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退休旅游6年,发现一种很适合老人的旅行方式,花钱少享受更多

B站影视 港台电影 2025-10-14 12:19 1

摘要:我说各地都有群,都是老头老太太,有年轻人也欢迎,我们互相介绍房东、社区、图书馆、老年食堂、值班岗位,谁走到哪儿,把信息丢进去,像丢个石子在水里,泛起来的涟漪,一圈圈的,后来就成了路。

火车过了中卫,窗外都是黄,沙子拍在玻璃上像有人手指敲,一下一下的,干脆利落。

我把帽檐压紧,爸气地,把座位靠背往后推了一格。

对面的小伙子吃自热米饭,香味厚,麻辣牛肉那种,盖子一揭,烟冒得他眼睛直眨。

我看着笑,他也笑,说叔你也来一盒?他把另一盒推到桌板上。

我摆手,说不吃,我腰包里头还有半袋葡萄干,甜得够了。

他瞟一眼我的腰包,帆布的,褪色,那条拉链有一处死扣——这腰包已经跟我走了六年,沿着地图磨成了自己的形状。

我就喜欢这点,东西跟着你变。

小伙子又问,叔你走哪儿?他的声音里有兴奋,那种要见到新城市的紧绷。

我说去兰州,停两周,看朋友,看黄河,吃汤锅,找个社区干几天活。

他愣了,说旅游还要去社区干活?

我笑,说你们这叫打卡,我这叫住着玩,住进人家的生活。说话的时候火车拐了个弯,我觉得车身轻轻一飘,像我这几年,总不想落地太快。

他说叔你这意思是换宿?我见过年轻人去民宿搞打工换住。

我说差不多,但更合适我们这把年纪,我不搬酒桶,我给人看猫,浇花,值班做登记,坐着,说话,看人,看天,扭腰,弄点活,不累,住得稳,花得少,爽得多。

他一拍大腿,说这才叫旅行。又问叔你咋找的?

我掏出手机,屏幕泛灰,上一代的那种,指尖有汗,滑着不太利索,我打开一个群——群名叫“慢驻串门”,灰蓝色头像是一只椅子。

我说各地都有群,都是老头老太太,有年轻人也欢迎,我们互相介绍房东、社区、图书馆、老年食堂、值班岗位,谁走到哪儿,把信息丢进去,像丢个石子在水里,泛起来的涟漪,一圈圈的,后来就成了路。

他啧一声,说叔你这太会了。

我咬一颗葡萄干,牙有点酸,甜也慢慢扩开。

我想起第一次,我想起那一年我退下来,五月末,花都开过一轮,天变热,厂区里面空了,我把牌子从衣服上摘下来,手指捻捻,捻得指纹里都是塑料的拉扯感。

我那时候也坐在火车上,向南,去桂林,说是要看山水,结果到站后,我就拎着包往小巷里钻,看见一家修鞋的,老头子坐在门口,手抖,人却笑。他看我就说,来打个帮手,回头我给你留个床位。

我不知道床位在啥地方,后来才知道在店后面,小阁楼,木板吱呀,一夜睡着都听得见木头在呼吸。

我给他打了三天帮手,帮他穿鞋带,递胶水,拧钉,做得慢,但他不急,他说你来是玩,你玩得开心,我挣得自在。

晚上我们去菜市场,他用拐杖指着青辣椒,说这才辣,别拿那翠的,个头好看但空心。说着他把拐杖敲了敲辣椒堆,老板骂他:你别敲我菜。骂完笑,说老季你又带人来了。

我就这么进了第一座城,像进入一个家庭。

慢慢,我发现,花钱不在看景点,在看人,在和人混在一起。

这节火车我不想多说,兰州到站后,黄河就在那里,水黑亮,日头打在水面上噼噼啪啪的,像有人扔铁片。

我先去找阿兰,她是群里的,五十八,退休护士,短头发,快,走路像踩点一样。

阿兰在黄河边等我,她穿一件浅灰衬衫,袖子卷到肘,手腕上系一个红绳,乱七八糟却好看。

她说你来晚了半小时,我说车晚点,她点头,说走吧,先去社区把岗顶上。

我跟着她穿过一条路,路边是烤串店,空气里有孜然和火烫的味蛮重,阿兰一遍走一遍把手在空气里扇,说热,热得瓜都不甜了。

社区在楼下,一块蓝牌子,写着“黄河桥北居”,门口有人写名字,拿圆珠笔,笔头很抖。

阿兰把我推上去,说这是老马,我们群里,机械厂退的,说话不会绕弯。

我笑,说我会绕一点,绕到吃饭点。

门口的胖叔拿出本子,说那你就做下午的登记,坐着,有人进出帮忙盖章,闲的时候帮隔壁食堂抬汤桶,别烫着。

我答应了,搬汤桶这活我做惯了,但别骄傲,汤比油滑。

我坐在门口,风从里往外吹,吹得我眼角有点微泛凉,在兰州的风里我也能闻到面的香,手指一碰桌面,有面粉的细粉。

来登记的人很多,来做体检的,来问疫jing责的,来送材料的,来找人聊天的——说实话,社区是个小城。

老人坐在我旁边,掏出药盒,把药往我手心里搁,说给你一颗提神。我看一眼,是人参滴丸。我把药塞回他手里,说你自己吃,他说不吃我就打瞌睡,打完瞌睡你们都嫌我。

我笑,说谁嫌你,喝口水,瞌睡就消一半。

阿兰回来拿扇子,她用扇子拍我的肩,说老马你看你坐这儿跟坐自家门口一样。我说我坐哪儿都自家门口,我这人是门框,不挑门。

到傍晚,食堂要关了,我跑去搭把手,汤桶厚重,扣子不捏紧,汤就倾,倾出来的黄汤在地上流,热,香,像把人裹住。

我手腕一使力,稳稳落地,小伙子们都说叔你这个劲还在,我说劲在不在,你得给我吃饱。

阿兰走过来,说走,送你去落脚的地方。

她带我往外走,天在变色,兰州的天阴着,黄河像一条绳,谁都想拉它一把,但它自己更会扭。

我们到了一栋旧楼,外墙有小巢,麻雀不怕人,脑袋往里往外探,我看惯了这样的楼,进去后楼道里有醋味,有菜叶子烂掉的酸,阿兰说就这儿,一房东是我表妹,她出差,你帮她看猫,睡她床,不收钱,买点猫砂自己掏。

我笑,说猫少拉也省砂。

阿兰把钥匙给我,钥匙上挂着小黄鸭,她说别丢,丢了我打你。

我说你打我得先追上我。

她一翻白眼,说滚滚滚,去睡觉去。

我进屋,猫坐在窗台上,它眼睛像灯玻璃,古井一样的黑,我靠近,它不跳,反倒把头往我的手上凑。

这猫一看就懂人。

我把包放下,把鞋里头的沙倒掉,沙粒掉在地上像玻璃珠滚动,微微一响,我把脚趾伸开,脚在这个城市里每走一步都是新的,我想了想,跟猫说,行了,从今天起我们一起看天。

第二天我去黄河边慢慢走,我坐在桥下的阴影里,阴影凉,凉里头有水气的黏,我又慢慢站起来去另一边,像在用身体丈量这座城的气息。

我不赶我不跑,我看人们的脸,看他们走起路来是不是发光,看他们吵架是不是笑。

我最喜欢早上去早市,没有游客,都是自己人,都是眼神直接的。

兰州的早市在巷子里,巷子里挂满了裙子,凉风透过布料来,布料的颜色跟水果呼应,绿是青,红是枣,黄是杏。

我拎着袋子,老板抢着往里丢东西,说这个白菜你拿一颗,老的,得煮久一点,甜。

我笑,说你这话是劝我多花煤气。老板说你老年卡的电费不是每月补贴么?

我摆手,说补贴也不是给我浪费的。

我这样过了一周,我跟兰州的风成了朋友,风知道我脸上的纹路,我知道它从哪个方向来。

再下一个周末,我跟阿兰一起去图书馆,图书馆里的冷气吹得我不想动,阿兰在报刊区摊开报纸,她嘴里念着那些字,但她眼睛是看窗外灰黄色的光。

我拿了《故事会》,我翻到一个讲在西北走路的人写的情书,写得不甜,写得风一样的粗粝,我心里笑:我们别写情书,我们写路。

图书馆旁边是老年食堂,牌子挂着,红字白底,写着每天菜单,两个荤两个素,六块八一份,这价钱是老人眼睛里泛光的价钱。

我进去拿了个饭,坐在角落,热气把我围起来,周围有人说话——说孙子不听话,说邻居家的瓜今年特别甜,说去乌什的路不好走,说电视里又播那个唱歌的比赛了,说的嘛,都是日常。

我吃完,把盘子拿到回收处,阿姨说你东西放好,去帮我把菜叶拎到门口的箱子里,我拎了,手上粘着菜叶的水,我把水甩一甩,阿姨说你看,你们这些男人就是不会拎菜叶。我笑,说男人会拎锅会修灯会跑腿也行。

这就是旅行,我知道很多人觉得旅行应该是要站在山间喊一声啊,但我现在更喜欢坐在一张塑料凳上,听一个阿姨说她的牙痛,听一个老头子说他年轻时候在酒厂抬酒桶把腰扭了,这些都是我的风景。

从兰州我又去了西安,去之前我在群里发消息,说有谁在西安帮忙安排一下,我发的是语音,嗓子有些哑,风把我嗓子里的细线拉得紧,阿兰抢在下头回,说我有个朋友在碑林附近,空出一间房,她说你去罢,床硬得好。

床硬得好这是我最在乎的事,软床坏腰。

到西安的那天,我背着包走在城墙下面,砖的纹路是时间的纹路,时间这东西,它不听你说,它只看你走,我跟它相安。

碑林那个房子在一个旧院里,院子里有树,树上的叶子在风里哗啦啦,我把门开开,屋里有一个木桌,有两个杯子,一个裂缝的青花,一个玻璃,有两条毛巾,白的发灰,我喜欢这样的屋子,它有人的住过的痕迹,温度还在。

房东是赵叔,五十五,脸上有笑,眼睛里有小忧伤,他说是他家人过世后留下的东西,慢慢舍不得丢,就挂在那里。

他给我熬了一锅面,面里头放了西红柿,蛋花轻,汤是红的,我喝一口,觉得酸甜适中,我说你这面得在店里卖,他说谁来吃,我说我先吃,他笑了一声,声音很小。

我在西安的社区当了一周志愿,去老年大学听戏曲课,老师是挺严的那种,手里拿着小拍子,拍子一拍,大家都跟着唱,我坐后面也跟着哼两句,旁边一个阿姨把我推一下,说你这个调拧歪了。我说你给我拧回来,她挪椅子过来,手指按在我的喉结旁边,说你这儿紧,你放松一点,她那手指柔软的指腹按在我皮肉上,那一刻我觉得人生跟唱戏有得一比,不同的曲调只是你喉咙里那一丝的松紧。

西安我还是去了兵马俑,但我是跟社区老年队走的,大家带着白帽子,上面写着“碑林老年队”,队长是个干瘦的男人,拿小旗子,一路说笑,说话很直,像一条绳子,捏在他手里就紧,松开就散。

我们排队进去,兵马俑在那儿,我看着看着突然就觉得它像大工地——我在厂里干了三十多年,工地是工地的味道,泥土,汗,人喊人,他们也有这样的声,只不过我们现在看的是泥,我们看的是影子。

队长看我,问你觉得咋样?我说像我们晚上加班那样,大家站着,等一个指令,等那堆砂石过来,等那一铁水下去,等那一个手势,那时候你不说话,你心里头也不空。

他嗯了一声,说你这人看东西,往里看。

从西安我去了青岛,去了厦门,去了昆明,走个圈再回到武汉,武汉我待了久,我在那儿有个老朋友,老王,老王是我旅行六年里头最重要的伙伴之一,他比我大一岁,话多,嘴快,脑子也快,但他心软,别人一求他,他就迈出去。

老王第一次见我是一个夏天,在汉口江滩,他骑着共享单车,一路喊着我名字,说老马你不讲义气,先来不说一声。我说你不是比我早一天到么,他说我早一天也要等你。说完他把车一甩,甩得很帅——老年人也有帅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我们坐在河边,他拿出塑料袋,塑料袋里是莲藕,刚拌的,姜丝多,他说是社区食堂的厨师教他做的,简单,成本低,口感好,我跟着学,后来就把这顿拿手菜在每个城市变一变,青岛我加了海蜇,厦门我多放了芦笋,昆明我加了薄荷,居然也好吃。

武汉那段时间,我们搞了一个小的试验,叫“便利哨位”,说简单点就是老年人值班把守一些社区的小角落,邮局门口,公园侧门,图书馆走廊,地铁口上楼的台阶边,说话的人多的地方,我们去,把椅子一放,挂个笑脸,谁急谁不急,我们看,谁需要水,我们递,谁需要帮忙批材料,我们指方向,这样,我们每天都有像河流一样的人流在我们眼前,爷们儿来了,我们笑,女士们来了,我们站起来 —— 我们并没有太大的力,但我们有时间,我们有愿意。

老王说这就叫老人的旅行方式——把步子放慢,把眼睛放宽,把嘴巴放开,把耳朵放长。说的时候他舌头都跟着绕一圈,我瞪他一眼,说你少说绕,说绕了你我心里头直。

我们在便利哨位时候遇到各种事,遇到一个外地女孩子,拖着箱子,眼睛红红的,她说手机丢了,卡没钱,到不了火车站,我们帮她充了公交卡,给她指路,人群里转圈她还回来的时候给我们两个苹果,她说叔我以后也来值班,我说你先去上路,路上都是你这年龄的风。

还有一个大爷,退休工程师,每天走过我们面前三次,他走得很直,像用尺子量過的直,后来有一天他没来,我们心里都觉得怪,猜他是不是病了,第三天他出现,手背上贴着棉纸,他把棉纸拿下来给我们看,一圈白——他说做了小手术,没事了。他说我怕你们觉得我死了,就先来报个到。我心里酸,嘴上笑,说你死了我就把你的帽子抢来了。

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连接,旅行不是离开,是在别人生活里面出现,又消失,再出现。

我们的花费很低,我们住的是互助的房子,或是社区里头的临时宿舍;我们吃的是老年食堂,或是市场上的简便饭;我们走的是公交地铁共享单车,老年卡是宝,有些城市不通,我们就买日票,日票值;我们玩的是公共地,书馆,博物馆,公园,江边,广场,夜里吹风,早上晒太阳,下午看棋局,晚上跳两步舞 —— 花得少,享受更多,不是因为省,是因为你把那大东西换成密密的、小的、真实的东西了。

当然不是没有困难,我也摔过一跤,也丢过钱包,也被误解,也跟家人吵过架,说我老不着家,说我不懂事,女儿芮芮就是那样,她在杭州,做编辑,忙,嘴巴厉害,心也善,她跟我说爸你别这样,你来了在我家住嘛,我说你家住我就得看你家的人,我看不过来,她说你看不过来什么,她小眼睛瞪得圆,我说看不过来你那个生活节奏,我不想跟着你的汤一起滚。

她哗一声嘬气,说你这话像要打架。我说我不打,我就是慢慢说。

她后来也理解了,因为她来了武汉看我,跟我和老王一起坐在便利哨位旁边,我们看人,芮芮竟然开始写东西,她拿出电脑,手指敲,敲得很快,她把我们那几天的事情写成了篇小文,发在朋友圈里,朋友们都给她点了赞,这是她第一次拿她的职业碰我的生活,她笑的时候有点像她小时候抢我烟那样得意。

有一天晚上,老王拉我去汉街,他说看灯,看人的影子,我说这有什么稀奇,他说你看了你就知道。

汉街的灯花样多,水反光,年轻人拍照,互相把角度叫出来,那时候我突然觉得我年轻很长,我不是短暂,我很长。

我们站在阴影里,有个演出,舞台上有三个人唱歌,唱的是旧歌,我第一次在旅行里顿一下——我想起她,小叶,我老婆,她在我退休前走了,很安静,她躺在病床上,她把手按在我的手背上,她的手薄,我们都不哭,我们往外看,窗外一群人拿着气球,我们觉得那一刻时间其实把我们抱住了,抱得紧,抱得既舒服又疼。

我站在汉街的灯里想起这一段,我不避,我不硬,我让自己软一下,老王看我不说话,他不问,他把手按在我的背上,他饭后烟戒了,但他手指总想捻点什么,我把帽子给他抓,让他抓着帽檐,他就不捻自己的手指头了。

旅行也有这样的时刻,把你打回你自己,你想起你为什么出发,你想起你去过的那些城市其实都是你心里的空房间,一间一间的,你到今天才把灯打开。

第二年,我们去了哈尔滨,冬天,冷,我们都套了两层,我们在群里说笑,大家南方人北方人大混合,每个人有一件大棉袄,走起来像一个个移动的被子。

哈尔滨我们住在一个老人活动中心后面的仓房里,房里有暖气,暖气烫,我喜欢暖气的烫是因为它不会走,它就在那里,像你那种稳定。

我们每天值班,帮忙登记,帮忙把棋盘擦干净,帮忙把鞋刷好,慢慢的,我们那里形成了一个小圈子,大家每天见面的,不见面就觉得不舒服。

有一天,一位老太太拉着我袖子,说老马你帮帮我,我弟弟走丢了,昨天出去没回来,我眼睛突然就辣,她那句"弟弟"那么轻那么老,我一下子明白她的心有得像猫的毛一样炸了。

我们一起动起来,老王拿手机,群里发消息,老哥们跑出去,公交站问,热心人去地铁站看看摄像头,我们跑了两天,第二天晚上,老太太的弟弟在一家饺子馆被店家留住,他进来就坐,没钱,他说他找姐姐,老板看他眼神,就把饺子端上去,然后拨电话给社区,社区找到我们,我们跑过去,老太太的腿抖得厉害,她手按在弟弟的肩上,肩骨尖,我看着就觉得我心里一根绳断又接上。

这就是旅行的高潮,不是在悬崖上喊,是在一个小店里,有两碗热饺子,你知道有人被找到了。

我们那几天吃了很多饺子,老板每次看到我们就给打折,他说你们这帮老年人太能跑了,我说我们像狗,他说你像狗也好,我笑,笑得脸皮都拉不开。

老王说我们得把这种互助整理成一个东西,他拿出他的小本子,在上面画格子,每一格是一个城市,一条横线一个公众号,一个社区,一个食堂,一个图书馆,一个志愿点,一个换宿房源,一个群里头人的名和电话,他画得像字帖那样,我看着他那手稳了 —— 这就是我们的地图,我们的地面上的网络,我们一格一格的,抹不再抹的。

第三年我们去了青岛,海太美,美得让人想花钱,我看着海就想喝啤酒,但我们还是有规律,我们找到了一个社区的夜间值班岗位,看门,写登记,我一手拿笔一手拿本,夜里风从海那边来,鳞状的凉,我把门缝塞紧,阿姨过来喊我,说老马你别塞太紧,待会儿有人要透气,透的是老天的气。

青岛那个群里有个年轻姑娘叫小白,她给我们找了一个换宿,她家刚装修,空着,她说你们帮忙看一下新家不漏水不招蚊子,我们说可以,我们住了三天,我把窗户上那松的螺丝拧紧,我把地板缝里那小小的泥清理一下,我把灯泡拧一拧,晚上灯把屋子照得亮,我心里也亮。

小白回来后,我们一起吃了泡饭,海米泡,味重,我吃完抹嘴,说海米给人的感觉就是把海搬到嘴里,她笑,说叔你现在已经写作了,我说我不写,我只说。

我们在青岛有一个小冲突,老王跟一个大爷吵,那个大爷占了我们志愿的位子,要卖他的海鲜,三轮车停在门口,挡了道,他说你们都是老人,你们站哪儿不是站,我老王最不喜欢别人说“站哪儿不是站”这句话,他觉得这句话是把我们当成空气,他毫不客气地回怼,说我们站在这儿就是有用,你海鲜也有用,但是你不可以把别人有用的地方变成你一个人有用的地方。

大爷愣了一下,骂一句——我们你敏感词用拼音,他骂完我们不回骂,我上前一步,说你卖吧,但往旁边退,我们帮你招呼人,你把车往边上移一下,这样我们大家都好,他看我们人多,声也不小,被我们软硬一推,他车移了,我们帮他喊,一下午他的海鲜卖完他带着车走的时候回头对我们拱了拱手,我相信我们那个下午是全部人都受益。

这种情况下,我们并不把冲突当敌人,我们把它当路口,有道你就让一下,然后你还看着那个道,是不是又开了两条新的。后来我们就把这个经验写到我们的本子上,老王用红笔画上一条线,标注“与流动摊位协商框架”,这像我们在厂做流程图一样,我们不在厂了,但还在做流程图,只是对象变成街道,是人的走动,是笑的出现速度。

第四年我去了昆明,我在那儿的空气里闻到了花香,花香很浓,像有人把瓶塞子拉开,它飞出来,昆明我认识了舒姐,她是舞蹈老师,早年教小朋友,现在教自己,她走路像慧风,她笑起来像影子,柔,却不软,阿兰后来也见到她说你怎么把老马带去跳舞了。

舒姐给我换宿,她家的朋友出国,她说老马你去帮她看鱼,鱼缸大,水会绿,我说我会换水,她说你别换太多,一个星期换三分之一,我第一次听见换水三分之一这么讲究,我照着做,果然鱼活得好。

我们一起去公园,舒姐带一群阿姨跳舞,音乐响起,我坐在一边,脚忍不住跟着一抖,我后来站起来,我身体停了一下——我跳舞这件事情很长久以前做过,在厂里的年会,我上台跳过一次,小叶在下面笑,她那笑是灯,我在昆明公园里把那灯拉回眼睛前面,我这次跳得不——好吧 —— 不好,但我跳得诚实,我不仅跳给舒姐看,我跳给每一个路过的人看,我跳给那棵树看,我跳给那条小路看,我跳给昆明的风看。

我在昆明也做志愿,我们帮人讲手机课,老年人学手机,手像把笨拙的东西变灵活,我们把每一个人拉近一寸,他们眼睛亮了,他们能给家里发消息了,他们能在群里问问旅行的人,问问菜的价钱,问问哪条公交开到终点站的时候是不是新景,问问你在哪里走,你的一路是不是也遇见了他们。

第五年去了厦门,我在鼓浪屿外头绕,海边小路、石阶、老树,游客多,店多,钱的气息重,我就往里走,往居民区走,往学校边走,往老年活动室走,往空地走,那里有一个阿婆,她在卖自家做的花生粥,粥应在一个铝桶里,我买了两碗,一碗给老王,他喝一口,他说甜,甜在喉,阿婆拿布擦了擦桶边,她说有时我觉得我的工作像我的年轻时候给人缝衣那样,缝的是人的肚子,我绣的是人的喜悦。

厦门我住了两个房子,一个是朋友家看猫,一个是在一个老师的办公室旁边的小寝室,老师教美术,办公室墙上贴着孩子们的画,画理我看,我能看出这个孩子画画的时候很用力,笔锋上有压痕,有的孩子画得轻,应该是浅浅走过,我看这些画就像看新的城市一样,每一张都是一个“在”,而不是一个“后来”,我喜欢“在”。

我们在厦门也遇到难事,有一天老王在公交上忽然立不稳,他撑了一把扶杆,手发抖,脸色白,我心里一紧,立马我们下车,坐在路边,我让他喝水,他喝了,他把眼睛眯起来,我问你是不是晕,我相信他的糖妹妹——我们叫他糖妹妹是因为他老吃糖 —— 可能低了,我们去药店测,他的血糖低,我拿出我的葡萄干,我说你吃,吃三颗,慢慢吃,他吃了五颗,嚼比喝药有用,他很快又好了,他笑,我也笑,虽然心里头还发紧,但我们知道这个工具箱里有这招,就是随身带糖,随身带葡萄干,随身带盐水,他们不是我们救我们的手,是我们每天以备不时之需的一小口“安心”。

第六年,回到武汉,我们把这六年整整理一捧,真的像捧东西,怕掉。

我们组织了一个分享会,在社区的小剧场,剧场有帷幕,有椅子,椅子坐着的人腿都摆在前面,鞋都不同,他的鞋上有泥的,有水的,有沙的,有一点油漆的,我们看这些就知道每个人从哪里来。

我站在台上,我不是讲话的人,但这次我讲,我说我们这一种旅行方式是“慢驻互助”,四个字,人都懂,人不懂的其实是“互助”。我们互助是具体的,我们互助是有人,有事,有物,我们互助不是光说,你说你帮我,我帮你,我们互助是从手机上的一个消息开始,是钥匙从一个口袋到另一个口袋,是饭菜从一个锅到另一个嘴,是一句“你坐会儿”的心思放到铁椅子上,是一条信息在群里“滴滴滴”的跳,是你在陌生地的门口压住那扇门。

我说我们花钱少是因为我们用时间做交换,我们用身体的轻活做交换,我们用相信做交换,我们用一个“在场”做交换,我们享受更多是因为我们不把享受当成应得,我们把享受当成你这一步脚跟落地的那点“小谢”。

我说我们在不同的城市有不同的朋友,不同的椅子,不同的夜,不同的早市,不同的风,但是我们把他们和自己捏在一起,就觉得人和城都不陌生。

我说我们有不方便,有脚疼,有肩膀冷,有晚上想家,有时想事情太重,但是我们有法:我们有群,有地图,我们有一个一个互助的点,我们有早上的太阳,我们有一碗饭我们就走得动一点,我们有一个笑,我们就敢说第二句,我们有一个人的手搭在另一个人的背上,我们就知道这一天过得值得。

台下有人举手,他说老马你给我们讲讲怎么具体操作,我说你别叫我老师,我只是走过了几步,我说具体就是:找到你那个城市的群,加入,先在群里“潜”一周,看他们怎么说话,谁靠谱,谁吹牛,谁爱给实在的东西;第二步就是你在群里问岗位,问换宿,问食堂,问哪条公交地铁线路看城市最全,问哪条步道适合膝盖,就具体地问,别把话问大;第三步你去现场,你跟人打招呼,你看人,你看环境,你做三天你就知道气味是不是你的;第四步你回群里汇报,你把你的经验贴出来,你标注时间地点天气你做了什么你吃了什么你遇见谁你觉得哪里可以改——这就是我们的“工程”,我们在城市里也做工程,只不过不是铁水,是人。

讲到这儿,老王在台下咳了一声,他眼睛笑,舒姐在台下看我,她眼睛亮,我知道她在支持我。

芮芮来了,她坐在后面,她的脸黏在手机上,她忙,但她在,我讲完她跑上来抱我,她抱得不是那么紧,她是怕我喘不过来,她说爸你讲得像写了十篇稿子,我说那你就把它发表,她点头,她说她要写一个系列,叫“带着父母去旅行,但先让他们自己找到自己的旅行”,她嘴里这个标题就这么长,其实还不错。

分享会后我们三个人去吃了粉蒸肉,粉蒸肉肥,肥里有小的脆,我就喜欢这个不完美的口感,人不完美,肉也不完美,我们就把它啃下去。

后来几个月,我们收到了别人从各个城市发来的消息,包头、洛阳、嘉兴、玉林、攀枝花、延边、湛江,消息里说他们也开始了,“便利哨位”在他们那里也有,“老年食堂地图”也有,“换宿指南”也有,“公交线路游”也有人总结,他们甚至把“老友互助点”做成了一个小程序——小程序里有一个占位,我看了夸他们,心里新鲜。

我们的旅行不是结束,我们只是把它往外推了一点,让更多人进入,我们的脚步不快,但我们的步子多,我们的眼睛不尖,但我们的眼睛长,我们的手不硬,但我们的手温。

我还是会在某一个下午突然停止,停在一个路口,风从旁边抄过来,我看着骑车的人,我看他的手掌是不是开着,我看他的脚是不是往里面收,我看我自己,我看我过去六年的我,我看我未来六年的我,我觉得我没有老,我觉得我在,像我在黄河边坐着的时候一样。

有一天,我和老王在江边遇到一个小朋友,小朋友带着作业本,说要采访我,问我几个问题,问题都从他的生活出发,吃饭在哪儿,睡觉在哪儿,为什么不走景点,我从他那些字的间里看到了一个未来,他长大后,他可能不会去走我们这样的慢,他可能会更快,但他心里头会知道有一种慢,他会在有一天需要的时候把它拿出来。

我把帽子戴好,我把手放在帽檐上,我老喜欢这个动作,像在为自己拉下一个小小的帷幕,让我看这个世界的时候稍微遮一遮,遮住的东西没必要看,照得亮的东西就看清楚。

多城市的具体片段,也得讲,讲给那些在椅子上看这些字的人,你们要知道这事不是抽象的。

在重庆,我住在一个老旧院子的顶楼,每天上下台阶,台阶的石被踩出洞,我踩进去,脚底不选,是稳的,我帮社区做夜校,教老年人如何用微信读书,小课讲完,一伙人围着桌子,桌子上摆着花生,嗑响,响在夜里,我觉得那螺旋在肚里往上爬,很舒服。

去苏州,我住在一个老师的书房里,书腰上都还是纸条,他的字画挂在墙上,墙的颜色不白是灰,我清理他的书书的边角灰,拿抹布擦书柜,擦完我手上都是纸的味道,纸的味道像我们那时候在厂里用砂纸磨一个部件,那种粉的细,我在苏州的晚上在巷子里走,桥就在那里,不亮,不亮就是美,我坐在桥边听人说话,苏州的方言里有水的声,我听不懂全部,但我懂他们笑的时刻。

去拉萨我没去,我心里有想,但我知道我的身体不适,那一路太高,我们在群里也讲这件事,诚实是重要的,不去就是不去,不去不代表你没见过风,你没见过心里头的大东西,你在黄河边你也看见你自己,这样就够了。

去嘉兴,我在一个朋友家看他的麦芽,我第一次看制作酒的麦芽,他让我帮他在屋顶上翻麦芽,每天翻,每天闻,他都说你看,这一点一点的,时间在里面长出来,我翻着翻着就觉得我们旅行也是这样,翻麦芽,闻甜味,时间在里面长出来,长到你觉得足够你自己照顾你的心。

去延边,我在路边听有人唱歌,歌是热,热上面是辣,辣下面是苦,苦后面是甜,他们的顺序是这样的,我爱这种顺序。他们唱完,我们一起吃饭,冷面,面长,我咬断,看着碗里剩下的那一段,我知道我还有,就是这种感觉。

每个城市都有一个小工具,我们把它拿来,我们把它拿在手里,我们让它可以被用。他们不是“攻略”,他们是“日常”,比如北京的“文化一公里”,我们跟着走,看墙上每一个故事;比如成都的“公交环线”,我们坐一圈,看一圈,这圈像把你的心拉一圈,又回原点;比如上海的“长椅地图”,我们去坐每一个长椅,看人的肩膀;比如厦门的“早市图”,我们把它背下来;比如天津的“曲艺角”,我们坐在那里笑 —— 我们不是把它打卡,我们把它变成我们自己的“非日常日常”。

这几年我们也建立了我们的规则,规则简单,但有用:

第一,礼貌先,这个在任何地方都用,嘴跟心一致。

第二,不占二,不占别人和自己,别人给你东西你拿,给多了你不要,你说谢谢。

第三,不要硬,你身体告诉你了就停,不要硬撑,一停你就能看见一段新的路,这路也可以叫“回去睡觉”。

第四,群里说话讲实在,不要吹,你吹了没有人信你,你写一个实在的东西,别人会帮你写第二个实在,第三个第四个,两年后你们就有一个实在的本子。

第五,你家人就是你的圈,别把他们踢掉,他们不理解你,就让他们理解你的一部分,你做这个是给他们什么,给他们安给他们笑给他们少担心。

这五条规则我们也改,我们每个城市都会加一条,后来我们加了一条“照顾自己”,再加了一条“照顾别人”,其实就是话的两端。

我这人说话有跳,我讲到这儿又想讲一个细节,细节是你们会觉得可笑但会记住。

在青岛有一天我们去海边捡贝壳,海边风大,我帽子被吹掉了,我跑过去捡,贝壳还是在那儿,我弯腰捡贝壳的时候手指碰到硌的,我手一收,贝壳掉回沙子里,太阳在我手背上烤,我突然就想起我小时候在河北老家的河边捡石头,石头凉,河凉,我爸把他的烟塞在嘴里,咬,他拿他的毛巾擦我的脖子,他的力道重但不知道重,那个画面我站在青岛海边又看了一遍,我那瞬间就在两个河之间走了一个步子,小步,也够了。

厦门有一个早晨,我袜子湿了,湿因为我的鞋漏水,两小时都没干,我就脱下来挂在树枝上,太阳照,挂着的那一刻有点像我把自己挂在一棵树上,我头往后仰,那树的叶子把光切成一细块一细块的,落在我的脸上,我真是觉得幸福这件事是你身体知道比你脑子早。

我讲这段插曲只是想说,我们的故事不是剧,它在这么多小块里找你自己,一块一块拼起来,你就觉得你这一生有很多房间,房间里头也有窗。

群里的名字我都可以说给你们听,让你们知道这是人,不是概念。

阿兰,护士,快,值得一辈子的朋友。

老王,工程师,嘴快,心软,生病时候笑。

舒姐,舞蹈老师,跳到我心里旁边那块空地,铺上一块布。

赵叔,做面,面里的汤是他的过去,喝一口就知道他人在。

小白,年轻姑娘,装了新家,把我们带进一个未来。

老太太,找弟弟,她那句“弟弟”把我们所有人拉到一个小点上,我们从那个点出发就知道我们所有的腿应该朝哪儿跑。

还有一群不知名的,卖菜的,教棋的,修鞋的,开公交的,餐馆里的,人,你把他们记住他们就跟你走,就像你身上有一条小小的布,把他们盖上,风也不会把你吹走。

我没有做投机的事,我也不做那种把你让你读了就烦的事,我只是把这些摆出来,让你看,我们这就是一种旅行,老人适合,是因为我们不是去消耗,我们去连接;花钱少是因为我们的值不在钞上,我们的值在时间上,在一种“在场”的心上;享受更多是因为我们让一个城给我们我们也给它,我们互相给,不是取。

最后,我还得讲回芮芮,我们的冲突我们一直有,但我们在走的时候它被调和了,我在杭州给她做了一周饭,饭是她喜欢的,番茄炒蛋,莴苣炒肉,冬瓜汤,她说我没时间我需要吃,我说你吃这个你手还是会抖,但会舒服一点,我给她制定了一个“小快速慢”,每天早上快慢慢,十分钟出来走一圈,早餐吃热粥,午休找个角落,把眼睛闭五分钟,晚上手机放远一点 —— 这些其实是旅行的小方式,她在她自己的城市,她做了,她跟我说爸这事有用,我不得不承认我心里头一根绳又接了一根。

我见过很多人的脸,我也见过自己的,镜子里头那张已经看了几十年的脸在这几年里头也变了,它不是改变,而是变得舒服一点,你看它的时候不想给它挑毛病,你看它的时候会跟它说一句“辛苦了”。

我这话说到这儿应该停,但我拿起笔又想写一句,我想说有一天我在一个城市的地铁里站着,我前面一个小男孩在哭,他找不到妈妈,车里的人都看着他看手机里的地图,我伸手他抓住我的手,抓的很紧,紧到我的骨头都疼,我带他到下一站下车,去站台找工作人员,把他交给人,他还是抓,我把我的手慢慢从他的手里抽出来,我走的时候心里头有样东西被摆在一个新位置里,这位置在往后几年都在那里,我想这个就是我们这件旅行的意义之一:你从别人的手里抽出来的时候,你自己仍在那儿。

我现在坐在江边,帽子在,腰包在,手机在,朋友在,市井在,风在,我在,我看着那条河,它走,它总是走,但它走的时候把我们都带着走了一小段,我手往前伸,我摸了一下空气,空气像水一样,这种感觉我喜欢。

夜色里,我发了一个消息到群里,说我现在在江边,风好,你们谁在别的城,回我一下,消息“滴滴滴”,从不同的方向来,我看着那一个个“来了”,我笑,就这么笑,脸上浅浅的,心里头是深的。

我们这群人还在走,我们的脚还在落地,我们的眼睛还在微微眯着,我们的嘴还在说,我们的耳朵还在听,我们的手还在打招呼,我们的身子还在找椅子坐,我们的心还在想下一步,我想下一步是在三亚吗,是在延安吗,是在赣州吗,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这个步是从这个城市走到那个城市的,同时,也是从今天走到明天的,够了,这就是旅行。

我给了你们一个方式,它不是书,它是人的脊梁,你把它翘着走,你就知道你更直了。老了不代表要躺,老了正代表有时间,有时间不代表空,空正代表可以被填,我现在用风、饭、路、人把它填了,我不教你,我只是走给你看。你跟着看了两步,你也许就想走了,欢迎,你来,你坐一下,你问,你做,你在场,这就是开头 —— 你下一个城市的门,已经开了。

来源:快乐的百香果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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