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嘉柔,这满园子的公子,你可有看中的?」母后忽然凑过来问我。 「没、没有。」我慌忙收回视线。 我竟真的回到了十六岁,还见到了沈伯安。真好。 前世他走得早,如今再见,他仍是记忆中年轻清隽的样子。 其实这场赏花宴,我本是不愿来的。
我已经七十五岁了,坐在海棠树下喝茶。
丫鬟过来禀报:「公主,驸马……驸马昨夜殁在了柳姨娘的床榻上。」
我微微一怔,随即笑出了声。
好啊,肖煜年七十八岁,死在了十八岁新妾的床上。
算起来,我与他分居已有六十年,当真是……可笑至极。
我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却撞进一片明媚春光里。 朱红廊柱、满庭芍药,我居然回到了十六岁这年,母后举办的赏花宴上。
而这一次,我的目光越过人群,径直落在了沈伯安身上。
他立在海棠树下,眉眼温润,谦和如玉,恰好也抬眼望来。
只是……他的脸色似乎比我记忆中要苍白许多,身形也似乎更单薄。
我记得前世此时,他虽清瘦,却并非这般……易碎的模样。
1
「嘉柔,这满园子的公子,你可有看中的?」母后忽然凑过来问我。 「没、没有。」我慌忙收回视线。 我竟真的回到了十六岁,还见到了沈伯安。真好。 前世他走得早,如今再见,他仍是记忆中年轻清隽的样子。 其实这场赏花宴,我本是不愿来的。
总想着,能晚些嫁人,便多自在些日子。 母后和姐姐总劝我:「去看看,免得好男儿都被别家挑走了。」 可我心里清楚,身为公主,婚事从来由不得自己。 在场的公子们,都是二哥想拉拢的重臣之子。 即便我看中了谁,人家未必愿意娶一个身系皇子博弈的公主。 更何况,二哥在四位皇子中,胜算不大。 前世的这一天,沈伯安并没有来赏花。
他是二哥的好友,文采极好,只是常年汤药不离身,幼时大夫便断言活不过十五岁,如今能活到二十岁,已是奇迹。 他没来,我便听了母后的话,嫁给了肖煜年。 没想到我怀孕三个月的时候,肖煜年就以边关告急为由,匆匆离了家。 半年后肖煜年回来,身边多了个叫如烟的年轻姑娘。 肖夫人怕我动气,私下给如烟灌了红花,断了她生育的可能。
甚至还劝我:「男人都这样,等年纪大了,心就收了。」 我从最初的不甘、委屈,到后来的麻木、漠然。 甚至还生出几分赌气的念头,想看看他究竟要荒唐到什么时候,才会停手。 只是我没料到,他荒唐了一辈子,最后也死在了新妾的床上。
2
母后低声跟我说:「嘉柔,我瞧着肖家那小子倒不错,一表人才,配你正好。」 我回过神,连忙摇头。 母后笑了笑,了然道:「哦?这么说,你心里是有看中的人了?」 「母后,我想找个……会做诗的。」
母后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嘉柔,你莫不是看中了沈家那孩子?」 我笑着点头。 母后叹了口气,「那孩子确实好,满腹才华,品性也周正,可偏偏……身子骨太差了。」 「母后,他小时候大夫也说难活长久,可这不也活了二十年了么?」我轻声反驳。 「嘉柔,那不一样。」母后握住我的手,语重心长,「你若嫁给他,他便是你的夫君。万一哪天他走了,你一个人可怎么办?」 我挽住母后的胳膊,轻轻晃着撒娇:「不是还有您和姐姐,还有二哥嘛!我们遍寻天下名医,总能治好他的病。」
姐姐皱眉说,「嘉柔,你说什么傻话!你以为沈家没找过大夫?」 「可姐姐,我就是觉得他好,其他人我都瞧不上。」 姐姐伸手点了点我的额头,没好气道:「前些日子还哭丧着脸说不想嫁人,这会子就觉得他好,羞不羞?」 我捂着额头嘻嘻笑:「不羞!你们为了让我择婿,找了这么多人来,我自然要挑个合心意的。」
母后叹了口气,「其实......我没邀伯安。他身子弱见不得风,向来不参加这种热闹场合。也不知今日怎么了,竟自己来了,方才沈夫人还遣人来告罪,说怕扫了大家的兴。」 我有些惊讶,转头望去,恰好撞见他以袖掩唇,低低咳嗽。 我突然想,他会不会是想见我,才忍着不适来赴这场没被邀请的宴?
3
母后终究是疼我的,没过几日便差太医去了沈家。 太医回来后说:「沈公子这身子,怕是撑不过一年。」 怎么会呢,太医一定是诊断错了。 我记得清清楚楚,前世,他明明还活了两年。 那时我刚生完孩子,缠绵病榻起不来,肖煜年的妾室却一个接一个往府里抬。 我常常觉得日子过得没意思极了。 直到某天,一只灰羽信鸽落在我院中,脚爪上系着张叠得齐整的麻纸。 我展开一看,纸上只有一行字:「明天的太阳,还会升起。」
没有署名,可那字迹我认得,是沈伯安的,从前二哥总夸他字好,还收藏过几幅他的墨宝。 我把纸重新系好,放走了信鸽。 没承想,这鸽子每隔几日便会来一趟。 有时纸条上写「大家都说天气暖和了,可我还是觉得很冷」,有时写「街上卖糖人的老丈出新花样了,可惜我吃不得甜」。 这些细碎的、带着凉意的话语,竟和我那时的心境莫名契合。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和我一样,觉不出太阳的暖意,只想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可母后不懂,姐姐也不懂。 她们总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你是金尊玉贵的公主,肖煜年不过是纳几房妾,又没亏着你,何必这般无理取闹?」 但我是真的不高兴,甚至说不清这份不高兴是不是全因肖煜年。 从前还觉得他朗目星眉,从边关回来后,他皮肤黝黑粗糙,身形壮得像头蛮牛,我连被他碰一下都觉得恶心。 可他纳妾,我就是不高兴;看着满府莺莺燕燕,我更不高兴。 还好,那只信鸽懂我。
「活着本身就是种勇敢,不用逼自己笑得灿烂。」 「有人病在身上,疼得直皱眉;有人病在心里,闷得喘不过气。」 某天,我取出一张空纸条,写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今日院中海棠开了,漂亮得像是假的。」 下一次,鸽子带来的纸条上,多了一枝用墨笔细细勾勒的海棠,旁边写着:「是真的,春风十里,不如此一朵。」 我们的交流不算多,但我好像开始盼着信鸽来。 可惜好景不长,鸽子忽然不来了。 京城里甚至都在传,说沈伯安病重,时日不多了。 我心里莫名地发慌。 再后来,信鸽竟又飞来了。
只是这一次纸条上写着,「嘉柔,我要去一个暖和的地方,那里没有病痛。若有来生,我便在那里等你。」 三日后,沈府就传来了噩耗,沈伯安走了。 我心里挺难受,肖煜年撞见了,不耐烦地说,「哭丧着脸,真是晦气。」 也是,大哥已是太子,二哥只得了个闲王的爵位,肖煜年是东宫红人,哪里还会把我这个失势的公主放在眼里?
后来他再抬新妾时,我便搬去了静安寺。 宫里宫外的人都在说,嘉柔公主自私自利,不贤惠,嫉妒心强,说男人纳妾本是常事,是我小题大做。 还好曾经有一只信鸽,和一个病弱的少年,偷偷给过我一段带着暖意的时光。 我还记得沈伯安说过,若他娶妻,定只对她一人好。 所以这一世,我想试试看,他是不是骗人的。
4
赏花宴结束后,我明里暗里提了好几次想嫁沈伯安,母后却始终没松口。 我知道她是为我好,连太医都断言沈伯安活不了多久,她怎舍得让我后半辈子守活寡? 可我也绝不想听她的安排,再嫁给肖煜年。 一来,肖煜年对二哥本就不是真心相助,不过是想借皇子之势谋前程;二来,那种困在侯府、日夜看着他接连纳妾的日子,我再也不想过了。
我打听到肖煜年的行程后,便计划着去趟静安寺。 前世我在那儿住了许多年,日夜与青灯古佛相伴,早已把那里当成了半个家。 只是这一次,我不为避世,只求佛祖垂怜,让沈伯安能多活几年。 果然在路上歇息时,远远就看见了策马扬鞭的肖煜年。 我猜他定会停下来。我自小貌美,肖煜年对我也算「心悦」多年,即便这份心意并不妨碍他婚后接连纳妾。 「公主,好巧啊。」肖煜年翻身下马,快步走了过来。
我看着他年轻又意气风发的面庞,低头笑了一声。 前世他虽娶了诸多美妾,却自始至终只有我生了孩子。 肖夫人早年给妾室灌红花,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真正断了他生子可能的,是我悄悄给他下的绝嗣药。 这一世,虽不嫁他,但这份礼,我还是想送给他。 「不知肖公子去静安寺所为何事?」我一边问,一边给肖煜年倒了杯苦丁茶。 他接过茶盏,一饮而尽:「沈夫人托我去劝伯安回家。他总住在庙里也不是事,眼看着天气要凉了,身子骨哪禁得住。」
「是该劝他回去了。」我笑着看他喝完茶,又给他续了一杯。 肖煜年接过喝完,咂了咂嘴:「公主这茶,苦得倒别有一番滋味。」 「肖公子说笑了,不过是普通的粗茶罢了。」我淡淡应着,心中一片冷然。 此茶无毒,只是药性极寒,与他近日所用的烈性固本培元汤药药性相克。 肖煜年又接连喝了两杯,终于还是问我:「嘉柔,不知道贵妃娘娘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我们的婚事?」 「肖公子,天色不早了,我该走了。」我起身点头致意,顺手将剩下的茶水倒进了旁边的草丛里。 乘上马车后,丫鬟说肖煜年骑着马跟在车旁。
我掀开帘子一角,看见他勒着缰绳,正对着我笑。 可那笑容落在我眼里,只觉得可笑。 他会对我好,但不是只对我好,他对每一个他看上的漂亮姑娘都很好。 甚至随着年纪渐长,他会越发温柔贴心。 可笑前世的我,成婚前竟真的被这份假象感动过,以为他是真心爱我。
5
到了静安寺,我下了马车,肖煜年则去了后面。 刚踏进大殿,我就愣住了,佛祖已是金身。 可我分明记得,前世是我生子之后才塑的金身。 「公主,您来了。」一个小僧人走上前,恭敬地行礼。 「这金身,是何时塑的?」我问道。
「回公主,是前不久,沈公子所塑。」 难道,难道他也重生了? 「那……无忧师父在吗?」我急忙追问。 前世沈伯安去世,尸体是被无忧师父带走的。 后来无忧师父总劝我,「莫困于过往,莫忧于将来」。 「公主,贫僧在。」熟悉的声音响起,无忧师父走了过来。 他的面容丝毫未变,还是前世那般清癯模样,似乎没有像我一样回到年轻时候。
我用力掐了掐手背,才确定这真的不是梦。 还没等我想好该如何开口,无忧师父双手合十,垂眸道:「公主,万物皆流,无物常驻。您所记是果也是因,今日所见是因也是果。因果流转,莫要执着于相。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望您所求皆如愿。」
我竟不知如何反驳,只轻轻点头,一步步走到蒲团前跪下,双手紧紧合十。 闭上眼,我在心里一遍遍地祈愿:「佛祖,无论如何,请您保佑沈伯安,让他多活几年。」 熟悉的檀香、熟悉的诵经声,恍惚间竟和前世重合。 我跪了许久许久,久到几乎以为自己又成了那个坐在海棠树下的暮年老人。
「公主,问到了,沈公子就住在后面的西厢房。」丫鬟在我耳边悄悄说道。 「好,知道了。」我对着佛祖像郑重地三叩首,然后缓缓起身。
6
「公主,我们现在去哪儿?直接回宫吗?」丫鬟轻声问道。 「去后面转转。」我想去看看沈伯安。 哪怕只是见他一面,心里的慌乱也能少些。 我总觉得,他如今住在静安寺,不是无缘无故。 沿着记忆里熟悉的石板小路往前走,一直走到观景亭前。
亭子里立着的那道清瘦身影,可不就是沈伯安。 明明才是初秋,风里刚带了点凉意,他却裹着件厚锦袍,宽大的锦袍套在身上,显得他肩背愈发单薄。 前世我生完孩子后便鲜少出门,记忆里最后一次见他,就是赏花宴那日。 那时虽算不上健壮,却也身姿挺拔、精神尚可。 怎么如今,竟虚弱成了这样?难道太医所说,是真的? 我在不远处静静等着,直到肖煜年从亭子里出来,翻身上马离开,我才走了过去。
「沈伯安。」我朝着那道身影轻唤了一声。 他闻声转过身,看见我时,苍白的脸上泛起浅浅笑意,眉眼依旧是从前那般温温和和的模样。 可我越走近,心里的疼就越甚,他的脸色是毫无血色的瓷白,眼下还覆着淡淡的乌青,连嘴唇都没什么光泽,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病气。 「沈伯安,你……你怎么了?怎么看着这么虚弱?」
我忍不住问他。 他却只是轻轻笑了笑,「谢公主关心,我没事,老毛病了。」 我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便在他身旁的石凳上坐下,和他一起,望着远处飘着的云。 没一会儿,几只灰羽鸽子扑棱棱飞到亭边,落在他脚边啄食。 「沈伯安,这是你的鸽子吗?」我忽然想起前世那些系着纸条的信鸽。
他明显愣了一下,自嘲般笑道:「是,这几只笨得很,总分不清方向。」 看着他眼底未散的温柔,我忽然有了决定,「沈伯安,我想嫁给你,你愿意吗?」 他怔住了,眼中的惊讶慢慢变成了难以置信,眼角悄悄溢了点湿意出来。 我刚想伸手替他擦掉,他却慌忙别过脸,用袖口飞快拭去了泪水。 「公主不要拿我说笑了。」 「我不是说笑。」我看向他,语气格外认真,「如果我们成婚了,你会只对我一个人好吗?」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一字一句道:「我会。」 「那我就当你同意了哦。」我故意说得轻松,想冲淡些他的顾虑。 可沈伯安还是犹豫,又问我:「嘉柔,你真的想好了吗?我的身子……」 「怎么,是本公主配不上你沈大公子吗?」我故意打断他。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慌忙解释,连耳尖都染上了薄红。 「那就等我消息,我这就回去跟母后说!」我起身想走,却被他接下来的话拉住了脚步。
「若……若是皇后娘娘不同意,就算了。嘉柔,能听到你说这些话,我已经很高兴了。」 我心里忽然一阵发酸,还有些莫名的不高兴,忍不住反问他:「沈伯安,你明明心悦于我,为什么不敢说出来?」 「我……我身体不好,怕耽误你。」 「我不在乎!有些人身体好,心却是冷的,睡在别人的床上,还不如死了干净。」 沈伯安被我说得愣了愣,低低笑了一声,只是笑着笑着,突然捂住胸口,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沈伯安!」我连忙伸手扶住他,「你的身体怎么突然这么差?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他咳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缓过来,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却还是强撑着笑意,轻声安慰我:「没事,只是昨夜贪凉,受了点风寒。」 我看着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到了嘴边的追问又悄悄咽了回去。 问了又如何呢,我治不好他的病,不如让他高兴些。
7
我回宫就给母后说了,我要嫁给沈伯安。 母后不赞同,但我执意要嫁。 「母后,沈家势大,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我嫁过去,既是全了女儿的心意,也为二哥添一强大的助益。」 母后果然犹豫了,「嘉柔,其实我和你二哥的意思,你嫁给煜年就挺好,肖家虽不如沈家势大,却也根基稳固,煜年与你年龄相当,对你也算有心。」
「不,母后,我只想嫁给沈伯安。」 母后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怎么突然这么犟。」 我不是犟,只是前世已经听了母后和二哥的话,这一世,我想听自己的。 到了傍晚,二哥来找我。 「嘉柔,你真的想好了吗?虽然我也想拉拢沈太傅,但我也断然不会拿你的婚事去换。」 「二哥,我真的愿意。」 二哥还在犹豫,我索性说道,「听说大哥打算让大嫂的亲妹妹嫁到沈家冲喜,到时候,沈家万一倾向于大哥……」
前世大哥就是这样做的,只是沈伯安活着的时候不同意,沈家竟然为他配了阴婚。 二哥叹了口气,「也罢,总归有我在,即便将来伯安不在了,你还有我呢。」 「谢谢二哥。」 没过几日,二哥就求了父皇赐婚。 沈太傅那边自然是乐意的,沈家早就想为沈伯安冲喜。 自从我和他的婚事定下来,母后常常叹气,似乎所有人都觉得我嫁过去是委屈、是受罪。 可明明嫁给肖煜年活守寡才更难熬。 这天早上我刚起床,丫鬟就跑进来说,「公主,有只信鸽落咱院子里了。」 我连忙出去看。是那日在亭子里见到的信鸽。
我取下纸条,迫不及待地展开,只见上面写着,「若能娶你,我很高兴,若你现在后悔,也来得及。」 我笑了笑,在背面写着,「安心备婚。」 我都想好了,成婚后就去云南,听说那里暖和,四季如春,也许对沈伯安的病有好处。 他小时候就一直在云南养着,只是后来回来,便一直住在京中。 想到成婚的日子将近,我又紧张又欢喜。 亲手绣了嫁衣,还给沈伯安准备了一对护膝。 我小时候去过云南,冬季虽暖,早晚还是有些许凉意。
8
终于到了我们成婚的日子。 沈伯安来迎亲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 而且,我偷偷看了一眼,他的气色好了很多。 难道冲喜真的有用? 沈伯安骑在高头大马上,我坐在花轿里,心里还挺忐忑。 我已经知道,他也带着前世的记忆,那他会不会介意,我曾经嫁人生子。 还有今晚的洞房,我应该表现地主动一些,还是含蓄一点。 唉。纠结。
终于到了沈府,我们牵着红绳,一起走进了喜堂。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一阵风吹过,我透过掀起的红盖头,连忙看了一眼沈伯安。 他穿着大红的喜服,身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挺拔。 面颊甚至透出些许血色,格外俊朗。 「礼毕,送入洞房!」 沈伯安像是终于完成了所有使命,有些踉跄,差点倒下。 还好二哥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沈伯安。 「安儿。」沈夫人大喊了一声。 沈伯安笑着站了起来,还对我说,「没事,我没事。礼成了。」 我忍着眼泪,和二哥一起,扶着沈伯安回了房间。
挂满了红绸,但依旧有很浓的药味。 「你还好吗。」我哽咽着问道。 沈伯安笑着点点头,伸手擦了我脸上的泪。 「没事的,嘉柔,你别哭,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 可我忍不住哭。 「嘉柔,我真的很高兴,谢谢你愿意嫁给我。」 「你好好活着,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 沈伯安苦笑一声,又对我说,「嘉柔,无论如何,你要好好活着。」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沈伯安,我想你陪我一起,你还要向我证明,你和别的男人不一样,你只会对我一个人好。」 沈伯安靠在床头,笑着说,「嘉柔,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我会对你好的。」 很快,刘太医来了,给沈伯安扎针,还低声跟沈夫人说,沈伯安是为了婚礼,私自加大了药量。 我偷听到了,心里不由得痛。痛着欢喜,更多的还是害怕。 好在扎完针后,沈伯安的气色慢慢缓了过来,我悬着的心才算稍稍放下。
9
几天后,我便提议去云南。 沈伯安自然是同意了。 于是我们坐着马车一路南下,走走停停看遍沿途风光,几个月后终于抵达云南。 沈伯安说,「我自小在这里生活,只是后来回京后,再也没回来过。」 「为什么?」 「你回京了,这里离你太远。」
我心头一热,轻轻靠在他肩头,只觉得无比安心。 其实小时候我来云南时,就觉得他很是俊朗。 可惜他总是不爱说话,大多时间都自己坐着写诗作画。 我们在云南的日子很温馨,就像小时候一样。
沈伯安的气色也渐渐好了些,偶尔还能陪我逛逛街。 没过多久,我收到了姐姐的来信。信里说,肖煜年前些日子坠马身亡,肖大人又被查出贪污,父皇震怒之下抄了肖家。 紧接着,母后的信也到了,说二哥近来办事得力,好几件事都合了父皇的心意,在朝中的分量越来越重。 有些是我照着前世的记忆,悄悄找人促成的,有些不是,好在一切顺利。 我听到沈伯安的咳嗽声,连忙放下信去看他。 沈伯安擦了擦嘴角,连忙将帕子捏在手里。
但他没擦干净,嘴角还有血迹。 我帮他擦了嘴角,「伯安,何必瞒着我呢,你的病情,不该这么严重的。」 沈伯安笑了笑,「你又不是大夫,你怎么知道的。」 「我做过一个梦,梦里你在这个时刻,身体不是这么差。」 沈伯安拉着我坐下,还问我,「那你梦里,嫁给我了吗?」 我摇摇头,如实说道,「没有,我嫁给了肖煜年,还生了双胞胎。」
「是吗,也不知道你肚子里的孩子,会不会也是双胎?」 「你都知道了?」我有些惊讶,我自己都只是猜测,还没有找大夫来看。 沈伯安笑着说,「你的月事推迟了大半个月了,最近还嗜睡恶心。」 我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他如此细致。
「嘉柔,你放心,我会保重好身体,至少得看着孩子出生。」 我用力点头,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这些日子,他待我的好一点点浸在日常里,我越来越舍不得他离开。 纵然心里清楚,他终究会走,可还是忍不住贪恋这份温暖,盼着日子能再慢些,再慢些。
10
我怀孕八个月时,京里传来消息,父皇立了太子,是二哥。 我虽带着记忆,却自知没有这样的本事能扭转大局。 尤其二哥在后来的信里,详细提及了如何利用肖煜年坠马后肖家阵脚大乱之机,联合御史一举揭破肖家贪腐网,其时机之准、手段之利落,远非二哥从前风格。 信中还夹着一页沈伯安的字迹,上面是为二哥草拟的、关于整顿漕运的方略。
我看着那熟悉的字迹,又望向床上昏睡的沈伯安,一切都明白了。 这一世,和我有关的一切都在变好,并非天意眷顾,而是他在病榻之上,呕心沥血,为我、也为二哥,一步步筹谋而来。 只是他的身体越来越差,如今连下床都成了奢望。 我坐在床边,轻轻握着他的手:「伯安,二哥成太子了。」 他勉力笑了笑,「这是好事,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了。」 眼泪突然就涌了上来:「沈伯安,很多事,和前世不一样,是你做的吧。」
他缓缓说道,「我希望你和孩子能过得舒心些。」 「可我不要这些,我只想和你好好的,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嘉柔,别哭,你就当我变成了风,其实一直守着你和孩子。」 我用力点头,胡乱擦了眼泪。 沈伯安的身体一日比一日衰弱,半个多月后,他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快没了。 这天,无忧师父不请自来,看着床榻上的沈伯安,对我说,「公主,不必再用药了,顺其自然吧。」
我愣在原地,直到沈伯安用微弱的力气拉了拉我的衣角,我明白,他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这叫我如何不难过。 大夫们都说,他已是油尽灯枯,再多的药也只是强撑,我想试试,又怕用药反而加速他的离开。 许是连日的焦虑牵动了胎气,当晚我坐在床边给沈伯安擦手时,肚子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张嬷嬷和丫鬟们连忙将我扶进产房。 生产还算顺利,我生了一对龙凤胎。 生完后我耗尽了力气,很快便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时,却见丫鬟们都跪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 「怎么了这是?」我声音沙哑地问。 为首的丫鬟抬起头,眼眶通红:「公主,驸马……去了。」 「看到孩子了吗?」 「看到了,小小姐和小公子都很健康。」 「那就好。」我舒了口气,他看到孩子了,这样便没什么遗憾了吧。
11
按照沈伯安的遗愿,他的遗体由无忧师父带走。 我忍不住问:「无忧师父,他都走了,真的没什么要告诉我吗?」 无忧师父闭着眼,念了声「阿弥陀佛」。 「您若不说,我就一头撞死,亲自去下面问他。」 无忧师父犹豫许久,才低声道,「公主。沈施主是用自己换您平安,您在佛前多年,或许是佛祖垂怜,这才给了您重生的机缘。」
「自己?」我有些不明白。 「是,沈施主以自己为祭,换您平安无虞。」 我苦笑一声,眼泪却掉了下来:「他这又是何必呢……」 无忧师父只说,「阿弥陀佛,这是沈施主自己的选择。」 「他什么时候决定这样做的?」我追问。 「前世,您生产后昏迷时。」 是肖煜年带如烟回来的时候吧,我又气又恨,提前发动。
谁知生产中突然大出血,昏迷许久。 母后说,是无忧师父做法事救了我,还说我福大命大。 无忧师父叹息道:「前世您生产时血崩,危在旦夕,太医院束手无策。沈施主跪求贫僧,道出一禁术,以心头热血为引,将您从鬼门关拉回,只是伤及了根本,即使重生,也无力回天。」 我瘫软在地,原来我的福大命大,竟是吮吸了他的命。
「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我不值得他这样!」 「公主,这或许是他当时唯一能为您做的事。」 所有的愤怒和力气瞬间被抽空,其实当时死了就死了吧,何须他用自己来换!沈伯安,你问过我愿意吗? 无忧师父又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递到我面前。
我颤抖着接过,展开那熟悉的、却因无力而略显潦草的字迹: 「嘉柔,见字如面。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莫要悲伤,我一直都在。 那时得知你血崩将逝,我方知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哪怕我魂飞魄散,永堕虚无,只要能换你安康喜乐,我也是高兴的。
嘉柔,不要为我哭。 好好活着,看孩子长大,看海棠花年年盛开,等你一百岁的时候,我就来接你。」 所以这一世,他快速的衰败,他所有的欲言又止……原来,从重逢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走在赴死的路上,但他用尽全力,为我铺了一条通往光明的生路。 「沈伯安……你这个骗子……」
我喃喃自语,泪水汹涌而出。 「公主,莫要辜负沈施主的心意。」无忧师父轻声说。 我点点头,望着窗外的阳光,真实又刺眼。 那就活着吧,带着他那份一起活着。 此后的几十年,我一边抚养儿女长大,一边将他的诗集印成册流传于世,也在云南开设学堂,资助寒门学子…… 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就会放飞一只信鸽,脚爪上系着纸条,写着我的烦恼。
我想,若是风有灵,或许能把思念,带给他。 终于到了我一百岁那天,我坐在海棠树下,儿女环绕,曾孙在膝下嬉戏。 在一片温暖的喧闹中,我缓缓闭上眼。 朦胧间,看见一个穿月白长衫的清瘦身影,眉眼温润如当年。 他笑着说:「嘉柔,我来接你。」 我连忙拉住他的手,「沈伯安,这一次,你可不能再丢下我了。」
来源:宫墙往事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