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家堂屋的灯泡晃得人眼睛发涩,二姑端着刚出锅的红烧肉挤进来时,油星子"滋啦"溅在手背上,烫得我缩了缩手指。我正给爷爷系寿桃红围巾,他枯树皮似的手突然攥住我手腕,指甲盖几乎掐进肉里:"小芸,柱子...柱子还在玉米地垄沟里藏着。"
老家堂屋的灯泡晃得人眼睛发涩,二姑端着刚出锅的红烧肉挤进来时,油星子"滋啦"溅在手背上,烫得我缩了缩手指。我正给爷爷系寿桃红围巾,他枯树皮似的手突然攥住我手腕,指甲盖几乎掐进肉里:"小芸,柱子...柱子还在玉米地垄沟里藏着。"
满屋子的喧闹"咔"地断了。
今天是爷爷91岁大寿,三姑特意从郑州赶回来,买了套枣红唐装,说要拍四世同堂全家福。可爷爷套上红褂子就不对劲——刚才还盯着院门口老槐树发愣,老槐树的影子在他脸上晃,像道解不开的皱纹。
"爸,咱不说胡话成不?"二姑把红烧肉搁在八仙桌上,塑料桌布皱成了团,"柱子早没了,1958年的事,您咋又翻出来?"
爷爷的手蜷得像晒干的丝瓜络,指甲缝里还沾着今早侍弄月季的泥。他突然拔高嗓门,脖子上的青筋跳得吓人:"他没走!那天夜里我让他藏铁盒子,他说队长哥,要是查出来咋办?我说有哥在,哥替你扛——"
铁盒子!我后颈一凉。爷爷床头那只老铁皮盒,锁得比命还紧。上个月我来送降压药,看他蹲在床边拿软布擦盒子,铜锁泛着暗黄的光。我刚伸手,他反手拍了我手背一下,轻得像片叶子,可眼里烧着火:"小芸,这盒儿里的东西,活人看了要折寿。"
三姑挤过来摸爷爷额头:"许是累着了,咱回屋躺会儿?"她刚搀爷爷胳膊,老爷子突然甩开手,红褂子扫翻醋碟,酸味儿"轰"地涌进鼻子。他盯着堂屋门,像看见六十年前的雪:"那年雪下得大,他裹着我的蓝布衫往村外跑,我追出去喊'柱子快跑'——"
"爸!"二姑声音都抖了,"咱不说这些中不中?"
可爷爷像没听见,浑浊的眼睛突然亮得吓人:"小芸,记不记得西头老井?井台第三块砖下头...挖开,能看见他的鞋。"
我喉咙发紧。爷爷最疼我,初中住校时,每个周末放学,教室门口准能看见他——蓝布衫沾着草屑,裤脚带着泥,手里攥着旧毛巾包的煮鸡蛋,还热乎乎的;我怀孕吐得厉害,他在阳台种了十盆薄荷,叶子揉碎了塞给我,说"闻闻,咱小芸就不难受了"。
可现在他盯着我,眼尾的皱纹里全是缝,像要把藏了六十五年的秘密,全塞进我眼睛里。
"报警吧。"我脱口而出。
筷子"当啷"掉在地上——是二姑的。她瞪着我:"小芸你疯了?报啥警?"
"咱爷上个月还能背《岳阳楼记》,耳不聋眼不花。"我攥住爷爷的手,他掌心凉得像块冰,"今儿这状态不对,万一...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
三姑扯我袖子:"你爸走得早,咱爷拉扯咱几个容易吗?就不能让他安安稳稳过个生日?"
爷爷突然攥紧我手腕,指甲扎得生疼:"小芸,哥对不住柱子...那年大队查粮库少了半袋玉米,我是队长,得顶上去。可柱子说他替我扛,他说哥你家有三个娃,我光杆儿一个...他走的时候揣着我的烟袋,说等风头过了就回来..."
我鼻子酸得厉害。五斗橱上那支烟袋锅子,包浆得发亮,爷爷平时碰都不让碰,说"这是你太爷爷传的宝贝"。可我从来不知道,烟袋里藏着这样的故事。
"报警。"我咬着牙,"就算啥都查不着,也让咱爷把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派出所的王警官是我初中同学。他带着俩辅警来的时候,爷爷正坐在堂屋门槛上,对着老槐树絮叨:"柱子,你看,咱屋前的槐树都结果了,那年你走的时候,它才手腕粗..."
王警官蹲下来:"大爷,您说的是周立柱同志吧?户籍档案显示,1958年12月登记为失踪人口。"
爷爷猛地直起腰:"对!12月13,鹅毛大雪。他穿我的蓝布衫,我塞了俩红薯,他说哥,要是我回不来,烟袋锅子你留着...小芸,去拿烟袋!"
我手忙脚乱翻出烟袋,爷爷哆哆嗦嗦抠开烟锅子底儿——里面粘着张泛黄的纸条,被烟油浸得模糊,却还能认出"粮库""代过""勿寻"几个字。
"走,去老井。"爷爷站起来,红褂子在风里晃,"井台第三块砖,下头埋着他的胶鞋,鞋帮上有我纳的补丁..."
老井在村西头,荒草齐腰深。辅警拿铁锨撬开第三块砖时,我听见爷爷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像拉风箱。
当那只黑胶鞋露出来时,爷爷"咚"地跪在地埂上,眼泪砸在泥土里:"柱子,哥来晚了..."
胶鞋里塞着油纸包,打开是半块缺角的玉米饼,还有张合影——俩年轻男人站在老槐树下,左边穿蓝布衫,右边别着"生产队长"红袖章。
"1957年春天照的。"爷爷摸着照片,指腹蹭过"柱子"的脸,"他说等收了秋,去城里学木匠,给我打新躺柜...可秋还没到,粮库就少了粮..."
王警官翻着老档案:"1958年12月,周明远同志因保管不善被批评教育;周立柱同志离家后无记录,定性为'畏罪潜逃'。"
"畏罪个屁!"爷爷吼起来,荒草都跟着颤,"是我让他顶的!粮库锁没关好,老鼠拖走了玉米。队里要处分责任人,我上有老下有小,柱子说他替我担着...他说等风声松了就回来,可这一松,就松了六十五年..."
我蹲在爷爷身边,看他抖着手把胶鞋揣进怀里。王警官轻声说:"我们联系市局档案科,重新核查记录。周大爷,历史不会亏待好人。"
回家路上,爷爷靠在我肩头抽噎,像个孩子:"小芸,我以为锁了铁盒子,藏了烟袋锅子,就能忘了...可这两年总梦见柱子站在老槐树下,问我为啥不去找他..."
晚上铺床时,我看见铁盒子敞着——里面整整齐齐叠着件蓝布衫,领口磨得发亮。最底下压着本日记本,最后一页写着:"柱子,今天小芸结婚了,你要是在,肯定会给她打套红漆家具。"
窗外老槐树沙沙响,爷爷睡着了,手还攥着那只胶鞋。二姑蹲在院子里抹眼泪:"咱爸这些年为啥不爱吃玉米?为啥见着蓝布衫就发呆?我早该想到的..."
三姑轻轻合上铁盒子:"有些事,藏得越久,压得人越疼。"
凌晨三点,爷爷突然惊醒,抓着我手喊:"柱子,快跑!"我拍着他后背,轻声说:"爷爷,警察叔叔去接柱子了,咱不等了,好不好?"
他慢慢松开手,眼角挂着泪,却笑了:"好,不等了..."
天快亮时,王警官发来消息:"当年粮库记录找到了,确实是鼠患导致损失。周立柱同志的失踪档案会重新标注,后续联系民政部门。"
我握着手机坐在爷爷床前,看他皱巴巴的脸上还挂着泪。窗外老槐树在晨风中摇晃,像有人在轻轻挥手。
你说,有些秘密要是早说出来,是不是就能少疼几十年?
来源:事件透视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