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的丈夫王卫东,和我那未出阁的亲妹妹陈锦凤,同住在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里。一张床,一个灶,满屋子都是布料和缝纫机的味道。
在推开那扇门之前,我设想过一万种可能,唯独没有眼前这一种。
我的丈夫王卫东,和我那未出阁的亲妹妹陈锦凤,同住在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里。一张床,一个灶,满屋子都是布料和缝纫机的味道。
整整一年,三百六十五个日夜。我就是靠着他信里那些“一切都好”、“生意走上正轨了”的字句,缝补着对未来的想象。我带着儿子,守着家,以为自己是那个在后方支持英雄的女人,以为他们在上海滩开疆拓土,风光无限。
可故事,要从一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天说起。
第1章 铁饭碗碎了
1993年的夏天,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焦躁不安的味道。我们家所在的这个北方小城,最大的棉纺厂效益一天不如一天,厂区里那棵据说和厂子同岁的梧桐树,叶子都黄得比往年早。
王卫东就是棉纺厂的。他是技术科的一名绘图员,捧着个人人羡慕的“铁饭碗”。我叫陈锦玉,在镇上的小学当老师,工作稳定,我们还有一个五岁的儿子,叫亮亮。在街坊四邻眼里,我们家是顶安稳不过的日子。
可这安稳,就像那棵老梧桐的黄叶,说掉就掉了。
那天晚饭,桌上是我特意炖的排骨藕汤。亮亮吃得满嘴是油,我和往常一样给他夹菜,可饭桌上的气氛却不对劲。王卫东一直埋头扒饭,一句话不说,筷子在碗里戳来戳去,就是不夹一块排骨。
“卫东,怎么了?菜不合胃口?”我轻声问。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像是熬了好几个通宵。他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声音不大,却把我和亮亮都吓了一跳。
“厂里,让我下岗了。”
五个字,像五颗钉子,狠狠地钉进了我的心里。我端着碗的手一抖,汤差点洒出来。下岗,这个词那时候像个幽灵,在小城的上空盘旋,谁都怕被它缠上。
“怎么会?你不是技术骨干吗?”我的声音都在发颤。
“骨干?”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嘴角咧开一个苦涩的弧度,“现在厂子要的是订单,不是图纸。一整个科室,就留了两个人看摊子,其余的,都让回家了。”
那一晚,我们俩谁都没睡好。我能感觉到身边他翻来覆去,长吁短叹。我知道,他是个心气很高的人,当年在厂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技术能手,现在突然被“抛弃”,这种落差感比没钱更折磨人。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的空气都是凝固的。王卫东每天早出晚归,说是找工作,可我们这种小城,一个萝卜一个坑,哪有那么多位置。他肉眼可见地消沉下去,以前爱逗亮亮笑,现在回家就坐在沙发上抽烟,一根接一根,家里烟雾缭绕,呛得人眼睛疼。
转机,或者说,另一个让我始料未及的决定,是在我妹妹陈锦凤的到来后发生的。
锦凤比我小六岁,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就跟着我妈学了一手顶好的裁缝手艺。我妈年轻时是县里最好的裁缝,那台老式的“蝴蝶牌”缝纫机传到锦凤手里,简直活了过来。她脑子活,做的衣服样子新潮,在十里八乡都小有名气。
那天,锦凤提着一篮子自家种的黄瓜和西红柿来看我,正好撞见王卫东又在阳台上唉声叹气。
“姐夫,别愁了,天无绝人之路。”锦凤总是这样,像个小太阳,风风火火的。
王卫东掐了烟,苦笑道:“路?路都在别人脚下呢。”
锦凤把篮子往桌上一放,大声说:“那咱们就自己走出一条路来!我听人说,现在南边时兴‘下海’,都去上海、广州发大财了!姐夫你懂技术,有文化,我呢,有手艺。咱们合伙干,肯定能行!”
我当时只当是小姑娘的异想天开,拉了拉她的袖子:“瞎说什么呢,去上海?人生地不熟的,咱们拿什么去?”
没想到,王卫东的眼睛却亮了。他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把拉住锦凤的胳膊,急切地问:“锦凤,你说的……是真的?你愿意跟我去闯闯?”
“当然了!”锦凤拍着胸脯,“我早就想出去见见世面了!我做的衣服,肯定能在大上海卖出好价钱!到时候,咱们开个服装店,你管经营,我管设计制作,强强联合!”
我看着他们俩一唱一和,越说越激动,心里却像揣了块冰。去上海?那得是多远的地方啊。卫东带着我妹妹,一个大男人带着个未出阁的小姨子,这……这算怎么回事?
晚上,我把我的担忧跟卫东说了。
“卫东,这事是不是太草率了?锦凤一个女孩子家,跟你出去,别人会说闲话的。”我小心翼翼地措辞,“再说,咱们家这点积蓄,都投进去,万一……万一赔了怎么办?亮亮还要上学呢。”
王卫东坐在床边,背对着我,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萧索。
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锦玉,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你想想,我现在这样,每天在家等死,算个什么男人?我不想让亮亮以后被人指着脊梁骨说,他爸是个没用的下岗工人。”
他转过身,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心很烫,带着一丝颤抖。
“锦凤的手艺,你是知道的。上海那种大地方,遍地是机会。我跟她去,我既是她姐夫,也是她亲哥,我发誓,我一定会照顾好她,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我们是去创业,是去挣钱养家,不是去干别的。”
他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锦玉,你信我。给我一年时间。一年,我一定混出个样来,把你们娘俩都接到上海去,过好日子。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看着他眼里那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还能说什么呢?我知道,一个男人的尊严和对未来的渴望,是拦不住的。我心里的不安被他的承诺压了下去,我选择了相信他,相信我的丈夫,也相信我的亲妹妹。
就这样,在一个星期后,我拿出家里所有的积蓄,又找我父母借了些,凑了两千块钱,送他们登上了南下的绿皮火车。
站台上,汽笛声长鸣。王卫东穿着一身半旧的西装,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点。锦凤则背着一个大包,里面是她吃饭的家伙,还有那台拆卸开的“蝴蝶牌”缝纫机。
“姐,你放心吧!等我挣了大钱,给你买最好看的裙子!”锦凤隔着车窗对我喊,脸上满是憧憬。
王卫东没多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又摸了摸亮亮的头,用口型对我说:“等我。”
火车缓缓开动,带走了我的丈夫和妹妹,也带走了我们家全部的希望。我抱着亮亮,站在月台上,直到那抹绿色消失在视野的尽头。风吹过,我才发现,自己的脸上早已冰凉一片。
我不知道,这个决定,会将我们三个人的命运,带向一个完全无法预知的方向。
第2章 遥远的信和变淡的墨迹
他们走后的日子,像是被拉长的默片,安静又熬人。
小城的生活一成不变。我每天学校和家两点一线,白天在课堂上教孩子们读“a、o、e”,晚上回家,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就只剩下我和亮亮两个人。以前王卫东在,家里总有点动静,他爱看电视里的新闻,有时候还会跟我争论几句。现在,电视机都懒得开了,屋子里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的指针“滴答”作响。
亮亮正是黏人的年纪,总追着我问:“妈妈,爸爸和姨姨什么时候回来呀?我想爸爸了。”
每当这时,我都会摸着他的头,笑着说:“快了,爸爸和姨姨在上海挣大钱呢,等他们盖好了大房子,就接我们过去。”
我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其实一点底都没有。上海,在我的想象里,是一个遥远又模糊的词,是画报上那些穿着时髦衣服的男女,是高耸入云的楼房。卫东和锦凤,真的能在那里站稳脚跟吗?
最初的一个月,王卫东的信来得很勤,几乎每周一封。信纸是那种最便宜的练习簿纸,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兴奋和新奇。
他在信里说,上海太大了,人也太多了,到处都是机会。他们租了个小铺面,白天卖衣服,晚上锦凤就在后面赶工。他说锦凤做的改良旗袍很受欢迎,有个香港来的老板娘一口气就买了两件。他还说,他正在学着跟各种人打交道,虽然累,但心里是踏实的。
“锦玉,你放心,我们吃住都很好。锦凤这丫头很能干,也很能吃苦,比我想象的要坚强。我会照顾好她的。勿念。”
信的末尾,总有这样一句。每次读到这里,我心里就踏实几分。我还把信拿给父母看,让他们也放心。我爸点点头,说:“卫东是个有担当的人,锦凤跟着他,吃不了亏。”
信里偶尔会夹着钱,有时候是五十,有时候是一百。钱不多,皱巴巴的,像是从口袋里掏了无数次。我知道,这是他们从牙缝里省下来的。我一分都舍不得花,全都小心翼翼地存起来,想着等他们需要的时候再寄回去。
可是,从第三个月开始,信渐渐少了。从一周一封,变成半个月一封,再到一个多月才有一封。信的内容也越来越短,不再有那些鲜活的细节描述,翻来覆去就是几句套话:“一切都好,生意忙,勿挂念。”
寄回来的钱也断了。
我开始不安起来。我写信去问,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钱不够就跟我说,家里还有些。可他的回信,依旧是那句轻描淡写的“一切都好”。
女人的直觉是种很玄的东西。我能从那越来越潦草的字迹和越来越短的篇幅里,读出一种疲惫和敷衍。他越是说“好”,我心里就越是打鼓。
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也开始多了起来。小城就这么大,谁家有点风吹草动,第二天就能传遍。王卫东带着小姨子去上海闯荡,这本身就是个足够吸引眼球的话题。
“锦玉啊,你心可真大。一个男人,带着个年轻漂亮的小姨子,孤男寡女的,在外面一年半载……啧啧。”隔壁的张婶不止一次在我面前这么说,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揣测。
“卫东不是那样的人,锦凤是我亲妹妹。”我每次都这样辩解,但声音连自己都觉得有些无力。
我安慰自己,他们是去创业的,忙起来顾不上写信是正常的。上海开销大,暂时寄不回钱也是可以理解的。我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我要相信他们。
为了补贴家用,也为了让自己忙起来没空胡思乱想,我开始接一些私活。白天上完课,晚上我就在家里给学生补课。周末,我还去一个朋友开的服装店里帮忙卖衣服,学点经验,也想看看现在都流行什么款式,等以后他们回来了,或许能用得上。
日子就在这种忙碌和煎熬中一天天过去。墙上的日历被一页页撕下,转眼,就到了第二年的夏天。
距离他们离开,已经快一年了。
这一年里,亮亮长高了不少,裤子都短了一截。他不再天天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只是有时候会自己一个人对着我们三个人的全家福发呆。我知道,孩子长大了,也懂事了。
最后一个月,我没有收到王卫东的任何信件。我寄出去的信,也石沉大海。
我彻底慌了。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攫住了我。他们是不是出事了?生病了?还是……还是遇到了更糟糕的情况?我不敢再往下想。
我决定了,我要去上海。我必须亲眼去看一看。不管他们是好是坏,是成功还是失败,我都要知道真相。
我跟学校请了假,又把我妈接过来帮忙照顾几天亮亮。但我妈坚持要我带上亮亮一起去。她说:“带上亮亮,让卫东看看儿子,他心里要是有什么别的想法,看到亮亮,也就都收回去了。”
我明白我妈的言外之意。她也开始不放心了。
于是,在他们离开将近一年后的一个清晨,我拉着亮亮,揣着他们当初留下的那个地址,登上了和他们一年前同一方向的火车。
火车在铁轨上“哐当哐当”地响着,我的心也跟着这节奏,七上八下,一路颠簸,奔向那个未知的、决定我家庭命运的远方。
第3章 弄堂深处的地址
从我们北方小城到上海,绿皮火车要摇摇晃晃一天一夜。
车厢里混杂着各种气味,泡面味、汗味、劣质烟草味,还有孩子们不知疲倦的哭闹声。亮亮是第一次出远门,起初还很兴奋,扒着车窗看外面飞速后退的田野和村庄。但时间一长,他也蔫了下来,靠在我身上昏昏欲睡。
我却毫无睡意。
我的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一遍遍地闪过各种画面。我想象着王卫东和锦凤的服装店,是不是开在繁华的南京路上?店里挂满了锦凤设计的新潮衣服,卫东穿着笔挺的西装,操着一口流利的“上海普通话”跟客户谈生意。然后他们看到我带着亮亮突然出现,会是怎样的惊喜?
我又忍不住想那些坏的可能。他们是不是生意失败,血本无归,所以才不好意思联系我?或者,他们是不是遇到了骗子,被人骗光了钱,现在正流落街头?
最不敢想,却又控制不住冒出来的念头是,他们……他们是不是真的像邻居说的那样,日久生情,有了别的关系?这个想法一出来,就像一条毒蛇,缠得我的心又冷又痛。我赶紧摇摇头,把这个可怕的念头甩出去。不会的,卫东爱我,锦凤是我的亲妹妹,他们不会背叛我的。
一夜未眠。第二天清晨,当火车广播里传来“上海站”三个字时,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走出火车站,一股湿热的空气扑面而来。眼前是川流不息的人群,高大的建筑,还有耳边听不懂的吴侬软语。这就是上海,一个和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小城完全不同的世界。它繁华,但也陌生,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
我拉紧亮亮的手,按照信封上的地址,找了一辆三轮车。
“师傅,去这个地方。”我把写着地址的纸条递给车夫。
车夫是个精瘦的上海本地人,他瞥了一眼地址,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说:“哦,南市区,老城厢嘛。坐好,有点远的。”
三轮车在宽阔的马路上穿行,又拐进越来越窄的巷子。两边的建筑从高楼大厦,变成了低矮的石库门房子。头顶上是密密麻麻的电线和晾衣杆,挂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像万国旗一样。空气里,有煤炉的味道,有饭菜的香味,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潮湿霉味。
这里和我幻想中的上海,完全不一样。
车子最终在一个狭窄的弄堂口停下。“进去,自己找门牌号吧,车进不去了。”车夫指了指里面。
我付了钱,拉着亮亮,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弄堂。脚下是湿滑的青石板路,两边是斑驳的墙壁。一个老太太坐在门口择菜,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我们这两个外地人。
“阿婆,请问您知道这个地址在哪里吗?”我拿着纸条,客气地问。
老太太眯着眼看了半天,指了指弄堂深处一栋看起来更破旧的二层小楼:“喏,就那栋楼,二楼,最里头那间。”
“谢谢您!”我心里一阵激动,终于要见到了。
我拉着亮亮,快步走到那栋小楼前。楼梯是木质的,又窄又陡,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好像随时会塌掉一样。楼道里光线昏暗,堆满了杂物,空气中那股霉味更重了。
这……就是他们住的地方?我的心一点点往下沉。说好的铺面呢?说好的生意兴隆呢?
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也许,这里只是他们的住所,铺面在别处,在很繁华的地方。对,一定是这样。
我抱着亮亮,艰难地爬上二楼。走廊的尽头,是一扇掉漆的木门,门上没有门牌号,只是用粉笔潦草地写着一个“7”。
就是这里了。
我的手心开始冒汗,心脏“怦怦”地狂跳,像是要从胸口里蹦出来。我深吸一口气,又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我想象着门打开后,卫东和锦凤惊喜的表情。
我抬起手,正准备敲门,却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模糊的对话声,和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缝纫机“哒哒哒”的飞速运转声。
他们在!他们都在!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思念涌上心头,我的眼眶瞬间就红了。我不再犹豫,伸手,一把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门。
也推开了那个,让我震惊到几乎窒息的真相。
第4章 一张床,一个灶
门被推开的瞬间,缝纫机的声音戛然而止。
屋里所有的人,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齐刷刷地朝门口看来。
而我,也僵在了原地。
眼前的景象,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把我之前所有的幻想、猜测和自我安慰,全都砸得粉碎。
这是一个不足十平米的房间,小到一眼就能望到头。左手边,是一个用砖头和木板搭起来的简易灶台,上面放着一口发黑的锅和一个煤油炉。右手边,靠墙的位置,摆着一张床。
一张床。
一张老式的木板床,上面铺着洗得发白的床单。
床的旁边,就是那台熟悉的“蝴蝶牌”缝纫机。缝纫机前坐着的,是我妹妹陈锦凤。她穿着一件灰扑扑的旧T恤,头发用一根布条随意地扎在脑后,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整个人瘦得像根竹竿。她看到我,手里的布料“啪”地一下掉在地上,嘴巴张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在床边,一个男人正赤着上身,只穿一条短裤,拿着一把破蒲扇,费力地扇着风。他背对着门口,脊背上全是汗珠,能看到一条条凸起的肋骨。
他听到动静,不耐烦地转过头来——是王卫东。
他也瘦得脱了相,曾经饱满的脸颊凹陷下去,胡子拉碴,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麻木。当他的目光和我对上的那一刻,他脸上的不耐烦瞬间凝固,变成了极度的震惊和慌乱。他下意识地抓起旁边的一件衣服,想要遮住自己的身体。
房间里,除了他们俩,还有一个陌生的中年妇女,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手里拿着剪刀在裁剪布料。
整个房间,被成堆的布料和半成品衣服塞得满满当当,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布料的粉尘味、汗味和一股说不出的酸腐气。
这就是他们信里说的“一切都好”?
这就是王卫东承诺要带我来过上的“好日子”?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仿佛都凝固了。我死死地盯着那张床,那个房间里唯一的床。我的丈夫,我的妹妹,他们俩,在这样的一个环境里,同住了一年?
亮亮被这压抑的气氛吓到了,紧紧地攥着我的衣角,小声地喊:“妈妈……”
这一声,像一根针,刺破了这死寂的画面。
“姐……你怎么来了?”锦凤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颤抖着从缝纫机前站起来,手足无措地看着我。
王卫东也慌忙地穿上衣服,快步走到我面前,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锦玉……你……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就来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心虚。
我没有理他们。我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他们俩身上来回扫视,最后,又落回到那张床上。我的嘴唇哆嗦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们……就住在这里?”
王卫东的脸色一白,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我。
锦凤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低下头,抠着自己的手指,不敢说话。
那个陌生的中年妇女见状,尴尬地站起来,对王卫东说:“小王,那……那我先回去了,这些布料明天我再来拿。”说完,她逃也似的从我身边挤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还有被我紧紧护在身后的亮亮。
“我问你们话呢!”我感觉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和屈辱从心底直冲头顶,“你们俩,就睡在那张床上,住了一年?”
“不是你想的那样!姐,你听我解释!”锦凤急得快哭了,上前想来拉我的手。
我猛地甩开她:“别碰我!”
我看着王卫东,那个曾经信誓旦旦地向我承诺未来的男人,此刻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的沉默,在我的眼里,就是默认。
所有的委屈、怀疑、隐忍,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我想起了邻居们那些同情的眼神,想起了那些说闲话的嘴脸,想起了我一个人带着孩子、省吃俭用、夜夜担心的三百多个日夜。我以为我在支持他们创业,原来,我只是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王卫东!”我歇斯底里地喊了出来,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淌,“这就是你说的混出个样来?这就是你说的照顾好我妹妹?你们把我当什么了?把我陈锦玉当成一个天大的笑话吗?”
我的质问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们身上,也抽打在我自己心上。
王卫东的嘴唇动了动,终于抬起头,眼睛通红地看着我,沙哑地开口:“锦玉,对不起。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是哪样?”我指着那张床,冷笑一声,“那你们告诉我,这一年,你们晚上是怎么睡的?啊?你们俩,就睡在那上面,一个是我丈夫,一个是我亲妹妹!你们让我怎么想?你们让别人怎么想?”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利,引得走廊里有邻居探出头来看热闹。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所有的尊严,都被扒光了,扔在这肮脏油腻的地板上,任人践踏。
第5章 被戳破的谎言
我的质问,像一把尖刀,插在房间里,让本就稀薄的空气更加令人窒息。
王卫东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看看我,又看看窗外探头探脑的邻居,一把将我拉进屋里,“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锦玉,你小声点!家丑不可外扬!”他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和焦躁。
“家丑?”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泪流得更凶了,“现在知道是家丑了?你们做出这种事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会有今天?王卫东,我真是看错你了!”
“姐!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锦凤哭着冲了过来,一把抱住我的腿,仰着那张瘦得脱相的小脸看着我,“我们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一张床……一张床是我们两个人睡,可……可是……”
她“可是”了半天,却说不下去,只是一个劲地摇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两个人睡?”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几乎要晕过去。我猛地推开她,后退了两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你们……你们承认了?”
“不是!”王卫东急了,大步上前,抓住我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锦玉,你冷静点!你听我们解释!”
“解释?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我拼命地挣扎,却被他箍得死死的。他的力气很大,手劲捏得我肩膀生疼。
“爸爸,你别欺负妈妈!”一直躲在我身后的亮亮,突然冲上来,用他小小的拳头捶打着王卫东的腿,“你是坏爸爸!你放开我妈妈!”
儿子的哭喊声像一盆冷水,浇在了我们三个人的头上。
王卫东浑身一震,松开了手。他看着满脸泪痕的亮亮,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愧疚。他蹲下身,想去抱亮亮,声音哽咽:“亮亮,爸爸……爸爸不是坏人。”
亮亮却吓得又躲回我身后,紧紧抱着我,不让他碰。
这个场景,彻底击垮了王卫东最后一道防线。他颓然地坐在了地上,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像个孩子一样,用手捂住了脸,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
锦凤也哭得泣不成声。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压抑的哭声和喘息声。
哭了不知道多久,我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一些,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悲凉。我抱着亮亮,坐在唯一的一张小马扎上,冷冷地看着他们。
“说吧。”我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我想听听,你们到底是怎么‘一切都好’的。”
王卫东抬起通红的眼睛,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开始讲述这一年里发生的一切。
原来,他们刚到上海时,确实租了个小铺面,生意也还不错。但他们人生地不熟,很快就被一个自称是“大老板”的人给骗了。那人定了一大批货,付了很少的定金,等他们把所有本钱都投进去,赶制出那批衣服后,那个人却消失了,卷走了所有的货。
他们不仅赔光了带来的所有钱,还欠了一屁股债。铺面租不起了,只能退掉。为了还债,也为了生存下去,王卫东去码头上扛过麻袋,去工地上搬过砖。锦凤则凭着手艺,接一些服装厂外发的零活,没日没夜地踩着缝纫机。
他们不敢告诉我真相。王卫东说,他是个男人,他没脸告诉我他失败了,他怕我担心,也怕在家里抬不起头。锦凤也说,她不想让我和爸妈觉得她是个累赘,是她拖累了姐夫。
所以,他们选择了撒谎。用一个个“一切都好”的谎言,维持着我们这个家表面的平静。
“那……那这个房子呢?”我指了指周围,声音依旧冰冷,“还有这张床?”
“这里是全上海我们能找到的最便宜的住处了,一个月只要三十块钱。”王卫东苦涩地说,“至于床……”
他顿了顿,锦凤接过了话头。
“姐,这张床,晚上是我跟亮亮姨睡的。”她指的,是刚才那个匆匆离开的中年妇女,“她是我们的邻居,也是介绍我做这些散活的人。她男人前几年去世了,一个人带着孩子,就住隔壁。她看我们可怜,就让我晚上去她那儿挤一挤。”
“那他呢?”我的目光转向王卫东。
锦凤咬了咬嘴唇,说:“姐夫……姐夫他晚上不睡床的。”
她说着,走到墙角,从一堆布料下面,拖出了一块破旧的门板和两条长凳。
“他……他晚上就把这个搭起来,睡在地上。”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我看着那块光滑的门板,看着王卫东身上因为长期睡硬板而留下的一块块红印,再看看他那双因为干重活而布满老茧和伤口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们没钱,只能租一个房间。白天这里就是我们的工场,我跟张姨一起赶工,姐夫就出去跑活,接单、送货,什么都干。为了省钱,我们一天只吃两顿饭,有时候一个馒头就着咸菜就是一顿。”锦凤的声音越来越小,“信写得少,是因为太累了,有时候拿着笔都能睡着。不寄钱回去,是因为我们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
真相,以一种如此残酷而又狼狈的方式,被揭开了。
没有背叛,没有苟且。只有贫穷、挣扎和为了维护那点可怜的自尊而编织的谎言。
我看着眼前这两个被生活折磨得面目全非的亲人,再想想自己这一年来在家里那些无端的猜忌和怨恨,突然觉得无比的荒唐和可笑。
我以为我承受了所有,原来,他们承受的,比我多得多。
我没有哭,眼泪好像已经流干了。我只是站起身,走到王卫东面前,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他凹陷的脸颊。他的胡茬很硬,扎得我手心发痒。
他抬起头,眼里充满了悔恨和乞求。
“锦玉,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
我摇了摇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只是蹲下身,把他,和旁边哭得发抖的妹妹,一起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这一刻,所有的愤怒、委屈和不解,都烟消云散了。只剩下一种无法言说的,对亲人的心疼。
第6章 缝纫机的新生
那一夜,我们四个人,第一次在这个小小的出租屋里一起过夜。
亮亮大概是哭累了,也或许是终于见到了爸爸,很快就在床上睡着了,小脸上还挂着泪痕。我躺在他身边,却怎么也睡不着。
王卫东和锦凤没有再争执谁睡地上。锦凤去隔壁张姨家睡了,而王卫东,就在地上搭起了他的“床”——那块冰冷的门板。
我能听到他翻来覆去的声音,还有他刻意压抑着的咳嗽声。上海的夏天潮湿闷热,长期睡在地上,他的身体恐怕早就落下了病根。
我的心,一抽一抽地疼。
我起身,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打量着这个房间。我的目光落在了那台“蝴蝶牌”缝纫机上。它被擦拭得很干净,机身上的一些掉漆的地方,还被人用黑色的墨水小心地涂抹过。旁边,堆着小山一样的布料,都是些最普通的棉布和的确良,还有一堆已经裁剪好的童装裁片。
我随手拿起一件半成品,是一件小小的背带裤。做工很精细,针脚匀称,看得出锦凤的手艺没有丝毫退步。只是这款式,太普通了,就是市面上最大路货的样子。
我忽然明白了。他们是在给一些小作坊做代工,挣的是最辛苦的计件工资。这种活,累死累活,也挣不了几个钱。
天快亮的时候,王卫东大概是以为我睡着了,轻手轻脚地爬起来,端着一个盆出去了。不一会儿,他端着一盆热水进来,又拿了条毛巾,拧干了,小心翼翼地帮我和亮亮擦脸、擦手。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珍视。我闭着眼睛,能感觉到他粗糙的手指偶尔碰到我的脸颊,我的心底,最后一点隔阂也融化了。
等他弄完,我才睁开眼睛。
“卫东。”我轻声叫他。
他吓了一跳,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我吵醒你了?”
我摇摇头,坐起身,拍了拍身边的床沿:“坐下,我们谈谈。”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过来。
“以后,不许再骗我了。”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我们是一家人,要一起扛。你懂吗?”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眼圈又红了:“懂,我懂了。锦玉,让你受委了。”
“我不委屈。”我说,“委屈的是你们。是我错怪你们了。”
那天早上,我们三个人进行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家庭会议。我把我的想法说了出来。
“这样给别人做代工,不是长久之计。我们是在用锦凤最好的手艺,去挣最廉价的辛苦钱。我们得做自己的东西。”
“做自己的东西?”王卫东和锦凤都愣住了。
“对。”我拿起那件小背带裤,“我们为什么不做童装?亮亮这么大了,我最清楚什么样的衣服孩子穿着舒服,什么样的款式家长喜欢。锦凤你手艺这么好,我来画样子,我们自己设计,自己做。”
我的想法很简单。与其跟那些大厂拼价格、拼数量,不如我们做精、做巧。做那些有设计感、用料好、做工细的童装。上海这么大,有钱人多,肯定有市场。
王卫东的眼睛亮了:“这个主意好!我们做自己的牌子!”
“可是……我们没有本钱啊。”锦凤小声地说,一年多的失败让她变得很没自信。
“钱,我想办法。”我斩钉截铁地说。我来的时候,把家里最后的一点积蓄,还有我这几个月做家教攒的钱,都带来了。虽然不多,但作为启动资金,应该够了。
“最重要的是,我们不能再住在这里了。”我环顾四周,“我们要重新租个地方,可以小,但必须是两间房。一间住人,一间当我们的工作室。人得活得有个人样,才能把事情做好。”
我的话,像是一剂强心针,让王卫东和锦凤重新燃起了希望。他们脸上那种长久以来的麻木和疲惫,渐渐被一种新的光彩所取代。
说干就干。
接下来的几天,王卫东带着我跑遍了附近的中介,我们终于在不远处的一个弄堂里,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两室小院。虽然也很旧,但比之前那个鸽子笼强了百倍。我们把所有的钱都交了房租和押金,身上几乎不剩什么了。
搬家的那天,我们三个人,用一辆借来的板车,拉着我们全部的家当。最重要的,就是那台“蝴蝶牌”缝纫机。当它被稳稳地安放在我们“新工作室”的窗下时,我们三个人都笑了。
阳光照在缝纫机上,也照在我们三个人的脸上。
我拿出了我连夜画出的几张童装设计图,有小裙子,有连体衣,上面还绣着可爱的卡通图案。锦凤看着图纸,眼睛里闪着光:“姐,你画得真好看!这个我能做出来!”
王卫东则负责跑布料市场。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漫无目的,而是拿着我给的布样和要求,一家家地比价、砍价。
我们的“锦绣童装”小作坊,就这样,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上,正式开张了。
亮亮成了我们的第一个“模特”。锦凤做出的第一件样衣——一件天蓝色的小熊连体衣,穿在亮亮身上,可爱得不得了。
王卫东抱着亮亮,去附近的公园、商场门口“摆地摊”。起初,没人搭理。但很快,就有一位时髦的年轻妈妈被亮亮身上的衣服吸引了。
“小朋友,你这身衣服真好看,哪里买的呀?”
王卫东抓住机会,赶紧推销:“我们自己家做的!料子是纯棉的,您摸摸,绝对舒服!样子也是独一份的!”
那位妈妈摸了摸料子,又看了看做工,当场就买下了一件。
这是我们的第一笔生意。
虽然只有十几块钱,但我们三个人高兴得像个孩子。那天晚上,我特意多炒了两个菜,我们围坐在一起,庆祝这个来之不易的开端。
那台老旧的缝纫机,在新的房间里,再次“哒哒哒”地响了起来。这一次,它的声音里,不再是生存的挣扎,而是充满了希望和新生的力量。
第7章 我们的锦绣
万事开头难,但只要开了个好头,后面的路似乎就顺畅了许多。
我们的“锦绣童装”渐渐有了些名气。起初只是在附近几个弄堂里,后来,靠着那些妈妈们的口口相传,连一些住在高档小区的客户都会特意找过来。
她们看中的,就是我们衣服的“三好”——料子好,款式好,做工好。
我负责设计。我没什么美术功底,画的图纸歪歪扭扭,但我懂一个母亲的心。我知道什么样的领口不会勒到孩子,什么样的裤腿方便换尿布,什么样的图案能让孩子一眼就喜欢上。我把对亮亮所有的爱,都倾注到了那些设计图里。
锦凤是我们的核心技术。她的手巧得像有魔力,再复杂的款式,到了她手里,几天就能变成一件漂亮的成衣。她对针脚的要求近乎苛刻,每一件衣服,都做得像工艺品。长时间的工作,让她的手指上布满了针眼,腰也落下了毛病,但她从没喊过一声苦。
王卫东则彻底转型成了一个“生意人”。他不再是那个坐在办公室里画图纸的技术员,而是每天骑着一辆破旧的二八自行车,驮着我们的衣服,穿梭在上海的大街小巷。他去高档的百货公司门口,去量大的公园,甚至去那些外国人开的幼儿园门口。他学会了跟人讨价还价,学会了看人下菜碟,也学会了受了委屈和白眼后,转身还能笑脸迎人。
他变得市侩了,也变得坚韧了。我知道,是生活的重担,把这个曾经心高气傲的男人,打磨成了现在的样子。
我们三个人,就像三个咬合在一起的齿轮,缺了谁都不行。白天,工作室里是缝纫机“哒哒哒”的声音,和我们偶尔的讨论声。晚上,等亮亮睡着了,我们就会在灯下复盘当天的情况,算一天的账,规划第二天的安排。
账本上的数字,从几块,到几十块,再到慢慢地能突破一百块。每当看到有盈余,我们都会相视一笑。那种共同奋斗、彼此依靠的感觉,比任何时候都让我们觉得踏实。
当然,矛盾也时有发生。
有一次,王卫东为了多卖几件衣服,答应一个客户用更便宜的布料做一批仿款。我当场就跟他吵了起来。
“王卫东,我们做这个的初衷是什么?是为了做好东西!不是为了挣快钱!你用差的料子,砸的是我们自己的牌子!”我气得直拍桌子。
“锦玉,你当家不知柴米贵!房租、水电、布料成本,哪样不要钱?我们现在是先生存,再谈理想!”他也毫不退让。
我们俩吵得不可开交,锦凤在一旁急得直掉眼泪。
最后,还是锦凤拉开了我们。她说:“姐,姐夫,你们别吵了。姐夫也是为了我们好。但是姐,我也觉得,衣服是给孩子穿的,料子不能马虎。咱们可以少挣一点,但不能坏了良心。”
妹妹的话,让我们俩都冷静了下来。
那天晚上,王卫东主动跟我道了歉。他说:“锦玉,你说的对。是我急功近利了。我们要做长久的生意,不能只看眼前。”
从那以后,“用好料,做好工”成了我们三个人之间不成文的规定,也成了“锦绣童装”的立身之本。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的生活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我们还清了当初欠下的债,手头开始有了些积蓄。我们不再吃馒头咸菜,桌上的菜渐渐丰盛起来。亮亮也送去了附近的一家幼儿园。
一年后,我们在上海一个不算繁华,但很干净的街区,租下了一个小小的铺面。当王卫东把“锦绣童装”四个字的招牌挂上去的那一刻,我们三个人站在店门口,看着崭新的招牌,都红了眼眶。
我们终于,在上海这个巨大的城市里,有了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落脚点。
开业那天,很多老客户都来捧场,小小的店铺里挤满了人。我妈和我爸也特意从老家赶了过来。看着眼前的一切,我妈拉着我和锦凤的手,眼泪就下来了。她说:“好,好,都好好的就好。”
我回头,看到王卫东正在热情地招呼客人,他的背挺得笔直,脸上洋溢着我许久未见的自信笑容。锦凤则在里间忙着熨烫新到的衣服,动作麻利,眼神专注。
阳光透过玻璃门照进来,店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温暖而明亮。
我忽然想起一年前,我推开那扇阴暗的出租屋门时的绝望。如果当时,我没有选择相信他们,没有选择留下来和他们一起面对,那我们这个家,可能早就散了。
生活有时候就像一块粗糙的布料,充满了各种结和瑕疵。但只要一家人手握着手,用心去缝制,总能把它变成一件温暖合身的衣裳。
那些谎言,那些苦难,都成了我们生命里最深刻的针脚,它们或许不那么美观,却将我们一家人的心,前所未有地紧紧缝合在了一起。
我看着店里忙碌的丈夫和妹妹,看着在人群中穿梭嬉笑的儿子,我知道,属于我们家的“锦绣”未来,才刚刚开始。
来源:高中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