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对电话那头的林薇说,手里还握着锅铲,正在给一盘清炒芦笋收汁。
“蛋糕在冰箱里,别偷看。”
我对电话那头的林薇说,手里还握着锅铲,正在给一盘清炒芦笋收汁。
“我给你做了红烧肉,你最爱吃的那家店的做法,我研究了好几天。”
今天是我的生日,三十三岁。不大不小,但我们约定过,每个生日都要有点仪式感。
电话里传来林薇有些含糊的声音,背景里还有些嘈杂的风声。
“老公,生日快乐。那个……我这边可能要晚一点。”
我把火关掉,将芦笋盛进白瓷盘里,翠绿的颜色看着就很有食欲。
“没事,不着急,我等你回来一起切蛋糕。”
“可能……会很晚。”她听起来有些犹豫。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靠在厨房的流理台上。
“怎么了?公司临时加班?”
林薇是做项目策划的,偶尔会有这种突然状况,我习惯了。
“不是公司。”她顿了顿,“是许凯,他病了,一个人在家,烧得很高。”
许凯。
这个名字像一颗光滑的石子,没什么棱角,但掉进心里,总会泛起一圈圈不大不小的涟漪。
他是林薇的“男闺蜜”,从大学时代就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我知道他们之间没什么,林薇坦荡,许凯也交过好几个女朋友。林薇总说,他们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妹”。
我一直努力让自己做一个大度的丈夫。
我告诉自己,谁还没有几个知心朋友呢?我也有我的发小兄弟,喝起酒来,聊起天来,也是什么都能说。
所以我说:“那你去看看吧,他一个人是挺麻烦的。给他带点药,看看要不要去医院。”
“嗯,我已经在路上了。”林薇的声音听起来松了一口气,“你先吃饭,别等我了。”
“好。”
挂了电话,我看着一桌子菜。
四菜一汤,都是她爱吃的。红烧肉炖得软烂,汤汁浓郁。芦笋清淡爽口。还有一盘香煎三文鱼,和一锅莲藕排骨汤。
都是我忙活了一下午的成果。
我拉开椅子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冰箱运作时发出的轻微嗡嗡声。
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七点。
我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
味道很好,火候也恰到好处。
但我没什么胃口。
我打开手机,刷着朋友圈。大学同学在晒娃,公司同事在晒加班餐,还有人在晒旅游的风景照。
一片热闹祥和。
我点开林薇的头像,我们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下午,她发来一个“飞吻”的表情,说“老公辛苦了,晚上有惊喜哦”。
我看着那句话,心里有点空。
我给她发了条消息:“到他家了吗?情况怎么样?”
过了大概十分钟,她才回复:“到了,烧得有点厉害,39度2。我先给他物理降温。”
“要不要送医院?”我问。
“他不去,说睡一觉就好了。”
我看着屏幕,不知道该回什么。
一个大男人,39度2,不去医院,非要一个女性朋友在家里照顾。
我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人家是十几年的朋友,关系好,这很正常。
我把桌上的饭菜用保鲜膜盖好,想着等她回来,热一下还能吃。
然后我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
电视里正放着一部都市情感剧,男女主角因为误会而争吵,声音很大。
我换了好几个台,都觉得吵闹。
最后干脆关掉了。
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我开始不受控制地去想许凯这个人。
他长得不错,高高瘦瘦,戴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
我们一起吃过几次饭,他话不多,但跟林薇很有默契。
有时候林薇一个眼神,他就知道她要什么。
他们会聊一些我插不进嘴的话题,关于他们大学时的老师,关于他们都喜欢的一个小众乐队,关于他们曾经一起喂过的一只流浪猫。
每当这时,我就像一个局外人。
林薇察觉到我的沉默,会主动把话题拉到我身上,问我工作上的事。
许凯也会礼貌地听着,偶尔附和两句。
但我知道,那只是客气。
我站起来,走到阳台,点了一支烟。
夜风有点凉,吹在脸上,让我清醒了一些。
我告诉自己,陈阳,你是个男人,别这么小气。
林薇是个重情义的人,这是她的优点。
你当初爱上她,不就是因为她善良,对身边的人都很好吗?
一支烟抽完,我感觉心里舒坦了一些。
我回到客厅,看了一眼手机。
没有新消息。
墙上的钟,时针已经指向了九点。
冰箱里的蛋糕,还安安静静地待在盒子里。
上面应该有巧克力写的字,“老公,生日快乐”。
我有点想看看,但又忍住了。
我想等她回来,一起打开。
我又给她发了条消息:“他好点了吗?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次,过了半个多小时,她才回。
“刚睡下,体温降了一点,但还是有点烧。我再守一会儿,等他稳定了就回去。”
“好,你辛苦了。”
我打出这几个字,感觉有些言不由衷。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
十点。
十一点。
我靠在沙发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我迷迷糊糊地接起来,是林薇。
“老公,你睡了吗?”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吵到谁。
我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墙上的钟。
十二点半。
生日已经过去了。
“刚睡着。怎么了?要回来了吗?”我的声音有点沙哑。
“那个……许凯他……又烧起来了。”林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为难,“我走不开,他一个人我不放心。”
我的心,沉了一下。
“所以呢?”我问。
“我今晚……可能回不去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在胸口。
“陈阳,你理解一下,好不好?他刚跟他女朋友分手,心情不好,现在又生病,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真的很可怜。”林薇解释道。
我没有说话。
我能说什么呢?
说“不行,你必须回来”?
那会显得我多么冷血,多么不近人情。
说“没关系,你好好照顾他”?
那我又算什么?一个在自己生日这天,被妻子抛下,还要强颜欢笑的丈夫?
“陈阳?你在听吗?”
“在。”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得有些陌生。
“你别多想,我们真的没什么。就是纯粹的朋友关系。”她急切地补充道。
“我知道。”我说。
“那我先挂了,他好像醒了。你早点睡,晚安。”
“嗯。”
电话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在黑暗的客厅里坐了很久。
窗外的城市,灯火阑珊,但没有一盏是为我亮的。
我站起来,走到冰箱前,打开门。
那个精致的蛋糕盒子,静静地躺在里面。
我把它拿出来,放在餐桌上。
打开盒子,上面用白巧克力写着一行娟秀的字:
“老公,永远爱你。——薇薇”
旁边还画了一个可爱的笑脸。
我看着那行字,眼睛有点发酸。
我拿起旁边的叉子,挖了一大块蛋糕,塞进嘴里。
奶油很甜,甜得发腻。
我一口一口地吃着,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咽进肚子里。
第二天早上,我被门锁转动的声音惊醒。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在沙发上睡了一夜,身上盖着一条毯子。
林薇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看到我醒了,脸上露出一丝歉意。
“吵醒你了?”
她看起来很疲惫,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
“他怎么样了?”我问,声音因为一夜没喝水而有些干涩。
“早上已经退烧了,我给他煮了点粥,看他吃下去才回来的。”她一边换鞋,一边说。
我没有接话,只是看着她。
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沉默,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
“老公,对不起。昨天是你生日,我却……”
“没关系。”我打断她,“朋友生病了,是应该照顾。”
我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林薇看着我,欲言又止。
“你别这样,陈阳。”她说,“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你要是想发火,就发出来,别憋在心里。”
我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睛。
“我发什么火?我有什么资格发火?我应该体谅你,理解你,支持你。因为你是在做一件正确的事,一件有情有义的事。我如果因为自己的生日,就阻止你去帮助一个需要帮助的朋友,那我就太自私了。”
我的话,听起来像是在自我反省,但每一个字,都带着刺。
林薇的脸色白了白。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你只是觉得,你的朋友比你的丈夫更重要。或者说,在那个当下,他的需求,凌驾于我的感受之上。”我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
“不是的!”她立刻反驳,“这根本没有可比性!你是我的家人,他是我的朋友。家人是永远的港湾,但朋友在落难的时候,需要的是及时的援手。我以为你会懂的。”
“我懂。”我点点头,“我太懂了。懂到我可以一个人,对着一桌子你爱吃的菜,吃我自己的生日蛋糕。懂到我可以自己对自己说,生日快乐。”
我说完,站起身,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去洗漱,还要上班。”
我走进卫生间,关上门,打开水龙头。
冰冷的水泼在脸上,让我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里布满血丝,一脸倦容。
这不是我想要的。
我不想做一个斤斤计较的男人,不想因为这点事,就跟她吵得天翻地覆。
可是,心里的那道坎,就是过不去。
那不仅仅是一个被忽略的生日,那是一种感觉。
一种被排在第二位,甚至更后面的感觉。
洗漱完出来,林薇已经换好了衣服,坐在餐桌旁。
桌上,是我昨天吃了一半的蛋糕。
她看着那个蛋糕,眼圈有点红。
“陈阳,我们谈谈。”
我在她对面坐下。
“你想谈什么?”
“我知道错了。”她低着头,声音很轻,“我不该在你生日的时候夜不归宿。我应该……我应该想个更好的办法。比如,先陪你过完生日,再去看他。或者,把他送到医院,请个护工。”
“但你没有。”我指出。
她抬起头,看着我:“因为当时情况紧急,我没想那么多。许凯他……他那个状态,真的很不好。不仅仅是发烧,他整个人都很消沉。我怕他一个人会出事。”
“所以,你是他的拯救者。”我说。
“我没有那么伟大。”她摇摇头,“我只是尽一个朋友的本分。”
“本分?”我重复着这个词,“你的本分,就是抛下自己的丈夫,去陪另一个男人一整夜?”
“陈-阳!”她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你一定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吗?我和他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
“我相信你们之间清清白白。”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但有时候,精神上的亲密,比身体上的接触,更让人难以接受。你敢说,你对他,只是普通朋友吗?在你心里,他的位置,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特殊吗?”
林薇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她的沉默,像一根针,扎在我的心上。
那天的谈话,不欢而散。
我们陷入了冷战。
这是我们结婚三年来,第一次如此长时间的冷战。
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是两个合租的陌生人。
她下班回来,会主动做饭,然后把饭菜端到我面前。
我也会默默地吃完,然后去洗碗。
我们没有交流,甚至没有眼神的对视。
家里的空气,沉闷得让人窒息。
我开始失眠。
一闭上眼,脑子里就浮现出林薇在许凯家里,彻夜照顾他的情景。
她会给他喂水,会用温毛巾给他擦脸,会坐在他的床边,守着他。
那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反复播放。
我开始怀疑,我坚持的所谓“信任”,是不是一个笑话。
我甚至开始反思,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也许我真的太小题大做,太不大度了。
可是,每当我想说服自己去和解的时候,那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又会牢牢地抓住我。
一个星期后,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喂,是陈阳吗?”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有些虚弱,但很温和。
“是我,请问你是?”
“我是许凯。”
我的心,咯噔一下。
“你好。”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我想……为上次的事情,跟你道个歉。”他说,“林薇因为我,跟你闹了不愉快,我很过意不去。”
我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天我确实病得不轻,又刚失恋,情绪很差。林薇是怕我想不开,才留下来的。给你造成了困扰,真的很抱歉。”他的态度很诚恳。
“没关系,都过去了。”我说。
“那个……如果你方便的话,我想请你和林薇吃个饭,就当是赔罪。”
我本来想拒绝。
我不想见到他,不想再看到他和林薇之间那种旁人无法介入的默契。
但转念一想,这或许是个机会。
一个让我彻底看清楚,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的机会。
一个让我决定,这段婚姻是否还有必要继续下去的机会。
我不再是被动地承受,我要主动去寻找答案。
“好,时间地点你定。”我说。
我把许凯约我吃饭的事告诉了林薇。
她看起来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
“他也是好意,想跟我们和解。”她说。
“我知道。”
“那……我们去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去。”
吃饭的地点,定在一家环境很雅致的私房菜馆。
我和林薇到的时候,许凯已经到了。
他看起来恢复得不错,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
他站起来,有些局促地对我说:“陈阳,那天的事,真的对不起。”
“坐吧,都过去了。”我示意他坐下。
林薇坐在我身边,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许凯主动点菜,点的几乎都是林薇爱吃的。
“你尝尝这个,桂花糯米藕,你以前最喜欢了。”他把一盘菜转向林薇。
“还有这个,松鼠鳜鱼,我记得你说过,酸甜口的最开胃。”
他表现得很自然,就像一个熟悉妹妹口味的兄长。
林薇有些不自在,看了我一眼。
我面无表情,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
“味道不错。”我说。
“是吧?这家店我找了好久。”许凯像是得到了鼓励,话也多了起来。
他开始回忆起他和林薇的大学时光。
他们一起泡图书馆,一起参加社团,一起为了一个课题熬通宵。
他说起林薇的糗事,比如她为了减肥只吃苹果,结果饿得在课堂上晕倒。
他说起林薇的优点,比如她总是那么善良,会把自己的饭票分给家境不好的同学。
林薇一开始还有些拘谨,但慢慢地,也被拉回了那些青葱岁月。
她的脸上,露出了我许久未见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们聊得很投机,而我,又一次成了那个局外人。
我默默地喝着茶,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
我像一个冷静的观察者,审视着他们之间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
我发现,林薇在许凯面前,会呈现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状态。
她会撒娇,会耍赖,会像个小女孩一样,毫无顾忌地开怀大笑。
而在我面前,她更多的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妻子,一个成熟稳重的伴侣。
两种状态,没有好坏之分。
但我清楚地意识到,许凯能给她的,是我给不了的。
那是一种共同成长的记忆,一种无可替代的青春烙印。
饭吃到一半,许凯的手机响了。
他接起电话,说了几句,脸色就变了。
挂了电话,他有些歉意地对我们说:“不好意思,我得先走一步。我妈……她在家不小心摔了一跤,我现在得赶去医院。”
“严重吗?”林薇立刻紧张地问。
“还不清楚,电话里说得挺急的。”
“那你快去吧,阿姨要紧。”林薇站起来,“用不用我跟你一起去?”
许凯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不用了,你陪陈阳吧。我自己去就行。”
“那你路上小心,到了给我发个消息。”林薇叮嘱道。
“好。”
许凯匆匆离开了。
包间里,只剩下我和林薇。
气氛又恢复了之前的沉寂。
“我们也走吧。”我说。
“嗯。”
回家的路上,我们依然没有说话。
我开着车,目视前方,脑子里却在飞速地运转。
我突然觉得,我之前的纠结,很可笑。
我一直在纠结他们之间有没有超越友谊的感情。
但现在我发现,问题的关键,根本不在这里。
问题的关键在于,林薇和许凯之间,存在着一个封闭的、排他的情感联盟。
这个联盟,建立在他们十几年的共同经历之上。
在这个联盟里,他们是彼此最特殊的存在,是对方遇到困难时,第一个想到的人。
而我,这个后来者,这个所谓的“家人”,永远也无法真正地融入进去。
我以为婚姻是两个人建立一个新的世界。
但现在看来,我只是住进了她早已建好的世界里,而且,还是一个随时可能被“更重要的事情”请出去的客人。
回到家,林薇去洗澡。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空荡荡的客厅。
茶几上,放着我们俩的结婚照。
照片里,我们笑得很甜。
那时候,我以为,我们会是彼此的唯一。
我站起来,走到书房。
打开电脑,我开始搜索一些东西。
我不知道自己想找什么,也许只是想找一个出口,来宣泄心中那股无处安放的情绪。
无意间,我点开了林-薇的个人博客。
那是她上大学时用的,已经很多年没有更新了。
我以前也看过,里面记录的都是一些少女心事和生活琐碎。
但这一次,我用一种全新的视角,去重新阅读那些文字。
我看到了很多关于许凯的记录。
“今天和阿凯去看了新上映的电影,他猜到了所有的剧情,真没意思。但是,只要和他在一起,就算什么都不做,也很开心。”
“阿凯又拿了奖学金,请我吃大餐。他说,以后要赚很多很多钱,让我过上好日子。这家伙,又在说胡话了。”
“今天和阿凯大吵了一架,因为他交了女朋友。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不舒服。也许是怕,以后再也没有人,会像他一样对我好了吧。我真是个自私的家伙。”
……
一篇篇看下去,我的心,一点点地凉了下去。
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一种超越友谊的依赖和占有。
也许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种感情,早已不是简单的“闺蜜”可以概括的。
在博客的最后一篇文章里,我看到了一张照片。
是林薇和许凯的合影。
他们站在大学的香樟树下,笑得灿烂。
照片下面有一行字:“我们约定好了,要做一辈子的家人。无论将来谁在身边,我们都是彼此最坚实的依靠。”
一辈子的家人。
最坚实的依靠。
我看着这几个字,突然就笑了。
原来,我才是那个外人。
林薇洗完澡出来,看到我坐在电脑前,愣了一下。
“这么晚了,还不睡?”
我没有回头,只是指了指屏幕。
“这是什么?”
她走过来,看到屏幕上的内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你怎么会看这个?”
“我只是想更了解你一些。”我转过椅子,看着她,“现在,我好像真的了解了。”
“陈阳,你听我解释。这都是过去的事了,那个时候我们还小……”她有些语无伦次。
“小吗?”我打断她,“‘一辈子的家人,最坚实的依靠’,这个约定,听起来可一点都不小。”
“那只是一个比喻!我们……”
“那在你生日那天,抛下我去照顾他,也是这个约定的一部分吗?”我盯着她的眼睛,问出了那个一直盘踞在我心底的问题。
林薇的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我的声音很平静,“如果昨天,是我妈妈摔倒了,而你正在陪许凯,你会怎么选?”
这个问题,像一把尖刀,直直地插向我们之间那层脆弱的窗户纸。
林薇的身体晃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想回避我的目光。
“这……这没有可比性……”
“有。”我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你告诉我,你会怎么选?”
她沉默了。
长久的沉默。
在那一刻,我已经知道了答案。
我不需要她亲口说出来。
她的犹豫,她眼神里的挣扎,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那是一种比发现背叛更深的无力感。
因为我知道,我面对的,不是一个敌人,而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情感模式。
我永远也无法战胜她和许凯之间那十几年的时光。
“我明白了。”我说。
我转身,回到电脑前,关掉了那个博客页面。
“你早点睡吧。”
说完,我走出了书房。
那一夜,我睡在客房。
我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
我的内心,一片平静,像一潭死水。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我想了很多。
想我和林薇从相识到相恋,再到结婚的点点滴滴。
她是个好妻子。
她温柔,贤惠,孝顺我的父母,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我们之间,也有过很多甜蜜的时光。
可是,婚姻不仅仅是这些。
婚姻的核心,是一种叫做“归属感”和“唯一性”的东西。
是我在遇到困难时,可以确定无疑地知道,你会是第一个站在我身边的人。
是你的世界里,我的位置,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
而现在,我失去了这种确定性。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早。
我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装进一个行李箱。
林薇走出卧室的时候,看到我,愣住了。
“你……你要去哪儿?”
“我回我爸妈那儿住一段时间。”我说,“我们都冷静一下吧。”
“陈阳,你不要这样。”她走过来,想拉我的手,被我避开了。
“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冷静一下就能解决的。”我说,“林薇,我们离婚吧。”
当我说出“离婚”这两个字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林薇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为什么?就因为许凯吗?我说了,我们真的没什么!”
“我知道你们没什么。”我看着她,很认真地说,“但这才是最让我感到无力的。如果你们之间有什么,我反而可以理直气壮地指责你,然后离开。但现在,我连指责你的立场都没有。因为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只是……不够爱我而已。”
“或者说,你爱我的方式,不是我想要的。”
“你把你的爱,分成了很多份。一份给了我,一份给了你的父母,还有一份,最大、最重要的一份,给了许凯。而我,想要的,是一份完整的,毫无保留的爱。”
“我太贪心了,是吗?”我自嘲地笑了笑。
“不是的,陈阳,不是你想的那样!”林薇哭着摇头,“在我心里,你才是最重要的!你是我要共度一生的人!”
“是吗?”我看着她,“那为什么,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我身边?为什么,在我和他之间做选择的时候,你会犹豫?”
“我……”她哑口无言。
“林薇,别再自欺欺人了。”我拉起行李箱,“你和他,才是精神上的伴侣。你们有共同的过去,有牢不可破的情感联结。你们才是天生一对。而我,只是一个闯入者。”
“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说完,我没有再看她,拉着行李箱,走出了那个我曾经以为会是我一生归宿的家。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听到了她压抑的哭声。
我的眼泪,也终于流了下来。
搬回父母家后,我过了一段很平静的日子。
我每天按时上下班,周末陪父母散步,下棋。
我没有告诉他们我和林薇之间发生了什么,只说我们最近有些矛盾,需要分开一段时间。
父母都是开明的人,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照顾我的起居。
林薇给我打过很多次电话,发过很多条信息。
我都没有回。
我需要时间,来整理自己的情绪,来思考我的未来。
我强迫自己不去想她,但她的影子,却无时无刻不在我的脑海里。
我想起她为我做饭的样子,想起她靠在我怀里看电影的样子,想起她在我加班晚归时,为我留的那一盏灯。
我的心,会一阵阵地抽痛。
我问自己,是不是我太决绝了?
是不是,我应该再给她一次机会,也给我们自己一次机会?
就在我摇摆不定的时候,我接到了许凯的电话。
“陈阳,我们能见一面吗?”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我觉得,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了。”
“不,有。”他说,“是关于林薇的。求你了,就见一面。”
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答应了。
我们约在一家咖啡馆。
许凯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憔悴了很多。
他面前放着一杯咖啡,一口没动。
“林薇她……快撑不住了。”他开口,声音沙哑,“她不吃不喝,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去找她,她也不开门。”
我的心,被揪了一下。
“她给你打电话了?”我问。
他摇摇头:“没有。是她妈妈给我打的电话,说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两天了,谁叫都不理。”
我握着水杯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陈阳,我知道,这件事,错在我。”许凯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愧疚,“我不该在那个时候给她打电话,不该那么依赖她。我一直把她当成我的亲人,我的后盾。我习惯了有事就找她,我知道,只要我开口,她就一定会在。”
“但我忽略了,她已经结婚了,她有自己的家庭,有你。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这是我的自私。”
“我看了她的博客,也看到了你们的争吵。我才知道,我自以为是的‘兄妹情’,对你们的婚姻,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林薇她……她其实很爱你。”许凯说,“她跟我说过很多次,说你是个好丈夫,成熟,稳重,给了她从未有过的安全感。她说,跟你在一起,她才感觉自己真正地长大了,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可是,我和她之间十几年的习惯,不是说改就能改的。我们之间的那种模式,已经根深蒂固。她习惯了照顾我,而我,也习惯了被她照顾。”
“那天晚上,她留下来,真的不是不爱你。而是因为,在她过去的认知里,‘朋友有难,两肋插刀’,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她把这种江湖义气,带进了你们的婚姻,却没有意识到,婚姻,需要的是另一种规则。”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许凯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中某个尘封的角落。
我一直以为,林薇是不够爱我。
但现在我开始明白,或许,她只是……不懂得如何去爱。
她不懂得,婚姻中的爱,是需要排序的。
伴侣,永远是第一位的。
“陈阳,我今天来找你,不是想为她求情。”许凯看着我,很诚恳地说,“我只是想告诉你,她不是不爱你。她只是……被过去的习惯困住了。”
“我已经跟她说明白了。以后,我会和她保持距离。我会学着自己处理自己的问题,不再去打扰她的生活。我会找到属于我自己的幸福,就像她找到了你一样。”
“所以,你能不能……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不能没有你。”
说完,他站起来,对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我曾经那么介意他的存在,甚至把他当成我的“情敌”。
但此刻,我却对他生出了一丝复杂的观感。
他或许自私,或许没有边界感。
但他对林薇的友情,是真的。
他也是真的,在为林薇的幸福着想。
离开咖啡馆后,我没有回家。
我开着车,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转着。
许凯的话,在我脑子里不断回响。
“她只是被过去的习惯困住了。”
“婚姻,需要的是另一种规则。”
我突然意识到,在这段关系里,我也有我的问题。
我一直以“大度”和“理解”自居,默许了她和许凯之间那种超出普通朋友的亲密。
我看到了问题,却没有及时地沟通,没有明确地划出我们婚姻的边界。
我用我的沉默,纵容了这种不平衡的关系,直到它彻底失衡,压垮了我们的婚姻。
当矛盾爆发时,我选择了逃避,选择了用“离婚”来解决所有问题。
我没有想过,去教她,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妻子。
也没有想过,我们一起,去学习,如何经营一段健康的婚姻关系。
爱,不仅仅是风花雪月,更是责任和经营。
是两个人不断地磨合,不断地调整,共同去建立属于两个人的规则和秩序。
我想起林薇在我生日那天,小心翼翼地问我:“你理解一下,好不好?”
那一刻,她不是不爱我,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被两种同样重要的情感拉扯着,一边是十几年的友情,一边是她承诺一生的爱情。
她做出了一个在她看来“正确”的选择,却伤害了我。
而我,除了痛苦和指责,没有给她任何指引。
车子不知不觉,开到了我们家楼下。
我抬头,看着那扇熟悉的窗户。
灯是暗的。
我的心,突然被一种强烈的情绪攫住。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
是林薇的声音,虚弱,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是我。”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压抑的抽泣。
“开门。”我说。
过了几分钟,楼下的单元门开了。
我走进电梯,按下了我们的楼层。
站在家门口,我深吸了一口气,用钥匙打开了门。
客厅里没有开灯,很暗。
林薇就坐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团。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我看到她消瘦的脸庞,和红肿的眼睛。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紧紧地攥住,疼得厉害。
我走过去,打开了客厅的灯。
她被光线刺得眯起了眼睛。
我看到茶几上,放着那个已经被我吃了一半的蛋糕盒子。
旁边,还有一本相册。
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她没有看我,只是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地掉在地板上。
“对不起。”她哽咽着说,“陈阳,对不起。”
我伸出手,把她揽进怀里。
她的身体很凉,还在微微地颤抖。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我没有跟你说清楚,我想要的是什么。我看到了问题,却选择了冷战和逃避。”
她在我怀里,哭得更厉害了。
“林薇。”我捧起她的脸,让她看着我,“我们之间,出了问题。但问题,不是不可以解决的。”
“婚姻,就像我们一起盖一栋房子。地基要稳,边界要清晰。我们的房子,现在边界很模糊,甚至让别人可以随意地进出。所以,它快要塌了。”
“但是,只要我们愿意,我们可以一起,重新给它画上界线,把它加固。”
“我需要你向我保证,以后,你的世界里,我是第一位的。任何事情,任何人,都不能排在我们的关系之前。你能做到吗?”
她看着我,含着泪,用力地点头。
“我能。”
“我也向你保证。”我说,“以后,我不会再用沉默来代替沟通。我的任何想法,任何不满,我都会告诉你。我们一起面对,一起解决。好不好?”
“好。”她泣不成声。
我低下头,吻去她脸上的泪水。
那个吻,没有情欲,只有失而复得的珍重。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
我们聊到了许凯,聊到了我们各自的底线和原则。
我们约定,以后,她和许凯的交往,必须有我知情和在场。
我们约定,无论谁的朋友遇到困难,我们都要首先作为夫妻,共同商量,再决定如何提供帮助。
我们还约定,每周都要有一次“夫妻沟通时间”,把心里所有的想法,都坦诚地告诉对方。
那是一次艰难,但却无比重要的谈话。
我们像两个犯了错的学生,重新学习如何去爱,如何去经营一段关系。
我们的婚姻,没有回到过去。
因为那个建立在“稳定假象”上的过去,已经崩塌了。
我们在废墟之上,开始重建。
这个过程,很慢,也很辛苦。
我们依然会有摩擦,会有争吵。
但我们不再选择冷战和逃避。
我们会坐下来,看着对方的眼睛,坦诚地告诉对方自己的感受。
许凯后来给我发过一条信息。
他说:“谢谢你。也祝你们幸福。”
我回他:“你也是。”
我知道,他和林薇之间的那段过去,永远不会消失。
但我也不再介意。
因为我明白,真正重要的是未来。
是我和林薇,手牵着手,一起走下去的,每一个明天。
一年后,我生日那天。
林薇提前很久就开始准备。
她没有买蛋糕,而是亲手学着做了一个。
虽然样子有点丑,奶油也抹得歪歪扭扭。
她也没有做大餐,只是简单地煮了一碗长寿面,卧了两个荷包蛋。
我们坐在餐桌前,她点上蜡烛,笑着对我说:
“老公,生日快乐。以后你的每一个生日,我都陪你过。”
我看着她眼里的光,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坚定而温柔的光。
我知道,我们的房子,已经重新建好了。
这一次,它很坚固。
因为它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是用理解、沟通和爱,砌成的。
来源:单纯雪梨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