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漱石的光影世界:一生与一部作品

B站影视 港台电影 2025-10-14 13:31 1

摘要:一张张面孔,仅此而已。正如日本最美的女子,她的脸庞,也终究只是一张脸,别无其他。矿工们的脸,与我的脸,并无二致,我们都只是血肉之躯,却被赋予了各自的全部意义。

[莉迪亚·贝尼特拉克 (旁白)]:
一张张面孔,仅此而已。正如日本最美的女子,她的脸庞,也终究只是一张脸,别无其他。矿工们的脸,与我的脸,并无二致,我们都只是血肉之躯,却被赋予了各自的全部意义。

他重新寻回了这种人性,不抱希望,却对同类满怀悲悯。这种清醒与同情交织的底色,贯穿了夏目漱石的全部作品。尤其是在一部很久以前被翻译成法文的小说中,这种情感得到了绝美的体现,那部小说的法文译名是《可怜的人心》。说来有趣,书的原名在日语里只是简单的「こころ」(心),但法国的译者们巧妙地化用了这个书名,以此来诠释作品中的苦难、宿命与悲悯。

一生,一部作品:夏目漱石的明暗日本

讲述者:莉迪亚·贝尼特拉克

[莉迪亚·贝尼特拉克 (旁白)]:
他就仿佛被孤零零地囚禁在一个玻璃盒子里,时常感到自己与外部世界之间存在着一层无形的隔膜。这种感觉有时会变得如此强烈,甚至让他痛苦到窒息。

漱石的小说里,有爱,有美,却似乎总缺少一种将它们在现实中全然实现、彻底活出来的能力。因此,我们才会在他的作品中读到那些令人印象深刻的场景:人们试图交谈,却总是言不达意;他们在公共浴池擦肩而过,在剧院里遥遥相望;他们想在邂逅的咖啡馆里倾诉衷肠,却终究无果。无论是深厚的友谊,还是刻骨的爱情,似乎总有一些东西无法圆满。而他,作为一名作家,便将自己沉浸在这种永恒的“未完成”之中。归根结底,他笔下的每一个人物都像他自己一样,不确定是否在这世间找到了自己应有的位置。

[莉迪亚·贝尼特拉克 (旁白)]:
夏目漱石生于1877年,一个正全面西化的日本。他在日本文学史上占据着承前启后的关键地位,是明治时代的第一代作家。那个风云际会的时代,让他得以跨越东西方,融汇传统与现代。1900年,他前往英国留学三年,之后返回东京帝国大学任教。1905年,他的第一部小说《我是猫》横空出世,大获成功,为他敲开了《朝日新闻》的大门,使他得以辞去教职,专心从事小说与俳句的创作。

一对夫妻平淡生活中的忧伤,一位画不出画的画家细微的挣扎,一种沉重得无法摆脱的罪恶感,对自己饱受折磨并最终将夺走生命的疾病的冷静描摹——可以说,对超越日常现实的渴望,是漱石作品中一个永恒的主题。

[莉迪亚·贝尼特拉克 (旁白)]:
漱石是他的笔名。接下来有请伊曼纽尔·洛兹兰为我们解释。

[伊曼纽尔·洛兹兰]:
夏目是他的姓,很普通。“漱石”则是一个艺名,并非为了隐藏身份。这个名字源自一个中国古典传统:当文人雅士投身于艺术、文学乃至技艺的道路时,常会为自己取一个或数个雅号,以明心志。

“漱石”这个名字,浓缩了一则中国古代的典故。故事讲的是一个文人决定远离尘嚣,归隐山林。临行前,他遇见一位朋友,便意气风发地宣称:“我要枕石漱流。”朋友听了便取笑他:“这怎么说得通呢?应该是‘枕流漱石’才对。”原来,他本想说的是枕着流水,用石头漱口,以示清高,却不小心说反了。有趣的是,这位文人不仅不承认自己说错,反而强词夺理道:“没错,我的意思就是要用石头磨砺牙齿,用流水洗涤耳朵。”因此,“漱石”二字,字面之下隐藏着这样一则关于“文人式固执”的趣闻。用它作为笔名,预示着一种非常独特的创作态度,这至少证明了作者深刻地意识到了语言与现实之间的某种不协调。对他而言,文字与现实的关系,绝非看起来那么简单。这其中既有幽默感,或许也包含着对作家身份的一种自嘲。

[专家评论]:
他曾计划创作一部俳句体小说。是的,那便是《草枕》。这本书篇幅不长,却情感张力十足,绝非一部普通的短篇小说。它和俳句一样,擅长于浓缩和唤起内心的感受、对风景的感悟、对时间的体味——这些都是古典俳句的核心要素。这部小说情节简单,更多的是对艺术与创作本质的哲思。漱石本人写过大量文学评论,是一位对东西方文学都有着深入研究的学者。《草枕》无疑是一部极其重要的作品。当朋友问我,要了解日本,应该从哪本书读起时,我总是推荐这一本——不仅仅是为了了解漱石,更是为了理解日本。在我看来,它的价值甚至超越了谷崎润一郎的《阴翳礼赞》,后者常常是外国人了解日本的入门读物。而《草枕》兼具了理论文章的深度与小说本身的魅力,它就像一部亨利·詹姆斯式的小说电影。

我总喜欢将漱石与他同时代的作家作比较。人们常说他是“日本的普鲁斯特”,这恰如其分。他在日本文坛的地位和影响力,堪比普鲁斯在法国。他也是“日本的亨利·詹姆斯”,因为他描绘情感的细腻与精致,是其他作家难以企及的。同时,他身处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的时代转折点,他的早期作品问世于19世纪末,而他的代表作则集中在1903年到1916年这短短的十年之间。

[朗读 - 节选自《心》]: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一支黑色的箭,时常射穿我的心。这个念头就是人性中的罪。我在这世上唯一感受深刻的,就是人性中的罪。正是这种感觉,让我渴望被街上遇到的每一个陌生人鞭笞。正是这种感觉,驱使我一步步地登上赎罪的阶梯,不满足于他人的鞭笞,更渴望自我鞭笞,甚至渴望自我毁灭。

[伊曼纽尔·洛兹兰]:
文学,在我们通常的理解中,是一种通过语言追求美的艺术活动。这个概念大约在18世纪的西方出现,而在日本,则是随着与西方的接触而确立的。在过去,诗歌创作往往服务于真理或道德的探求,而小说则被完全归为娱乐。因此,像漱石这样出身名门、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本应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但他却选择了离开大学,成为一名报纸的连载小说家,这在当时的社会是令人费解的。在旧的价值观下,他的选择会被解读为逃避现实、自我放逐。但对漱石而言,这并非逃避,而是一种对新身份的自觉追求。
一种新的事物正在诞生——现代意义上的“作家”。他以小说这种曾被视为“消遣”的体裁为载体,却怀抱着文学革新的远大抱负。他所开创的,不仅仅是一种新的写作技巧,更是将小说提升到了精神探索与人生体验的高度。从这个意义上说,他是一位真正的先驱。

[朗读 - 节选自《门》]:

敬太郎住在首都的市中心,但他不仅仅满足于幻想遥远的国度和异域的人们。每天,当他观察着与他同乘电车的普通女性,或是在散步时遇到的平凡男人时,他总会忍不住怀疑,这些人的外套翻领下或是袖子里,是否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他渴望能翻开他们的衣领,哪怕只是瞥一眼那个可疑的地方,然后再若无其事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这种奇特的癖好,似乎从他高中时代就开始了。当时,他的英语老师用史蒂文森的《新天方夜谭》做教材。在此之前,他一直对英语深恶痛绝。但这本书却让他着了迷,他每次都认真备课,被点到名时,总能流利地翻译指定的段落。有一次,他兴奋地忘记了小说与现实的界限,竟一本正经地问老师,19世纪的伦敦是否真的会发生这样的奇事。那位刚从英国回来的老师,从他黑色的麦尔登呢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亚麻手帕,擦了擦眼镜,回答说:“不仅在19世纪,今天也可能发生。伦敦确实是一座非凡的城市。”

敬太郎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老师接着说:“史蒂文森是一位伟大的作家。他的观察力极其敏锐,对事物的解读也远超常人。这或许就是他能写出如此精彩故事的原因。事实上,史蒂文森是那种仅凭街上一辆马车,就能构思出一部完整小说的人。”敬太郎不太明白马车和小说之间有什么联系,便大胆地请求老师解释一下。

“原来是这样。”他恍然大悟。从那以后,每当他看到一辆等待载客的人力车——在东京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城市里,一种再寻常不过的交通工具——他都会想,也许就在昨夜,这辆车曾飞速地载着一个手持凶器的罪犯;或者,车篷下曾藏着一位美丽的女子。

[伊曼纽尔·洛兹兰]:
如果我们顺着“漱石”这个名字继续探究,会发现这是一条很有趣的线索。……漱石除了热爱中国文化,还痴迷于一种叫做“落语”的传统曲艺。落语是一种单口相声,表演者独自在舞台上,通过变换声调和语气,惟妙惟肖地扮演各种角色。他们模仿的不是声音,而是说话的方式,包括语法和词汇。漱石对这种口语艺术有着极其敏锐的洞察力。此外,在他那个时代,精通西方文化也并非鲜见。漱石是当时为数不多的语言天才之一,很早就能够将日本古典文学杰作翻译成英文。他是17、18世纪英国文学的专家……当时还有像森鸥外这样精通德语的大学者。他们通过对一门西方语言的精通,深入到了西方文化的核心。

[专家评论]:
漱石的世界,是一个充满烟火气的平凡世界。他的人生也很平凡:一段没有爱情的婚姻,一份令人压抑的职业,以及众多子女。因此,他笔下的人物也大多是普通人,为婚姻烦恼,经历失败的感情,与爱情擦肩而過。在他的小说《从此以后》中,就讲述了一对男女在婚后幡然醒悟,意识到自己错过了真爱。漱石的故事总是围绕着这些琐碎的日常展开,但这正是他的魔力所在。在这些看似平淡无奇的情境中,他总能挖掘出人物丰富的内心世界。从金钱、债务这些现实问题出发,他构建起一个完整的心理空间。
这一点在他未完成的遗作《明暗》中表现得尤为突出。这部小说在日本文坛享有传奇地位……在《明暗》中,漱石将他独特的创作手法发挥到了极致:一方面是极其细腻的心理描写,另一方面是极其简省的故事情节……读者不会被带入一个英雄的世界,而是被引入一个普通人的世界。

[海伦·森田]:
你总能在他笔下那些上了年纪、出身平凡却充满同情心的女性身上,找到一种母亲般的光辉。比如“清”,这个名字在日语里意为“纯洁”,这个形象在他多部作品中以不同的形式出现。《哥儿》中的主人公不被家人所爱……他是个顽童,一个浪子,但善良的女仆“清”却深爱着他。她爱他甚至借钱给他——一个女仆借钱给她的少爷。在那个时代,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关系和旧时的封建等级观念仍然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所以,“哥儿”并不认为这是一笔真正的借贷,更像是“清”将自己的一部分灵魂给予了他。
金钱,这个沉重的主题,贯穿了漱石的全部作品。……但他对那些家境优渥的同行,并没有丝毫的嫉妒或怨恨。他只是通过笔下的人物,塑造了一个个在资本主义迅速发展的时代背景下,与现实世界抗争的个体。他们虽然身处现代社会,却仍然被许多无形的社会关系所束缚,比如主仆之间不成文的规矩,以及家庭中父子、长幼之间的复杂关系。

[朗读 - 俳句]:

春山寥廓,行者无踪。
青村寂寂,无古无今,徒留落花情。
空屋一间,静默于白雪之秘。
秋日晴好,病痛亦得安宁,光阴磨平了我的棱角。
愿为蜻蜓,将此身全付于沉思。

[伊曼纽尔·洛兹兰]:
漱石,可以说是第一位被公派至西方研究文学的日本学者。他出身精英阶层,最初的工作却是在偏远的外地……换作一个更有野心的人,恐怕会想方设法留在东京,但他似乎安之若素。那些年,他大量阅读,创作诗歌,生活过得也算充实。但他对当时激励着年轻一代的小说却提不起兴趣。
后来,他意外地获得了公费留学的机会,被派往英国。回国后,他受聘于帝国大学。……我想,促使他最终决定离开大学的,是他早期散文作品的巨大成功。

[专家评论]:
据说,他最初只是抱着玩票的心态,写下了后来成为《我是猫》开篇的部分。

[莉迪亚·贝尼特拉克 (旁白)]:
《我是猫》这部小说为他带来了巨大的成功,它比他后期的作品更具讽刺意味。

[专家评论]:
是的,这是一本很复杂的书。叙述者是一只猫,这个设定本身就很有趣。它观察着它的主人,一位教授。这其实是漱石对自己和知识分子身份的一种有趣的审视。……这也源于漱石伟大的自嘲精神……他从不把自己太当回事,他洞察了学术生活、婚姻生活、家庭生活的荒谬之处。而文学,就从这种洞察中悄然诞生。但它同时也引发了对身份的思考。这就是为什么漱石能打动全世界的读者……他从不为了标榜自己而强调日本人的身份。……漱石的境界,在另一层。

[朗读 - 节选自《我是猫》]:

我是一只猫,还没有名字。
我不知道自己出生在何处。我只记得,在一个阴暗潮湿的角落里,我曾喵喵地叫着。就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了人。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寄宿学生,是人类中最凶猛的一种。……当他轻轻地把我托在手掌上时,我只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等我回过神来,便看到了他的脸。这大概是我第一次看到所谓的“人”。
直到现在,我仍然觉得,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

[伊曼纽尔·洛兹兰]:
我想,他根本没有立志要成为一名伟大的小说家。他只是有了一个想法,把故事读给一小群朋友听,结果大受欢迎。朋友们都劝他出版。就这样,他一步步走上了作家的道路。……我想,这其中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帝国大学虽然是学术自由的殿堂,但终究还是在政府的管控之下。……漱石对此感到很不自在。……最重要的是,来自新闻界的盛情邀约。那正是日本新闻业蓬勃发展的时期。……当时向漱石发出邀请的《朝日新闻》,已经是一家极具影响力的大报。我想,漱石和当时的其他知识分子一样,都认识到,除了政府和官方机构之外,还存在着另一种力量。

[朗读 - 节选自《透过玻璃窗》]:

当我透过玻璃窗向外望去……眼前的景象单调而狭窄。
再加上去年年底得的感冒让我几乎无法出门,我每天都坐在这扇玻璃窗后。我对窗外的世界一无所知。……尽管我的世界如此狭小,但在这方寸之间,也时常会发生一些事情。
在这扇将我与广阔世界隔开的玻璃窗的这一边,时不时地,会有意想不到的访客……我想把这些写下来。
我担心,对于那些生活充实的人来说,这样的文字会显得相当乏味。……我现在的写作,正是在挑战这些惜时如金的人们的轻蔑。

[专家评论]:
在他的某些小说里,几乎可以说什么也没发生。那里只有一种静止。……这无疑与他以连载的形式发表作品有关。……但这背后,当然有更深层的原因——那就是他对时间和空间独特的处理方式。他可以说预见了弗吉GINIA WOOLF和NATHALIE SARRAUTE这样的作家。……他不像普鲁斯特那样,让叙述者掌控一切,洞悉所有人物的内心……这完全不是漱石的风格。或许也正因如此,西方世界才花了那么长时间,才认识到这位作家的重要性。

[海伦·森田]:
他的语言,即使在今天,对于包括年轻人在内的日本人来说,仍然通俗易懂。从这个意义上说,它并没有过时。但与此同时,也存在一些需要跨越的文化障碍。所以我(在翻译时)尝试的,不是去模仿20世纪初法国的文学语言,那是不可能的,而是要在法语中营造出一种相应的文体距离。

[莉迪亚·贝尼特拉克 (旁白)]:
现在我们来到巴黎的淳久堂书店,一个漫画爱好者的天堂,和我们在一起的是苏菲·雷夫,她是漫画《少爷的时代》的译者。……苏菲,用漫画这种形式来介绍一位经典作家,还是挺让人意外的。

[苏菲·雷夫]:
是的,我认为这真的很独特。在法国,漫画家谷口治郎非常成功,备受推崇。我相信这部漫画的成功更多是得益于谷口治郎的影响力,而不是读者对《哥儿》或漱石本人的兴趣,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莉迪亚·贝尼特拉克 (旁白)]:
漱石自己也画画,所以,用这种方式来展现他的一生,也是对他的一种致敬。

[苏菲·雷夫]:
同时,这个关于《少爷的时代》的五卷本系列漫画,是一个非常宏大的项目,因为它试图将日本文学史在一个对日本和文学都至-关重要的时刻形象化。……这部漫画的一个目的,是向今天的日本年轻人展示20世纪初人们的生活方式。……对于大多数日本高中生来说,漱石可能只是一个课本上必须学习的伟大作家,但不一定是一个有趣的人。而在这部漫画里,我们仿佛看到了一个完整的时代通过图像在我们面前展开。

[莉迪亚·贝尼特拉克 (旁白)]:
是的,还有对外部世界的观察,这得益于日本传统房屋的结构,这一点在漫画中表现得很好。……重读漱石时,会觉得他是一位非常现代的作家。

[苏菲·雷夫]:
……我还发现一个有趣的地方,漫画里有一只猫……非常可爱。……顺便说便,这部作品就是以两只猫,一黑一白,开篇的。我们正处在明暗的交界。

[莉迪亚·贝尼特拉克 (旁白)]:
是的,在明暗的交界。

[苏菲·雷夫]:
……我还觉得,漫画中对漱石的刻画非常成功……我们看到了漱石对西方文化那种又爱又恨的复杂情感,我相信那是真实存在的。还有他的脆弱。我认为这也能让他在日本读者面前显得更有人情味……所有这些都表现得很好。

[中岛广城]:
(前略日语)……对于大多数日本人来说,他们对漱石的了解就止步于此了(指《哥儿》和《我是猫》)。所以,他的作品通俗易懂,对文明抱有批判态度,又充满幽默感。因此,即使是不常接触文学的人,也能理解他的作品,这也是他广受欢迎的原因。但正是在《草枕》之后,他开始致力于更深层次的创作。……他既是文明的批判者,又是现实的观察者。他试图调和理想与现实这两种倾向。

[专家评论]:
他(的描写)当然是具体的。当他描写一条和服的腰带,或是一块和服的布料时,我们能百分之百地确定,它将在整部小说的结构中扮演一个重要的角色。绝对没有任何一个细节是纯粹为了装饰而存在的。……他使用的每一个物件,每一个建筑细节……我们都可以肯定,都是因为它们在书中具有某种意义。……这也是为什么,刚才我提到小津安二郎……他们有共通之处。小津,像所有伟大的电影导演一样,也采用同样的手法。也就是说,当你看到一个物体的特写镜头……你就可以确定,它将在接下来的情节中扮演一个情感角色。它绝不会是偶然出现的。

[朗读 - 节选自《三四郎》]:

两个女人从三四郎面前走过。……三四郎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他现在能清楚地看到年轻女孩的和服腰带……她乌黑的头发里,插着一朵玫瑰……三四郎感到一阵眩晕。
“这里面有矛盾。”他最终对自己喃喃自语。但究竟是什么和什么之间的矛盾呢?……对于他这个来自乡下的年轻人来说,一切都显得那么难以理解。他唯一能确定的是,某个地方一定存在着矛盾。
他捡起年轻女孩掉落的花,凑到鼻前,却闻不到任何香味。他把它扔进池塘里,看着它在水面上漂浮。

[莉迪亚·ベニ特拉克 (旁白)]:
伊曼纽尔·洛兹兰,在《三四郎》这部小说中,最打动您的是什么?

[伊曼纽尔·洛兹兰]:
《三四郎》是一部成长小说,讲述了一个年轻人来到首都东京的故事。……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第一章,他在火车上。这看似平常,但在那个时代,铁路网刚刚在日本铺开。和陌生人挤在一个车厢里,身体如此接近,对于当时的日本人来说,是一种全新的、甚至是革命性的体验。……第一章精彩地描绘了火车这个狭小空间所带来的尴尬和新奇……特别是有一种性的尴尬。他发现自己坐在一个年轻女人旁边……这让他感到不安。……漱石以一种共通的方式,描绘了这个年轻人的窘迫,但更深层次的,是火车本身带来的冲击。火车是令人不安的。
……对于一个发现这个现代世界,特别是东京的年轻人来说,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给事物起个名字,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它不是一部沉重的小说……他爱上了一个将要嫁给别人的女孩,但这并没有给他造成深刻的创伤。只是,他开始意识到一些事情。……他无疑和漱石一样,拥有一种公正的眼光。……也许这是受到了中国儒家思想中“正名”的影响……如果事物被正确地命名了,不管它们有多复杂,那么一种平和,或宁静就会出现,即使在现代世界。

[朗读 - 节选自《从此以后》]:

火车发车的汽笛声被金属车轮的轰鸣声所淹没……车窗在我们眼前一一掠过。清一的脸越来越小……浪江和那个……战士交换了一个不经意的眼神。……浪江呆呆地望着远去的火车。从她的……中,散发出一种我从未在她身上看到过的怀旧之情。……我心中构想的画面在这一刻变成了现实。

[专家评论]:
他(漱石)既是具体的,又是抽象的。他不是自然主义者。……我想起了另一部作品,是漱石早期的短篇,《卡莱尔故居》。……一个非常重要的主题,是卡莱尔试图逃离喧嚣。……所以,在漱石的作品里,毫无疑问,有一条贯穿始终的红线,那就是对宁静时刻的怀旧或乌托邦式的向往——如何在现代世界中找到片刻的安宁。

[朗读]:

……在雨中……在重生的往昔中,大助瞥见了一种纯净而简单的生活,充满了平和。在这座别墅里,没有自私自利的容身之地。没有得失,没有压抑自我的道德。只有自然,像浮云一样自由,像流水一样。一切都是幸福,因此,一切都是美。他最终从梦中醒来。

[海伦·森田]:
这正是他通过某种“非事件”来构建小说情节的方式。也就是说,故事的开端,或许只是一次偶遇。然后,是他对遇到的人的种种猜想,他投射到那个人身上的情感。而且,所有的悬念都来自于这种投射,这正是作品的张力所在。

[专家评论]:
……他被故意引上了一条歧途,所以这也算是一种成长,但他的想象力却以一种非凡的方式驰骋……。还有秘密的重压,它像一个邪恶的阴影,笼罩在另一个人的一生之上……阻止他真实地生活,让他永远处于一种退缩的状态……徘徊在生命的门槛。很多时候,漱石会提到隔板、墙壁,就像一个透明的盒子,囚禁着他的人物。

[伊曼纽尔·洛兹兰]:
漱石的作品中确实有一种可怕的阴暗。……家庭对他来说,仅仅是一个沉重的负担。这其中有他个人的原因……他被……送到了另一个家庭抚养,然后又被另一个家庭收养,之后才回到夏目家。……这无疑会对人际关系产生心理上的影响。所以,漱石完成的最后一本小说……是《道草》,它完全围绕着养父这个形象展开,他像一个幽灵一样,在主人公的生活中重现。
我们所能知道的,关于他和他妻子、孩子的关系,也非常阴暗。……所以我认为漱石是一个……喜欢交朋友、有自己圈子的人。……那种不适,那种在家庭中的尴尬。所以,他那敏锐的观察力,他写作中解剖刀般犀利的一面,确实,特别凶猛……我想,在漱石那里,没有对人际关系的理想化,从来没有。相反,有这种乌托邦,我想,关于地方或风景,人们或许可以在那里找到某种形式的宁静。

[朗读 - 节选自《回忆种种》]:

我的世界……变得更加狭窄了。我已经失去了哪怕只是部分地从这被子里出来的力气……世界与我建立接触的点,只剩下我的肩膀、我的背、我伸展的瘦腿,最后是我的脚底。……以完全静止的状态躺着,在这个既平静又痛苦的狭小世界里,我有时会将目光投向我的身体无法触及的地方。……在清晨的寒冷中,我的骨头是活的。我保持不动。

[专家评论]:
他患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胃溃疡,最终因此去世。这段经历催生了一部小说,叫做《回忆种种》。它以一种完全不带伤感的方式,描绘了这场疾病。……那完全不是漱石的性格。自怨自艾……他有一种相当强硬的实用主义,面对一种残酷。……当激情涌现时,它以一种粗粝的方式呈现。……描述西医治疗的方式,可以与这种努力联系起来,即以一种粗粝的形式描述现实本来的样子。……在《明暗》开头……有一个男人在一个手术台……上的冷酷而平静的描述……这在它的独特性方面,相对于古代日本的经验来说是独特的。在古代日本,对身体的内部检查,那是不存在的。……这让我想到了谷崎,和他非常著名的《阴翳礼赞》。……没有比……手术室里……的光更可怕的光了。……所以我认为在漱石那里,疾病矛盾地也是重获和平的途径之一。……没有疾病,就没有康复的时间。……在那时有宁静的时刻,毫无疑问还有幸福。所以我并不确信疾病是发生在漱石身上最糟糕的事情。

[朗读 - 俳句]:

四季流转,唯灯一盏,暖此寒室。
怀旧之情,将我包裹,沉入纸上欧洲的旧梦。
秋将逝,时光流淌,唯余闲云。
薄暮庭院,不点灯,不开窗,静观落花。
春风又起,若知君待我,我即刻便去。
时光绵长,春夜更长,而我亦在沉思。

[专家评论]:
漱石或许有些矛盾,一方面他热爱西方文学,另一方面又对中国文化情有独钟。……他写俳句,这是在继承一个更深厚、更古老的日本传统——平安时代的文学传统。……在这种小说观念中,总是融合了对诗歌语言和普遍美学的思考。
通过丰富的细节和心理转折——一种让人联想到普鲁斯特的丰富性——漱石成功地以一种惊人的方式,放慢了时间的流逝。……这种轻微的错位,营造出一种日常感和日复一日的节奏,就好像我们每天早上醒来一样。

[海伦·森田]:
是的,特别是关于醒来的问题,关于清醒与睡眠、醒来的交替,是漱石一个非常强烈的主题。因为睡眠,是自我的中断,是一种死亡,但又是一种幸福的死亡,一种我们暂时忘却自我的死亡。许多人物都怀念那种状态。

[朗读 - 节选自《草枕》]:

一位被领进我客厅的年轻女子问我:“我无法整理好我的生活,该怎么办?”
她寄宿在亲戚家,房子很小,孩子们很吵,所以我给了她一个简单的建议。“你应该找一个更安静的地方。”
“但我说的不是我的房间,让我烦恼的是,我的思绪一团糟。”
我这才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不太懂。……“外界的一切都涌入我的脑海,但它们无法与我的内心和谐共处。”
“你说的‘内心’是什么意思?”
“嗯,它是一条直线。”

[专家评论]:
我们不禁会想,他究竟是如何通过描写如此平庸的情境,来达到一种对日常现实的超脱的。因为,他的人物恰恰是沉浸在一个充满婚姻、金钱和职业的世界里。……他们总想摆脱出来,他们有一个绝对的理想在那里。……欲望是存在的。同时,他又想摆脱这种束缚。……如果他们是知识分子,就像在《草枕》里,当然,他们可以通过诗歌和绘画来寻求慰藉。但如果他们不是,那就更令人心碎了。……在这里,漱石是一位非常伟大的作家,因为他向我们展示了人物们在被过于物质的参照物窒息时,如何试图摆脱困境。

[朗读 - 节选自《草枕》]:

我攀登着一条山路,心里想,如果太较真,就会与人格格不入;如果太感性,就容易随波逐流;如果太固执,最终会感到窒息。总之,在人世间生活,总是不那么自在。
当生活的痛苦加剧时,你就会渴望在一个宁静的地方安顿下来。一旦你明白,无论在哪里生活都不容易,诗歌和绘画就诞生了。
人世并非由神或魔鬼创造。……如果在这个由普通人创造的人类世界里生活是困难的,那么就不应该有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只剩下前往一个无人的国度。然而,在无人的国度生活,必定比在人世间更艰难。

[伊曼纽尔·洛兹兰]:
所以在《草枕》中,漱石重拾了自古以来日本诗歌的一个核心形象——诗与行者。……他笔下的人物既是旅行者又是诗人。他的独创性在于将这个形象塑造成一个小说人物,并创造出一种将虚构叙事与诗歌相结合的形式。这体现了漱石作品的一个特点:他的没有一部小说与前一部雷同。……有讽刺形式的小说,像《我是猫》;有点喜剧性的小说,像《哥儿》;然后其他的,是更严肃的心理小说。……这是发现一种写作可能性的喜悦的标志之一——一种开放的小说,一种可能接受诗歌,可能接受散文的小说。就像19世纪末那些伟大的小说家,比如穆齐尔或普鲁斯特,他们在某种程度上超越了小说作为简单的现实主义虚构的界限。

[专家评论]:
我想所有的文学实际上都是一种恢复失去的时间的方式,并在其中找到普鲁斯所谓的永恒时刻。漱石那里也有这个。……但漱石有一种佛教的一面,对世界脆弱性的感觉……同时,文学的力量成功地赋予了这个正在分崩离析的世界一种连贯性,如果上面没有文学的目光的话。

[莉迪亚·贝尼特拉克 (旁白)]:

一生,一部作品:夏目漱石的明暗日本

讲述者:莉迪亚·贝尼特拉克

……仿佛在昨天和今天之间竖起了一道厚厚的隔墙,日出日落的分界线,足以这样打破我内心的连续性,这让我奇怪地对我的自我身份感到不确定。

漱石的几个人物都体验到,表达出,这种自我的碎片化,这种不连续性,甚至这种溶解,这种丧失,这种无法找到一个稍微稳定,稍微持久的自我,而记忆恰恰是其保证。

来源:蓝天大海沙滩上的猫一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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