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大唐则天皇帝垂拱年间,天下承平,然而在蜀地边缘的青山镇,流传着许多精怪奇谈。镇上有个姓米的木匠,手艺精湛,为人豪爽,唯独有个贪杯的毛病。这年秋末,米木匠到三十里外的小村庄给人打家具,主家热情,晚膳时搬出自家酿的米酒,两人推杯换盏,竟喝到将近三更天。
大唐则天皇帝垂拱年间,天下承平,然而在蜀地边缘的青山镇,流传着许多精怪奇谈。镇上有个姓米的木匠,手艺精湛,为人豪爽,唯独有个贪杯的毛病。这年秋末,米木匠到三十里外的小村庄给人打家具,主家热情,晚膳时搬出自家酿的米酒,两人推杯换盏,竟喝到将近三更天。
月色朦胧,夜雾渐起。主家见时辰已晚,真心挽留:“米师傅,夜深路险,不如歇下,明早再回不迟。” 米木匠却仗着酒意,执意要回家,他拍拍沉甸甸的工具箱,舌头有些打结:“不、不妨事!这条路……闭着眼也走不丢!家里……娘子还等着呢!” 其实他心中惦念的是家中身体微恙的妻子,出门前答应今日必归。他挑起工具箱,脚步虚浮地踏上了归家的山路。
山风一吹,酒意上头,米木匠只觉得脚下像踩着棉花,深一脚浅一脚。两旁树影幢幢,在夜风中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虫鸣唧唧,更显山野空寂。正踉跄行走间,一阵若有若无的抽泣声随风飘来,如丝如缕,钻入耳中。他打了个激灵,停下脚步,侧耳细听。那哭声凄切哀婉,是个女子。
他循声望去,借着朦胧月色,只见前方一棵歪脖子老槐树下,一条白绫自粗壮枝干垂下,一个身着素白衣裙的女子,正踮着脚,颤巍巍地将脖颈往那绳套里伸!
“不好!” 米木匠的酒瞬间醒了一半,扔下肩头的工具箱,也顾不得脚下磕绊,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一把托住那女子的双腿,奋力向上举起,另一只手慌乱地去解那绳套。绳套勒得颇紧,女子身体微凉,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她安然放下。
那女子瘫软在地,嘤嘤哭泣起来,声音娇弱,听得人心头发颤。她非但不感激,反而带着几分怨怼道:“你这人……好生多事!为何要救我?让我干干净净去了,岂不更好?”
米木匠喘着粗气,闻言大为不解,借着月光打量她,只见这女子云鬓散乱,面色苍白,却难掩其清丽姿容。他心中怜悯,说道:“姑娘,话不能这么说。蝼蚁尚且贪生,为人何不惜命?我老米好心救你,怎还落得不是了?你有什么天大的难处,不妨说与我听听,或许能帮上一二。”
女子闻言,哭声稍歇,以袖拭泪,娓娓道来。她自称姓花,家住前方山谷之下,新婚不久丈夫便染病身亡,留下她一人独守空房,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族中恶霸欺凌她寡妇失业,欲强占田产,她一个弱女子,呼告无门,走投无路,才想了此残生。
说到伤心处,她泪光盈盈,身子不由自主地向米木匠靠近。一股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幽香钻入米木匠鼻中。她仰起脸,眼中水波流转,在月色下有种惊心动魄的媚态,朱唇轻启,吐气如兰:“大哥……你是个好人。救人须救彻,送佛送到西。你既救了奴家,岂能……岂能就此撒手不管?这荒山野岭,奴家心中害怕得很……求求你,送奴家回家,可好?” 言语间,一只冰凉的小手已轻轻扯住了米木匠的衣袖。
温香软语近在咫尺,媚眼如丝勾魂摄魄。米木匠本就带着七八分酒意,被这风姿一诱,顿时觉得浑身血液往头上涌,心头一热,那句“好,我送你”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就在此时,一个急促尖锐的声音突兀响起:“去不得!去不得!千万去不得!”
这声音来自米木匠腰间挂着的旧布袋。他一个激灵,猛地清醒几分,伸手一摸布袋,里面有个小东西在扑腾。是了,里面是他养了三年多的那只布谷鸟。
说起这布谷鸟,与米木匠缘分不浅。三年前的一个春日,米木匠上山选木料,撞见一只凶狠的猞猁正按着一只鸟儿撕咬。他大喝一声,捡起石块掷去,惊走了猞猁。上前一看,是只布谷鸟,头部破裂流血,一条腿已被猞猁啃食,奄奄一息。米木匠心生恻隐,将它小心翼翼捧回家,寻来草药敷伤,每日用米粒清水细心喂养。这鸟儿命大,竟活了下来,只是残了一足,再难远飞。自此,米木匠便将它带在身边,外出做工也置于袋中,偶尔听它“布谷、布谷”几声,倒也解闷。
那花姓女子被这鸟声打断,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厉色,虽瞬间恢复哀婉,但语气已带了几分寒意:“你这扁毛畜生,胡言乱语什么?为何去不得我家?”
布袋里的布谷鸟急声叫道:“他家娘子!他家娘子还病卧在床,等着他回去煎药服侍呢!耽搁不得!”
米木匠闻言,心中雪亮。布谷鸟是在撒谎提醒他!他家中娘子虽身体不适,却远未到急等煎药的地步。这谎言如同兜头一盆冷水,将他被美色和酒精冲昏的头脑浇醒。他立刻顺势一拍大腿,做出恍然大悟状:“哎呀!罪过罪过!瞧我这记性!花家娘子,对不住,对不住!家中拙荆病体沉重,还等着我抓药回去,实在耽搁不起!你……你自己回去,小心些!”
说罢,他不等那女子再开口,一把挑起工具箱,几乎是脚不点地,头也不回地沿着山路狂奔下去。身后似乎传来那女子一声若有若无的冷哼,他也顾不上了。
一路狂奔出一里多地,直到回头望不见那棵老槐树,米木匠才扶着一棵松树,大口喘气,心口兀自怦怦直跳。他解开布袋,将布谷鸟捧在手心,颤声问道:“我的好鸟儿,刚才……刚才为何拼命阻我?那女子有何不妥?”
布谷鸟站在他掌心,小眼睛在夜色中闪着微光,声音带着后怕:“恩人!你险些性命不保!那哪里是什么寡妇?那是山魈幻化!”
“山魈?” 米木匠倒吸一口凉气。他听过山中老猎户说起,山魈乃山精木怪,形似猿猴,面容可怖,能幻化人形,最喜食人精气心血。
布谷鸟继续道:“不错!那真正的花家小寡妇,连同她家人,早已遭了这山魈的毒手!它占据了那处房屋,幻化成寡妇模样,专在夜间引诱独行男子,吸干他们的精血阳气!这几月来,附近村落失踪的几个行夜路的人,恐怕都遭了它的毒手了!你若随它去,便是自投罗网,绝无生还之理!”
米木匠听得冷汗涔涔,衣衫尽湿,酒意全无。他不敢再耽搁,挑起担子,依照布谷鸟的嘱咐,不再直接回家,而是转向镇上里正家报案。
里正听闻此事,见米木匠说得恳切,又有布谷鸟为“证”,不敢怠慢,连夜带着他赶往县衙。天光微亮时,一行人赶到县衙,击鼓禀报。县令闻听境内竟有精怪连续害人,大为震惊,立即点了十余名精干差役,携带锁链、棍棒、弓箭,由米木匠带路,直奔那处山谷。
众人找到那处隐蔽的屋舍时,已是日上三竿。屋舍看似寻常,但一靠近便觉阴气森森。那“花寡妇”见官差大队人马前来,情知事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身形一晃,竟化作一道黑风,冲破窗棂,倏忽间钻入山林,不见了踪影。
差役们冲入屋内,只觉腥臭扑鼻。四处搜查,最终在屋后荒废的地窖中,发现了数具已化为白骨的尸骸,纵横交错,触目惊心。想来便是此前失踪的那些路人。差役们心下恻然,将骸骨小心收敛,就地掩埋,随后一把火将那妖邪巢穴烧了个干干净净,以绝后患。
事情已了,米木匠回到家中,心中稍定,想着歇息一日便照常出去做工。然而,布谷鸟却再次阻止了他,声音异常凝重:“恩人,莫要出门。那山魈修炼不易,巢穴被毁,必不甘心。它认得你气息,今夜定然会前来寻仇!”
米木匠大惊:“这……这如何是好?”
布谷鸟道:“莫慌,山魈虽凶,却也惧怕至阳至刚之物与阵法。你是木匠,终日与斧凿刨锯为伍,工具沾染匠心正气,可作法器。你速去准备,依我之言布阵。”
当下,布谷鸟细细吩咐。米木匠不敢怠慢,立刻动手。他在自家院门前的泥地上,用刻刀精心画下一个巨大的北斗七星阵图。七个星位,光芒内敛。接着,他取出平日所用的几件工具,依言放置:代表“天玑”星的方位,放上他用了十几年、寒光闪闪的钢凿;代表“天枢”星的方位,置那柄榉木手柄、掂量沉实的开山锤;而在“开阳”星位,则安置了那只油光发亮、墨线紧绷的柏木墨斗。
夜幕降临,星斗渐现。米木匠依照布谷鸟所言,沐浴更衣,静心凝神,手持一柄桃木短剑,坐在正屋门槛上,面对院门,严阵以待。布谷鸟则站在他肩头,黑豆般的眼睛警惕地注视着夜空。
三更梆响刚过,万籁俱寂。忽然,一阵怪风毫无征兆地刮起,卷起地上沙石,吹得院门吱呀作响。风中带着浓烈的腥臊之气,远远传来,速度极快!
“来了!” 布谷鸟低声道。
话音刚落,一股黑气如离弦之箭般冲向院门!就在它触及院门范围的刹那,地上北斗七星阵图骤然亮起微光。放置在“开阳”位的墨斗“咔”的一声轻响,一道饱蘸朱砂、笔直如箭的墨线激射而出,如同拥有生命般,灵巧迅捷地缠绕上那股黑气!
“嗷——!” 黑气中发出一声痛苦愤怒的咆哮,山魈被迫现出部分原形,竟是一个青面獠牙、赤发红眼的怪物虚影,它奋力挣扎,墨线深深勒入其形体之中,发出“滋滋”的灼烧声。
与此同时,“天玑”位的钢凿与“天枢”位的开山锤同时嗡鸣震颤,随即自行飞起!凿尖对准山魈的额头,铁锤高扬,带着破空之声,狠狠朝着凿柄敲击下去!
“咚!” 一声闷响,如同敲在败革之上。山魈发出一声更凄厉的惨嚎,身形剧震。这法器合击之力,显然让它受了创伤。
然而,这山魈道行不浅,受此重创,凶性大发。它猛地吸聚周围阴气,周身黑芒暴涨,只听“崩”的一声脆响,那坚韧的墨线竟被它强行挣断!钢凿和铁锤也被一股巨力震飞,光芒黯淡地落回原地。
脱困的山魈,赤红的双眼瞬间锁定坐在屋内的米木匠,怨毒之光几乎凝成实质。它嘶吼着,化作一道利箭般的黑影,直扑米木匠面门!速度之快,远超方才!
米木匠只觉得腥风扑面,死亡的气息瞬间笼罩,他想要挥动桃木剑,身体却因恐惧而僵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静立在他肩头的布谷鸟,发出一声决绝的清啼,双翅一振,化作一道小小的绿色闪电,义无反顾地迎向那扑来的山魈!它瞄准的,正是山魈那双赤红凶眼!
“噗嗤!”
布谷鸟的尖喙,精准地啄入了山魈的左眼!
“啊——!我的眼睛!” 山魈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扑势顿止,巨大的爪子疯狂乱抓,一把将碍眼的布谷鸟攥在掌中!只听得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之声,那抹绿色的娇小身影,瞬间被撕扯得粉碎,羽毛混合着血肉,纷纷扬扬飘落。
“不——!” 米木匠目眦欲裂,悲愤交加。
然而,正是布谷鸟这用生命换来的瞬息阻挠,给了阵法喘息之机!那断裂的墨线再次灵蛇般游动,趁山魈剧痛分神之际,猛地缠绕上它的脖颈,死死勒紧!同时,落地的钢凿再次飞起,这一次,它携带着米木匠的悲愤与布谷鸟的决绝,如同流星,狠狠钉入了山魈的胸口膻中穴!
“天枢”位的开山锤随之呼啸而至,积蓄了全部力量,轰然砸在凿柄之上!
“咔嚓!”
一声如同雷霆炸裂的巨响,伴随着山魈最后一声绝望的哀嚎。它周身黑气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迅速消散,庞大的虚影扭曲、崩解,最终化为一滩腥臭粘稠的黑水,渗入地下,再无踪迹。
院落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夜风吹过,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焦臭与血腥。
米木匠瘫坐在地,望着地上那一片狼藉的绿色羽毛和点点血迹,泪水模糊了双眼。他小心翼翼地起身,将布谷鸟散落的碎片一点点收集起来,没有遗漏一片羽毛,一块碎骨。他在屋后向阳的坡地上,挖了一个小小的坑穴,将这位救命恩鸟的残骸轻轻放入,覆上净土,垒成一个小小坟茔。
第二年春天,冰雪消融,万物复苏。那座小小的坟茔上,没有人播种,却自然而然地生出了一丛丛从未见过的小花。花朵不大,形似鸟羽,颜色是那种充满生机的、明亮的翠绿色,花瓣边缘带着一丝金黄,在春风中轻轻摇曳,分外漂亮、耀眼。有人说,那花的形状,像极了布谷鸟展翅飞翔的样子。
来源:故事大王一点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