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坐在廊下,看着雨水顺着屋檐连成线地往下淌,手里还捻着给苏灵儿绣到一半的并蒂莲帕子。丝线是上好的湖丝,颜色鲜亮,衬得我指尖因为常年做针线而磨出的薄茧愈发明显。
我曾是苏家一枚棋子,替拒嫁的妹妹坐上通往边关的花轿。
传闻我的夫君陆珩,是杀人如麻的冷面将军。
所有人都等着看我在这苦寒之地凋零。
可他们不知道,
我擅长的从不是琴棋书画,而是算计与经营。
克扣的管事?拔除。
短缺的军需?补上。
别有用心的商人?反杀。
就连我那名义上的夫君,看我的眼神也从审视变为探究,再变为…别的什么。
01
他们要我替苏灵儿嫁给陆珩那天,江宁城下了好大的雨。
我坐在廊下,看着雨水顺着屋檐连成线地往下淌,手里还捻着给苏灵儿绣到一半的并蒂莲帕子。丝线是上好的湖丝,颜色鲜亮,衬得我指尖因为常年做针线而磨出的薄茧愈发明显。
兄长苏玉堂的声音隔着雨幕传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晚晚,陆家花轿即刻就到,灵儿她……死活不肯上轿。这门亲事关乎苏家前程,绝不能出半点差池!”
我抬眼看她,没说话。
他口中的陆珩,是镇守北境的大将军,手握重兵,权倾朝野。传闻中他杀人如麻,性情暴戾,止小儿夜啼。苏家虽是江宁富户,但士农工商,商籍终是末流。不知祖上哪辈积德,与陆家有过些许渊源,如今陆家前来履约提亲,对苏家而言本是高攀,是天大的荣耀。
可这荣耀,苏灵儿不要。
她是我名义上的“妹妹”,苏家真正的掌上明珠。她可以因为害怕边关苦寒,因为嫌弃武将粗鄙,就在这婚期已定、花轿临门的当口,哭得梨花带雨,抵死不从。
而我这個被苏家收养,实则是为苏玉堂未来铺路的棋子,自然就成了最合适的替代品。
养母王氏走上前来,握住我的手,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慈爱”:“晚儿,我们都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那陆将军虽是武将,但位高权重,你嫁过去就是将军夫人,享不尽的富贵。总好过留在家里,将来……你兄长也会记得你的好,定不会亏待了你。”
不会亏待?
我看着她保养得宜的手,再想想自己这十年来在苏家,名为小姐,实则比体面些的丫鬟强不了多少。苏灵儿的衣裳首饰永远最新最好,我捡她剩下的;她学习琴棋书画是为了陶冶情操,我学习算账理事是为了帮衬家业;她可以任性撒娇,我必须谨小慎微。
因为我是“养女”,是苏家准备用来联姻,或者必要时送出去换取利益的工具。
如今,这工具终于派上了用场。
苏灵儿躲在王氏身后,抽抽噎噎,看向我的眼神却带着一丝隐秘的得意和轻蔑。她知道,这门她看不上的亲事,对我来说,或许已是“恩赐”。
苏玉堂见我不语,语气带上了几分不耐和压迫:“晚晚,事情紧急,由不得你任性!你若不肯,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苏家开罪陆将军,满门遭难吗?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苏家想想!”
为我着想?为苏家着想?
我心里冷笑。他们何曾真正为我着想过?如今需要牺牲我了,便来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那陆珩,传闻或许可怖,但留在苏家,我的一生已然可见——要么被用来笼络某个对苏玉堂有利的富商或小吏,要么就一直被榨干价值,最后随意打发。苏玉堂的“记功”?不过是空头支票,等他前程稳固,我这替嫁的“妹妹”只怕更是碍眼。
红盖头被硬塞进我怀里,那上面用金线绣着的凤凰,翅膀张扬,眼神锐利,硌得我手心微微发疼。
我看着眼前这三张“亲人”的脸——焦急功利的兄长,虚伪敷衍的养母,幸灾乐祸的“妹妹”。十年寄人篱下的画面在脑中飞速闪过,最终定格在此刻他们的逼迫上。
心,一点点冷下去,也一点点硬起来。
也罢。
与其留在苏家继续当个随时可以被舍弃的棋子,不如赌一把。
赌那陆珩,是否真如传闻般不堪。赌这替嫁,是否是我挣脱牢笼的机会。
左右这陆家也没见过苏灵儿真容。
我攥紧了手中的红盖头,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再抬眼时,脸上已是一片平静。
“好,我嫁。”
2
花轿在泥泞的官道上颠簸前行,锣鼓声在滂沱大雨中显得有些沉闷和寥落。
我穿着苏灵儿那身略显宽大的凤冠霞帔,头顶着沉重的红盖头,端坐在轿中。轿帘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只有雨点敲打轿顶的声音不绝于耳。
替嫁的决定做得仓促,直到此刻,独自一人坐在这摇摇晃晃的狭小空间里,听着陌生的锣鼓和雨声,我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人生轨迹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离开苏家了。
那个我待了十年,却从未给予我真正温暖和归属的地方。
苏玉堂和王氏大概以为,我会感恩戴德,会为了他们画下的“将军夫人”和“家族记功”的大饼而心甘情愿吧。
他们不会知道,我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我想要的是自由,是掌控自己命运的可能。
陆珩……这个名字在唇齿间无声滚过。
关于他的传闻很多,很杂。凶神恶煞,杀人如麻,克妻……真真假假,难以分辨。但有一点是确定的,他是权势滔天的边关大将,连江宁知府见了苏家都带着几分客气,只因苏家即将与他联姻。
这样一个男人,会轻易被一场替嫁蒙蔽吗?
风险很大。
但机遇同样巨大。若他能接受,哪怕只是默认这桩婚事,我便有了安身立命的新起点,一个远比苏家更广阔的天地。若他不能……最坏的结果,也不过一死,也好过在苏家被慢慢磨灭生机。
轿子猛地一顿,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喧哗声,似乎是到了渡口,需要换船北上了。
苏灵儿的贴身丫鬟碧珠凑到轿窗边,压低声音,带着哭腔:“小姐……您别怕,老爷夫人和少爷都打点好了,等、等到了北境,咱们再想办法……少爷说了,定会接您回来的……”
她以为盖头下还是她那位娇弱的主子。
我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想笑。接回去?苏灵儿或许还有可能,而我苏晚,从踏上花轿的这一刻起,就再没想过要回那个所谓的“家”。
我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声音透过盖头,显得有些模糊。
碧珠似乎松了口气,又絮絮叨叨说了些宽慰的话,无外乎是陆家权势如何显赫,将军夫人如何尊贵,让“小姐”暂且忍耐。
我懒得再听,只淡淡打断:“知道了,一切等到了北境再说吧。”
碧珠噤声,似乎有些诧异“小姐”今日的冷静。
轿帘被掀开,一股带着水汽的凉风灌入。有人引着我下轿,换乘船只。
我扶着陌生仆妇的手,一步步走得极稳。红盖头遮挡了视线,我只能看到脚下方寸之地,以及自己身上那身不属于我的、象征着另一种命运的鲜红嫁衣。
河风更大,吹得嫁衣猎猎作响。
我握紧了袖中悄悄藏起的一支锐利金簪——那是从苏灵儿妆奁里顺手拿走的,防身,或者……在必要时给自己一个痛快。
船只起航,破开水浪,向着完全未知的北方驶去。
前路是吉是凶,是深渊还是坦途,犹未可知。
但我知道,从我在苏家点头的那一刻起,我苏晚,就不再是那个可以任人摆布的孤女了。
陆珩,陆家,北境……
我来了。
船只换马车,一路颠簸,行了近一月,才抵达北境重镇——朔方城。
越往北,景致越发苍凉辽阔,与江南的婉约精致截然不同。天空是高远的蓝,云层压得极低,远处是连绵的褐色山峦,风里带着砂石和一种凛冽的气息。
我透过偶尔掀起的车帘一角,静静看着这片陌生的土地。心中的忐忑早已在漫长的旅途中沉淀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以及深藏其下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车队在朔方城内穿行,最终停在一座府邸前。
没有想象中的张灯结彩,宾客盈门。府门高大,以黑漆为主,门环是狰狞的兽首,透着一种肃杀冷硬之气。门楣上悬着匾额,只有两个铁画银钩的大字——陆府。
引路的管家姓严,是个面容刻板、眼神精干的中年人,话不多,举止间却自有章法。他对我这个新夫人,态度恭敬却疏离,带着审视。
“将军军务繁忙,夫人一路辛苦,先请入内歇息。”他声音平稳,没有半分情绪起伏。
我微微颔首,扶着碧珠的手下了马车。嫁衣早已换下,穿着一身素净的常服,头上也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玉簪。
府内庭院开阔,建筑风格粗犷大气,少见江南常见的亭台楼阁、曲径通幽,多是青石铺地,廊柱浑圆,处处显露出军旅之家的硬朗。仆从不多,行走间悄无声息,规矩极严。
我被引至一处名为“归雁居”的院落。院子不算小,陈设却简单,一应家具皆是硬木所制,厚重结实,不见丝毫绮丽纹饰。
“此处便是夫人的居所,若有短缺,可吩咐下人。”严管家说完,便躬身退下,留下两个看起来颇为伶俐的丫鬟伺候。
碧珠打量着略显空旷的房间,小声嘟囔:“这……这也太简陋了些,比咱们在江宁的院子差远了……”
我淡淡瞥她一眼,她立刻噤声。
“既来之,则安之。”我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外面是一片小小的练武场,摆放着石锁、箭靶等物,“这里不是江宁,说话做事,都需谨慎。”
傍晚时分,有仆妇送来晚膳。饭菜不算精致,但分量十足,多是牛羊肉食,佐以面饼,倒是很符合北地的饮食习惯。
我刚拿起筷子,便听得院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轻微的摩擦声。
心,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下一刻,门帘被掀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屋内光线不算明亮,但他一进来,仿佛所有的光都被他吸了过去,又或者说,他本身就像一柄出了鞘的利刃,带着一股无形的、迫人的压力。
这便是陆珩。
他并未穿着正式的吉服,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腰间束着革带,身形挺拔如松。面容不似江南男子那般白皙文雅,肤色是常年风吹日晒的小麦色,五官轮廓深邃硬朗,眉骨很高,鼻梁挺直,一双眼睛尤其慑人,黑沉沉的,看过来时,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他站在门口,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探究。
我放下筷子,站起身,垂眸敛衽,依着礼数轻声开口:“将军。”
他并未立刻回应,只是踱步走近。随着他的靠近,那股混合着淡淡皂角清冽和一丝若有若无血腥气的压迫感愈发强烈。
他停在我面前三步远的地方。
“苏灵儿?”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砂砾般的质感。
“是。”我应道,心跳如擂鼓,面上却竭力维持着平静。我知道,第一关来了。
他沉默了片刻,视线从我低垂的眼睫,滑过略显单薄的肩膀,最后落在我交叠在身前、微微用力以至于指节有些发白的手上。
“一路可还顺利?”他问,语气听不出喜怒。
“托将军洪福,一切安好。”我答得中规中矩。
他又看了我片刻,那目光如有实质,刮得我脸颊生疼。就在我以为他看出了什么破绽时,他却移开了视线,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
“北地饮食粗粝,若不习惯,可让厨房另行准备。”
“入乡随俗,妾身觉得尚可。”我轻声回道。
他似乎微微颔首,没再多言,只道:“军中尚有事务,你好生歇息。”说完,竟转身便走,毫不拖泥带水。
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院外,我才缓缓松了口气,后背竟已沁出一层薄汗。
碧珠拍着胸口,小脸煞白:“吓、吓死我了……这位陆将军,气势也太骇人了……”
我走到桌边坐下,指尖还有些发凉。
骇人吗?确实。
但他方才……似乎并未表现出对新婚妻子的热情,甚至连基本的客套都显得敷衍。是对这桩婚事本身不满?还是……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无论是哪种,都意味着我在这陆府的处境,绝不会轻松。
不过,他既然没有当场揭穿,我便还有周旋的余地。
我看着窗外渐渐沉下的暮色,以及远处校场方向隐约传来的操练声,慢慢握紧了手指。
陆珩,不管你是龙是虎,我苏晚,既然来了,就不会轻易退却。
陆珩果然如他所说,军务繁忙。自成婚那日匆匆一面后,接连数日,我都未再见到他。
这倒正合我意,给了我熟悉环境和站稳脚跟的时间。
归雁居的两个丫鬟,一个叫秋禾,一个叫冬青,名字朴素,人也还算本分。秋禾性子活泼些,冬青则更为沉静细心。从她们偶尔的言谈中,我得知陆珩父母早亡,是由叔父抚养长大,但那位叔父亦早逝,如今这陆府,几乎是陆珩一人撑起。府中除了我这个新夫人,并无其他女眷,倒也清净。
严管家将府中庶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对我这新主母,表面恭敬,实则疏远,许多事情并不来请示,只按旧例办理。
我明白,在这座等级森严的府邸里,想要获得真正的尊重和权力,不能仅凭一个虚无的“将军夫人”名头。
这日,我带着碧珠在府中散步,熟悉路径。行至库房附近,见几个仆役正抬着几口大箱往里搬,箱体沉重,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响声。
一个穿着体面、像是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站在一旁指挥,见到我,上前行礼:“见过夫人。小的姓钱,负责府中采买库藏事宜。”
我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那些箱子,随口问道:“这是新采买的物资?”
钱管事脸上堆着笑,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敷衍:“回夫人,是军中需用的一些皮毛和药材,将军吩咐入库的。”
我走近几步,恰好一阵风吹过,掀起了其中一个未盖严实的箱盖一角,露出里面灰扑扑、毛色暗淡的皮料。我自幼在苏家,虽不受重视,但见识还是有的,这些皮料成色普通,绝非上品。再看那钱管事眼神闪烁,我心下便了然几分。
但我并未点破,只淡淡道:“北地苦寒,将士们不易,这些物资关系重大,钱管事还需多费心。”
钱管事连声应“是”,态度却不见多少郑重。
又过了两日,我去厨房查看饮食,正好撞见厨房的管事婆子正在训斥一个负责洗菜的小丫鬟,原因是打翻了一盆刚送来的时蔬。那婆子言辞尖刻,小丫鬟吓得瑟瑟发抖。
我驻足,并未立即出声。
那婆子见到我,这才收敛了些,上前行礼,嘴里却抱怨道:“夫人您瞧,这丫头笨手笨脚的!如今这菜价一日贵过一日,品相还差,真是……”
“菜价贵了?”我捕捉到她话里的信息。
“可不是嘛!”婆子像是找到了倾诉对象,“听说是因为今年关外几个部落不太平,商路受阻,运进来的菜蔬肉食都少了,价格自然就涨上去了。府里开销大,严管家那边卡得紧,我们这厨房也是难做啊……”
关外部落不太平?商路受阻?
我心中微动。这或许就是陆珩近日忙碌、眉头深锁的原因之一?军需物资,除了武器甲胄,粮草后勤亦是重中之重。若连府内采买都受到影响,军中只怕更为艰难。
回到归雁居,我让秋禾悄悄去打听了些市面上的物价情况,又与碧珠回忆了一番江南与北地货物往来的渠道和成本。
夜里,我坐在灯下,铺开纸张,凭着记忆和在苏家耳濡目染学来的商贸知识,开始勾画起来。若能疏通商路,或者找到替代的物资来源,不仅能为陆府节省开支,或许……也能缓解陆珩的一些压力。
当然,我不能直接去找陆珩。一来身份敏感,二来缺乏信任。
我需要一个契机,或者,一个可靠的中间人。
正思忖间,冬青端着一碗安神汤进来,轻声道:“夫人,时辰不早了,早些歇息吧。将军方才回府了,直接去了书房,想必今夜又要熬夜。”
我接过汤碗,心中有了计较。
次日,我以熟悉朔方城风物为名,请示了严管家,带着碧珠和两个护卫出了府。
朔方城虽处边关,但因是军事重镇,商旅往来亦不算少,街道还算繁华。我去了几家大的货行、皮庄和药铺,不动声色地打听行情,印证之前的猜测。
果然,因边境紧张,许多商人不敢深入关外收购皮毛药材,导致货源紧缺,价格飞涨。而关内运来的米粮布匹,成本也增加不少。
在一家较大的皮货行里,我甚至看到了与那日钱管事入库的皮料相似的货色,掌柜的报价却比钱管事报给府里的账目低了两成不止。
心中冷笑,这陆府的水,果然不浅。
回府后,我并未声张,只是将所见所闻,连同一些关于如何利用江南苏家旧有商路、或联系其他可靠商人稳定物资供应的粗略想法,仔细整理,写成一份条陈。
然后,我寻了个机会,在陆珩身边那位看起来颇为正派的副将陈煜来府中汇报军务时,“偶然”路过书房附近,将封好的条陈,通过冬青的一位在书房外围伺候的同乡,设法递到了陈副将手中。
我不能保证这封信一定能到陆珩手里,也不能保证他看了会作何想。
但这第一步,我必须迈出去。
投石问路,静观其变。
条陈递出去后,一连几日,府中并无任何异样。
陆珩依旧早出晚归,偶尔在府中遇见,他也只是淡淡颔首,并无多余言语。严管家和钱管事等人,对我也依旧是表面恭敬,背后如何,不得而知。
碧珠有些沉不住气,悄声问我:“小姐,那信……是不是石沉大海了?”
我捻着针线,正在绣一方帕子,闻言头也未抬:“急什么。就算到了他手里,他也需要时间核实、考量。”
心中虽也有些不确定,但我更明白,此时妄动,反而落了下乘。
又过了两日,我在归雁居的小厨房里试着烤制一种江南的点心——梅花糕。北地面粉与江南略有差异,火候也需调整,试验了几次,才勉强成功。
刚将一碟品相不错的梅花糕端出,便见严管家亲自过来,态度似乎比往日更恭敬了几分:“夫人,将军请您去书房一趟。”
心,猛地一跳。来了。
我净了手,整理了一下衣裙,神色平静地跟着严管家前往书房。
书房内,陆珩坐在宽大的书案后,案上堆满了军报文书。他今日未着甲胄,只一身墨色锦袍,更显得肩宽腰窄,气势沉凝。
我进去时,他正低头看着一份文书,听到脚步声,才抬眼看我。
“将军。”我屈膝行礼。
“坐。”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我依言坐下,姿态端庄,眼观鼻,鼻观心。
他放下手中的文书,那赫然就是我前几日设法递进来的那份条陈。
“这上面的内容,是你写的?”他开门见山,目光锐利如鹰,紧紧锁住我。
“是。”我坦然承认。
“你如何得知军中物资短缺?又如何懂得这些商贾之事?”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带着审问的意味。
我早料到会有此一问,从容答道:“妾身虽愚钝,在娘家时也曾协助处理过些许庶务,对南北货殖略有耳闻。前几日听闻厨房采买抱怨物价飞涨,又联想到将军近日辛劳,便留了心,出去走了走,打听些市井消息。纸上谈兵,让将军见笑了。”
我刻意模糊了在苏家的真实地位,只提“协助处理庶务”,并将动机归结为对丈夫的“关心”,合情合理。
陆珩盯着我,似乎在判断我话中的真伪。
书房内一时寂静,只听得见窗外风吹过旗杆的猎猎声响。
半晌,他忽然换了个话题:“这梅花糕,是你做的?”他目光扫过我方才让冬青顺便送来的一碟点心。
“是。北地点心粗犷,妾身尝试着做了些江南口味,不知合不合将军口味。”我微微垂眸。
他并未去碰那糕点,而是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随之而来:“苏家小姐,据说精于琴棋书画,性情柔婉,倒不知对商贾庶务,也有如此见地。”
我的心骤然一紧。他果然怀疑了。
但事已至此,退缩便是前功尽弃。
我抬起头,迎上他探究的目光,唇边泛起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自嘲的苦笑:“将军明鉴。灵儿……或许并非将军所知的那个苏灵儿。苏家需要的是一个能维系与将军姻亲关系的女儿,至于这个女儿究竟是谁,懂不懂琴棋书画,或许并不重要。”
我这话,半真半假,既暗示了自己可能并非真正的苏灵儿,又将原因推给了苏家的“需要”,将自己放在一个同样被家族摆布的、无奈的位置上。
陆珩眸色深沉,看不出情绪。
良久,他才缓缓靠回椅背,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
“你的条陈,有些意思。”他终于说道,“陈副将会跟进此事。往后府中采买开支,你可与严管家共同核验。”
我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知道这第一关,我算是过了。他虽然没有完全信任我,但至少认可了我的能力,并且给予了我一部分权限。
“妾身遵命。”我起身,恭敬应道。
“下去吧。”他挥了挥手,目光重新落回案上的军报。
我退出书房,走在回廊下,初夏的阳光有些刺眼。我抬手微微遮挡,指尖却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不是害怕,是兴奋。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不再是陆府一个无足轻重的、身份可疑的新夫人。
我苏晚,终于在这冰冷的将军府,撬开了一丝缝隙。
接下来,该轮到那些暗中搞鬼的人,付出代价了。
有了陆珩的首肯,我名正言顺地开始介入府中庶务。
第一件事,便是核对近期的采买账目。
严管家将账本送来时,面色如常,但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钱管事则跟在后面,额角微微见汗。
我坐在花厅主位,秋禾在一旁伺候笔墨,冬青则安静地立在身侧。碧珠经过这些时日的历练,也沉稳了许多,站在我身后,眼神警惕。
我没有立刻翻看账本,只端起茶杯,轻轻拨弄着浮叶,语气平和:“钱管事,前几日我偶经库房,见新入库的那批皮料,成色似乎寻常,不知作价几何?”
钱管事忙躬身回道:“回夫人,那批是关外来的青羊皮,虽品相不算顶好,但胜在厚实耐磨,军中用以制作靴履护腕正合适。因是战时,价格比往年略高些,每张作价一两二钱银子。”
“哦?一两二钱。”我放下茶盏,声音不大,却让钱管事肩膀几不可查地一颤。
我翻开账本,找到对应条目,指尖轻轻点在那行数字上:“可我前日去‘隆昌皮行’,见到类似的青羊皮,掌柜报价不过九钱银子一张。钱管事,这一两二钱,是从哪家货行采买的?可有单据?”
钱管事的脸瞬间白了,支吾道:“这……是从、从‘兴隆货栈’采买,单据……单据一时寻不到了……”
“寻不到了?”我抬眼,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府中采买,一向需货比三家,留存单据备查,这是规矩。钱管事在府中多年,莫非忘了?”
严管家此时上前一步,打圆场道:“夫人,兴许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力,单据遗失了。老奴回头定严加管教。”
我看向严管家,微微一笑:“严管家操持府务辛苦,有些细节顾及不到,也是常情。不过,既然将军让我协理,这等疏漏,便不能再有。”
我合上账本,语气转淡:“钱管事办事不力,虚报价格,中饱私囊。念在你在府中多年,免去杖责,即刻起革去管事之职,罚没三月例钱,逐出府去。其职由副手暂代。”
钱管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夫人恕罪!夫人恕罪!是小的一时糊涂!求夫人开恩!”
严管家脸色也变了变,似乎没想到我出手如此果决,丝毫不留余地。
我没有再看钱管事,只对严管家道:“严管家,执行吧。另外,传我的话下去,往后所有采买,需经我核价后方可支取银钱。若有再犯,一律严惩不贷。”
严管家深吸一口气,躬身道:“是,夫人。”
处置了钱管事,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府中上下再看向我时,目光里多了真正的敬畏,少了许多之前的敷衍和轻视。
我并未就此停手。借着整顿采买的机会,我将府中各项开支重新梳理,剔除冗余,优化流程。又将归雁居旁边一间闲置厢房辟为小书房,每日花上两个时辰处理庶务,接见管事。
陆珩对此不置可否,但府中的风气,肉眼可见地肃整了许多。连陈副将来汇报军务时,偶尔也会就一些物资调配的问题,征询我的意见。
这日,我正在小书房核对一批药材清单,秋禾进来禀报:“夫人,门外有位姓白的掌柜求见,说是江南来的绸缎商人,想拜会将军。”
江南来的绸缎商人?我心中微动。陆珩军务繁忙,未必会见一个普通商人。
“请他去偏厅用茶,我稍后便到。”
偏厅里,一位身着杭绸直缀、面容精干的中年男子见到我,立刻起身行礼:“小人白启,见过夫人。”
“白掌柜不必多礼,请坐。”我示意他落座,秋禾奉上茶点。
“不知白掌柜远道而来,所为何事?”我开门见山。
白启态度恭敬,却不卑不亢:“回夫人,小人是江宁‘云锦坊’的掌柜,听闻将军府上有采买需求,特来拜会,看看是否有合作的机会。”他顿了顿,补充道,“小人与贵府上的……苏家,也有些许生意往来。”
苏家?我眸光一闪,仔细打量了他几眼。云锦坊确实是江宁有名的绸缎庄,但我印象中,与苏家往来并不密切。他此刻提及苏家,是巧合,还是有意?
“白掌柜消息灵通。”我不动声色,“不知贵号主要经营哪些货品?价格几何?”
白启显然有备而来,从袖中取出一本货样册子,双手奉上:“夫人请过目。敝号主营江南各色绸缎、纱罗、绣品,也兼营一些茶叶、瓷器。价格绝对公道,且敝号有自己的镖队,可保障货物安全运抵朔方。”
我翻看着制作精良的货样册,上面的花色品质确实上乘,价格也比朔方城现有的几家绸缎庄更有优势。尤其是他提到有自己的镖队,这意味着运输可靠,不受边境不稳的太大影响。
“白掌柜的货品确实不错。”我合上册子,“不过,将军府用度虽大,但多以实用为主,这般精美的绸缎,消耗恐怕有限。”
白启微微一笑:“夫人有所不知,敝号也经营上好的松江棉布、耐磨的卡其布,价格实惠,正适合军中制作里衣、绑腿等。此外,敝号在江南人脉颇广,若夫人需要采购其他物资,例如药材、粮米,小人也或可代为牵线。”
他这话,说到了关键处。我目前最需要的,正是一条稳定、可靠的物资渠道,不仅仅是绸缎,更是涉及军需的各类物资。
“白掌柜有心了。”我沉吟片刻,“此事关系重大,我需禀明将军。不过,若合作,不知结算方式……”
“夫人放心,可按规矩,三成定金,货到验讫付清余款。”白启立刻道,“初次合作,小人愿再让利半成,以示诚意。”
条件确实优厚。但我心中仍有疑虑。一个江南商人,为何突然对朔方这边的生意如此热心?仅仅是因为苏家的关系?
我端起茶杯,状似无意地问道:“白掌柜此番前来,苏家可知晓?”
白启神色不变,坦然道:“不瞒夫人,小人前来,并未告知苏家。生意场上,各凭本事。小人只是觉得,与将军府合作,前景更为广阔。”
这话说得漂亮,却也滴水不漏。
我没有立刻答复,只道:“白掌柜的诚意我已知晓,且容我考虑几日。秋禾,送白掌柜出去。”
白启走后,我独自在偏厅坐了片刻。这个白启,出现得太过巧合,目的性也强。但他的话,又确实切中了我目前的需求。
是陷阱,还是机遇?
我起身,走向陆珩的书房。有些事,需得让他知晓。
书房内,陆珩听我复述了与白启会面的经过,以及我的疑虑。
他手指敲着桌面,目光锐利:“你怀疑他是苏家派来的?”
“不确定。”我如实道,“但他提及苏家,像是在试探什么。而且,他给出的条件过于优厚,反而让人不安。”
陆珩沉默片刻,对侍立一旁的陈煜道:“去查查这个白启,还有云锦坊的底细。”
“是,将军。”陈煜领命而去。
三日后,陈煜带回消息。云锦坊背景干净,确实是江宁老字号,与苏家有过几次交易,但往来不深。白启此人,经商手段灵活,信誉尚可,近期并未发现与苏家有特殊联系。
“如此看来,他或许真是想来开拓北地生意。”陈煜总结道。
陆珩看向我:“你怎么看?”
我思索着陈煜带回的信息,心中渐渐有了计较:“将军,无论他目的为何,他提供的渠道和物资是实打实的。我们或许可以……将计就计。”
“哦?”
“我们可以先与他进行一笔小宗交易,例如采购一批急需的棉布和药材,指定交货地点和验收方式。若他履约良好,便可逐步扩大合作。若其中有诈,我们损失不大,也能抓住他的把柄。”我缓缓道,“而且,通过他,我们或许能反过来摸清苏家,或者其他潜在对手的动向。”
陆珩眼中掠过一丝赞许:“可。此事由你全权负责,陈煜会配合你,确保交易安全。”
有了陆珩的支持,我心中大定。
与白启的第一次合作很快敲定,采购一批松江棉布和止血消炎的常用药材。我特意将交货地点定在离朔方城三十里外的一处军营驻地,由陈煜派亲兵验货交接。
交易过程异常顺利,货物品质、数量都与约定无误,白启那边也毫无异动。
首次合作的成功,暂时打消了部分疑虑。后续,我又通过白启的渠道,采购了几批粮食和皮革,均顺利完成。府库的储备渐渐充实,采买成本也得到了有效控制。
我在陆府的地位,随着一桩桩实务的落实,愈发稳固。严管家如今事事请示,态度恭谨。下人们也真正将我视作了主母。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我收到一封来自江宁的信。是苏玉堂写来的。
信中,他先是假意关心我在北境是否习惯,话锋一转,便开始诉苦,说家中生意如何艰难,希望我能看在兄妹情分上,在陆珩面前美言几句,为他争取朔方军需采办的部分份额,并附上了一张长长的礼单。
我看着信纸上那熟悉的、透着功利的字迹,唇角勾起一抹冷意。
索取,终于来了。
他们以为,我还是那个可以任由他们拿捏的苏晚吗?
我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它缓缓燃成灰烬。
苏家,我们的账,也该慢慢清算了。
苏玉堂的信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并未在我心中掀起太多波澜,却提醒我,江宁那边的“家人”从未忘记我这颗棋子。
我并未回复那封信,只当从未收到。苏玉堂的贪婪和急躁,于我而言,反而是可利用的破绽。
眼下有更重要的事。通过白启的渠道采购物资虽缓解了部分压力,但终究受制于人,且成本仍有压缩空间。我需建立更直接、更稳定的供应线。
我将目光投向了朔方城本地,以及关外那些与北漠接壤、但并非完全敌对的部落。这些部落也需要粮食、布匹和药材,他们手中则有上好的皮毛、马匹和某些特殊药材。
此举有些冒险。与关外部落交易,需格外谨慎,既要防备细作,又要避免授人以柄,被朝中政敌攻讦“通敌”。
我将想法与利弊详细写成文书,再次求见陆珩。
书房内,炭火噼啪。陆珩看完文书,眉峰微蹙:“与关外部落交易,非同小可。你有几分把握?”
“妾身并无十足把握。”我坦诚道,“但据妾身观察与打听,并非所有部落都愿与北漠王庭一条心。有些小部落生计艰难,若能以公平交易换取所需,或可分化瓦解,至少能稳住他们,不与我军为敌。此为其一。其二,直接交易,可省去中间商贾盘剥,所得物资品质更可控,于军于民,皆有利。”
我顿了顿,补充道:“当然,此事需绝对保密,交易对象需精心筛选,交易过程需由将军信得过的人全程把控。妾身可负责联络与议价,具体执行,还需陈副将这等得力之人。”
陆珩沉吟良久,指尖在文书上敲击着。我知道他在权衡风险与收益。
“你可有初步人选?”他终于问道。
“有一个。”我早有准备,“据闻黑水部落的首领扎鲁,其子曾因战乱受伤,是我军军医所救,他对将军颇为感激。且黑水部落地处偏僻,物资匮乏,但盛产一种止血有奇效的‘黑玉草’。或许,可以从他们开始尝试。”
陆珩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显然没料到我对关外部落的情况了解至此。这些信息,是我这数月来,通过查阅府中旧档、与来往商队攀谈、甚至向府中一些老兵请教,一点点积累起来的。
“此事,准。”陆珩最终拍板,眼神锐利,“但需约法三章。第一,交易规模由小到大,逐步试探。第二,所有接触需在陈煜监控之下。第三,若有任何异常,立即终止,不得有误。”
“妾身明白。”我郑重应下。
与黑水部落的接触,比预想中顺利。扎鲁首领确实念着旧情,对交易表现出极大热情。首次交易,我们用一批粮食和盐巴,换回了数量可观的黑玉草和优质皮张,价格远比通过白启渠道低廉,品质更胜一筹。
初战告捷,让我信心大增。在陆珩和陈煜的默许与支持下,我又陆续接触了几个风评尚可的小部落,逐步建立起一条隐蔽而高效的物资通道。府库愈发充盈,连军中将士的冬衣和伤药供应都得到了明显改善。
陆珩虽未明言,但我能感觉到,他看我的眼神里,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真正的认可。
然而,就在我以为一切步入正轨时,白启那边,出事了。
这日,陈煜面色凝重地前来禀报:“夫人,我们截获一批试图混入军中的药材,经查验,其中掺入了大量劣质甚至霉变的药草,以次充好。负责押运的,是白启商队的人。”
我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人呢?”
“已被控制,但白启本人不在朔方,闻讯后已不知所踪。”陈煜道,“据押运之人初步交代,是受人指使,但对方身份隐秘,他们也不清楚。”
果然来了。白启这枚棋子,终于动了。
“药材是送往哪个营地的?”我问。
“是送往前锋营的金疮药原料。”陈煜语气沉重,“若非我们早有防备,例行抽查,后果不堪设想。”
前锋营是精锐,若用了劣质药材,战时伤亡必然大增。此计可谓歹毒。
“指使之人的目标,是将军,还是我?”我喃喃自语,脑中飞速运转。是苏家?还是朝中其他与陆珩不睦的势力?或者,单纯是白启见利忘义?
“将军已知此事,很是震怒。”陈煜道,“已下令彻查白启及其背后势力。”
我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陈副将,立刻将所有涉事人员分开审讯,重点查问他们与白启的联络方式、资金往来,以及近期接触过的所有可疑人物。另外,封锁消息,对外宣称只是普通的质量纠纷,正在处理。”
陈煜点头:“是。”
我沉吟片刻,又道:“麻烦陈副将再帮我查一件事,仔细核对近半年来,我们通过白启采购的所有物资,尤其是粮食和皮革,看看是否还有类似以次充好的情况。”
陈煜领命而去。
我独自坐在小书房内,指尖冰凉。对方这一手,不仅是要破坏军需,更是要将“监管不力”、“勾结奸商”的罪名扣在我头上。若真被他们得逞,我在陆府将无立足之地,甚至可能牵连陆珩。
绝不能坐以待毙。
很快,陈煜那边有了进展。审讯之下,一名负责验货的小管事扛不住压力,招认收了白启的重金,在几次粮食和皮革入库时放宽了标准。进一步核查账目和库存,果然发现部分粮仓储粮有霉变迹象,一些皮甲的内衬皮革强度不足。
消息传到陆珩耳中,他当即下令,将涉事管事军法处置,同时加强了所有物资的查验流程。
“此事,你打算如何了结?”陆珩问我,语气听不出喜怒,但眼神压迫感十足。他知道,这不仅是针对军需,更是针对我。
我抬起眼,目光坚定:“将军,对方既然出招,我们自然要还击。白启不过是马前卒,揪出他背后之人,方能永绝后患。”
“你有办法?”
“请将军给妾身几日时间。”
我让陈煜故意放松了对那名招认管事的看管,制造让其向外传递消息的机会。同时,我模仿苏玉堂的笔迹和口吻,写了一封密信,信中含糊提及“朔方之事已有眉目”,“白掌柜之功,苏家铭记”,并暗示后续还有重谢。然后,通过那名管事可能联系的渠道,将这封信“意外”地泄露出去。
这是一招打草惊蛇,也是一招引蛇出洞。
果然,没过几天,江宁传来消息,苏玉堂因“涉嫌勾结商人,侵吞军饷”被御史弹劾,虽证据尚不充分,但已被勒令停职查办。苏家乱成一团。
几乎同时,陈煜安插的人手,在追踪白启的过程中,顺藤摸瓜,查到了他与朝中某位素来与陆珩政见不合的官员门下清客有所接触的证据。
真相大白。是那政敌利用苏玉堂的贪婪和白启的渠道,双管齐下,既要打击陆珩,也要顺便除掉我这个可能“不安分”的替嫁夫人。
陆珩将证据直接呈送御前。不久,那位官员被申饬贬官,白启的通缉令遍布各地。苏家虽未直接以通敌论罪,但经此一事,名声扫地,生意一落千丈,苏玉堂的仕途也就此断绝。
消息传回朔方那晚,陆珩来到归雁居。
他看着我,眸色深沉:“你早就料到与白启合作有风险?”
我替他斟了杯热茶,坦然道:“妾身只是不信天上会掉馅饼。既享受其利,便需承当其风险。所幸,此次危机,亦是契机,至少拔除了一个隐患。”
陆珩接过茶杯,指尖温热,若有似无地拂过我的手背。
“你做得很好。”他低声道,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窗外,北风呼啸,屋内却暖意融融。我知道,经过此事,我与他之间,那层无形的隔阂,似乎薄了许多。
白启风波过后,我在陆府的地位再无动摇。连严管家如今见我,也是发自内心的恭敬。
与关外部落的交易日益成熟,不仅稳定了军需,也为朔方城带来了更多的商机。我借鉴江南经验,鼓励军属纺织、养殖,将产出的一部分纳入军需,另一部分则用于商贸,渐渐形成良性循环。朔方城比起我刚来时,显得更有生机。
陆珩似乎更忙了,边境的气氛也日渐紧张,大战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心头。但他回府用膳的次数,却莫名多了起来。有时是晌午,有时是深夜。我们的话依然不多,多是谈论些庶务、边情,但相处时,那种紧绷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与平静。
他偶尔会带我登上朔方城的城墙,眺望远方苍茫的天地。他会指着关山隘口,告诉我那里的布防;会说起军中儿郎的趣事;有时,只是沉默地站着,任塞外的风吹动我们的衣袍。
我知道,这个男人,他的心很大,装着家国天下;也很小,小到可能从未真正让一个女子走进去。
但我已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附他人、惶惶不可终日的苏晚。我是陆府的当家主母,是能在边关立足、拥有自己事业的苏晚。
这日,我收到了来自江宁的第二封信。信是王氏写来的,字迹潦草,语气哀戚。信中诉说苏家如何败落,苏玉堂如何一蹶不振,家中如何艰难,恳求我看在过往情分上,施以援手,哪怕只是些许银钱。
我看完信,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想笑。过往情分?他们何曾对我有过真情分?
我没有回复,也没有给予任何银钱。只是让陈煜派人留意着,确保他们不至于饿死街头,便也仁至义尽了。
我将那封信投入火盆,看着它化为灰烬,如同将我过往在苏家的一切,彻底埋葬。
傍晚,陆珩回来得早些,我们一起用晚膳。席间,他忽然道:“过几日,我需亲自带兵巡边,可能要去一段时日。”
我执箸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何时动身?我去准备行装。”
“三日后。”他看着我,目光深邃,“府中一切,交给你了。”
“将军放心。”我迎上他的目光,“妾身必当竭尽全力。”
他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用完膳,他并未立刻去书房,反而走到窗边,看着院中我移栽的一株红梅,已然含苞。
“这梅花,倒是顽强,竟在北地活了。”他忽然道。
我走到他身侧,轻声道:“只要根扎得深,总能找到活下去的办法。”
陆珩侧过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似乎包含了太多我一时无法读懂的情绪。
“等我回来。”他低声道,声音融在渐起的夜色里,有些模糊,却清晰地落在我心上。
我没有回答,只是微微颔首。
他转身离去,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廊庑尽头。
我独自站在窗前,望着无垠的夜空和那弯清冷的月亮。朔方的风依旧凛冽,但我心中却一片宁静,充满了力量。
我知道,我不再是谁的替身,不再是谁的棋子。
我是苏晚。
我的路,我自己走。我的天地,我自己闯。
而未来,似乎也并非全然孤寂。至少,有一个人,对我说了“等我回来”。
这就够了。
来源:冬瓜看故事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