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合伙人计划

摘要：开门。热浪混合着复杂气味直接糊脸上。尾气的辣，葱油拌面的腻，新布料的生涩味，还有……汗臭。对，最浓的就是汗臭，成千上万人挤在一起挣扎、吆喝、算计时，蒸腾出来的那股子生存的味道。这地方叫四季青！它就是个巨大的、永不停歇的碎钞机，兼梦想绞肉机。听听这声音！撕拉——

对！又是四季青。

钱塘江的晨雾？那是给住在几千万江景房里的诗人意淫的。我的早晨，是把破SUV像塞痔疮栓一样，硬塞进这个永远爆满的停车场开始的。

开门。热浪混合着复杂气味直接糊脸上。尾气的辣，葱油拌面的腻，新布料的生涩味，还有……汗臭。对，最浓的就是汗臭，成千上万人挤在一起挣扎、吆喝、算计时，蒸腾出来的那股子生存的味道。这地方叫四季青！它就是个巨大的、永不停歇的碎钞机，兼梦想绞肉机。听听这声音！撕拉——！胶带捆纸箱，像在撕人的皮。滋滋滋——快递单没完没了地吐，像得了痨病的咳嗽。最绝的是那些主播！“家人们！”“宝宝们！”“上车！”“最后一波！”……嚎叫！纯粹的嚎叫！能把人最后一点理智喊崩掉。但你离不开。就像鱼离不开水，哪怕这水已经脏得发黑发臭。SUDU？SUDU就是这潭臭水里，我好不容易扒拉住的一根救命稻草。

往前走。SUDU的档口，一千平。在这片混乱里，像个异类。太干净了，太亮了，亮得晃眼，亮得虚假。灯光像审讯室的探照灯，恨不得把每件衣服的线头、每一个人的疲惫都照出来。

前台那小姑娘，笑得很标准。新品区，衣服挂得整整齐齐。直播区，玻璃房子里的男男女女，对着手机屏幕卖弄风情。打包区，工人们像机器人一样。秩序，一种冰冷的、吃人的秩序。我穿过这片秩序，像个什么？老板？不，像个小丑。穿着西装的猴子。点头。微笑。肌肉记忆。推开办公室的门，才能他妈的喘口气。这棺材盒子大小的办公室，是我的碉堡？不，是刑场。每天在这里被数字和决策凌迟。

坐下。看报表。上周的。数字。红的，黑的。成本，营收，毛利，净利……每一个数字后面是什么？是求爷爷告奶奶借来的启动资金，是陪笑脸喝到胃出血的应酬，是仓库里堆积如山、像诅咒一样压着的库存。成熟生意人？我成熟个屁！我就是个赌徒！一个运气好点、还没输掉裤衩的赌徒！每次签采购单，名字划下去，手心里都是汗。这批新疆棉又涨了百分之十五！十五个点啊！万一卖不动呢？万一瑶瑶姐那边做工出问题呢？这他妈的都是钱！是命！晚上睡得着？靠酒精呗。靠自我麻痹呗。成功？成功就是他妈的一个更大的坑，跳进去，就更别想爬出来了。

运营经理敲门进来。PPT，花里胡哨。品效合一？心智占领？私域流量？放他娘的狗屁！我听不懂？我懂！但我烦透了这套黑话！“说人话！”我打断他，“十万块，砸下去，能不能立刻听见响？能不能变出二百万的销售额？”他支支吾吾，开始分析用户画像、转化路径。我要的是结果！是开枪见血！是活下去！不是他妈的分析报告！滚蛋！拿不出准信就别浪费老子时间！

签单。笔很重。沉甸甸的。每签下一个名字，都像签下一张卖身契。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没有头。就像爬坡，爬上一个，前面是更高的。停不下来！根本停不下来！一停就死！

门开了。没敲门。一股香水味先冲进来，带着侵略性。然后，瑶瑶姐。王璐瑶。三十出头，身材火辣，今天穿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又美又飒。但她那双眼，X光似的，能把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和伪装都看穿。她没去咖啡馆，提早到了我的公司，她家的工厂，是我的命根子。认识多少年了？一起穷得吃泡面，一起在路边摊喝三块钱的啤酒骂街，一起扛过发不出工资的年关。这种一起吃过苦的交情，比钻石还硬。

“汪总，气派啊。”她坐下，翘起腿，高跟鞋尖晃着冷光。

“瑶瑶姐，您就别寒碜我了。我这儿就是个小作坊，全指着您赏饭吃呢。”我赶紧泡茶，最好的龙井。在她面前，我永远像是那个兜里只有几百块钱、求她先赊布料的毛头小子。

茶香袅袅。我吸了口气，开始说正事。把昨晚在江边吹冷风想到的那个“大学合伙人计划”，像吐痰一样，狠狠吐出来。不是招代理！那太低级！是“SUDU青年联盟”！一个乌托邦！一个妄想！

“瑶瑶姐，你听我说，”我往前凑，眼睛因为缺觉和兴奋布满血丝，“大学生，穷得叮当响！但他们有时间！大把的、不值钱的时间！有想法！野路子！没被社会磨平棱角的想法！他们不该只是买家！他们应该是我们的模特！摄影师！设计师！内容创作者！”

我越说越快，手舞足蹈，像个疯子：“让他们在篮球场、在图书馆、在宿舍楼道里拍照！比专业模特真实一百倍！让他们玩短视频、搞段子！比我们养的那帮人有思想多了！让他们参与设计！投票决定出什么款！他们才懂年轻人想要什么！这叫低成本渗透！零成本创意！培养骨灰粉！等他们毕业了，SUDU就是他们的青春！他们的信仰！这黏性，你花一个亿打广告都买不来！”

瑶瑶姐听着，慢慢喝茶。不表态。等我像泄了气的皮球停下来，她开始提问了。刀刀致命。

“佣金怎么算？给多了，我们当冤大头？给少了，谁给你白干活？怎么激励？怎么防止摸鱼？”

“成千上万的学生，你怎么管？签合同？法律纠纷谁处理？窜货怎么办？乱价怎么办？甚至有人打着SUDU牌子卖假货，谁去擦屁股？你准备组建一个多庞大的团队来管理这些破事？”

“生产端是最大的问题！款式多样化，订单碎片化，我的生产线怎么调整？小单快反，说得轻松！工人熟练度、生产线灵活性、成本！品控难度直线上升！一件衣服出问题，砸的是整个SUDU的牌子！物流呢？一件代发？成本你算过吗？细账！”

冷水泼得好！泼得我透心凉！泼得我清醒！我就需要有人这么泼我！我把脑子里那点不成熟的想法，磕磕巴巴地倒出来：阶梯佣金，数据化考核，线上小程序管理，设立校园代理层级，先搞一两所学校试点……

她听着，手指敲着桌面。半天，嘴角扯出一个笑。“行啊老汪，还以为你守着这摊子，开始享福了。没想到，还能折腾。”

然后，她凑近点，带着戏谑：“不过我可提醒你，大学城，那是女儿国。你这老男人扎进去，一群十八九岁、水灵灵的小姑娘围着，莺歌燕舞的，你把持得住吗？别到时候青年联盟没搞起来，先搞出点生活作风问题，我这合伙人的脸可没地儿搁。”

我笑了，是真笑了，拿起茶杯跟她碰了一下，当酒喝了。“瑶瑶姐，您就把心放盆骨里吧。现在，能让我硬起来的不是女人，是那条往上蹿的增长曲线！事业，就是我最好的壮阳药！”

这话，三分真，七分是自嘲。但她懂。

“成。你觉得这事儿能搞，我就陪你搞。”她脸色一正，恢复女老板的精明，“厂子这边我会调整。但稳着点，一步一个脚印，别他妈步子太大扯着蛋。”

心里那块大石头，咣当一声，落地了。最难的一关，过了。

送她到档口门口。喧嚣再次涌来，撕胶带的声音，主播的嚎叫，搬运工的吼声……但现在，这声音像战鼓。沉闷，有力，敲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