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抽油烟机的轰鸣声里,我切土豆丝的手忽然顿住——围裙兜里的手机震得大腿发麻,屏幕亮起"陈守义"三个大字。
抽油烟机的轰鸣声里,我切土豆丝的手忽然顿住——围裙兜里的手机震得大腿发麻,屏幕亮起"陈守义"三个大字。
"小满啊,今晚别做我那份饭了。"公公的声音带着股刻意的轻快,像藏着颗没捂热的糖,"我...带个人回家吃个便饭。"
菜刀"当"地磕在菜板上,刚切到一半的土豆丝滚得满案台都是。这老头退休五年,婆婆走了整十年,前两年社区介绍了三个阿姨,他都摆手:"一个人自在。"上回小乐扒着他膝盖问"爷爷啥时找新奶奶",他红着眼眶摸孩子羊角辫:"有你们,爷爷就够暖了。"
"啥人啊?"我捏着围裙角,把土豆丝往盘里拢,故意用调笑的语气。
"老邻居。"他轻咳两声,"见了就知道。"
挂了电话,我盯着咕嘟冒泡的番茄牛腩发愣。公公就住隔壁单元,小乐放学他接,我加班他来给孩子热饭,比亲爹还亲。上个月他摔了一跤,我在医院守了三夜,他攥着我手腕掉眼泪:"苦了你了,小满。"
门铃声响起时,小乐正趴在沙发上画恐龙。我擦了擦手去开门,拖鞋"啪嗒"一声甩在玄关——门口站着的女人,蓝布衫洗得泛白,栗色卷发用木簪松松别着,眼角那道小痣,不正是苏芸?
"小满!"她先笑了,眼角细纹里还晃着当年的机灵,"真是做梦都没想到。"
耳边嗡地一响,大二宿舍的场景唰地涌上来:上下铺的铁架床吱呀响,她举着半袋泡面喊"我喝汤你吃面",窗台上晾着我们共有的蓝白搪瓷缸,缸底还粘着半块橘子皮。
"阿芸姐!"小乐蹦过来拽她裤脚,"爷爷说你是新奶奶?"
公公在后面搓着手,耳尖红得像被夕阳染透的枫叶:"小乐别瞎说。"
饭桌上飘着番茄香,我把牛腩往公公碗里推,他却夹了一筷子放进苏芸碗里:"阿芸口淡,少放盐。"苏芸低头扒饭,碗沿挡住半张脸,可那串红绳我认得——和我锁在抽屉最底层的那根一模一样,大二在南锣鼓巷淘的,她说"以后走散了,靠红绳认人"。
"小乐,去把你画的全家福拿来。"我推了推孩子。
小乐蹬着拖鞋跑回屋,我盯着苏芸筷子尖:"深圳...这些年还好?"
她夹藕片的手顿了顿,红绳在暖黄灯光下晃:"离了。"
公公突然呛到,苏芸忙给他拍背,动作熟得像做过千百回:"守义哥胃不好,我熬了小米粥带来。"
我想起大学时那个建筑系才子,毕业就买了房要娶她,后来听说他搂着女客户进酒店,苏芸闹到公司,被保安架出来时,婚戒摔在地上裂成两半。
"孩子呢?"我轻声问。
"跟他爸。"她扯了扯嘴角,"我现在在菜市场卖卤味,守义哥常来买夫妻肺片。"
公公接话:"上回我多买了半斤,她非让退,说'剩菜吃了坏肚子'。"他摸着碗沿笑,"我就说,姑娘你这生意得亏死。"
苏芸白他一眼:"现在知道说我了?"
小乐举着画冲回来,纸上三个手拉手的人:中间圆滚滚的是爷爷,扎马尾的是阿芸阿姨,旁边扎羊角辫的是他自己。苏芸盯着画看了很久,指尖轻轻碰了碰小乐的辫子:"真好看。"
送他们下楼时,银杏叶扑在脸上。苏芸突然拉住我,手心还带着厨房的温度:"小满,这事儿...是不是太突然了?"
我喉咙发紧,想起十二年前她拖着行李箱说"等我在深圳买大房子,接你去看海",想起毕业时她抹着眼泪说"你结婚我当伴娘,给你撑红伞"。
"当年你走的时候,说要当我伴娘的。"我捏着她手腕的红绳。
她低头揪着绳结:"是我对不起你。"
"不是这个。"我反握住她的手,"我是怕我爸...他心脏不好,支架是前两年做的。"
"我知道。"她抬头时眼睛亮得像星星,"他每周三早八点雷打不动去医院,药在茶几第二个抽屉,早上七点准时吃。不爱吃芹菜,说塞牙;茉莉花茶只喝张一元的;睡觉必须开小夜灯,怕黑。"
我愣住。这些细节,连我这个每天给他热饭的儿媳都记不全。
"有天他蹲在我摊子边抹眼泪。"她声音轻得像片银杏叶,"说梦见阿姨了,说这些年最怕过年,别人家热热闹闹,他对着满桌菜,不知道该夹哪一筷子。"
她摸出个旧钱包,里面夹着张泛黄的结婚照:婆婆穿红棉袄,公公穿的确良衬衫,笑得像个大男孩。
"我摊子底下有个收音机,他每次来都播《茉莉花》。"她把钱包塞进我手心,"小满,我不图他退休工资。我就是想给他煮碗热粥,他犯迷糊时递温水,他想阿姨时陪他说说话。"
我捏着钱包,想起上个月公公生日,我订了蛋糕,他盯着蜡烛发呆:"你阿姨最会揉面剂子,那长寿面煮得...哎。"
"那你呢?"我问,"你图什么?"
她笑了,眼角细纹里泛着光:"我图个家。"
那晚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爬起来翻出衣柜顶层的箱子。里面躺着张老照片:我和苏芸坐在上下铺,她举着半袋锅巴,我举着半瓶可乐,背后贴着《还珠格格》的海报。照片背面有她的字迹:"以后要住对门,老了一起带孙子。"
第二天我去了菜市场。苏芸系着蓝围裙,举着夹子喊:"新卤的鸭掌,尝尝不?"见了我,手忙脚乱在围裙上擦:"小满,你咋来了?"
"我爸说你卤的藕片最脆。"我指了指玻璃柜。
她麻利地装了一盒,又塞给我两个鸡爪:"你小时候就爱吃这个。"
我捧着盒子站在摊边,看她给老太太多塞俩卤蛋:"阿姨,您牙口不好,拿回去煮面软和。"给上班族装鸭脖子时,还贴心地多放包手套。
"你变了。"我说。
"可不嘛。"她擦着柜台笑,"当年在宿舍偷煮火锅被宿管抓,现在能跟人砍价两小时不脸红。"
我想起大二冬天,我们用小电锅煮火锅,水开时宿管破门而入。苏芸把锅藏在被窝里,结果被子烧了个洞,我们在走廊站了半宿,她冻得直跺脚,还小声给我哼《鲁冰花》。
"我爸说你们元旦领证?"我咬了咬嘴唇。
她的手顿了顿:"他说怕夜长梦多。"
"你...爱他吗?"
她没说话,低头拨拉电子秤。风掀起围裙角,我看见脚边有个保温杯,印着"陈守义专属"——是公公上周拉着我挑的,说"得挑个能装两茶缸水的"。
"小满,爱不爱的哪说得清。"她抬头时眼里有雾,"但他咳嗽时我比他慌,他看旧照片时我比他难受。就像当年你发烧40度,我在宿舍守了三天三夜,就觉得只要你能好,让我干啥都行。"
我鼻子一酸。那年我急性肠胃炎,苏芸翘了所有课,用凉毛巾给我擦额头,去校外买粥被车溅了一身泥,回来还笑着说"这粥金贵,是我拿命换的"。
"我明天陪你们拍结婚照。"我突然说。
她愣了一下,然后笑得像个孩子:"真的?"
"假的。"我别过脸,"我是怕我爸穿西装系错扣子。"
她扑过来抱我,围裙上的卤味香混着雪花膏味,和当年一模一样。
上周公公把户口本翻出来擦了三遍,苏芸把压箱底的红毛衣洗得发白。小乐画了新全家福,这次多了只摇尾巴的狗——苏芸说她以前养过,叫阿福。
昨天送喜糖,推开门正撞见公公给苏芸戴金镯子。那是婆婆的陪嫁,在铁盒里收了十年,现在套在苏芸腕上,倒比当年更亮。
"小满你看!"公公像孩子似的炫耀,"阿芸说这镯子戴着暖。"
苏芸冲我眨眼,红绳在金镯子旁晃啊晃。
我想起大学毕业那天,我们在宿舍抱头痛哭。苏芸说:"小满,以后不管日子多难,咱们都得往前看。"
现在的日子,算往前看吗?
楼下桂花开了,香得人眼眶发热。我摸着兜里小乐塞的喜糖,糖纸在手里窸窸窣窣响。
要是当年的我们知道今天会这样,是会哭,还是会笑?
来源:潮流知识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