他的面,拨通了李总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李总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喂,小陈。”
“李总,您好。冒昧打扰您,我是想跟您确认一下,关于终止合同的事情……”
“是真的。”李总直接打断了我,“合同的正式解约函,我们法务今天就会寄出。”
“能……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我问,这个问题,既是替张总问的,也是替我自己问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然后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小陈,你知道吗,上周你们那个王子航来找我,饭桌上,他一个劲地给我推销你们的新产品,说得天花乱坠,还暗示我,如果我能签下新产品的单子,他能给我个人一笔不菲的‘顾问费’。”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我跟你们公司合作了快十年,从来都是看中你们的技术和踏实。我以为你们公司的文化是这样,你陈默是这样。可现在,你们派来的人,把我当什么了?当成可以用回扣收买的采购员吗?”
“这已经不是质量问题,不是服务问题了。这是……侮辱。”
李总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样,狠狠地砸在张总的心上,也砸在我的心上。
我能想象到张总此刻的表情,他脸色煞白,嘴唇毫无血色,身体甚至在微微发抖。
“小陈,”李总的语气缓和了下来,“其实,做出这个决定,我也很难受。我们合作这么多年,早就不是单纯的甲乙方了。我一直把你当半个自己人看。有什么问题,你一个电话,我们都能商量着解决。可是这半年,我感觉你……离我们越来越远了。你变得客气,变得公事公办。我打不通你的私人电话,也感觉不到你以前的那份心了。”
“我理解,人各有志。可能你在公司有你的难处。但对我来说,跟你合作,买的不仅仅是产品,更是那份省心,那份放心,那份出了问题你知道怎么兜底的信任。现在,这份信任没有了。那我们的合作,也就没有基础了。”
李总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问题的核心。
我握着电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这样吧,小陈。以后有机会,我们私人再聚。工作上的事,就到此为止了。”
李总挂断了电话。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张总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他呆呆地看着我,眼神空洞,嘴里喃喃自语:“侮辱……信任没有了……”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我的助理小王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张总!陈哥!不好了!华泰实业、远大贸易……还有好几个客户,都打来电话,说要重新评估和我们的合作关系!”
第二块,第三块,第四块多米诺骨牌,接连倒下。
宏业机械的解约,像一个信号弹,引爆了所有积压已久的不满。那些还在观望、还在犹豫的老客户们,终于下定了决心。
一场完美的风暴,正式降临。
张总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绝望、悔恨,以及一丝……哀求。
他终于明白,他亲手拆掉的,不是一个普通的销售员,而是整个老客户体系的定海神针。他用八万块钱的年终奖,去奖励那个只会制造泡沫的王子航,却用八千块钱,羞辱了那个真正为公司守护着命脉的人。
而现在,报应来了。
第66章 迟来的对话
整个销售部都乱成了一锅粥。
电话铃声此起彼伏,每一个电话都像是一道催命符。解约、暂停合作、削减订单……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王子航被张总叫进办公室,关上门,里面很快就传来了张总压抑不住的咆哮和摔东西的声音。没过多久,王子航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脸上一个清晰的巴掌印,他甚至没敢看任何人,径直回到座位,开始默默地收拾东西。
所有人都知道,他被当成了替罪羊。
但我心里清楚,他不是。他只是那根压垮骆驼的稻草,而真正让骆驼不堪重负的,是日积月累的轻视与傲慢。
下午,公司大老板亲自来了销售部,脸色铁青。他和张总在办公室里谈了很久。我虽然听不清内容,但从张总那几近哀求的语气和不断传出的拍桌声中,也能猜到谈话的激烈程度。
傍晚,当我准备下班时,张总叫住了我。
他看起来像是老了十岁,头发乱糟糟的,眼神里满是疲惫和血丝。
“陈默,我们……聊聊吧。”他的声音沙哑。
我们没有在公司,他开车带我到了附近一家很安静的茶馆。
包厢里,茶香袅袅。
我们相对而坐,沉默了很久。
最终,是张总先开了口。他没有看我,只是盯着面前那杯浮着白沫的茶水,缓缓说道:“我今天,跟老板递了辞职信。”
我有些意外,但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总要有人来承担责任。
“他没批。”张总自嘲地笑了笑,“他说,让我自己把这个烂摊子收拾干净。什么时候客户回来了,我什么时候才能走。”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像是喝酒一样。
“陈默,我对不起你。”他终于抬起头,正视着我,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诚恳,“年终奖的事,是我错了。我……我当时被王子航画的那些大饼冲昏了头,满脑子都是开拓新市场,觉得你们这些老销售,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没有激情,没有冲劲……我承认,我打心底里,轻视了你工作的价值。”
“我总觉得,那些老客户,关系那么多年了,就像自家的亲戚,是不会跑的。我从来没想过,这些‘不会跑’的关系,是你花了十年时间,用无数的心血和精力,一砖一瓦砌起来的。我把它当成了理所当然,却忘了,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是理所当然的。”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像是在忏悔,也像是在做自我剖析。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直到今天,李总的电话打过来,我才像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彻底醒了。”他苦笑着,“他说得对,我们卖的不仅仅是产品,更是信任。而你,就是我们公司和那些老客户之间,信任的化身。我……我亲手把这个化身给推开了。”
“陈默,我知道现在说这些都晚了。但我还是想问你,公司……还有机会吗?那些客户,还能回来吗?”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希冀。
我沉默了片刻,反问道:“张总,我想问您一个问题。如果,没有发生今天这一切,您会意识到自己错了吗?您会觉得,我的工作,价值不止八千块吗?”
张总愣住了,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答案,不言而喻。
“所以,”我平静地看着他,“重要的不是客户能不能回来。而是公司,是您,是否真正明白了,应该用什么去留住客户,以及,应该用什么去留住一个用心为公司付出的员工。”
“有些东西,碎了,就很难再拼回去了。信任也是。”
我说完,站起身,对他微微鞠了一躬:“谢谢您的茶。我先走了。”
我没有给他任何承诺。因为我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烂摊子,需要他自己去面对,去反思,去真正地理解什么是“价值”之后,才有可能找到收拾的办法。
而我,也需要时间,来重新思考我的下一步。
第7章 重启
接下来的日子,张总像是换了个人。
他不再提什么“狼性文化”,也不再天天盯着PPT上的数据。他开始带着团队,一个一个地去拜访那些提出解约或暂停合作的老客户。
我没有参与。张总似乎也默许了我的置身事外。他知道,现在强行把我推到台前,只会适得其反。
我听说,他的拜访过程异常艰难。很多客户,连门都不让他进。吃了无数次的闭门羹,受了无数的冷眼。他没有放弃,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带着技术人员,带着解决方案,去真诚地道歉,去解决之前遗留下来的各种问题。
王子航在事发第二天就办了离职。听说他想去竞争对手那边,但人家似乎也听说了他在宏业机械干的“好事”,没要他。
部门里,人心惶惶。不少人开始偷偷更新简历,寻找下家。
而我,则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是李总打来的。
“小陈,有空吗?出来喝杯茶。”
我们约在了老地方,还是那家茶馆。
李总看起来气色不错,他给我倒上茶,开门见山地说:“你们那个张总,最近天天往我这跑,跟上班打卡似的。说实话,挺烦的。”
我笑了笑,没说话。
“不过,”他话锋一转,“有一说一,他这次的态度,是诚恳的。带着技术总监,把之前那批零件的问题,从头到尾分析了一遍,还出了一份详细的改进报告。我看得出来,是下了功夫的。”
“李总,您找我来,不只是为了说这个吧。”我看着他。
李总点点头,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
“我打算自己开个公司,做设备集成和技术服务。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过来帮我?”
我愣住了。
“你别误会,不是挖墙脚。”李总笑着摆摆手,“我是觉得,你这样的人,待在那样的环境里,太屈才了。你懂技术,懂客户,更懂人心。跟我干,我不敢保证你能发多大的财,但我能保证,你的每一分付出,都会得到应有的尊重和回报。”
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睛,又低头看了看那份简陋却充满诚意的合作意向书,心里百感交集。
这是一个巨大的诱惑,也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那天晚上,我跟妻子林慧聊了很久。
她听完后,没有立刻给我建议,只是问了我一个问题:“陈默,你现在上班,还开心吗?”
我沉默了。
这半年来,我用“八千块的工作模式”保护了自己,但也像给自己造了一个壳。我在壳里很安全,却也失去了工作的乐趣和成就感。我怀念过去那种和客户像朋友一样沟通,解决问题后得到由衷感谢的感觉。
“去吧。”林慧握住我的手,“钱多钱少无所谓,重要的是,做一份让你觉得有价值、被尊重的工作。你已经为别人搭了十年的台子,也该为自己唱出戏了。”
妻子的理解,给了我最后的决心。
第二天,我向张总递交了辞职信。
这一次,他没有挽留。
他只是看着我,眼神复杂,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在辞职信上签了字。
“陈默,祝你前程似锦。”他站起身,第一次向我伸出了手,“还有……谢谢你,给我上了这辈子最贵的一堂课。”
我握住他的手,那是一只因为连日奔波而有些粗糙的手。
“张总,也祝你好运。”
第8章 价值的回响
半年后。
我的新公司,或者说,我和李总合伙的公司,已经步入了正轨。办公室不大,就在一个科技园里,但每天都充满了活力。
我们不仅做设备集成,还利用我多年积累的客户关系网络,做起了供应链管理和咨询服务。很多以前的老客户,听说我出来单干了,都纷纷把一部分业务转了过来。他们说:“我们信的,是陈默你这个人。”
信任,这两个字,成了我们公司最核心的资产。
一天下午,我正在办公室看报表,一个许久没联系的号码打了进来。
“喂,陈默吗?我是张建军。”
是张总。他的声音听起来比以前沉稳了许多。
“张总,您好。”
“别叫张总了,我现在就是个业务员。”他自嘲地笑了笑,“我打电话给你,是想告诉你,宏业……跟我们重新签了框架协议。”
我有些惊讶:“恭喜你。”
“没什么好恭喜的。”他叹了口气,“丢掉的信任,想捡回来,太难了。这半年,我跑了不下三十趟,酒喝得胃出血,才换来李总一句‘再给你一次机会’。而且,合同的条款,比以前苛刻了十倍不止。”
“不过,也值了。”他话锋一转,“公司彻底整顿了,以前那些只看表面功夫的风气,现在没人敢搞了。新的绩效考核方案,客户满意度和长期合作关系,占了最大的权重。说起来,这套方案,还是我参考你以前的工作模式,跟老板提的。”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对了,你现在怎么样?”他问。
“挺好的。”我看着窗外忙碌的园区,由衷地说道,“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每天都挺踏实的。”
“那就好。”他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说了出来,“陈默,以前那八万的年终奖,公司前两天给我补发了。我想……把它转给你。我知道钱不多,但这是我,也是公司,欠你的一个道歉。”
我笑了。
“不用了,张总。”我发自内心地说,“那堂课,对我来说,价值远不止七万二。它让我明白了,一个人的价值,不应该由别人用一个数字来定义。当你自己都不尊重自己的付出时,就别指望别人会尊重你。”
“真正的价值,是在你离开之后,别人会不会觉得,你留下的那个空缺,无人可以填补。”
挂掉电话,我站起身,走到窗边。
夕阳的余晖,正洒在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上。我的手机响了一下,“晚上早点回来,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我笑了笑,回复道:“好,马上回。”
我拿起桌上的那本老旧的笔记本,那本曾经被我尘封的“人情账本”。如今,它又被我重新启用,上面记录着新的客户,新的故事。
我翻开新的一页,在顶端写下了一行字:
“永远,不要廉价地出卖你的真诚与专业,因为那是你最昂贵的资产。”
风暴已经过去,而我的人生,才刚刚重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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