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76年,农村实行计划生育的力度大了起来,结扎手术很多,穿城公社的卫生院住不下,征用粮管所的圆形仓库。春天,好几个空仓库里面的一圈打上地铺,住着全公社各大队刚做完结扎手术的人,临时住两天观察,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偶尔出现一次。
油条记
□李军
1976年,农村实行计划生育的力度大了起来,结扎手术很多,穿城公社的卫生院住不下,征用粮管所的圆形仓库。春天,好几个空仓库里面的一圈打上地铺,住着全公社各大队刚做完结扎手术的人,临时住两天观察,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偶尔出现一次。
各家也有不断来探视的亲戚,不空手,带大饼的,带红糖的,带馓子油条的。
我们穿城有三怪:大饼像锅盖、地名不知何处来、井水高出地平外。
大饼厚实喧腾,锅盖大小,人们赶集在街上一毛二毛称大饼,切一丫、一角带回来,给老人吃,给孩子吃。看望病人,称二斤大饼带着,非常冠冕,有面子。开水泡大饼,兑红糖或白糖,就是神仙日子。大饼储藏时间长,可以做主食。
看望病人也有带馓子的,馓子体积大,好看,有油,易于保存。
也有带油条的,七八根油条,用麻绳提着。
那时各家孩子多,三五个是正常的。我七岁,有机会陪同母亲去看望手术后的堂姑妈。母亲从家里带二十个鸡蛋,买八根油条。我从家里跟着母亲跑五里路,随着母亲拎着鸡蛋、油条到粮管所大仓,大仓地上各家铺盖凌乱,间隙放置水壶、茶缸、瓷碗、筷子,馓子大饼,我盯着馓子大饼。
堂姑妈扎着头巾,皱着眉头,坐月子的样子。她把油条拿出一根给我,母亲客气阻止,奈何我已经接到手,塞进嘴里,人生第一次享受到油条的好处,那种油香味,治愈我一生。一根吃完,当然再想,但是母亲预判了的预判,早已用身体隔开我与油条与堂姑妈,拉开最大间距,挫败我的幻想。
那时火柴二分钱一盒,盐一毛四一斤,鸡蛋一毛钱一个,油条五分钱一根,三根油条抵上一斤盐钱,一斤盐够一家半月吃的,所以油条不是随便买的。
同病相怜,各家都本来都不远,叙起来就是远亲,都很客气。相邻的铺位人家来亲戚探视,主家也会分享一点馓子大饼,互相往来答谢的意思。大人谈话,我留连铺位间,果然又得到几根馓子,没齿难忘。
那时五天一次逢集。扯布做衣裳,卖猪卖鸡,去卫生院看病,去街上听书。大人赶集了,我们庄上的孩子会组团蹲在大路桥头等候,第一时间接到大人,或许能弄到半根油条五的。
家在张家圩的舅爹大舅,称油条为“油鬼”。
“有油水”、“油水大”、“油水多”,是乡间人们对单位、工作岗位评判的比喻,也是我们接受的职业规划的启蒙。最向往的职业是做采购员,最理想的职务是部队司务长,有油水,油水大,油水多。
1986年9月,我到泗阳县王集中学读高一,早饭时,学校门口炸油条的中年人,会拎着油条篮子在高中各教室门前游走,一般高三的学生会有买油条的,夹在卷子当中吃。
高二时候,学校为了防止学生互相拿错饭盒,定制大白铁饭盒,三人、四人合用一个,淘米蒸饭的人少了,去拿饭盒的人少了,果然有效阻止了错拿饭盒的现象再发生,一片祥和。高一时与我住一铺的体育生,家在南刘集街上,他家做生意,炸油条卖,我十分向往。
炸油条,油是要反复用的,油叫“老油”。老师会用“老油条”形容反复调皮犯错的学生。
老油反复用,发黑,沉淀,凝结。体育生用广口瓶装着,带在教室。我在文科班,他在理科班,那时我们两人合用一个饭盒,轮流买汤,我负责蒸饭,饭盒拿来我们班教室,把课桌上书拥开,摆上大饭盒,揭开盖子,他拿来广口瓶,拧开,筷子挖出老油,抹摊在米饭上,翻动米饭搅拌,香味立即与我七岁时粮管所大仓油条的味道呼应,沁人心脾,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通透舒坦,筋骨酥麻。
一广口瓶两周吃完,他再带,油条在炸,老油继续。我周末回家对母亲讲起来,母亲说:我们家地多,粮食多,他家在街上,地少,米少。你多带米,人家出油。
1989年,读高三,第二学期,高考越来越近了,大哥已经毕业在淮阴工作拿钱了,所以家里给我的每周菜金钱稍微多了一点。母亲教导,要拿鱼了,麦穗掉头,要紧要忙,可以补充点营养。
那时学生周末回家,有带“三合炒”来校,高级炒面:加碎花生白糖,宿舍里熄灯后小声嚼;家在果园街爱园街的,有带来苹果和要好同学分吃的;有带鸡蛋的,锁在木箱子里,蒸饭时埋在米里的。有买维磷补汁的,估计就是糖水,高三学生头疼,通称“神经衰弱”,门口小药店都开维磷补汁。王集有缫丝厂,有学生晚自习期间到校门口买“蚕蛾造”——蚕蛹的,用旧书纸卷成锥桶状包着,一粒一粒嚼。
早饭时,拎着篮子卖油条的过来,我会买一根油条,夹在卷子里到教室外吃,稍避开人群,有低调的意思。因为不是每个人都买油条吃。我算是落实母亲补充营养的指示,不是每天都买,隔一天买一次,一三五或二四六,这也是母亲的提醒。
油条是童年味蕾的美好记忆。现在,每隔一段时间,还会去吃一次油条,刚出锅的,喷香、酥脆。不敢多吃。
疫情防控居家,老婆学习网上方法,炸油条,差强人意。
油条是一个温馨画面。前年参加竞赛创作的廉政主题微视频《手表》,体现80年代感,就是用少年迎接赶集回来的父亲推自行车的镜头,自行车龙头上挂着麻皮系着的两根油条,少年摸摸油条,再摸摸父亲的勤劳致富买的新手表。其中系油条的道具麻皮,好不容易才买到。
就是每想起高二吃过那么多炸油条的“老油”,有点后怕。
作者简介:李军,男,1969年生,文化企业经营者。2001年获得全国教育院报报告文学一等奖;2011年获得全国《小说选刊》奖;2019《卖鸡》获得中国平遥首届“清风正气”原创微电影奖,2022年制作广播剧《母亲的1949》获得江苏省网络传播精品奖;2024年微电影《送学记》获得中国微型小说协会新媒体发展与传播委员会“金荷新媒体十佳短片排行榜金荷导演奖”。
来源:淮阴语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