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林惠把最后一道番茄炒蛋端上桌,白瓷盘衬着红黄相间的菜,腾腾地冒着热气。她解下围裙,在儿子陈晓东身边坐下,笑着说:“快吃吧,今天你爸学校发了奖金,妈特意加了个菜。”
引子
林惠把最后一道番茄炒蛋端上桌,白瓷盘衬着红黄相间的菜,腾腾地冒着热气。她解下围裙,在儿子陈晓东身边坐下,笑着说:“快吃吧,今天你爸学校发了奖金,妈特意加了个菜。”
陈晓东埋头扒着饭,含糊地“嗯”了一声。
我拿起筷子,心里却像压了块沉甸甸的石头。那不是奖金,是我预支的下个月工资。可这话,我说不出口。
“叮铃铃——”刺耳的手机铃声划破了这短暂的温馨。是个陌生号码。我迟疑了一下,按了接听键,开了免提。
“陈立文?”电话那头的声音沙哑又冰冷,像生了锈的铁片在摩擦。
“我是。”
“八十万,今天最后一天了。再不还钱,我们可就上门找你聊聊了。”
话音刚落,空气仿佛凝固了。林惠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陈晓东也停下咀嚼,惊恐地看着我。
我慌忙挂断电话,手机烫得像块烙铁。
“八十万?什么八十万?”林惠的声音在发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干涩得发不出声音。我该怎么解释?说我一时心软,给小舅子林强做的担保,结果他卷款跑了,现在这笔巨债全落在了我头上?
看着妻子煞白的脸和儿子惊恐的眼神,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我面前分崩离析。那通电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一直死死捂住的潘多拉魔盒。我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个家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我心想,完了,一切都完了。这几年苦心经营的平静生活,就像一个被戳破的肥皂泡,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不仅是个失败的生意合伙人,更是个失败的丈夫和父亲。
林惠的眼泪涌了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失望、愤怒,还有一丝我不敢去看的绝望。
“陈立文,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我的心上。
我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秒都像是在对我进行无情的审判。饭菜的香气还在,可我们三个人,谁也闻不到了。
晚饭前,我还幻想着能再拖一阵子,或许林强会有消息,或许会有奇迹发生。可现在,幻想的泡沫被无情地戳破了,只剩下冰冷而残酷的现实。我不仅要面对追债人的威胁,还要面对家人的审判。
“是真的。”我终于吐出这三个字,感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林惠猛地站起身,踉跄了一下,扶住了桌角。她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她转身冲进了卧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紧接着,卧室里传来了压抑的哭声。
陈晓东看看我,又看看紧闭的房门,小声问:“爸,到底怎么了?”
我看着儿子稚气未脱的脸,心里一阵绞痛。他才高三,正是最关键的时候,我却给了他这么一个天大的打击。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
“没事,晓东,你先吃饭。”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他哪里还吃得下。他默默地放下碗筷,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客厅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对着一桌子渐渐变冷的饭菜。窗外的夜色浓得像墨,把整个城市都吞噬了。我感觉自己也被这无边的黑暗吞噬了。
八十万,这个数字像一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是一个普通的中学历史老师,一个月工资也就六千多块,林惠在社区医院做护士,收入和我差不多。我们俩不吃不喝,也要五六年才能还清。可人家会给我们这么长时间吗?
我想起电话里那个人毫无感情的声音,后背一阵发凉。他们说要上门,会不会去学校?会不会影响到晓东?
我不敢再想下去。我站起身,走到阳台上,点燃了一支烟。这是我戒了三年的烟。猩红的火光在黑暗中一明一暗,就像我此刻的心情,在绝望的深渊里,看不到一丝光亮。
我的人生,好像走到了一个死胡同。前面是墙,后面是追兵,我无路可走了。我该怎么办?怎么才能带着这个家,从这片泥潭里爬出去?
烟雾缭绕中,我仿佛看到了小舅子林强那张信誓旦旦的脸。他说,姐夫,你放心,这个项目稳赚不赔,半年就回本。我当时怎么就信了他的鬼话?就因为他是林惠的亲弟弟,我就把我们家唯一的积蓄,甚至还以我的名义做了担保。
现在,他消失了,留下这个烂摊子给我。我心里充满了悔恨和愤怒,可这些情绪又有什么用呢?债,终究是要我还的。
我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呛得直咳嗽。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一个四十五岁的男人,在自家的阳台上,无声地哭了。
第1章 墙角的裂缝
那一夜,我和林惠分房睡的。
我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卧室里很安静,连她翻身的声音都听不到。我知道,她也和我一样,睁着眼睛到天亮。
我们这个家,就像一堵看似完好的墙,被那通电话砸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缝。
第二天早上,我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林惠已经做好了早饭。桌上摆着两碗稀饭,一碟咸菜,还有一个煮鸡蛋。那是给晓东的。
我们俩谁也没说话,沉默像浓雾一样笼罩着整个屋子。她把鸡蛋递给晓东,看都没看我一眼。她的眼睛红肿着,显然是哭了一夜。
“妈,我吃饱了,上学去了。”晓东匆匆喝完粥,背起书包就要走。
“等等,”林惠叫住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这个拿着,在学校吃好点。”
晓东看了看我,犹豫着没接。
“拿着吧,大人的事,跟你没关系。”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心里却像被针扎一样疼。
晓东走了,家里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林惠开始收拾碗筷,叮叮当当的声音,敲得我心烦意乱。
“林惠,我们谈谈吧。”我终于忍不住开口。
她背对着我,手里的动作没停:“谈什么?谈你怎么瞒着我,把这个家推进火坑里吗?”
她的声音很冷,没有一丝温度。
我走过去,想从后面抱住她,她却像触电一样躲开了。我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低声说,“我当时也是想让家里过得好一点……”
“过得好一点?”她转过身,眼圈又红了,“陈立文,我们现在过得不好吗?是有上顿没下顿,还是没地方住?你是个老师,受人尊敬,我也是个护士,我们俩收入稳定。晓东学习又好,马上就要高考了。这么平平淡淡的日子,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她的质问像连珠炮一样,打得我抬不起头。是啊,我到底有什么不满足的?
我心想,也许是男人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在作祟吧。看到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发了财,开好车,住大房子,我嘴上说不在乎,心里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波澜。林强找到我的时候,把那个项目说得天花乱坠,我心动了。我幻想着能一夜暴富,能让林惠和晓东过上更好的生活。
“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让你那么辛苦。”我辩解道,声音却越来越小。
“我辛苦?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辛苦了?”林惠的眼泪掉了下来,“我最大的幸福,就是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可是你呢?你亲手把这一切都毁了!”
她说完,捂着脸跑进了卧室,又一次把门重重地关上。
我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感觉浑身无力。我试着给林强打电话,听筒里传来的永远是那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我给他发微信,消息旁边是一个红色的感叹号。他把我拉黑了。
这个混蛋!我把手机狠狠地摔在沙发上。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新信息,还是那个陌生号码:“陈老师,我们知道你在育才中学教书,也知道你儿子叫陈晓东。别逼我们去学校找你。”
这条信息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把我浇了个透心凉。他们竟然查到了我的学校和儿子!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我心乱如麻,不能让他们去学校,绝对不能!我在学校当了二十多年的老师,一直兢兢业业,如果这事闹出去,我的脸往哪儿搁?我的工作还能不能保住?更重要的是,绝对不能影响到晓东高考。
我必须想办法。
可是,八十万,我去哪里弄这么多钱?家里的积蓄早就被林强骗光了,亲戚朋友那边,能借的都借过了,东拼西凑也才几万块,根本是杯水车薪。
我第一次感到如此绝望。我的知识,我的经验,在这一刻都变得毫无用处。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困在蛛网上的虫子,越挣扎,缠得越紧。
第2章 粉笔灰的重量
我怀着沉重的心情走进学校。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走廊上,学生们的嬉笑声不时传来,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可在我眼里,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灰色的滤镜。
“陈老师,早啊。”办公室的同事老王跟我打招呼。
“早。”我点点头,把备课本放在桌上。
老王凑过来,压低声音说:“哎,听说了吗?学校要评选市级优秀教师了,张校长好像挺看好你的。”
换做以前,听到这个消息我一定会很高兴。这是对我工作最大的肯定。可现在,我心里只有苦涩。一个欠着八十万巨款,随时可能被追债人找上门的老师,还有什么资格去评优秀?
我心想,这或许是我站在这三尺讲台上的最后一段时光了。我不能辜负了学生,也不能辜负了这份我热爱了半辈子的事业。
上课铃响了,我拿着课本走进高三(二)班的教室。看到下面几十双求知若渴的眼睛,我纷乱的心绪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
这里是我的战场,也是我的避风港。只要拿起粉笔,站在这讲台上,我就可以暂时忘记外面的一切烦恼。
我讲的是宋明理学。我把程朱理学和陆王心学的区别讲得深入浅出,学生们听得津津有味。粉笔灰簌簌地落下,沾白了我的指尖和袖口。这粉笔灰的重量,我掂了二十多年,从未觉得如此沉重。
它承载的不仅仅是知识,更是一个老师的责任和尊严。
课间,我站在走廊上透气,目光无意中扫向校门口。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对面马路边,没有熄火。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的人。
我的心猛地一沉。是他们吗?
我不敢多看,匆匆回了办公室。整个上午,我都坐立不安。我害怕他们会冲进学校,害怕他们会当着我的同事和学生的面,撕下我最后一点伪装。
幸好,他们没有。那辆车只是静静地停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警告。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自习。我坐在讲台上,看着埋头苦读的学生们,心里五味杂陈。晓东此刻,应该也和他们一样,在为了自己的未来奋力拼搏吧。
我不能倒下。为了晓东,为了这个家,我必须撑下去。
放学后,我故意在办公室多待了一会儿。等到学生都走光了,我才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走到校门口,那辆黑色的轿车已经不见了。
我松了一口气,但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了。这是一种心理战术,他们想让我时刻活在恐惧之中。
回家的路上,我路过一家彩票店。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花十块钱买了一张彩票。我盯着那串数字,心里竟然生出一丝荒唐的期待。
也许,奇迹会发生呢?
回到家,林惠不在,桌上留了张纸条:“我今晚在医院值班,饭菜在锅里。”
冰冷的字条,没有一丝温情。我知道,她是在躲着我。
我一个人热了饭菜,味同嚼蜡。吃完饭,我坐在沙发上发呆,电视里播放着热闹的综艺节目,可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我的脑子里反复盘旋着那八十万的债务,和那辆黑色的轿车。我该怎么办?卖房子吗?这是我们唯一的住处了,卖了我们住哪儿?晓东怎么办?
我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我一直自诩是个有担当的男人,是个负责任的老师。可现实却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夜深了,我拿出那张彩票,打开手机查询开奖号码。
一个数字都没对上。
我自嘲地笑了笑,随手把那张废纸扔进了垃圾桶。奇迹,终究是留给童话的。而我,必须在残酷的现实里,自己找出路。
第3章 冰冷的听诊器
第二天,我接到了张校长的电话,让我去他办公室一趟。
我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难道……他们真的找到学校来了?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校长办公室。张校长正戴着老花镜看文件,见我进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小陈啊,坐。”
“张校长,您找我?”我小心翼翼地问。
张校长放下文件,揉了揉眼睛,说:“是这样,市级优秀教师的名额下来了,学校研究了一下,决定推荐你。你把这份申报材料填一下。”
我愣住了,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我预想了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是这个。
看着桌上那份红头文件,我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我的手心在冒汗。我有什么资格接受这份荣誉?
我心想,如果张校长知道了我的事,他会怎么看我?学校的同事和学生们又会怎么看我?我一直以来努力维护的形象,会瞬间崩塌。
“张校长,我……”我艰难地开口,“我觉得,我可能不太合适。办公室的王老师,他比我更……”
“行了,别谦虚了。”张校长摆摆手,打断了我的话,“你的教学水平和工作态度,大家有目共睹。这事就这么定了,材料尽快交上来。”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拿着那份申报表,走出办公室,感觉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接下来的几天,那辆黑色的轿车没有再出现,也没有接到催债电话。但这短暂的平静,反而让我更加不安。这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和林惠的关系,也降到了冰点。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她不再关心我几点回家,我也没问过她值班累不累。家里的空气,冷得像冰窖。
我试着跟她沟通,可每次话到嘴边,看到她冷漠的脸,我又咽了回去。我们之间,仿佛隔了一堵看不见的墙。
周五下午,我正在给学生上课,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我没理会。下课后拿出来一看,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林惠正从社区医院的门口走出来,她身后不远处,站着两个穿着黑色T恤的男人,正冷冷地看着镜头。
我的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他们去找林惠了!
我立刻拨通了林惠的电话。
“喂?”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你下班了吗?有没有事?”我急切地问。
“刚下班,能有什么事?”她似乎有些不耐烦。
“你身边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
“陈立文,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累了,不想跟你吵。”她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再打过去,她就不接了。
我心急如焚,立刻收拾东西往家赶。一路上,我闯了好几个红灯。我不敢想象,如果林惠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
当我气喘吁吁地冲到家门口,发现门是虚掩着的。我推门进去,看到林惠坐在沙发上,脸色苍白。她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张欠条的复印件,上面的担保人签名,是我的字迹。
客厅里,还站着两个陌生的男人。就是照片上的那两个人。
其中一个平头男人看到我,咧嘴笑了笑,露出满口黄牙:“陈老师,可算等到你了。你太太比你爽快多了,我们刚聊了几句,她就说明白事理了。”
我快步走到林惠身边,把她护在身后,怒视着那两个人:“你们想干什么?这是我家,请你们出去!”
“别激动嘛,陈老师。”平头男人慢悠悠地说,“我们也是奉命办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们老板说了,看在你是老师的份上,给你个体面。下周五之前,连本带利,九十万。不然,我们下次就去你儿子的学校,跟他好好聊聊人生了。”
“你们敢!”我气得浑身发抖。
“你看我们敢不敢。”平头男人冷笑一声,带着另一个人,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临走还把门给我们带上了。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林惠一直没有说话,直到那两个人走了,她才缓缓地抬起头,看着我。她的眼神,像一把冰冷的听诊器,似乎想探探我的心,是死的还是活的。
“陈立文,”她开口了,声音异常平静,“我们把房子卖了吧。”
我浑身一震。
“卖了房子,我们住哪儿?晓东怎么办?”
“租房子住。”她说,“先把债还了,不然我们一家人,永无宁日。”
“不行!”我断然拒绝,“这是我们唯一的家了,绝对不能卖!”
“家?”她凄然一笑,“一个连安全感都没有的地方,还算家吗?陈立文,我受够了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了。我今天在医院,连给病人打针的手都在抖!”
我心想,她一定是被吓坏了。那些人肯定对她说了更过分的话。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是我,是我这个没用的男人,让她受了这样的惊吓和委屈。
“房子不能卖。”我固执地重复道,“钱的事,我会想办法。”
“你想办法?你怎么想办法?”林惠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她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你去偷?还是去抢?陈立文,你醒醒吧!你除了会教那几句‘之乎者也’,你还会干什么?”
她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深深地刺进了我的心脏。
“如果你不同意卖房,”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最后的决心,“那我们就离婚吧。”
第4章 一碗阳春面
离婚。
这两个字从林惠嘴里说出来,像两颗子弹,瞬间击碎了我所有的坚持和伪装。
我呆呆地看着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们结婚二十年,虽然偶尔也有争吵,但“离婚”这两个字,她从未提过。
“你说什么?”我颤声问。
“我说,离婚。”她重复了一遍,眼神决绝,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我不想再跟你过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了。晓东马上就高考了,我不想让他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离婚后,房子归我跟晓东,债务你自己背。”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我明白,她是真的绝望了。
我心想,也许离婚对她和晓东来说,是最好的选择。没有我这个拖累,她们至少可以过上安稳的日子。而我,一个人,怎么样都能活。
“好。”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说。
林惠的身体晃了一下,似乎也没想到我会答应得这么干脆。她看着我,眼神复杂,有解脱,也有掩饰不住的悲伤。
那个周末,家里安静得可怕。晓东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变得沉默寡多。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复习,连吃饭都很少出来。
周日晚上,我收拾了几件衣服,准备搬到学校的单身宿舍去住。
我拖着行李箱走到门口,林惠站在客厅里,没有看我。
“爸,你要去哪儿?”晓东从房间里冲了出来,拉住了我的胳膊。
我摸了摸他的头,强笑道:“爸去学校住几天,有个课题要赶。”
晓东不信,他看看我,又看看他妈妈,眼圈红了:“你们是不是要离婚?”
孩子总是最敏感的。
我和林惠都沉默了。
“我不要你们离婚!”晓东的眼泪掉了下来,“爸,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们一起想办法,好不好?”
看着儿子哭泣的脸,我的心都碎了。我这个做父亲的,不仅没能给他一个安稳的环境,还要让他为我的过错担惊受 भय。
林惠也转过身,捂住了嘴,肩膀不停地抽动。
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用离婚来逃避,是多么懦弱和自私的行为。债务是我欠下的,凭什么要让她们母子来承受家庭破碎的痛苦?
我放下行李箱,走过去,把她们母子俩紧紧地搂在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我一遍又一遍地说,“我们不离婚,房子也不卖。相信我,我一定能找到办法。”
林惠在我怀里放声大哭,仿佛要把这些天所有的委屈和恐惧都哭出来。
哭过之后,我们三个人第一次坐下来,平心静气地谈了一次。我把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晓东。
晓东听完,沉默了很久,然后抬起头,对我说:“爸,我相信你。不管多难,我们一家人一起扛。”
儿子的理解和支持,像一股暖流,注入我几近干涸的心田。
林惠的情绪也平复了很多。她擦干眼泪,说:“明天,我去我妈家看看,还有我哥那儿,看能不能凑一点。”
“不用了。”我拉住她的手,“你娘家也不容易,别再去给他们添麻烦了。这件事,因我而起,就让我自己来解决。”
那天晚上,林惠给我下了一碗阳春面,卧了两个荷包蛋。
我吃着面,热气氤氲了我的眼睛。我有多久,没有尝过她做的饭了?这碗面,仿佛把我们之间那道冰冷的墙,融化了一个角。
生活还得继续,办法总比困难多。我心里暗暗发誓,为了这个家,为了我的妻儿,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把这个坎迈过去。
第5章 讲台下的交易
转机,出现在一次家长会上。
开完家长会,一个叫刘建国的家长特意留了下来。他是我们班一个学生的父亲,自己开了家不大不小的装修公司。
“陈老师,我儿子最近学习状态怎么样?”刘建国递给我一支烟,被我婉拒了。
“挺好的,很努力,就是数学有点偏科。”我如实说道。
我们聊了一会儿孩子的学习情况,刘建国话锋一转,突然说:“陈老师,不瞒您说,我最近遇到点麻烦事。”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公司接了个文化馆的项目,需要写一些关于本地历史文化的宣传文案。我找了好几个大学生,写的东西都干巴巴的,领导不满意。”他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听我儿子说,您历史课讲得特别好,跟说书一样。所以就想……能不能请您帮个忙?酬劳方面,您放心,绝对不会亏待您。”
我愣住了。写文案?这是我的专业特长啊。我教了二十多年历史,对本地的典故传说、历史沿革了如指掌。
我心想,这会不会是一个机会?一个既能发挥我所长,又能解决燃眉之急的机会。
“这个……学校有规定,老师不能在外面搞有偿兼职。”我有些犹豫。这确实是踩在红线上的事。
刘建国笑了笑,说:“陈老师,您误会了。我不是让您去兼职。就是想请您当个顾问,帮我把把关,偶尔写几篇稿子。这不算违规吧?再说了,这也是弘扬咱们本地文化,是好事啊。”
他看出了我的窘迫,压低声音说:“陈老师,我知道您可能遇到了难处。我也是当父亲的,能理解。这样,您要是愿意帮忙,我先预付您五万块钱的定金。后续稿子写好了,再给您十五万。总共二十万,您看怎么样?”
二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颗炸弹,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响。这笔钱,虽然不能完全解决我的债务,但至少可以让我缓一大口气。我可以先拿这笔钱去跟债主谈判,稳住他们。
可是,我能接受吗?这算不算一种交易?我利用了老师的身份,去获取不该得的利益。这违背了我一直以来坚守的职业道德。
我的内心在激烈地交战。一边是燃眉之急的债务,是家人的期盼;另一边,是我坚守了半辈子的原则和底线。
“陈老师,您考虑一下。”刘建国把一张名片塞到我手里,“这事儿就我们俩知道,绝对保密。您放心,我儿子那边,我不会让他知道一个字,绝不会影响他在学校的学习。”
他这番话,更是说到了我的心坎里。他显然是做过功课的,知道我的软肋在哪里。
我捏着那张薄薄的名片,感觉它有千斤重。
回到家,我把这件事跟林惠说了。
林惠听完,沉默了。她给我倒了杯水,说:“立文,这件事你自己决定。我相信你。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她没有给我压力,反而把选择权交给了我。这让我更加纠结。
我一夜没睡。我反复问自己,陈立文,你的底线到底是什么?是为了所谓的清高和原则,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家被拖垮?还是暂时放下身段,先解决眼前的危机?
我想起了讲台上那飞扬的粉笔灰,想起了张校长那份沉甸甸的申报表,也想起了债主那张狰狞的脸。
天快亮的时候,我做出了决定。
我拿出手机,给刘建国发了一条信息:“刘总,您好。您说的事情,我答应了。但是我有两个条件。第一,钱是钱,孩子是孩子,我希望您不要把这两件事混为一谈。第二,我只负责文案内容,不参与你们公司的任何经营活动。”
很快,刘建国就回复了:“没问题,陈老师!合作愉快!”
放下手机,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知道,我迈出了危险的一步。但为了家,我别无选择。
下午,我的银行卡里,收到了五万元的转账。看着那串数字,我心里没有一丝喜悦,反而充满了沉重和不安。
我用这笔钱,暂时稳住了债主。他们同意再宽限我一个月。
这一个月,是我用自己的原则换来的。
第6章 墨香里的尊严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过上了双面人的生活。
白天,我依然是那个在讲台上挥洒自如的历史老师,给学生们讲述着王朝的兴衰更替,人物的忠奸善恶。我的课,一如既往地受到学生们的欢迎。
晚上,回到家,我就变成了刘建国的“文化顾问”。我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查阅大量的县志、史料,为他的项目撰写文案。
书房里的灯,常常亮到深夜。
我写得很用心。这不仅仅是为了那二十万的酬劳,更像是一种自我救赎。我必须证明,我陈立文,除了教书,还能靠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地赚钱。
我写的文案,从城市的起源,到历史上的名人轶事,再到每一条老街巷的由来,都考据详实,文笔生动。我把我二十多年的知识积累,全都倾注在了这些文字里。
刘建国看了初稿,赞不绝口,一个劲儿地说:“陈老师,您真是太厉害了!这写的,比那些专业作家还好!活了!我们这个城市的历史,在您笔下都活过来了!”
得到他的认可,我心里稍微有了一丝慰藉。这说明,我的知识是有价值的。
林惠默默地支持着我。她每晚都会给我泡一杯热茶,或者端一碗宵夜进来。她什么也不说,但她的眼神告诉我,她懂我的辛苦,也懂我的挣扎。
晓东也很懂事。他知道我晚上要工作,总是早早地做完作业,不来打扰我。有时候我写得累了,一开门,会发现门口放着一杯牛奶。
家庭的温暖,是我坚持下去的最大动力。
一个月后,我完成了所有的文案。刘建国非常满意,爽快地把剩下的十五万打给了我。
拿着这笔钱,我第一时间联系了债主。我还了二十万,并且跟他们制定了一个详细的分期还款计划。我承诺,每个月,我会用我的工资,加上我其他合法收入,按时还款。
我的诚恳态度,似乎打动了他们。领头的那个平头男人,这次没有威胁我,只是说:“陈老师,我们信你一次。希望你不要耍花样。”
最大的危机,暂时解除了。虽然还背着六十万的债务,但我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
这件事,也给了我一个启发。
我为什么不能利用我的专业知识,去做一些更有价值的事情呢?
我开始尝试着在一些历史类的公众号和杂志上投稿。起初,稿子大多石沉大海。但我不气馁,继续写,继续投。
终于,有一家知名的历史自媒体平台,看中了我的文章。他们邀请我成为他们的签约作者。稿费虽然不算太高,但每个月也能给我带来一笔稳定的额外收入。
我的生活,开始慢慢地走上正轨。
有一天,张校长又把我叫到了办公室。我以为他是知道了什么,心里很紧张。
没想到,张校长笑着对我说:“小陈,你上次交上来的那篇关于本地教育史的论文,被市教育局的内刊看中了,全文发表了。写得很好啊,有深度,有见地。”
我愣住了。那篇论文,是我在给刘建国写文案时,顺手整理的一些资料和思考。
张校长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好干,年轻人。做学问,就要沉得下心。你是个好苗子。”
走出办公室,我看着窗外的蓝天,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我明白了,一个人的尊严,不是靠清高和逃避来维护的。而是在困境中,不放弃自己的专业和热爱,用自己的双手,堂堂正正地去创造价值,去承担责任。
我虽然还在还债,生活依然拮据,但我找回了比金钱更重要的东西——一个男人的担当,和一个知识分子的风骨。
第7章 阳台上的晚霞
半年后,晓东顺利地考上了省城的一所重点大学。
去学校报到的那天,我们一家三口一起送他。在火车站,林惠拉着晓东的手,嘱咐个没完。
“到了学校要好好学习,按时吃饭,跟同学搞好关系……”她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晓东笑着抱了抱她:“妈,我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崇拜和感激:“爸,谢谢你。”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样的,爸为你骄傲。”
火车开动了,我们站在站台上,挥着手,直到火车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回家的路上,林惠一直靠在我的肩膀上,没有说话。我知道,她心里既有不舍,也有欣慰。
我们的生活,已经平静了许多。
我每个月按时还款,债务在一点点地减少。我在那个历史平台的写作,也越来越顺手,甚至有了一些固定的读者粉丝。学校里的工作,我依然尽心尽力。市级优秀教师的荣誉,最终还是落到了我的头上。
我拿着那个红本本,心里百感交集。我用自己的方式,守住了这份荣誉。
我和林惠的关系,也回到了从前,甚至比从前更加亲密。我们一起经历了这场风暴,才更懂得彼此在对方生命中的意义。
我们不再像以前那样,把心事都藏起来。我们会一起讨论家里的开支,一起规划还款的进度,一起畅想未来的生活。
那道曾经出现在我们家墙上的裂缝,似乎在不知不觉中,被我们用理解和扶持,慢慢地填补上了。
这天傍晚,我和林惠在小区里散步。夕阳的余晖,把天空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
“立文,”林惠忽然开口,“你还记不记得,一年前的今天?”
我怎么会不记得。那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那个催债电话,那顿冰冷的晚饭,那个在阳台上独自哭泣的夜晚。
“记得。”我握紧了她的手。
“那时候,我真以为我们这个家要散了。”她说,“我甚至想过,干脆跟你离婚,一了百了。”
“对不起,让你受苦了。”我内疚地说。
她摇摇头,靠在我的肩上,轻声说:“不,现在想想,也许我该谢谢那件事。它让我看清楚了,什么才是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闪着光:“不是大房子,不是多少存款,而是在最难的时候,我们还能牵着对方的手,一起走下去。”
我停下脚步,看着她。晚霞映在她的脸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岁月在她眼角刻下了细纹,但在我眼里,她比任何时候都美。
我心想,是啊,东山再起,到底是什么?不是要回到从前的生活状态,更不是要一夜暴富,去证明什么。
真正的东山再起,是在废墟之上,重建起内心的秩序和家庭的信仰。是当你认清了生活的真相,依然选择热爱它,承担它。是当你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平凡人,却依然努力地去维护那份属于平凡人的尊严。
我们走回家,阳台上,我养的那盆君子兰,不知何时,悄悄地抽出了一支花箭,顶端已经有了含苞待放的迹象。
我和林惠并肩站在阳台上,看着天边的晚霞,从绚烂归于平淡。
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债务的担子也还需要我继续扛下去。生活不会因为你懂得了什么道理,就变得一帆风顺。
但是,我已经不再害怕了。因为我的身边,有我的爱人。我的心里,有我的方向。
这就够了。
来源:云朵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