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算了吧”，我想老人的食物，大多是清淡寡味又糜烂，有点不愿，但转念一想，吃个饭，正好对这也多些了解，就应道：“也行，我还没吃过养老院的伙食哩。”

养老院半日记

因马上要出趟门，我中饭后特地去养老院看父亲。他住二号楼四层，到达时已三点了。

闲聊了一会，我问：“这里几点吃晚饭？”

“五点”，父亲说，然后又补了一句：“你就在这吃吧。”

“算了吧”，我想老人的食物，大多是清淡寡味又糜烂，有点不愿，但转念一想，吃个饭，正好对这也多些了解，就应道：“也行，我还没吃过养老院的伙食哩。”

时间很宽裕，接着又是与老父闲聊。

这是个新开办的养老院，离市区有半小时车程，一切都是新的。目前入住的人并不多，几栋楼加起来估计也就一百多号人。入住者大多在七十至八十岁，像父亲这样九十多的人，极少。

“前几个月，有个98岁的，男的，后来就不见了。”父亲说，“现在男人里面，我算大的了，身体也算好的。”父亲有几分自豪，我也完全相信，有的人刚过七十，走路就很蹒跚。

到这来的什么人都有，有体制内的，也有体制外的，并不限定哪个行当，交费即可入住。“来住的最大官，可能就是厅级了”，父亲这样说。原来这里住了一个厅长级的干部两口子，老太婆有轻度痴呆，也住在2号楼。

父亲平日很早起来，就在楼下廊庑间走走。院内也会组织不少老人活动，多以活洛筋骨为主。有回组织老人学国画。年轻老师指导爷爷奶奶们如何构图，怎样画主干，如何描分枝，要大家按其方法来做。父亲无奈，就按自己的方法画了几笔，老师见后，大为震惊，狂赞不已。他们哪知父亲的画家底子哩。当然，父亲不会与他们透露什么，到了这年纪，还提什么当年勇，只是后来的画画课，父亲不再参加了，太弱智啊。

老人会聚到一起打牌，父亲耳濡目染，也学会了麻将，但现在玩得少了。原因是一坐下来时间就很长，不宜频繁下桌，而父亲犯前列腺疾，时要如厕，干脆就不玩了，免得败别人的兴。

在一楼大厅闲坐聚聊，是老人们的日常，一来可排遣孤寂，二来亦免得自家开空调靡费，但老人在一起聊天时间并不多，原因是彼此不熟，更主要的是双方都有些耳背，你说我听不清，我说你听不清，又各有乡音，所以在大厅干坐者居多，真是无可奈何的事。那里墙上也有电视，又有几个人看得明白听得清楚哩？只是一个花花绿绿的影子作伴。

一个人关起门来弹弹那台旧钢琴，在阳台上写写毛笔字，成了父亲独处的好方式。“还是去一楼大厅聊天，说说话也好”，我这样劝父亲。他答应了。想起父亲以前在自己家，开着个电视，捧着个手机，时常在亲友圈转发短视频，我觉得这儿的生活还是要多彩些。

“有两个熟悉的人，其中一个是江铃退休的，邀我一同去靖安山里住段时间，那里包吃包住才两千一个月”，父亲告诉我，然后又道：“有人在那两三个月的，也有半年的，三人间。”

“那是度假村，”我告诉爸爸。

“比这便宜很多，山民以服务为业了。”爸爸说。

“先不动，明年夏季再说吧”，我安慰爸爸。我去过那大山里，确实是很阴凉的。

节俭了一生，想放开手脚用钱都难。尽管我们姐弟数人常劝父亲别太抠自己，但他做不到，总想省一点，还是有后顾之虞。

“拿这与自家比，你觉得哪里好？”我问爸爸。

“当然这里好！”父亲很快作出了选择，“这里什么都方便，每晚十点和两点，还有人进房巡查”，父亲这样解释。

我感到有些羞惭。前些年我陪父亲住过，他在一楼，我在上面，一整宿我可从未下来查看啊，看来花钱买来点孝心，也未尝不可。

可是，父亲接着又说：“我还是想回去，这里还是不能长久住哇。”

我很吃惊，忙问：“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父亲给了我种种解释，归结到一点，就是花钱多，没一点结存。

父亲现在每月开支在五千以上，其中住宿一千玖，护理费一千伍，伙食一千，是大头，然后就是水电等几种小额。我开导父亲，有退休金，有几个儿女的孝敬，还有积蓄可用，养老院的用度没问题，可持续。市内的老房子如果能租出去，小有弥补，就更不用担心了。

当然，父亲现在完全能自理。养老院每隔一段时间，会对老人身体状况进行评估，以确定护理的级别，失能，半失能，开销就会成倍增加，仅凭退休金，绝大多数人是养活不了自己的，这些，我们做儿做女的都想到过，但只能到时再说。

到了吃饭时间，我与父亲坐电梯下到一楼，父亲的包餐配饭就在楼梯口。

我与老父并排在走廊上走，他两只脚步幅很小，是真正的挪步。我用一只手轻轻的搊着他的胳膊，但他并不需要搀扶。我心中冒出阵阵凉意，人到暮年，怎么又像回到了一岁大小的状态，走路都费劲？甚至还远不如孩子，孩子不怕摔跤，而老人却是个瓷瓶啊。

“就是那两口子，你跟他们去前面的大餐厅吧”，父亲小声的指给我看。

几步开外，有一男一女两个老人往前走，我知道那就是厅长夫妇。那男的个头不高，显得敦实，那神色，还颇有几分老领导气质。我跟着老领导走，在窗口排队，点菜，扫码，一荤一素，花了十五元。厨窗里供选择的菜肴还是很多的，然后我端回来与父亲同桌吃饭。我看了下父亲的配菜，多了一道腐竹，他大概得花二十元。看来，每月一千的包餐还是合算的，明显比自主点菜节省。

与父亲同处了半天，晚饭后与他告别，出来，太阳早躲到了远处楼房的后面，橙色的落日余晖轻抹在养老院面西的墙壁上。有个问题一直萦绕在我心中，决定人行为方式和生活质量的关键因素是什么？毫无疑问，是钱！唉，谈钱就是俗气，可人人又离不开它。父亲不还在想如何省着点么？很多人可能进不了这样的养老院，不是还有很多空位么？即便是进来了，收入不同，生活质量也有差异，像那个厅级老领导，人家不就可以去大餐厅自行点菜么？这也难怪人活在世上都要为钱奋斗了，都要积攒了。这正像落日霞光，虽然都知道黄昏是有限的，但都希望这美丽的夕阳能更久远一些好。

2025.10.15南昌

来源：先声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