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们家楼下那家卖了三十年豆浆的店,老板的吆喝声,就是我的闹钟。那声音黏糊糊的,带着湿气,跟台北的夏天一样,躲不掉,也散不去。
第一章 太平洋的风
我叫林婉晴,十七岁,家住台北永和。
我们家楼下那家卖了三十年豆浆的店,老板的吆喝声,就是我的闹钟。那声音黏糊糊的,带着湿气,跟台北的夏天一样,躲不掉,也散不去。
“阿晴!上学要迟到啦!”
我妈的声音比豆浆店老板的还有穿透力,能直接掀开我的天灵盖。
我把头埋进枕头里,枕头上有我头发的香味,还有一点点……嗯,昨晚偷吃凤梨酥掉的渣。
“知道了啦!”我含糊不清地应着。
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窗外,亚热带的阳光已经毫不客气地泼洒进来,把房间照得一片亮白。我眯着眼,看到书桌上那份被我藏在教科书最下面的录取通知书。
红色的,烫金的字。
北京大学。
那四个字,像四个烧红的烙铁,每天都在我心里烙下一遍又一遍。
爽。
也痛。
我爸,一个典型的台湾中年男人,最大的梦想就是我能考上台大,然后找个安稳的工作,嫁个“古意”(老实)的本地郎,一辈子就待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女孩子家,跑那么远干嘛?台北不好吗?什么都有,又方便。”
我妈呢,夫唱妇d随。她的人生哲学就是,安稳大于一切。她会一边帮我削苹果,一边念叨:“阿晴啊,你那个表姐,去什么上海工作,听你姑姑说哦,忙得跟陀螺一样,讲话口音都变了,一点女孩子的样子都没有了。”
在他们眼里,海峡那头,是一个巨大而模糊的问号。是新闻里一天到晚播放的“祖国大陆”,是旅游节目里壮丽却遥远的山河,但绝不是他们宝贝女儿应该独自踏足的地方。
所以,当我偷偷用学测成绩申请了大陆的高校,并且真的收到了北大的录取通知时,我知道,一场家庭革命即将在地平线上升起。
但我选择……暂时不让它升起。
我选择了撒谎。
一个巨大、周密、需要我调动全部演技和智商的谎言。
“妈,我跟同学约好了,毕业旅行,去垦丁。”我一边喝着我妈打的木瓜牛奶,一边状似不经意地提起。
“垦丁?那么热,要去晒成黑炭哦?”她皱着眉,但语气里没有怀疑。
“哎呀,毕业旅行嘛!大家都要去的。”我把“大家”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在台湾父母的字典里,“大家”这个词约等于“圣旨”。
“去几天?”我爸从报纸后面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审视着我。
“一个……星期?”我试探着说。
“太久了!”他立刻否决。
“爸!哪有很久!我们还要去浮潜,还要去夜市,还要……”我开始胡说八道,把所有能想到的垦丁旅游项目都说了一遍。
最后,他们勉强同意了五天。
五天。从台北到北京,安顿下来,勉强够用。
接下来的日子,我活得像个双面间谍。
白天,我陪我妈逛菜市场,听她跟摊贩老板为了三块钱的葱讨价还价;晚上,我关上房门,在网上疯狂地查北京的攻略。查天气,查交通,查北大宿舍的图片,查哪家外卖好吃。
我的心,一半在太平洋暖湿的季风里,一半已经飞到了那座干燥、辽阔、据说秋天美得不像话的北方城市。
钱,是最大的问题。
我把我从小到大所有的红包、零用钱、稿费、比赛奖金,全部从银行取了出来。一张一张地数,数得指尖发烫。
机票,是在一个深夜里,用我妈已经睡着的手机,偷偷下的单。支付成功的那一刻,我的心脏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
我对着手机屏幕,做了个鬼脸。
林婉晴,你可真是个“不孝女”。
但……那可是北大啊。
那是我外公的北大。
外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头,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书卷味。他很少跟我讲什么大道理,但他会教我写毛笔字,会给我念平仄拗口的古诗。
他的书房里,挂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一个穿着长衫的年轻人,站在一座古朴的校门前。眼神清亮,意气风发。
“这是哪里?”我小时候指着照片问。
“北京,”外公的声音很轻,“那会儿还叫北平。那是我们的大学。”
他说的“我们”,指的是他和那座校门。
后来我才知道,外公是北大历史系的学生,因为一些时代的原因,辗转来到了台湾,从此再也没能回去。
他从不提及过往的颠沛流离,但他看那张照片的眼神,我永远也忘不了。那是一种混杂着骄傲、遗憾、和深深眷恋的眼神。
他把一个梦,种在了我心里。
一个关于北京,关于北大,关于那座挂着“燕园”牌坊的校园的梦。
现在,我马上就要去替他圆梦了。
爸,妈,对不起。
但这一次,我必须自私一回。
第二章 伪装者
出发前一晚,我妈非要帮我整理行李。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妈,不用啦,我自己来就好。”我堵在门口,像个守卫。
“你懂什么!去海边,要带泳衣,要带防晒,还要带芦荟胶,不然晒伤了怎么办?”她一边说,一边就要往里挤。
我急中生智,大喊一声:“哎呀!我那个……那个内衣都乱丢在床上,不好意思给你看啦!”
我妈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复杂表情,嘟囔了一句“多大的人了,还害羞”,总算没再坚持。
我关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的行李箱里,根本没有泳衣和沙滩裙。
取而代DE的是两件厚外套,几件毛衣,还有我最宝贝的一套文房四宝。
我把录取通知书,用一个防水袋仔仔细细地包好,塞在最底层。
那是我通往新世界的船票。
第二天一早,我爸坚持要送我去机场。
我差点吓到魂飞魄散。
“爸!不用啦!我同学的爸爸会顺路载我们一程。”我赶紧扯谎。
“真的?”
“真的啦!我们约在捷运站门口。”
他将信将疑地看着我,最后还是妥协了。
“那你自己小心一点,钱不要乱放,手机随时保持开机。”他把一个厚厚的信封塞给我,“这是零用钱,跟同学出去玩,不要太小气。”
我捏着那个信封,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妈在旁边红了眼眶,“欸,你这孩子,第一次自己出远门,要懂得照顾自己,知道吗?晚上不要太晚回民宿,不要乱吃东西,尤其是海鲜……”
她念叨个没完,像要把一辈子的叮嘱都在这五分钟里说完。
我一一应着,心里五味杂陈。
骗着他们,花着他们给的钱,去一个他们绝对不会同意我去的地方。
林婉晴,你真是个混蛋。
我背着双肩包,拖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站在巷口,对他们挥手。
“爸,妈,我走啦!等我回来!”
阳光下,他们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我不敢多看,我怕我一看,就走不了了。
我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捷运站走去。
眼泪,在转身的那一刻,决了堤。
我没有去跟同学会合。
我直接搭上了去桃园机场的巴士。
车窗外,熟悉的街景飞速倒退。那些我从小看到大的招牌,那些我闭着眼睛都能闻到的机车尾气和食物香气,都在离我远去。
我像一个逃犯。
一个为了梦想,背叛了全世界的逃犯。
在机场,我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戴上耳机,把音乐开到最大声。
我不敢看手机,我怕看到我妈发来的讯息。
“到了吗?”
“跟同学在一起了吗?”
“拍张照片给妈妈看看。”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我心上。
我只能假装没看到。
一直到广播里响起我的航班号,我才像被赦免一样,站起身,混入登机的人潮。
飞机起飞的那一刻,巨大的推背感袭来。
我从舷窗望出去,台北的灯火,像一把打碎的钻石,在黑夜里闪闪发光。
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最后,变成一片模糊的光晕。
再见了,台北。
再见了,我的青春期。
飞机平稳飞行后,我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讯息。
“妈,我们到垦丁了,民宿很漂亮,信号不太好,可能没办法随时接电话哦。勿念。”
发送。
然后,我按下了关机键。
世界,瞬间清净了。
只剩下飞机引擎的轰鸣声,和我那颗狂野、不安、又充满期待的心跳声。
北京。
我来了。
第三章 泪洒机场
三个小时的飞行,感觉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在飞机上没睡着,也不敢睡。我怕一闭上眼,梦里就是我爸妈失望的眼神。
飞机降落在北京首都国际机场。
当机舱门打开,一股干燥、清冽的空气涌进来时,我知道,我到了。
这空气,跟台北完全不一样。
台北的空气是黏的,是湿的,像一块永远拧不干的毛巾。而北京的空气,是脆的,是硬的,吸进肺里,甚至有点微微的呛。
我拖着行李箱,随着人流往前走。
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巨大的指示牌,简体字,口音完全不同的普通话,还有人们走路时那种风风火火的劲儿。
我有点懵。
像一只被突然扔进沙漠里的热带鱼。
我按照指示,找到了行李提取处,拿到了我的大箱子。
然后,我站在人来人往的到达大厅,彻底迷失了方向。
去哪里?
该做什么?
我拿出手机,开机。
信号满格。
屏幕上立刻跳出十几条我妈的未读讯息。
“怎么不回讯息?”
“手机怎么关机了?”
“阿晴?看到回话!”
“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快吓死妈妈了!”
最新的一条,来自十分钟前。
“林婉晴!你给我回电话!立刻!马上!”
一连串的感叹号,像一排子弹,瞬间击穿了我所有的伪装和防备。
我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我深吸一口气,拨通了我妈的电话。
几乎是立刻,电话就被接通了。
“林婉晴!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我妈的声音,隔着电话线,都带着一股快要爆炸的怒气。
“妈……”我的声音在发抖。
“你同学的妈妈刚刚打电话给我,问我你为什么没跟他们一起去!说你根本就没出现!你人到底在哪里?!”
完了。
谎言,就这么轻易地被戳穿了。
我甚至都来不及编造下一个谎言。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妈……我……”
“你在哪里?你说话啊!”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环顾四周。
周围是行色匆匆的陌生人,他们说着我半懂不懂的口音,脸上是与我无关的表情。头顶是明亮得有些刺眼的灯光,广播里播报着我听不懂的航班信息。
这里是北京。
一个离家一千七百公里的地方。
一个我为了梦想,不惜欺骗家人的地方。
而现在,我孤身一人站在这里。
巨大的孤独感和恐惧感,像潮水一样,瞬间将我淹没。
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爸妈现在一定快急疯了吧?
他们会不会以为我被绑架了?
他们会不会再也不理我了?
无数个念头,像失控的弹珠,在我脑子里疯狂乱撞。
“妈……对不起……”
我终于挤出了一句话。
然后,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我蹲下身,把头埋在膝盖里,像个迷路的孩子,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里,放声大哭。
我哭我的任性,哭我的自私。
我哭我的害怕,哭我的委屈。
我哭那份被我藏在心底的,对家人的愧疚。
也哭那份终于踏上这片土地的,百感交集的激动。
我不知道我哭了多久。
哭到最后,我已经发不出声音,只能一下一下地抽噎。
周围有人在看我,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就在我哭到快要断气的时候,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同学,你……需要帮忙吗?”
我抬起头,泪眼模糊中,看到一张年轻的脸。
那是个穿着白色T恤的男生,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他的胸前,挂着一个工作牌。
上面写着:北京大学迎新志愿者。
第四章 燕园初印象
那个男生叫陈默,是北大光华管理学院的大二学长。
他那天正好在机场接一个从国外来的新生,结果那新生飞机晚点,他就在大厅里干等,然后就看到了我这个“行为艺术家”。
“你是……新生?”他看着我红肿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
我点点头,从包里拿出那份被我捏得有点皱的录取通知书。
他接过去看了一眼,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历史系的?从台湾来的?”
我又点点头。
他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巧了,我也是历史系的,不过是双学位。走吧,学妹,我带你回学校。”
我当时脑子还是懵的,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着他上了去学校的大巴。
一路上,我都没怎么说话。
陈默学长也没多问,只是默默地递给我一瓶水,和一包纸巾。
“先喝点水,眼睛都哭肿了。”
他的声音很干净,像北京秋天的天空。
我接过水,小声说了句“谢谢”。
车窗外,是飞速掠过的城市景象。
高楼林立,道路宽阔,一切都比台北大上好几个号。
这就是北京。
外公笔下的北平城。
一个小时后,大巴车停在了一座古色古香的校门前。
“北京大学”四个大字,在夕阳下闪着金光。
我的心,又一次被重重地敲了一下。
陈默学长帮我拖着行李,带我穿过校门。
“这里是西门,游客最喜欢拍照的地方。”他一边走,一边给我介绍,“我们现在要去燕园,那是我们的主校区。”
燕园。
我默念着这个名字。
走进校园,我瞬间就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
这哪里是学校?这分明是一座巨大的古典园林。
未名湖的湖水,在晚风中泛着粼粼的波光。博雅塔的塔影,静静地倒映在水面上。湖边的垂柳,枝条柔软,随风轻摆。
周围是古朴的建筑,红墙灰瓦,雕梁画栋。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草木和书卷混合的香气。
太美了。
美得不真实。
我外公,当年就是在这里读书的吗?
他是不是也曾在未名湖畔散步,也曾在博雅塔下背书?
我仿佛能看到,一个穿着长衫的年轻身影,与我擦肩而过。
“被吓到了吧?”陈默学长看我一脸痴呆的样子,笑着说,“我们都叫它‘圆明园附属中学’。”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是我到北京之后,第一次笑。
他带我去办理入学手续,领宿舍钥匙。整个过程,他都非常有耐心,帮我排队,帮我填表,还顺便给我科普了各种校园“黑话”。
“食堂叫‘学一’‘学五’,超市叫‘物美’,澡堂要刷卡,水费很贵,省着点用。”
我像个好奇宝宝,跟在他身后,拼命地记着。
我的宿舍在32楼,一个听起来很吉利的数字。
是四人间,上床下桌。
我到的时候,宿舍里已经有了一个女生。
她个子高高的,一头利落的短发,正在哼着歌整理床铺。看到我们进来,她立刻热情地打招呼。
“嗨!新室友?我叫赵静,北京本地的,以后多多关照啦!”她的声音又脆又亮,像夏天里的一罐冰可乐。
“你好,我叫林婉晴,从台北来。”我有些拘谨地说。
“哇!台湾来的!那你讲话是不是都嗲嗲的?‘你造吗’‘酱紫哦’?”赵静一脸好奇地模仿着台湾腔,模仿得不伦不类。
我被她逗乐了,“没有啦,我们正常讲话不是那样的。”
陈默学长帮我把行李箱搬进来,交代了几句就走了。
临走前,他把他的手机号输给了我。
“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别客气。也……别再一个人哭了。”他看着我,眼神很真诚。
我的脸一热,点了点头。
宿舍里只剩下我和赵静。
她像个自来熟的话匣子,拉着我问东问西。
“哎,你们那边是不是到处都是夜市?”
“凤梨酥是不是超好吃?”
“周杰伦和五月天,你更喜欢哪个?”
她的热情,像北京夏末的太阳,一点点驱散了我心里的阴霾和不安。
晚上,我躺在陌生的床上,听着窗外的蝉鸣,和赵静均匀的呼吸声。
我给我妈发了一条长长的讯息。
我告诉她,我没有去垦丁,我来了北京。
我告诉她,我考上了北京大学,就是外公念过的那所大学。
我告诉她我的梦想,告诉她我对未来的规划。
最后,我说:
“妈,对不起,我知道我这么做很自私,让你们担心了。但我已经十七岁了,我想为自己的人生做一次主。请你们相信我,我能照顾好自己。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发送完讯息,我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在了一边。
我知道,接下来会是一场暴风雨。
但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因为这里是北京。
是我的新起点。
第五章 冷战与暖流
暴风雨比我预想的来得更猛烈。
第二天一早,我的手机就被我爸的连环夺命call给震醒了。
我犹豫了很久,才按下了接听键。
“林婉晴!”我爸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严厉,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你翅膀硬了是吧?敢骗我们了?!”
我握着手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马上给我买机票回来!马上!”他几乎是在咆哮。
“爸……我不回去。”我鼓起勇气,小声说。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回去。学已经报了,费也交了,我不可能现在回去。”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我甚至能听到我爸沉重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一字一句地说:“好,林婉晴,你好样的。从今天起,你就当我们没有你这个女儿。你的学费,你的生活费,我们一分钱都不会给你出。你有本事,就自己在北京活下去。”
说完,他直接挂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我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赵静被我的哭声吵醒了,她从上铺探出头来,“晴晴,怎么了?一大早就哭?”
我把事情的经过,断断续续地告诉了她。
她听完,从床上跳下来,一把抱住我。
“没事儿!多大点事儿啊!不就是跟家里闹翻了吗?我跟你说,我当年为了报考古系,也跟我爸妈干了一架,差点没把我腿打断。父母嘛,都那样,刀子嘴豆腐心,过两天就好了。”
她拍着我的背,像在安慰一只受了伤的小动物。
“再说了,钱的事儿你别愁。我跟你说,北大遍地都是机会。家教、助教、奖学金,只要你肯干,饿不死你!”
她的话,像一束光,照进了我灰暗的心里。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了跟家里的冷战。
我每天都会给他们发讯息,报平安,讲我在学校的生活。但他们,从来不回。
打电话过去,永远是无人接听。
我知道,他们在用这种方式惩罚我。
那段日子,很难熬。
想家,委屈,还有对未来的迷茫,像三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但幸好,我不是一个人。
赵静,成了我最好的朋友。
她像个小太阳,每天都精力充沛。她带我去吃遍了学校周围所有的小馆子,从麻辣香锅到老北京炸酱面。
“晴晴,我跟你说,这家的门钉肉饼,绝了!你尝尝!”
她带我骑着自行车,穿梭在北大古老的校园里。
“看到那棵树没?据说朱自清当年就喜欢坐在这树下写东西。”
她还拉着我参加了学校的书法社。
在书法社,我又见到了陈默学长。
他是社长。
看到我,他有些意外,“小学妹,你也喜欢书法?”
我点点头,“我外公教的。”
那天,我在宣纸上,写下了外公最喜欢的一句诗: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陈默站在我身后,看了很久。
“写得真好,”他由衷地赞叹,“有风骨。”
从那以后,我们渐渐熟络了起来。
他会给我推荐书单,会帮我解答学业上的疑惑,会在我因为想家而情绪低落的时候,默默地陪我在未名湖边坐一会儿。
他话不多,但总能在我最需要的时候,给我恰到好处的安慰。
而我,也开始了我的“自救”计划。
我申请了学校的勤工俭学岗位,在图书馆做管理员。
工作不累,就是整理书籍,录入信息。每天下午四个小时,能有一笔微薄的收入。
我还接了一份家教,教一个初中生学英语。孩子的父母是北大毕业的,听说了我的情况,二话不说就定下了我。
我的生活,被学习、打工、社团活动,塞得满满当当。
忙碌,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我开始慢慢适应北京干燥的气候,开始习惯这里快节奏的生活,甚至开始能听懂一些北京话里的“儿化音”。
我会在周末的早晨,和赵静一起去护国寺吃小吃,会在傍晚,一个人去景山看故宫的落日。
每当看到那些金色的琉璃瓦,在夕阳下闪闪发光时,我都会想起外公。
外公,我看到了。
看到了你心心念念的北平城。
它比你描述的,还要壮丽,还要有底蕴。
我在这里,很好。
请你,放心。
第六章 一碗炸酱面
转眼,就到了中秋节。
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在外地过节。
节日前一天,宿舍楼里就弥漫着一股离别的气息。室友们都陆陆续续地回家了。
赵静也要回家,她家就在海淀,离学校不远。
临走前,她塞给我一个大大的月饼。
“五仁的,我妈亲手做的,特好吃!你尝尝!”
她还想让我去她家过节,被我婉拒了。
我不想去打扰别人一家团圆。
宿舍里,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
空荡荡的,连说话都有回音。
晚上,我一个人去了食堂。
食堂里冷冷清清,没几个人吃饭。
我打了一份饭,默默地吃着,眼泪差点掉进碗里。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陈默学长。
“在哪儿呢?”
“在……在食堂。”
“等我,我马上到。”
不一会儿,他就出现在了食堂门口。
他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
“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他带着我,走到了未名湖边的一处石凳上。
夜色如水,月光皎洁。
博雅塔的影子,静静地躺在湖面上。
他打开保温桶,一股浓郁的酱香味,瞬间飘了出来。
是炸酱面。
“我妈做的,”他把筷子递给我,“她说,过节了,得吃点好的。”
我接过面,看到里面有黄瓜丝、胡萝卜丝、豆芽,还有切得方方正正的肉丁。
我夹起一筷子,送进嘴里。
面的口感劲道,酱的味道咸香,黄瓜丝清爽解腻。
好吃。
真的很好吃。
“怎么不回家?”我一边吃,一边问他。
“我老家在西安,太远了,懒得折腾。”他坐在我旁边,看着天上的月亮,“你呢?怎么不回去?”
我扒拉着面,没说话。
他好像猜到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
“跟家里,还没和好?”
我点点头。
“我爸说,就当没我这个女儿了。”我说着说着,声音又开始哽咽。
“别听他瞎说,”陈默说,“天底下哪有不心疼自己孩子的父母。他们只是……在气头上。”
他顿了顿,又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高中的时候,特别叛逆。非要学画画,想考美院。我爸是个军人,脾气特别犟,他觉得画画没出息,死活不同意。我俩大吵一架,我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
“我在外面待了一个星期,钱花光了,又饿又冷,最后还是灰溜溜地回家了。”
“我以为我爸会打死我。结果,我一进门,就看到他坐在沙发上,一夜没睡,头发白了一半。他看到我,什么也没说,就去厨房给我下了一碗面。”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跟他顶过嘴。我也放弃了考美院,老老实实地学习,考来了北大。”
我静静地听着。
“我不是说,你应该放弃你的梦想。”陈默看着我,眼神很认真,“我只是想告诉你,父母的爱,有时候表达方式比较……笨拙。他们不是不爱你,他们只是太害怕你受伤。”
“所以,再给他们一点时间。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
我看着他,月光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眼神温柔得像一汪湖水。
那一刻,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我吃完了整整一碗面,连酱汁都没剩下。
肚子暖了,心,也跟着暖了起来。
“谢谢你,学长。”
“不客气,”他笑了,“以后别叫我学长了,叫我陈默吧。”
那天晚上,我们坐在未名湖边,聊了很久很久。
聊外公的故事,聊北京的秋天,聊各自的梦想。
我发现,他并不是我想象中那种只会读书的学霸。他喜欢摄影,喜欢逛博物馆,对北京的胡同文化了如指掌。
他像一本厚厚的书,让我忍不住想一页一页地读下去。
临走时,他对我说:“林婉晴,中秋快乐。”
“中秋快乐,陈默。”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回到了台北。
我爸妈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电视。
我推开门,喊了一声:“爸,妈,我回来了。”
我妈回头,笑着对我说:“阿晴回来啦?快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一切,都跟从前一样。
第七章 破冰
中秋节过后,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我依然每天给家里发讯息,但回应我的,依旧是沉默。
我开始有些绝望。
也许,我爸说的是真的。
也许,他们真的不想要我这个女儿了。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转机,毫无预兆地出现了。
那天,我收到一个来自台湾的包裹。
寄件人,是我外婆。
我抱着那个大大的纸箱,一路跑回宿舍。
打开箱子,里面塞得满满当当。
有我最喜欢吃的牛轧糖和凤梨酥。
有我妈亲手做的肉燥酱。
还有几件厚厚的毛衣,是我妈的尺码,但款式是我喜欢的。
在箱子的最底下,我找到了一封信。
是外婆写的。
外婆的字,娟秀有力,像她的人一样。
信里,她没有一句责备我的话。
她只是告诉我,我爸妈其实一直都很担心我。
我妈每天晚上都会偷偷看我的朋友圈,把我发的每一张照片都保存下来。
我爸嘴上说得狠,但前几天台北降温,他第一个念叨的就是:“不知道阿晴在北京,衣服带够了没有。”
外婆说:“阿晴,外婆知道,你是个有主见的好孩子。你想去追寻你外公的足迹,这没有错。你爸妈只是一时转不过弯来,他们太爱你了,爱到不知道该如何放手。你再给他们一点时间,外婆会帮你劝他们的。”
信的最后,她写道:
“你在北京,要好好照顾自己。天冷了,记得加衣服。钱不够了,就跟外婆说。”
我捏着那封信,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一滴地落在信纸上,晕开了外婆的笔迹。
原来,他们一直都在关心我。
原来,我不是一个人。
巨大的暖流,涌遍我的全身。
我立刻拨通了外婆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
“外婆……”我刚一开口,就泣不成声。
“欸,乖孙女,不哭不哭。”外婆的声音,还是那么慈祥,“包裹收到了?”
“收到了……外婆,谢谢你。”
“傻孩子,跟外婆客气什么。东西喜欢吗?你妈给你做的肉燥酱,你拌面吃,可好吃了。”
我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我妈压低了声音的问话:“是阿晴吗?她说什么了?”
外婆清了清嗓子,对着电话说:“阿晴啊,你妈让你记得按时吃饭,别为了省钱就饿肚子。”
我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妈……”我对着电话,轻轻地喊了一声。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我妈熟悉的声音。
“……死丫头,还知道叫我妈?”
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一听就是哭过了。
“妈,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你在北京,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要是被人欺负了怎么办?生病了怎么办?”她开始数落我,但语气里,全是藏不住的担心。
“妈,我很好,我真的很好。我有同学,有朋友,还有学长学姐,他们都很照顾我。”
“我交了新朋友,她叫赵静,是个特别开朗的北京女孩。我还参加了书法社,认识了一个很厉害的学长……”
我把我在这里的生活,一点一点地讲给她听。
我把我拍的照片,一张一张地发给她看。
未名湖的秋色,图书馆的灯光,食堂里热气腾腾的饭菜,还有我和赵静的合影。
电话那头,她一直静静地听着。
很久之后,她才轻轻地说了一句:
“……瘦了。”
我知道,我们和解了。
虽然,我爸那边,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但坚冰,已经裂开了一道缝。
阳光,总会照进来的。
第八章 北京的冬天
北京的冬天,来得又早又猛。
十一月,第一场雪,就那么洋洋洒洒地落了下来。
对于我这个在亚热带长大的孩子来说,下雪,是一件无比新奇和浪漫的事情。
那天晚上,我跟赵静像两个疯子一样,在雪地里打滚,堆雪人,打雪仗。
雪花落在我的头发上,睫毛上,凉飕飕的。
我伸出舌头,接住一片雪花。
没什么味道,但心里,却是甜的。
我拍了一张雪后燕园的照片,发了朋友圈。
配文是:瑞雪兆丰年。
没过多久,我爸给我点了个赞。
这是我来北京之后,他第一次,在我的朋友圈里留下痕迹。
我看着那个小小的红心,在宿舍里尖叫着跳了起来。
赵静被我吓了一跳,“林婉晴,你中邪啦?”
“我爸给我点赞了!他给我点赞了!”我激动得语无伦次。
她白了我一眼,“出息。不就点个赞吗?至于吗?”
至于。
太至于了。
那不仅仅是一个赞。
那是我爸,在用他别扭的方式,告诉我,他原谅我了。
从那以后,我们家的关系,正式进入了“回暖期”。
我妈开始频繁地跟我视频通话。
她会仔细地看我的脸,然后说:“是不是又瘦了?是不是学习太累了?”
她会让我把镜头转向我的衣柜,检查我穿得够不够暖。
“北京那么冷,你那件羽绒服行不行啊?要不要妈妈再给你寄一件过来?”
我爸偶尔也会在旁边“路过”,假装不经意地问一句:“你们学校食堂的饭,吃得惯吗?”
我知道,他们已经彻底接受了,我在北京上大学这个事实。
而我在北京的生活,也越来越如鱼得水。
期中考试,我拿了专业第三名,还申请到了一等奖学金。
这笔钱,大大缓解了我的经济压力。
在书法社,我代表社团参加了北京市大学生书法比赛,拿了个二等奖。
陈默比我还高兴。
“我就知道你行。”他笑着说,眼睛里有星星。
为了庆祝,他请我去看电影。
那是我第一次,跟一个男生,单独去看电影。
我特意换了一条新裙子,还化了个淡妆。
电影演了什么,我基本没记住。
我只记得,黑暗中,他不小心碰到我的手时,我像触电一样,瞬间缩了回来。
我的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
电影散场后,外面又下起了雪。
我们并肩走在回学校的路上,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好长。
谁也没有说话。
但空气里,有一种微妙的、甜丝丝的气氛在发酵。
快到宿舍楼下时,他突然停下脚步。
“林婉晴。”
“嗯?”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递给我。
是一个小小的、用红绳穿着的平安扣。
“送给你的。”他说,“祝你,平安喜乐。”
我接过那个平安扣,玉石温润,还带着他的体温。
“谢谢。”我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他笑了笑,揉了揉我的头发。
“早点回去吧,外面冷。”
我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消失在风雪里。
我握着手里的平安扣,感觉整个冬天,都变得温暖了起来。
第九章 跨年夜的惊喜
寒假,我没有回家。
机票太贵了,我想省点钱。
我跟我爸妈说,我要留在北京,体验一下北方的年味。
他们虽然不舍,但也没有反对。
除夕那天,赵静又邀请我去她家吃年夜饭。
这一次,我没有拒绝。
赵静的家,是一个很典型的北京家庭。
热情,好客,嗓门大。
她爸爸是个警察,身材魁梧,不苟言笑,但看我的眼神很和善。
她妈妈是个中学老师,特别能说会道,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
“哎哟,这闺女长得真俊!比电视上那些明星还好看!”
“来来来,多吃点这个鱼,年年有余!”
“晴晴啊,在北京还习惯吧?有什么事儿就跟静静说,也跟阿姨说,别客气,就把这儿当自己家!”
一顿年夜饭,吃得我肚皮滚圆,心里也暖烘烘的。
吃完饭,赵静拉着我,非要去地坛庙会。
她说,这才是老北京的年味。
庙会里,人山人海,张灯结彩。
卖糖葫芦的,吹糖人的,捏面人的……各种吆喝声,此起彼伏。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糖炒栗子和烤肉串的混合香气。
我跟赵静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像两条快乐的鱼。
零点钟声敲响的时候,我们正在看一场精彩的舞龙表演。
周围的人都在欢呼,倒数。
“五、四、三、二、一!新年快乐!”
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
我拿出手机,想给我爸妈发一条新年祝福。
结果,刚一打开,就看到了我妈发来的视频通话请求。
我赶紧跑到一个人少的地方,接通了视频。
屏幕上,出现了我妈的脸。
她身后,是我们家熟悉的客厅,还有一桌子丰盛的年夜饭。
“阿晴!新年快乐!”
“妈,新年快乐!”
“你吃饭了没有啊?在北京过年,冷不冷清啊?”
“我吃了,在同学家吃的,特别热闹!我现在在逛庙会呢!”我把镜头转向身后的人山人海。
就在这时,我爸的脸,突然挤进了镜头。
他手里拿着一副春联,清了清嗓子,对我说:
“那个……林婉晴。”
“爸?”
“新年,要有一个新气象。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
他说得有些不自然,眼神也躲躲闪闪。
但我懂了。
这是他的道歉,也是他的和解。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爸,新年快乐。”
“嗯,”他点点头,然后突然说,“你把地址发给我。”
“地址?什么地址?”我愣住了。
“你学校的地址。我和你妈,过两天,去北京看你。”
“什么?!”我惊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你不是说,想让我们看看北方的年味吗?”我爸的嘴角,罕见地,向上扬了一下,“我们就,去看看。”
挂掉视频,我站在原地,愣了足足有半分钟。
然后,我抱着赵静,又蹦又跳。
“他们要来了!他们要来北京看我了!”
赵静被我晃得头晕,“谁啊?你爸妈?”
“对!”
“那太好了!”她也替我高兴,“正好,让我妈给他们露一手,尝尝正宗的北京烤鸭!”
那个晚上,北京的夜空,被烟花照得亮如白昼。
我的心,也一样。
第十章 迟来的团聚
我爸妈,真的来了。
我带着陈默,去机场接他们。
当我在到达口,看到他们拖着行李箱,一脸茫然地张望时,我再也忍不住,冲了过去。
“爸!妈!”
我一把抱住我妈。
半年不见,她好像瘦了,头发里也多了几根银丝。
“你这孩子,怎么穿这么少!”她一开口,还是熟悉的念叨。但她的手,却紧紧地抱着我,生怕我再跑掉一样。
我爸站在一旁,看着我,眼圈红红的。
“爸。”我松开我妈,走到他面前。
他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
他的手掌,还是那么宽厚,那么温暖。
“叔叔,阿姨,你们好,我是林婉晴的同学,陈默。”陈默适时地走上前来,接过了我爸手里的行李箱。
我爸妈这才注意到他。
“欸,你好你好,真是麻烦你了。”我妈连忙说。
我爸则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陈默,眼神里带着一种岳父审视女婿的挑剔。
我有些不好意思,偷偷瞪了陈默一眼。
他却冲我笑了笑,一脸坦然。
我给他们订了学校附近的酒店。
安顿好之后,我便开始了我的“导游”生涯。
我带他们逛燕园,告诉他们,这里是博雅塔,那里是未名湖。
“外公的照片,就是在这里拍的。”我指着西门,对我爸说。
我爸站在那座古老的校门前,久久不语。
我带他们去吃北京的小吃,豆汁儿,焦圈儿,卤煮火烧。
我妈捏着鼻子,一脸嫌弃,“这是什么味道哦,也太奇怪了吧!”
我爸却吃得津津有味,“嗯,不愧是老北京,地道。”
我带他们去爬长城,登景山,逛故宫。
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会给他们讲这里的历史,这里的典故。
我爸妈一脸惊讶地看着我。
“阿晴,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书上看的,老师讲的,还有……陈默告诉我的。”我小声说。
几天下来,他们脸上的疲惫和陌生感,渐渐被新奇和骄傲所取代。
他们看到了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我。
一个独立的,自信的,对未来充满规划的我。
一个,即使没有他们在身边,也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的我。
离别的前一晚,我爸单独找我谈话。
我们坐在酒店的窗边,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阿晴,”他开口了,“是爸爸不好。”
我愣住了。
“以前,我总觉得,把你留在身边,才是对你最好的保护。我怕你在外面吃亏,怕你受委... >> 屈。是我太自私了,只想着自己,没想过你也有你自己的梦想。”
“爸……”
“北京,很好。北大,也很好。”他看着我,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和肯定,“你在这里,能学到很多东西,能看到更广阔的世界。这是好事。”
“你长大了,是该自己飞了。以后,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家里,永远是你的后盾。”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我等这句话,等了太久太久。
那一刻,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安,都烟消云散。
我知道,我终于,得到了他们的理解和支持。
我不再是一个背着家人,偷偷追梦的“逃犯”。
我是一个,被爱和祝福包围着,光明正大,走向未来的,北大学子。
第十一章 燕园的风,太平洋的浪
送走爸妈后,我的生活,翻开了一个崭新的篇章。
我不再需要偷偷摸摸,不再需要报喜不报忧。
我可以光明正大地跟他们分享我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妈,我们宿舍楼下的玉兰花开了,特别漂亮!”
“爸,我选修了考古系的课,老师带我们去周口店遗址了,超酷!”
他们也开始积极地参与我的生活。
我妈会给我寄来各种台湾的零食和调味料,把我的小冰箱塞得满满当当。
我爸则会跟我讨论时事新闻,甚至还会就某个历史问题,跟我争论得面红耳赤。
我们之间的距离,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我和陈默的感情,也在悄悄地升温。
我们一起去图书馆自习,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参加社团活动。
我们会在春天的傍晚,沿着未名湖散步,看柳絮纷飞。
会在夏天的午后,躲在图书馆的角落里,分享同一副耳机。
谁也没有说破那层窗户纸。
但我们都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大一暑假,我回了台北。
飞机降落在桃园机场,当那股熟悉的、湿热的空气包裹住我时,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爸妈来接我。
看到他们,我笑着挥手。
没有了当初的忐忑和愧疚,只剩下回家的温暖和喜悦。
“黑了,也瘦了。”我妈一见面,就开始念叨。
“哪有,我看是结实了,也长高了。”我爸在一旁反驳。
回家的路上,我叽叽喳喳地跟他们讲着北京的趣事。
他们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地插嘴问几句。
一切,都好得不真实。
回到家,我发现,我的房间,被我妈打扫得一尘不染。
书桌上,摆着一张新的照片。
是我穿着北大学士服(P的),站在西门前的照片。
旁边,是我外公那张黑白的老照片。
两个不同时代的身影,在同一个地方,隔着时空,遥遥相望。
我看着那张照片,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
我知道,我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
我不仅圆了我自己的梦,也替外公,圆了他那个深藏了一辈子的梦。
暑假里,陈默也来台湾找我了。
美其名曰“自由行”。
我尽地主之谊,带他逛遍了台北的大街小巷。
从故宫博物院到士林夜市,从阳明山到淡水渔人码头。
我带他去喝我从小喝到大的珍珠奶茶,带他去吃我最爱的蚵仔煎。
在九份的山城,我们看着万家灯火,他突然对我说:
“林婉晴,我喜欢你。”
他的告白,简单,直接,就像他的人一样。
我看着他,在山城温柔的灯光下,他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我笑着,点了点头。
“我也是。”
那一刻,太平洋的风,吹过我们的发梢。
带着一丝咸咸的,甜甜的味道。
第十二章 我们与未来
故事讲到这里,似乎就应该结束了。
一个叛逆少女,排除万难,追求梦想,最终获得家人理解,并收获美好爱情的圆满故事。
但生活,从来不是童话。
它有更多的,是琐碎的日常,和需要不断去面对的现实。
我和陈默,在一起了。
我们的恋爱,跟所有校园情侣一样。
平淡,却也甜蜜。
我们会因为选课而烦恼,会因为考试而熬夜,也会因为毕业后的去向而迷茫。
我爸妈,对我这个“拐走”他们女儿的“臭小子”,一开始是百般挑剔。
但接触久了,他们也渐渐发现,陈默是个踏实、稳重、有担当的好青年。
于是,他们从最初的“敌视”,变成了后来的“助攻”。
每次我妈给我寄东西,都会特意分出一份,“给小陈带过去”。
我爸甚至开始研究起了西安的房价。
大四那年,我们都面临着人生的重要选择。
陈默收到了保研的通知,但他为了我,一度想过放弃,跟我一起出国。
而我,也拿到了几所国外知名大学的offer。
我们为此,有过争吵,也有过迷茫。
最后,我们决定,各自去追求自己的梦想,然后,在顶峰相见。
他留在了北大,继续深造。
我去了哈佛,攻读东亚研究。
我们开始了一段漫长的,跨越太平洋的异地恋。
很辛苦。
要克服时差,要忍受孤独,要抵抗诱惑。
但我们,都坚持了下来。
因为我们都知道,短暂的分离,是为了更好的未来。
毕业后,我回到了北京。
我进入了一家顶尖的文化交流机构工作,致力于两岸的青年交流项目。
我想用我的亲身经历,告诉更多像我一样的台湾年轻人:
世界很大,不要害怕走出去。
去看看,去体验,去拥抱那些不一样的人和事。
你会发现,很多你曾经以为的“隔阂”和“不同”,其实,都源于不了解。
而陈默,博士毕业后,留校当了一名老师。
他成为了那个,曾经为我指引方向的人。
现在,他也正在为更多的,像我当年一样迷茫的学弟学妹们,指引着方向。
去年,我们结婚了。
婚礼,在北大,在我们初次相遇的未名湖畔举行。
我爸妈,我外婆,都从台北飞了过来。
陈默的父母,也从西安赶了过来。
两家人,坐在一起,说着南腔北调的普通话,笑声不断。
我爸搂着陈默的爸爸,喝得面红耳赤,称兄道弟。
我妈拉着陈默妈妈的手,交流着育儿心得,像多年的姐妹。
我看着眼前这一幕,突然想起了我十七岁那年,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在首都机场放声大哭的场景。
如果,当时的我,能看到现在的这一幕。
她一定会觉得,自己当初所有的勇敢、坚持和付出,都是值得的。
人生,就是一场充满了意外和挑战的旅程。
有时候,你需要一点点叛逆,一点点冲动,去打破常规,去追寻你内心真正想要的东西。
这个过程,也许会伴随着眼泪和阵痛。
但只要你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你会发现:
所有的惊涛骇浪,最终,都会化为生命中最温柔的底色。
而那些曾经阻挡你的风,最终,也会成为,推着你不断向前的,最强大的力量。
来源:乐玩风dLAV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