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年父亲病危,没钱治只能回家,赤脚医生上门:让我试试,不要

B站影视 日本电影 2025-09-23 15:29 3

摘要:县医院的白墙,晃得人眼睛发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镜片后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他说的话像北风一样刮在我脸上:“肝病晚期,腹水严重,没治了。回家吧,想吃点啥就吃点啥,准备后事吧。”

引子

我攥着那张薄薄的诊断书,手心全是汗。

县医院的白墙,晃得人眼睛发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镜片后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他说的话像北风一样刮在我脸上:“肝病晚期,腹水严重,没治了。回家吧,想吃点啥就吃点啥,准备后事吧。”

准备后事。这四个字像四颗钉子,狠狠地钉进了我的脑子里。

我爹才五十二岁,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在镇上的木器厂干了三十年,手上全是刨花磨出的茧子。他怎么就……没治了呢?

我娘扶着墙,身子软得像一摊泥。我妹妹卫红,才十六岁,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医生,求求你,再想想办法。”我把兜里所有钱都掏了出来,皱巴巴的三十七块六毛钱,还有几张粮票,一股脑地推到医生面前,“我们有钱,我们能凑钱!”

医生推开我的手,摇了摇头,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这不是钱的事。回吧,别在医院占着床位了。”

他的话,彻底浇灭了我们心里的最后一丝火星。

钱,我们确实没有了。为了给爹看病,家里能卖的都卖了,亲戚朋友能借的也都借遍了。这张诊断书,就是用我下个月的工资预支出来的钱换的。

回家的路,格外漫长。

我们借了一辆板车,爹就躺在上面,盖着一床洗得发白的旧被子。他的肚子鼓得像一面小鼓,脸色蜡黄,眼睛紧紧闭着,呼吸微弱得像随时会断掉的线。

我娘在车子旁边走着,一声不吭,只是时不时伸手探一下爹的鼻息,然后攥紧了衣角。卫红跟在后面,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掉,砸在黄土路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我拉着车,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车轮碾过石子,咯噔一下,爹的眉头就痛苦地皱了起来。我的心也跟着咯噔一下,疼得喘不过气。

我恨自己没本事。二十岁的大小伙子,在厂里当学徒,一个月二十四块钱工资,连爹的命都保不住。我算什么儿子?

心里堵得慌,像塞了一大团湿棉花。我爹这一辈子,没享过一天福。小时候他总把我扛在肩上,说,“卫东,以后你长大了,要有出息,让爹娘跟着你享福。”可现在,我却要拉着他,走上这条回家的绝路。

回到村里,天已经擦黑了。邻居们看见我们这副光景,都远远地站着,小声议论着,眼神里有同情,有怜悯,也有躲闪。我知道,在他们眼里,我爹已经是半个死人了。

家还是那个家,三间土坯房,院子里一棵老槐树。可踏进院门的那一刻,我却觉得无比陌生和寒冷。这地方,再也不是那个能为我们遮风挡雨的家了。它现在,像一个张着口的黑洞,等着吞噬我爹最后一点生气。

我们把爹抬到炕上。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娘烧了点热水,想给他擦擦身子,可手刚碰到他的胳膊,眼泪就绷不住了,哗哗地往下流。

“他爹,你醒醒啊……你看看我……”我娘的哭声压抑又绝望,像一只受伤的杜鹃。

卫红扑到炕边,拉着爹的手,也跟着哭了起来。

我站在屋子中央,看着墙上那面挂钟,钟摆一下一下地晃着,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那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一下下砸在我的心上。它在提醒我,爹的时间,不多了。

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爹走吗?我不甘心。

就在我们一家人被绝望彻底淹没的时候,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身影站在门口,背着光,看不清脸。他手里提着一个旧药箱,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沉稳。

“我听说,李师傅不行了?”

我们都愣住了。

那人走了进来,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的脸。大概四十多岁的年纪,面容清瘦,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脚上是一双草鞋。他是邻村的赤脚医生,姓陈,大家都叫他陈医生。听说以前是城里来的知识分子,懂点医术,平时给乡亲们看个头疼脑热。

我娘止住哭,站了起来,有些不知所措。“陈医生,你……你怎么来了?”

陈医生把药箱放在桌上,目光落在我爹身上,他走过去,仔细看了看我爹的脸色,又伸手按了按他鼓胀的肚子,最后搭上了脉。

屋子里静得可怕,只有墙上的挂钟还在不紧不慢地响着。

过了好一会儿,陈医生才直起身子,看着我们,缓缓开口。

“让我试试吧。”

我们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医院都说……没救了。”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在摩擦。

陈医生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医院是医院,我是我。人还没咽气,就不能说没救。我来试试,不要钱。”

不要钱。这三个字,像一道微弱的光,突然照进了我们这个漆黑的屋子。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的眼睛,心里乱成一团麻。是抓住这根不知所谓的救命稻草,还是接受现实?

我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试试!哪怕是骗子,也得试试!

我咬了咬牙,对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陈医生,我爹……就拜托您了。”

第一章 四壁漏风的家

爹被我们抬回了家,安顿在东屋的土炕上。

这间屋子,四面墙壁都是黄泥糊的,墙皮有些地方已经脱落,露出里面的麦草。屋顶的角落里,结着一张硕大的蜘蛛网。一阵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吹得桌上的煤油灯火苗一阵摇晃,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投在斑驳的墙上,像几个挣扎的鬼影。

家,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

爹躺在炕上,胸口微弱地起伏着。我娘坐在炕沿边,手里拿着一块湿毛巾,一遍遍地给他擦脸、擦手。她的动作很轻,很慢,仿佛爹是一件易碎的瓷器。她不说话,也不哭,只是那么专注地擦着,好像要把爹从那个昏沉的世界里擦醒过来。

我知道,我娘的心里,比谁都苦。她把眼泪都咽进了肚子里。这个家,爹是顶梁柱,爹要是倒了,天就塌了。她得撑着,不能先倒下。

卫红蹲在灶台边烧水,炉膛里的火光映着她满是泪痕的小脸。她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炕上的爹,然后又低下头,用力地往灶里添着柴火。柴火烧得“噼啪”作响,像是这个死寂的家里唯一有生命的声音。

我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干点什么。我想去安慰娘,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任何安慰的话,在现实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我想去帮卫红烧火,可脚下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动步。

我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如果我有钱,爹是不是就不用躺在这里等死?如果我早点发现爹身体不舒服,是不是就不会拖到今天这个地步?无数个“如果”在我脑子里盘旋,像一群嗡嗡叫的苍蝇,搅得我头痛欲裂。

陈医生说要试试,可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一个赤脚医生,能比县医院的专家还厉害?我不敢抱太大的希望,可又忍不住去想那个万一。万一呢?万一他真有办法呢?这种矛盾的心情,像两只手在撕扯我的心。

“卫东,去把咱家那只老母鸡抓来,给陈医生炖上。”我娘突然开口,声音沙哑。

我愣了一下。“娘,那鸡是留着给您和卫红下蛋补身子的……”

“让你去就去!”我娘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严厉,“人家的情分,咱得记着。不管成不成,这锅鸡汤,咱都得炖。”

我没再说话,默默地转身出了屋。

夜色像浓墨一样,把整个村子都罩住了。邻居家的灯火,星星点点地亮着,隐约还能听到几声犬吠。我家的院子,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我摸索着走到鸡窝前,那只老母鸡感觉到了危险,在窝里“咯咯咯”地叫着,扑腾着翅膀。我费了好大劲才把它抓住。鸡在我怀里拼命挣扎,我能感觉到它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这只鸡,多像我爹。都在为活命而挣扎。

我提着鸡回到屋里,卫红已经烧好了热水。我动手把鸡收拾干净,放进锅里。不一会儿,屋子里就飘起了鸡汤的香味。这香味,在平时是那么诱人,可现在闻起来,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心酸。

陈医生背着药箱又来了。他没说什么客气话,直接走到炕边,又给我爹把了脉。

他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他捻起一根最长的,在煤油灯上烤了烤,然后对我说:“卫东,把你爹的衣服解开,扶他坐起来。”

我心里一紧。这是要干什么?

“陈医生,这……”

“别怕。”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很镇定,“他现在体内浊气淤积,水湿不化,我先用针灸给他疏通一下经络,把气理顺了。”

我虽然不懂,但看他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的疑虑消散了几分。我按照他的吩咐,和我娘一起,小心翼翼地把我爹扶了起来,让他靠在我身上。爹的身体很沉,骨头硌得我生疼。

陈医生捏着银针,找准穴位,稳稳地刺了下去。他的动作不快,但每一下都异常精准。一连扎了七八根针,分布在爹的后背和腹部。

我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些银针。我怕,怕他一针下去,我爹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和我爹微弱的呼吸声。

大概过了一顿饭的功夫,我突然感觉到,靠在我身上的爹,身体似乎动了一下。紧接着,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然后“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黑褐色的东西,带着一股难闻的腥臭味。

我和我娘都吓了一跳。

陈医生却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他迅速地拔下银针,然后让我把爹放平躺好。他拿过毛巾,擦干净我爹嘴角的污物,又探了探他的脉搏。

“吐出来就好了。”陈医生松了口气,对我们说,“这是淤积在体内的毒血。吐出来,人就能松快一些。”

我凑到炕边,借着灯光,看到爹的脸色,似乎……似乎没有刚才那么蜡黄了。他的呼吸,也好像顺畅了一些。

我娘激动得抓住陈医生的手,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陈医生……他爹……他爹他……”

“婶子,别急。”陈医生扶住我娘,“这只是第一步。他的病根在肝上,病得太久了,不是一天两天能好的。我给他开了个方子,你让卫东明天去山里采药,一天三顿,按时熬给他喝。”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我。上面用毛笔写着一串药名,什么白术、茯苓、车前子……大多是我没听过的名字。

“这些药,山里都能找到吗?”我急切地问。

“能。”陈医生点点头,“具体长在什么地方,我都给你画在后面了。”

我把纸翻过来,背面果然画着几幅简易的地图,还标注着各种草药的图形。

那一刻,我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他想得太周到了。这哪里像个赤脚医生,分明就是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鸡汤炖好了,我娘给陈医生盛了满满一大碗。他也没推辞,接过来,坐在小板凳上,呼噜呼噜地喝了起来。

看着他吃饭的样子,我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个人,或许真的能救我爹的命。这个念头一出来,就像一棵小草,在我荒芜的心里,顽强地钻出了地面。

这是爹回家后,我心里第一次,有了一丝光亮。

第二章 悬崖上的草药

天刚蒙蒙亮,我就醒了。

娘和卫红已经在院子里忙活了。娘在淘米准备做早饭,卫红在劈柴。她们的动作都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东屋,爹还在睡着,呼吸比昨天平稳了许多。他的脸色虽然还是不好看,但嘴唇似乎有了一点血色。我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不烫。

我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吃过早饭,我揣上陈医生给的药方和地图,拿上镰刀和背篓,就准备上山了。

“哥,我跟你一起去!”卫红跑过来,手里拿着两个窝窝头。

“山路不好走,你留在家里照顾爹和娘。”我摸了摸她的头,“听话。”

我娘从屋里出来,递给我一个水壶。“路上小心点,早去早回。家里……有我呢。”

我点点头,没再多说,转身大步朝村后的南山走去。

南山很高,很陡。以前我跟爹上山砍过柴,知道哪里的路难走。陈医生画的地图很详细,第一味药叫“车前子”,就在山脚下的小溪边。我很快就找到了,一片一片的,叶子长得像猪耳朵。我按照图上的样子,采了满满一把,放进背篓。

心里有了底,我继续往山上走。

山路越来越崎岖,两边都是半人高的杂草,沾满了露水,很快就把我的裤腿打湿了。走了大概一个多小时,我找到了第二味药,“茯苓”。它长在松树根下,需要用镰刀把土刨开才能挖出来。

我一边挖,一边想着心事。陈医生为什么不要钱?他跟我们家非亲非故,这么尽心尽力,图什么呢?村里人说他是从城里下放来的,是个“有问题”的人。可我看到的,却是一个沉稳、善良,有真本事的医生。

这个世道,真是让人看不懂。医院里那些穿着白大褂的,把人往门外推。一个被大家另眼相看的赤脚医生,却愿意伸出援手。

我心里对他充满了感激,也暗暗下定决心,等爹的病好了,我一定要好好报答他。哪怕是给他当牛做马,我也愿意。

正想着,脚下一滑,我整个人顺着山坡滚了下去,幸好被一棵小树挡住了。胳膊和腿上被划了好几道口子,火辣辣地疼。

我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继续找药。

最后一味药最难找,叫“石上莲”,长在悬崖峭壁的石缝里。地图上标注的位置,在南山最险要的“鹰愁崖”。那个地方,连砍柴的山民都很少去。

我站在鹰愁崖下面,抬头往上看。悬崖像被刀劈过一样,直上直下。风从山谷里吹过来,发出“呜呜”的声响,像鬼哭一样。

我心里有点发怵。这要是掉下去,可就粉身碎骨了。

可一想到躺在炕上的爹,我就什么都顾不上了。别说是鹰愁崖,就是刀山火海,我也得闯一闯。

我把背篓和镰刀放在山脚下,找了一根结实的藤条缠在手腕上,然后开始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岩石很滑,上面长满了青苔。我每爬一步,都小心翼翼,用尽全身的力气。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来,滴进眼睛里,又涩又疼。有好几次,脚下踩空,整个人悬在半空中,全靠手上的力气撑着。

那一刻,我真的怕了。我怕我就这么掉下去,那爹怎么办?娘和卫红怎么办?

我咬紧牙关,心里默念着:李卫东,你不能死,你得活着,你爹还等着你救命呢!

不知道爬了多久,我终于在一个石缝里,看到了一丛绿色的植物。它的叶子像莲花一样,一瓣一瓣的,跟图上画的一模一样。

是石上莲!我心里一阵狂喜。

我小心地挪过去,用随身带着的小铲子,连根带土地把它挖了出来,仔仔细细地包好,放进怀里。

下山比上山更难。我几乎是蹭着岩壁一点点滑下去的。等我回到山脚下的时候,天已经快中午了。我的衣服被汗水浸透了,又被山风吹干,变得硬邦邦的。两条腿抖得像筛糠一样,站都站不稳了。

可我心里,却是踏实的。

我背着一背篓的草药,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家走。快到村口的时候,碰到了我们车间的王主任。

王主任是个热心肠,看到我这副狼狈的样子,连忙问:“卫东,你这是怎么了?不是请假说你爹病了吗,怎么还上山去了?”

我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王主任听了,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唉,难为你了。厂里都知道你家的情况,大家凑了点钱和粮票,你拿着,先解燃眉眉之急。”

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布包,塞到我手里。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十几块钱和一沓粮票。我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

“王主任,这……我不能要。”

“拿着!”王主任把我的手推了回去,语气很坚决,“一个车间的兄弟,有难处就得互相帮衬。你爹以前在厂里,也是个老好人,谁家有事他都搭把手。这点心意,你就别推辞了。”

我攥着那个沉甸甸的布包,心里五味杂陈。有感动,有温暖,也有一丝心酸。

人情,有时候比钱更重。

我回到家,娘和卫红看到我平安回来,都松了一口气。我把草药倒在院子里,娘接过去,仔细地清洗、晾晒。

卫红端来一盆水,让我洗脸。她看到我胳膊上的伤口,心疼得眼圈都红了。“哥,疼不疼?”

“不疼。”我笑了笑,“一点小伤。”

屋子里,传来了爹的咳嗽声。我们赶紧跑进去。

爹醒了。他靠在炕头,虽然还是很虚弱,但眼睛里,有了神采。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沙哑地叫了一声:“卫东……”

“爹!”我扑到炕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凉,但很有力。

“我……这是在哪儿?”

“在家,爹,你在家。”我娘的眼泪又下来了,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

爹看着我们,又看了看这间熟悉的屋子,浑浊的眼睛里,慢慢地,流下两行泪。

我知道,他什么都明白了。

那天下午,我用采回来的草药,熬了第一碗药。我端着碗,一勺一勺地喂给爹喝。药很苦,爹却一口没剩,全喝了下去。

喝完药,他又睡着了。

晚上,陈医生又来了。他给爹把了脉,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脉象稳住了。药喝下去,能睡着,就是好事。”他对我们说,“坚持喝,一天都不能断。七天一个疗程,先看看情况。”

送走陈医生,我们一家人围在煤油灯下,谁都没有说话。

可我能感觉到,这个家里,那股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绝望,正在一点点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叫作“希望”的东西,正在悄悄地生根、发芽。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响着,不再像催命的鼓点,反而像一颗平稳跳动的心脏,告诉我们,这个家,还活着。

第三章 钱比纸薄

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虽然还不能下地,但已经能靠着被子坐一会儿了。肚子里的腹水,在陈医生的针灸和草药调理下,也消下去了不少。最重要的是,他开始有胃口了,能喝下一小碗米粥。

每次看到爹端起碗,我娘的眼睛里就有了光。她总是一边看着爹吃饭,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慢点吃,别噎着。锅里还有呢。”

家里又有了烟火气。

可新的问题,也跟着来了。

没钱了。

王主任给的十几块钱,买米买面,很快就见了底。家里那点存粮,也快吃光了。爹的病需要营养,可我们连买个鸡蛋的钱都拿不出来了。

那天晚上,吃完饭,我娘把我叫到院子里。

月光下,娘的头发,白得刺眼。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对银耳环。那是我爹当年托人从上海带回来,送给我娘的定情信物。我娘宝贝得不行,只有逢年过节才舍得戴一下。

“卫东,明天你拿这个,去镇上的当铺问问,看能当多少钱。”娘的声音很平静,但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我心里一酸。“娘,这是爹给你的念想,不能当。”

“念想能当饭吃吗?”娘把耳环塞到我手里,攥紧我的手,“人活着,比什么都强。等你爹好了,你再有出息了,娘想要什么样的耳环,你买不起?”

我捏着那对冰凉的耳环,感觉有千斤重。

第二天,我揣着耳环去了镇上。当铺的朝奉,是个戴着眼镜的山羊胡老头。他把耳环拿在手里掂了掂,又用小镊子夹起来,对着光看了半天。

“东西是好东西,就是年头久了,样式老了点。”他慢悠悠地说,“死当,八块钱。”

“八块?”我急了,“这可是纯银的,怎么也得值个十五块吧?”

“小伙子,现在是什么年头?金银这些东西,都是‘四旧’,我们收了也是担风险的。”朝奉把耳环往柜台上一推,“八块,要当就当,不当就算了。”

我看着他那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心里窝着一团火。可我没办法。我需要钱,急需。

我咬了咬牙。“当。”

拿着那八块钱,我心里不是滋味。钱,有时候真比纸还薄。我娘珍藏了二十多年的东西,就换来这几张票子。

我没敢直接回家,先去供销社买了二斤白面,又割了一小块肉。我想让爹和娘高兴一下。

回到家,我把剩下的钱交给娘,谎称当了十二块。娘没说什么,只是接过钱,转身进了屋。我看到她偷偷地用衣袖擦了擦眼睛。

有了钱,家里的伙食好了点。爹每天能吃上一个鸡蛋羹,脸色也红润了不少。

可这八块钱,也撑不了几天。

我决定去找厂里领导,看看能不能预支几个月工资。

我找到了王主任,跟他说了家里的情况。王主任很同情我,带着我去找了厂长。

厂长姓赵,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干部,平时不苟言笑。他听完我的情况,皱着眉头,抽了半天烟。

“卫东啊,你的困难,厂里都知道。按规定,工资是不能预支的。这口子一开,以后大家都来预支,厂里就乱套了。”赵厂长弹了弹烟灰,说。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不过……”赵厂长话锋一转,“考虑到你家的特殊情况,厂里可以给你批一个困难补助。五十块钱,你看行不行?”

五十块钱!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对我来说,可是一笔巨款。

“行!行!谢谢厂长!谢谢王主任!”我激动得语无伦次,一个劲地鞠躬。

“别谢我,要谢就谢组织。”赵厂长摆了摆手,“你也是厂里的老职工子弟了,好好干活,把技术学好,以后有的是出路。家里的困难是暂时的,要挺过去。”

我拿着财务科开的条子,领了五十块钱。捏着那厚厚的一沓钱,我感觉像在做梦一样。

回家的路上,我脚步都轻快了不少。天是蓝的,路边的野花是香的,连风吹在脸上都是暖的。

我甚至开始计划,这笔钱该怎么花。要给爹买点麦乳精补补身子,要给娘和卫红扯块新布做身衣裳,剩下的钱,得省着点花,留着给爹买药。

我心里盘算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家门口。

还没进院子,我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嘈杂的争吵声。

我心里一惊,赶紧推门进去。

院子里站着好几个人,是我二叔一家。我二叔李更民,叉着腰,正对着我娘大声嚷嚷。

“大嫂,不是我说你。大哥这病,医院都说不行了,你们还折腾个什么劲?找个不知哪来的赤脚医生,乱花钱。你们家现在都这样了,还欠着我们家二十块钱呢,什么时候还?”

我二婶也在一旁帮腔:“就是啊。人都快不行了,还吃肉吃白面,这不是糟蹋钱吗?我看,还不如省下钱来,早点准备后事,办得风光点,也算对得起大哥了。”

他们的话,像一把把刀子,狠狠地戳在我娘心上。

我娘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们说:“更民,你……你说的这是人话吗?你大哥还没死呢!只要他还有一口气,我就得救他!”

“救?拿什么救?你们家还有钱吗?”二叔冷笑着,“我今天来,就是把话说明白了。那二十块钱,下个月必须还。不然,我们就去厂里找卫东要去!”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

我冲了过去,挡在我娘身前,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二叔。

“二叔,那钱我们会还的。但你今天说的这些话,我记下了!”我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

二叔被我的眼神吓了一跳,但很快又挺直了腰板。“怎么?你还想打人不成?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我从兜里掏出那五十块钱,抽出两张十块的,狠狠地摔在他脸上。

“钱,我还你!现在就还!从今往后,我们家,跟你们家再没任何关系!”

钱散落一地。

二叔和我二婶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我身上会有这么多钱。

他们手忙脚乱地把钱捡起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你……你哪来这么多钱?”二叔结结巴巴地问。

“你管不着!”我指着院门,一字一句地说,“拿着你的钱,滚!”

二叔一家人,灰溜溜地走了。

院子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我娘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转身回了屋。

我站在院子里,看着手里剩下的三十块钱,心里一片冰凉。

钱,能救命,也能伤人。它能让陌生人变得像亲人,也能让亲人变得像仇人。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这个家,以后只能靠我了。我必须尽快地长-大,尽快地强大起来,才能为我爹,为我娘,为卫红,撑起一片天。

我转过身,看到东屋的窗户里,爹正看着我。他的眼神里,有心疼,有欣慰,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坚定的光芒。

第四章 尘封的木箱

二叔一家来闹过之后,家里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闷。

娘的话更少了,常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我知道,二叔的话伤了她的心。卫红也变得小心翼翼的,不敢大声说话。

只有爹,精神头反而好了一些。他开始主动要求喝药,吃饭也比以前多了。他总是在我们面前,努力表现出自己正在好转的样子。

我知道,他是怕我们担心,怕我们失去信心。

陈医生还是每天都来。他不仅给爹针灸、换药方,有时候还会带一些自己种的青菜过来。他从不提钱的事,也从不问我们家的难处。他只是默默地做着他该做的事。

有一天,他看见我胳膊上还没好利索的伤口,从药箱里拿出一瓶黑乎乎的药膏,让我涂上。那药膏涂上去凉飕飕的,没过两天,伤口就结痂了。

我对他的感激,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可家里的钱,又快用完了。剩下的三十块钱,撑不了多久。我不能再去找厂里了,组织的照顾,不能当成理所当然。

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琢磨着怎么才能挣点钱。

这天下午,爹把我叫到炕边。

“卫东,你去把西屋那个大木箱子,给我抬过来。”爹的声音虽然还有些虚弱,但很清晰。

我愣了一下。那个木箱子,是爹的宝贝。

箱子是爹亲手做的,用的是上好的椿木。上面雕着精细的花纹,还上了好几遍桐油,锃亮锃亮的。箱子里装的,都是爹做木工活的家当,什么刨子、凿子、墨斗、斧子,一应俱全。这些工具,爹平时连我都不让碰,每天都要拿出来擦拭一遍。

自从他病倒后,那个箱子就一直放在西屋的角落里,落满了灰尘。

我不知道爹要干什么,但还是依言,和卫红一起,把那个沉重的木箱子抬到了东屋。

“打开。”爹说。

我打开了箱子。一股好闻的木头和桐油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里面的工具,整整齐齐地码放着,每一件都像新的一样。

爹伸出颤抖的手,从里面拿起一把刨子。他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光滑的刨身,眼神里充满了留恋和不舍。

“卫东啊,爹这辈子,没给你留下什么家产。”他看着我,缓缓地说,“就剩下这点吃饭的家伙了。”

我的心一沉,隐约猜到了爹的想法。

“爹,你这是要干什么?”

“你把这些工具,拿到镇上的木器厂,找你们的老师傅看看。”爹的声音很平静,“这些工具,都是我亲手打的,用的都是好钢。让他们给估个价,卖了吧。”

“不行!”我脱口而出,“爹,这是你的命根子,不能卖!”

“傻孩子。”爹笑了,笑得有些苦涩,“工具是死的,人是活的。人要是没了,留着这些东西还有什么用?再说了,我这身体,以后也拿不动它们了。卖了,换点钱,给你娘和卫红买点吃的,也算是它们最后派上用场了。”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我爹,一个那么要强,那么爱惜自己手艺的人,现在却要亲手卖掉自己的“命根子”。他的心里,该有多疼啊。

“爹……”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去吧。”爹把刨子放回箱子里,盖上盖子。“别让你娘看见。她要是知道了,又该哭了。”

我擦干眼泪,点了点头。

我没敢告诉我娘,第二天一早,就用板车拉着那个木箱子,去了镇上的木器厂。

木器厂里,刨花飞舞,机杼轰鸣。我找到了厂里技术最好的张师傅。张师傅和我爹是老相识了,以前经常在一起切磋手艺。

我说明了来意。

张师傅听了,半天没说话。他打开箱子,一件一件地把工具拿出来看。他看得特别仔细,一会儿用手试试凿子的锋刃,一会儿又看看刨子的平整度。

“你爹……他怎么样了?”张师傅头也不抬地问。

“好多了,陈医生说,只要好好调养,能好起来。”我说。

张师傅点点头,叹了口气。“你爹是个好木匠,可惜了。这些工具,都是他一手一手磨出来的。你看这把鲁班尺,上面的刻度,比机器刻的还准。”

他把所有工具都看了一遍,然后对我说:“卫东,这些东西,我不能收。”

我急了。“张师傅,您就帮帮忙吧。家里实在是……没办法了。”

“你听我说完。”张师傅摆了摆手,“我收了,是趁人之危。你爹知道了,得在背后骂我。这样吧,我个人先借给你一百块钱,算是我的一点心意。这些工具,你先拉回去。等你爹病好了,你再让他来找我。我们厂正好缺个技术指导,你爹这手艺,不能就这么荒废了。”

我愣住了。

我没想到,张师傅会这么说。

他看我发愣,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塞到我手里。“拿着。别跟你爹说是我借的,就说……就说是工具卖的钱。老李那脾气,倔得很,他不愿意欠人情。”

我捏着那个厚厚的信封,手在抖。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对着张师傅,深深地鞠了一躬。

“张师傅,谢谢您。这份情,我们家记一辈子。”

“快回去吧。”张师傅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好照顾你爹。”

我拉着板车,把木箱子原封不动地拉了回去。

回家的路上,我的心里翻江倒海。

从王主任,到赵厂长,再到张师傅,还有陈医生。这些和我家非亲非故的人,却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向我们伸出了援手。

这个世界,并不总是冷冰冰的。

我把钱交给爹,告诉他是卖工具的钱。爹没怀疑,只是看着那个木箱子,眼神黯淡了许多。

“卖了也好,卖了也好。”他喃喃自语。

晚上,我娘知道了这件事,把我拉到一边,悄悄问我:“卫东,你跟娘说实话,那些工具,真卖了?”

我点了点头。

娘沉默了很久,然后说:“你爹心里,肯定不好受。你以后,多陪他说说话。”

我嗯了一声。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爹的病好了,他又拿起了他的刨子和凿子,在院子里做家具。阳光照在他身上,他的脸上,是久违的笑容。

我多希望,这个梦,能快点变成现实。

而我不知道的是,一场新的风波,正在悄悄地向我们这个刚刚看到一丝希望的家庭,逼近。

第五章 流言如刀

有了张师傅借的一百块钱,家里的光景顿时宽裕了不少。

我娘每天变着法地给爹做好吃的,鱼汤、肉粥、鸡蛋羹,轮着来。爹的身体,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起来。他能下地走几步了,虽然走不远,但对我们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好消息。

家里的笑声,也渐渐多了起来。

卫红放学回家,总会叽叽喳喳地跟爹说学校里的趣事。爹就靠在炕头,笑眯眯地听着。我娘在一旁纳鞋底,脸上也总是挂着笑。

我看着这一切,觉得日子有了盼头。

我每天除了上山采药,就是去厂里上班。我把所有的心思都扑在了学技术上。我知道,只有自己有本事了,才能让这个家真正好起来。

然而,好景不长。

村子里,开始有了一些风言风语。

一开始,是有人说,我们家不知道从哪儿发了笔横财。不然怎么可能又是吃肉又是喝鱼汤的。

后来,流言变得越来越难听。

有人说,我们家是靠那个赤脚医生发的财。说那个陈医生,根本不是什么好人,是个骗子,专门骗我们这种病急乱投医的人家。他用的药,都是些不值钱的野草,却收了我们一大笔钱。

还有人说得更难听,说我娘……说我娘为了给爹治病,跟陈医生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这些话,像长了腿一样,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村子。

我第一次听到这些话,是在村口的井边。几个妇女在那里一边洗衣服,一边交头接耳。她们看到我,立刻就闭上了嘴,眼神躲躲闪闪的。

我当时没在意。可后来,听到的次数多了,我心里就犯了嘀咕。

最先受不了的,是我娘。

她去村里的小卖部买盐,老板娘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她走在路上,背后总有人指指点点。我娘是个要强的人,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哪里受得了这个。

她开始不出门了,整天待在家里。脸上的笑容,也没了。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看到我娘坐在院子里,眼睛红红的。

“娘,你怎么了?”我问。

娘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卫红从屋里跑出来,气冲冲地对我说:“哥,她们都欺负娘!今天下午,邻居家的三婶子,当着娘的面,说些不干不净的话。娘跟她吵了几句,被气哭了。”

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

我转身就要去找那个三婶子算账。

“你站住!”我娘叫住了我,“你去干什么?跟她们吵吗?你一张嘴,说得过她们那么多张嘴吗?”

“那也不能让她们这么欺负你!”我红着眼睛说。

“卫东,嘴长在别人身上,她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我娘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疲惫,“只要你爹能好起来,娘受点委屈,不算什么。”

我看着我娘,心里又疼又气。

这些流言,不仅伤害了我娘,也传到了陈医生的耳朵里。

那天,他来给爹复诊,脸色很不好看。他没像往常一样跟我们说话,只是默默地把了脉,开了药方,就要走。

我送他到门口,忍不住说:“陈医生,村里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他们都是胡说八道。”

陈医生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我。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愤怒,有无奈,也有一丝失望。

“卫东,我不在乎他们说我什么。我是个什么人,我自己清楚。”他顿了顿,说,“我只是……我只是怕这些话,耽误了你爹的病。也怕,毁了你们家的名声。”

他说完,就走了。

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们家欠他的,太多了。我们不仅没能报答他,反而还让他受了这么多委屈。

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

我想了很多。我想到了二叔一家的冷漠,想到了王主任和张师傅的热心,想到了村民们的闲言碎语,也想到了陈医生的默默付出。

我发现,人性,真是个复杂的东西。有的人,见不得别人好。你穷的时候,他可怜你。你稍微好一点了,他又开始嫉妒你,中伤你。

我不能再这么沉默下去了。我要保护我的家人,也要为陈医生正名。

第二天,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去找到了村里的书记。

书记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党员,在村里很有威望。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跟他说了一遍。从我们家怎么没钱治病,到陈医生怎么分文不取地救了我爹,再到村里的流言蜚语。

书记听完,狠狠地一拍桌子。

“不像话!这简直是恩将仇报!”他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我们村的民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坏了?”

他看着我,说:“卫东,你放心。这件事,我来处理。我们不能让好人寒了心!”

有了书记这句话,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我不知道书记会怎么处理。但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

我相信,那些乌七八糟的流言,总有被驱散的一天。就像乌云,遮不住太阳的光芒。

而我爹的病,就是最好的证明。只要他能站起来,走到村里人面前,所有不实的言论,都会不攻自破。

我无比地期盼着那一天的到来。

第六章 挺直的脊梁

村书记的办事效率很高。

第二天下午,村里的大喇叭就响了。书记把所有村民都召集到了村委会大院里,开了一个全体社员大会。

我和我娘也去了。

大院里站满了人,大家都在交头接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书记站在台子上,清了清嗓子,拿起铁皮喇叭,开始讲话。

他没有直接提流言的事,而是先从我们家说起。他说,李更生同志,是我们村的老实人,是木器厂的好工人,现在他病了,家里有困难,我们作为乡里乡亲,理应帮助。

然后,他又提到了陈医生。

“有的同志,在背后说三道四,说陈医生是骗子,图我们村的钱。”书记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我现在就可以告诉大家,陈医生给更生同志治病,到现在为止,一分钱都没收过!不仅没收钱,他还自己掏钱买药,自己上山采药!这是什么精神?这是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崇高精神!”

台下的人群,开始有些骚动。

“还有些人,思想肮脏,说一些不负责任的浑话,破坏人家家庭的名誉!”书记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人群,“我告诉你们,谁要是再敢在背后嚼舌根子,破坏我们村的团结,一经查实,就以破坏生产、扰乱社会秩序论处!到时候,直接报到公社去!”

书记的话,掷地有声。

台下,顿时鸦雀无声。

之前那几个说闲话最起劲的妇女,都低下了头,不敢看台上的书记,也不敢看我们。

“最后,我提议。”书记放缓了语气,“我们村委会,代表全体社民,向陈医生,表示我们最崇高的敬意和最诚挚的感谢!”

说着,他带头鼓起了掌。

掌声,稀稀拉拉地响了起来,然后越来越响,越来越热烈。

我看到我娘,站在人群里,眼泪又流了下来。这一次,是委屈的泪,也是感动的泪。

开完会,村里的风气,一下子就变了。

再也没人敢在背后说三道四了。邻居们见到我们,也都变得客气起来。有的人,还会主动送一些自家种的菜过来。

那个之前和我娘吵架的三婶子,特意提着一篮子鸡蛋,上门来道歉。我娘什么也没说,收下了鸡蛋,算是原谅了她。

一场风波,就这么平息了。

而对我们家来说,更大的喜事,还在后头。

又过了一个月,爹的身体,基本康复了。

他肚子里的腹水全消了,脸色红润,说话中气十足。除了人消瘦了一些,几乎看不出是个生过大病的人。

那天,是个大晴天。

爹穿上了一件干净的蓝布褂子,让我扶着他,走出了院门。

他要在村里,走一圈。

他走得很慢,但腰杆挺得笔直。

他走到村口的大槐树下,那里正有一群老头在下棋聊天。他们看到我爹,都愣住了,像是见了鬼一样。

“老李?真是你?”一个大爷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地问。

“是我。”我爹笑了,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我好了,又能出来晒太阳了。”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着。

我爹就把他生病治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他说到陈医生,语气里充满了感激。

“是陈医生,救了我的命。他是个好人,是个有真本事的医生。”

大家听了,都唏嘘不已。

我爹在村里走了一圈,所有看到他的人,都震惊了。一个被县医院判了死刑的人,居然真的活了过来。

这件事,成了我们村最大的新闻。

陈医生,也一下子成了村里的名人。以前大家找他,都是看个头疼脑热。现在,不管大病小病,都愿意来找他看看。

陈医生的药箱,也换成了一个新的。那是我们村委会,用集体的钱,给他买的。

我们家,也彻底走出了阴霾。

我爹的身体好了,我的心里也亮堂了。我把张师傅借的一百块钱,还了回去。我爹亲自提着家里养的鸡,去感谢了张师傅。

张师傅见到我爹,拉着他的手,高兴得不得了。他当场就拍板,聘请我爹做木器厂的技术顾问,一个月三十块钱工资。

我爹激动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一个木匠,最怕的就是手艺没了用武之地。现在,他又能重新拿起他心爱的工具了。

那天,我爹回来,喝了点酒。他喝得不多,但脸颊通红。

他拉着我的手,说:“卫东,爹这辈子,没白活。生了一场大病,我看明白了很多事。钱,够花就行。人情,比天大。做人,什么时候都得把腰杆挺直了。”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啊,挺直的脊梁。

我爹用他的生命,给我上了最深刻的一课。

我看着他,这个曾经被病魔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男人,现在又重新变回了那个能为我们遮风挡雨的父亲。

他的脊梁,就是我们这个家,重新立起来的顶梁柱。

第七章 挂钟下的新生

日子,就像村口那条缓缓流淌的小河,平静而又充满希望地向前走着。

爹去木器厂当了技术顾问。他不用每天都去,一个星期去两三天,指导一下厂里的年轻人。他很珍惜这份工作,每次去之前,都要把自己的工具擦得锃亮。他总说,手艺人的脸面,全在这些家伙事儿上了。

他的身体,也越来越硬朗。每天早上,他都会在院子里打一套拳,那是他年轻时跟一个走江湖的拳师学的。他打得很慢,一招一式,却很有力道。

娘脸上的笑容,也彻底回来了。她又开始在院子里养鸡,在门前的空地上种菜。她总说,人啊,还是得靠自己的双手,才能活得踏实。

卫红也考上了镇上的高中。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她高兴得又蹦又跳。我们一家人,围着那张薄薄的纸,看了半天。那上面,仿佛印着我们家未来的希望。

我的工作,也越来越顺手。因为肯学肯干,车间的老师傅们都愿意教我。我的技术,在同龄的学徒里,算是最好的。王主任好几次在车间大会上表扬我,说我是年轻人的榜样。

我们家,好像把之前受的苦,都变成了好运气。

只有一件事,一直压在我心里。

那就是陈医生。

我们家不止一次地想要报答他。给他送钱,他不要。给他送东西,他也不收。他说,他是个医生,治病救人是他的本分。

我爹说,陈医生是真正的君子。我们不能用钱物去玷污他。这份恩情,只能记在心里,以后找机会,用行动来报。

机会,很快就来了。

那年冬天,下了一场特别大的雪。雪封了山,村里和镇上的路,都断了。

陈医生的妻子,突然得了急病,高烧不退,说胡话。陈医生自己用尽了办法,也不见好转。他判断,是急性肺炎,必须马上去县医院,用西药才行。

可路断了,车根本出不去。

陈医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一个救了无数人的医生,却救不了自己的妻子。

我爹知道了这件事,二话没说,从西屋里拖出了那辆我们家早就不用了的板车。

“卫东,把车拾掇拾掇,套上咱家那头驴。”我爹对我说,“今天,就是爬,也得把陈医生媳妇送到县医院去!”

我点了点头。

我们爷俩,加上村里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拉着板车,顶着风雪,出发了。

雪下得太大了,路上积雪有一尺多厚。驴车根本走不动,我们只能靠人推,靠人拉。

路很滑,我们摔倒了无数次。爬起来,拍拍身上的雪,继续往前走。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割一样疼。我们的眉毛上、头发上,都结了冰。

陈医生和他妻子,就躺在板车上,盖着厚厚的被子。陈医生好几次要下来跟我们一起推车,都被我爹按了回去。

“你给我老实待着!”我爹冲他吼,“你媳妇还指望你呢!你要是冻出个好歹,谁来救她?”

我们走了整整一天一夜。

饿了,就啃几口怀里揣着的干粮。渴了,就抓一把雪塞进嘴里。

第二天早上,当我们终于看到县医院那栋白色大楼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累得瘫倒在了地上。

陈医生的妻子,得救了。

因为送得及时,没有留下后遗症。

出院那天,陈医生在我们家门口,对着我爹,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爹连忙扶住他。“陈医生,你这是干什么?你救了我一命,我们为你做这点事,算得了什么?”

“老李,谢谢你。”陈医生眼圈红了,“也谢谢大家。我以前总觉得,我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现在我明白了,人,是不能离开大家的。”

那天之后,陈医生变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沉默寡言,开始主动和村里人来往。谁家有困难,他都第一个去帮忙。他成了我们村,最受欢迎的人。

转眼,又是一年春天。

院子里的老槐树,发了新芽。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们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吃饭。桌上,是我娘做的手擀面,卧着两个金黄的荷包蛋。

爹端起酒杯,说:“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一家人,整整齐齐,平平安安。来,都喝一口。”

我们都举起了碗。

我看着爹,看着娘,看着卫红,心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幸福和满足。

我想起了一年多以前,那个绝望的傍晚。那时候,我觉得我们家的天,塌了。可现在,天又晴了。

是那些善良的人,用他们的情义和担当,帮我们把这片天,重新撑了起来。

我转过头,看到东屋的墙上,那面老挂钟,还在“滴答、滴答”地响着。

它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像我们这个家,重新跳动起来的心脏。

它告诉我们,无论经历过怎样的风雨,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只要心里还有希望,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生活,就是这样。它会给你最沉重的打击,也会给你最温暖的馈赠。

而我们能做的,就是挺直脊梁,好好地,活下去。

来源:云朵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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