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忽听得院门"咣当"一声,抬头便见个红脸汉子风风火火闯进来——正是他那在乡下种瓜的表侄,此刻活像关公显灵,满脸涨得能滴出血来。
文/菩提树下
淮安城外的蝉鸣裹着热浪扑来时,吴承恩正摇着蒲扇在书房临帖。
忽听得院门"咣当"一声,抬头便见个红脸汉子风风火火闯进来——正是他那在乡下种瓜的表侄,此刻活像关公显灵,满脸涨得能滴出血来。
"表叔救命!"表侄"扑通"跪在青石板上,裤脚沾着泥星子,怀里还抱着半块被猪啃过的西瓜,"那朱八又使坏,两亩好瓜叫猪拱了半拉!"
他气得直喘粗气,唾沫星子飞溅到砚台上,"这泼皮天天偷我的瓜,我踢他一脚,他竟赶了十几头猪来糟践!"
吴承恩的笔尖在宣纸上洇出个墨团。
他放下狼毫,眯眼打量表侄:这后生虽是个种瓜的,却生得虎背熊腰,此刻因愤怒而浑身发抖,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猛虎。
"慢些说。"吴承恩沏了盏茶推过去,"这朱八是何方神圣?"
表侄"咕咚"灌下茶水,抹了把嘴:"是个游手好闲的泼皮!成日里偷鸡摸狗,前日偷我家鸡,昨日偷邻家鸭,今儿倒好,直接赶猪来吃瓜!"
他越说越气,一拳砸在石桌上,震得茶盏乱颤,"表叔您得给我写状纸,非告他个倾家荡产不可!"
吴承恩却不着急,慢悠悠道:"状纸能写,但得先查个明白。"
说罢便唤小厮备马,顶着日头往城外瓜田去。
待到瓜田,眼前景象令人心惊:绿油油的瓜秧东倒西歪,满地都是被踩烂的西瓜,红瓤白籽混着猪蹄印,活像幅惨烈的抽象画。
表侄蹲在地头,双手揪着头发:"您瞧这,昨儿还好端端的,今早起来就成这样了!"
吴承恩弯腰拨开瓜叶,突然"咦"了一声。
只见泥地里躺着只死蝼蛄,身上缠着五尺多长的麻线,线头还打着个死结。
他捡起这怪东西,对着日头端详:"表侄,这蝼蛄怎的这般古怪?"
表侄凑过来一瞧,顿时乐了:"表叔您有所不知,这是偷鸡贼的伎俩!他们在蝼蛄肚子里插根铁钉,再拴上麻线,扔到鸡跟前。鸡一吞,线一拽,铁钉卡在嗓子里,鸡就动弹不得啦!"
吴承恩点点头,目光扫过满地狼藉。
忽听得远处传来喧哗,抬头见村口涌来一群人,为首的几个妇人举着扫帚,后头跟着几个扛锄头的汉子,嘴里骂骂咧咧:"朱八这泼皮,把我家猪赶来吃瓜不说,还偷了我五只老母鸡!"
"就是他!"表侄跳起来,"走,咱们找他去!"
吴承恩却拉住他:"且慢。"说罢径直往朱八家去。
朱八的院子乱得像鸡窝,几只瘦猪在泥里打滚,屋檐下挂着几串干辣椒。
几个妇人正从屋里往外搬东西:竹篮里装着鸡蛋,瓮里藏着腊肉,最扎眼的是几只被麻线缠住嘴的母鸡。
"好你个朱八!"一个胖妇人叉着腰骂,"我养了三年的芦花鸡,叫你用这损招偷了去!"
朱八却躺在树荫下睡大觉,听见动静翻了个身,嘟囔道:"吵甚?吵甚?"
待看清来人,顿时跳起来:"吴承恩?你来作甚?"
吴承恩拱拱手:"朱兄弟,我表侄的瓜田被猪拱了,可是你所为?"
朱八眼珠一转,咧嘴笑道:"吴先生说笑了,我朱八虽是个泼皮,可没那赶猪的本事!"
说罢又躺回去,哼起小调来。
吴承恩也不恼,只蹲下身看那些被偷的鸡。
鸡嘴里的麻线与蝼蛄身上的一般无二,线头还带着新鲜的泥土。他忽然笑了:"朱兄弟,这偷鸡的法子倒是新奇。"
朱八脸色一变:"你……你管得着么?"
当夜,吴承恩在灯下写状纸。
笔锋游走间,忽想起白日里朱八那双贼溜溜的眼睛,又想起表侄气得通红的脸。窗外虫鸣阵阵,他忽然搁下笔,喃喃道:"这泼皮……倒像个人物。"
次日清晨,表侄拿着状纸刚出门,朱八却拎着把匕首闯了进来:"吴承恩!你竟敢帮人告我?"
吴承恩正坐在藤椅上喝茶,闻言抬头一笑:"朱兄弟来了?"
朱八眼珠通红,匕首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把状纸撕了!否则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吴承恩却慢悠悠道:"朱兄弟可知,这世上最锋利的刀,不是匕首,而是良心?"
朱八一愣:"甚……甚么良心?"
吴承恩站起身,走到朱八面前:"你偷鸡摸狗,赶猪吃瓜,可曾想过那些被你害的人?我表侄种瓜不易,邻人养鸡辛苦,你倒好,一个懒字害了所有人!"
朱八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忽然举起匕首:"少废话!把状纸拿来!"
吴承恩却纹丝不动:"朱兄弟可知,这状纸我早已交给衙门了?"
朱八浑身一震:"你……"
"不过。"吴承恩话锋一转,"我倒有个法子,能让你免了这场官司。"
朱八眼睛一亮:"甚么法子?"
吴承恩一字一顿道:"投案自首,改邪归正。"
朱八脸色大变:"你……你耍我?"
说罢便要扑上来,却听得院外一阵喧哗,几个公差破门而入:"朱八!你赶猪吃瓜,偷鸡摸狗,跟我们走一趟!"
朱八还想反抗,却被公差锁了个结实。
他扭头对吴承恩吼道:"姓吴的!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害我?"
吴承恩摇摇头:"朱兄弟,我非害你,是救你。你若继续这般,终有一日会酿成大祸。"
看着朱八被带走,吴承恩长叹一声。回屋后,他提笔在《西游记》的草稿上写下"猪八戒"三个字,笔下的人物渐渐成形:贪吃、懒惰、爱占小便宜,却也有几分可爱。
"这泼皮……"他自言自语道,"倒该给他个改过的机会。"
窗外,月光如水,照在案头的蝼蛄与麻线上。吴承恩忽然笑了:这世间的事,有时比小说还要离奇。一个偷鸡的泼皮,竟成了他笔下最鲜活的人物。
后来,淮安城里流传起一个说法:吴承恩写《西游记》时,总爱在茶馆里听人说奇闻异事。有人说,那猪八戒的形象,便是从朱八身上来的。每逢此时,吴承恩只是微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个夏日的午后,那个红脸表侄与泼皮朱八,是如何在他笔下化作了一个贪吃懒惰却心地不坏的天蓬元帅。
这世间的善恶,本就如西瓜的瓤与皮,看似分明,实则纠缠不清。而一个作家要做的,不过是把这份纠缠,写成动人的故事罢了。
来源:小模型数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