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何必呢?我看着他那张写满无措和焦急的脸,心里一片平静。为了这一刻的平静,我熬过了产后最虚弱的72小时,熬过了那些被冷漠和失望浸透的日日夜夜。这三年、五年,甚至更久的婚姻里,我扮演着温顺的妻子,体贴的儿媳,可在那间空荡荡的病房里,我终于明白,有些尊重,是等不来的
办出生证明那天,我给女儿的名字后面,填上了我的姓。
陈霄在旁边看着,眼睛都红了,嘴唇哆嗦着,半天挤出一句:“晚晚,你……你这是何必呢?”
何必呢?我看着他那张写满无措和焦急的脸,心里一片平静。为了这一刻的平静,我熬过了产后最虚弱的72小时,熬过了那些被冷漠和失望浸透的日日夜夜。这三年、五年,甚至更久的婚姻里,我扮演着温顺的妻子,体贴的儿媳,可在那间空荡荡的病房里,我终于明白,有些尊重,是等不来的,只能自己去挣。
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三天前,羊水破了的那个凌晨。
第1章 空荡荡的保温桶
凌晨三点,腹部一阵尖锐的坠痛将我从混沌的睡梦中惊醒。我下意识地推了推身边的陈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老公,我……我好像要生了。”
陈霄一个激灵坐起来,睡意全无。他开灯的动作都有些慌乱,光线刺得我眯起了眼。他看着我身下濡湿的床单,脸“唰”地一下白了,连打了几个哆嗦,才想起抓起床头的手机。
电话是打给婆婆王秀英的。
“妈!妈!晚晚要生了!对,刚破水!我们马上去医院!您……您也赶紧准备一下吧!”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拔高,带着一丝依赖。
我忍着一阵紧过一阵的宫缩,听着电话那头婆婆沉稳的声音:“慌什么!头胎没那么快!你们先去,我把东西收拾收拾,天亮了就过去。”
挂了电话,陈霄像是得了主心骨,长舒一口气,开始手忙脚乱地帮我穿衣服,拿待产包。去医院的路上,他还一直安慰我:“别怕啊晚晚,妈说了,她天亮就到。妈有经验,她来了咱们就什么都不怕了。”
我点点头,心里也觉得踏实。婆婆王秀英是个强势又能干的女人,自从我怀孕,她就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每天换着花样给我做营养餐,家里的老母鸡早就被她预定了,说是要留着给我炖月子汤。她拍着胸脯跟陈霄说:“你媳妇生孩子,那是咱们家天大的事,月子里的吃食,我包了!保证养得白白胖胖的。”
这份承诺,就像一颗定心丸,让我在整个孕期都充满了安全感。
折腾了一整夜,第二天上午十点,我被推进了产房。陈霄在外面焦急地踱步,而我,在经历了一场仿佛要将整个人撕裂的漫长战役后,终于听到了女儿清脆的啼哭。
护士抱着孩子给我看:“恭喜,是个漂亮的小公主,六斤六两。”
我看着那个皱巴巴、红彤彤的小生命,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所有的疼痛,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无边的柔软和爱意。
推出产房时,我累得几乎虚脱,眼皮都抬不起来。我迷迷糊糊地寻找着婆婆的身影,可走廊里,只有眼睛通红的陈霄和我自己赶来的妈妈方惠。
“妈呢?”我用气声问。
陈霄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俯下身,替我掖了掖被角,声音压得很低:“妈说……家里还有点事,下午就过来。”
我妈方惠在一旁听着,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但什么也没说,只是心疼地摸了摸我的脸,轻声说:“没事,妈在呢。先好好休息,刚生完孩子,别想太多。”
我“嗯”了一声,心里却像被一根细小的针扎了一下,有点说不出的别扭。生孩子是天大的事,这是她亲口说的,还有什么事比这更重要?
或许,真的有什么急事吧。我这样安慰自己,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病房里,我妈忙前忙后,一会儿给我擦身,一会儿给孩子换尿布。陈霄也笨手笨脚地学着,被女儿突如其来的一泡尿浇在手上,惹得我妈直笑。病房里充满了新生儿特有的奶香味和家人的温声细语,但我心里那个小小的疙瘩,却始终没有消散。
婆婆没来。一个电话,一条微信都没有。
陈霄每次出去打电话,都躲到走廊尽头,回来时脸色就不太好看。我问他,他就含糊其辞:“妈说她有点不舒服,让我们别担心,明天肯定来。”
我妈端着一碗小米粥过来,吹了吹,递到我嘴边:“晚晚,喝点东西。别人家的事,咱们少管,顾好你自己和孩子最重要。”
我看着我妈鬓角的几缕白发,心里一阵发酸,把头埋进她怀里。
第二天,依旧如此。
隔壁床的产妇,婆婆和妈妈换着班地伺候,一天三顿的月子餐,用保温桶装着,一打开就香气四T。猪蹄汤、鲫鱼汤、乌鸡汤……那香味丝丝缕缕地飘过来,像是在无声地提醒我什么。
我妈只会做些家常的粥和面条,她看着渐苍白的脸色,急得不行,悄悄问陈霄:“亲家母到底怎么了?晚晚这不下奶,总喝粥也不是个事儿啊。”
陈霄的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再去问问。”
他这一去,又是半个钟头。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医院食堂打包的排骨汤,油腻腻的,泛着一层厚厚的白沫。
他把汤递给我,眼神躲闪:“晚晚,你先喝点这个垫垫,妈……妈她……”
“她是不是因为我生的是女儿?”我终于忍不住,轻声问了出来,声音却像石头一样沉重。
陈霄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戳中了心事,他急忙摆手:“没有没有!怎么会呢?你想多了!我妈不是那样的人!”
他越是急于否认,我心里就越是确定。
那个曾经拍着胸脯说“生孩子是天大的事”的婆婆,那个说要亲手给我炖月子汤的婆婆,在我生下一个女儿后,消失了整整两天。
我看着那碗毫无诚意的排骨汤,再看看旁边嗷嗷待哺、小脸憋得通红的女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妈看不下去了,把陈霄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小陈,你跟我说句实话,是不是对晚晚生女儿有意见?有意见就直说,这么躲着算怎么回事?大人受委屈就算了,孩子呢?孩子刚出生,奶都吃不上一口热乎的,你们陈家就是这么当爹当奶奶的?”
陈霄被我妈说得头都抬不起来,一个劲儿地道歉:“妈,您别生气,是我没做好,我……”
我躺在病床上,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一片冰凉。原来,我和女儿,在这个家里,价值几何,早就被明码标价了。
第三天上午,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暖洋洋的,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陈霄又一次打完电话回来,脸色比前两天更难看。他走到我床边,犹豫了半天,才小声说:“晚晚,妈说……她老家那边有个亲戚过世了,她得回去一趟,可能……可能要过几天才能来看你和孩子。”
这个借口,拙劣得让我发笑。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陈霄,你觉得我傻吗?”
他愣住了,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胸口那股压抑了三天的郁气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我平静地看着他,说:“你去把护士站的出生证明申请表拿来吧,我们该给孩子起名字了。”
陈霄以为我转移了话题,如蒙大赦,连忙点头:“好好好,我这就去!名字你想好了吗?之前我们不是商量了几个吗?”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跑出去的背影。
我妈走过来,握住我的手,轻声说:“晚晚,别置气,身体要紧。”
我摇摇头,对我妈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她看不懂的决绝:“妈,我没置气。我只是想明白了,有些人,你不能指望。有些东西,得靠自己。”
很快,陈霄拿着表格回来了,一脸讨好地把笔递给我:“来,老婆大人,你来填。”
我接过笔,在“新生儿姓名”那一栏,一笔一划,清晰而用力地写下了三个字。
林念安。
陈霄凑过来看,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他难以置信地指着那个“林”字,声音都变了调:“晚晚,你……你写错了!应该……应该是陈啊!”
我抬起头,迎上他震惊的目光,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没错。”我说,“我的女儿,跟我姓。”
第2章 一碗迟到的鸡汤
“林晚!你疯了?!”
陈霄的声音陡然拔高,引得隔壁床的家属都朝我们这边望过来。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毛,一把抢过我手里的申请表,死死地攥在手里,手背上青筋毕露。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孩子怎么能跟你姓?我们陈家就我这一个儿子,这孩子……”他话说了一半,似乎意识到什么,硬生生把后半句咽了回去,但那未尽之意,像一根刺,狠狠扎在我心上。
“这孩子怎么了?”我冷冷地看着他,“这孩子是我拼了命生下来的,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姓什么,我这个当妈的,没有决定权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陈霄急得在原地打转,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晚晚,我们之前不是说得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就变了?”
“是啊,我们之前是说得好好的。”我自嘲地笑了笑,“我们还说过,会把我当亲闺女疼,说她思想开明,不是那种重男轻女的老太太。我们还说过,孩子出生,她是最高兴的人。可现在呢?陈霄,你告诉我,这三天,她人在哪里?”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砸在陈霄心上,也砸碎了我自己最后的一丝幻想。
陈霄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翕动着,却找不到任何辩解的词句。他知道,他说的那些借口,连他自己都骗不过去。
我妈方惠看不下去了,走过来把陈霄手里的表格抽出来,重新放到我面前,然后对陈霄说:“小陈,你先冷静一下。晚晚刚生完孩子,情绪不能激动。这件事,你们俩好好商量,但前提是,你得先搞清楚,晚晚为什么会这么做。”
“我……”陈霄看着我妈,又看看我,眼里的焦急和愤怒慢慢被一种无力感取代。他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痛苦地呻吟着,“我能怎么办?那是我妈!我能逼着她来吗?”
“你不能逼她来,但你可以选择站在谁这边。”我一字一顿地说,“陈霄,这三天,我躺在这里,身上有伤口,心里更有伤口。我疼的时候,你在。我妈在。我的女儿饿得直哭,我急得掉眼泪,你在,我妈也在。唯独那个口口声声说把我们当成天大的事的奶奶,她连个影子都没有。”
“我不是要跟她置气,我只是突然想明白一个道理。一个连看都懒得来看一眼的孙女,她又凭什么冠上他们陈家的姓,去延续一份人家根本不稀罕的香火?”
我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我们之间那层温情脉脉的伪装,露出了底下最现实、最残酷的真相。
陈霄猛地抬起头,眼睛通红地看着我,声音沙哑:“晚晚,就因为这个?就因为我妈没来,你就要让孩子跟你姓?这……这对孩子不公平!以后别人会怎么看她?”
“别人怎么看她,取决于她的父母怎么爱她,而不是她姓什么。”我抚摸着女儿柔嫩的脸颊,眼神坚定,“如果一个姓氏,带给她的不是祝福和期待,而是冷漠和轻视,那我宁可不要。我林晚的女儿,不需要靠一个姓氏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她姓林,跟着我,我会给她双倍的爱,让她知道,她来到这个世界上,是我的骄傲,是值得被捧在手心里的宝贝,而不是谁家传宗接代的工具。”
这番话,我说得平静而决绝。
陈霄彻底愣住了。他可能从来没见过我这样的一面。在他的印象里,我一直都是那个温和、顺从,凡事都好商量的林晚。他没想到,在孩子这件事上,我会如此寸步不让。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我妈默默地收拾着东西,假装没听见我们的争吵。隔壁床的产妇和家属,也识趣地压低了说话的声音。
最终,是陈霄先败下阵来。他颓然地靠在椅背上,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你先好好休息,这件事……等出院再说,好不好?先别填,求你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恳求。
我知道,他是想拖延时间,回去做他妈妈的工作。我没有再逼他,因为我知道,真正的战场,不在医院,而在我们那个家。
下午,我妈回家给我熬汤。病房里只剩下我和陈霄,还有睡得正香的女儿。
陈霄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给我削苹果,削了很久,才把一个坑坑洼洼的苹果递给我。
“晚晚,你还在生气吗?”他试探着问。
我没接苹果,只是看着他:“陈霄,我不是在生气,我是失望。我失望的是妈的态度,更失望的是你在这件事里的和稀泥。”
他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知道……我知道是我不好。我妈那个人……她就是嘴硬心软,其实她心里……”
“别说了。”我打断他,“她心里怎么想的,她用行动告诉我了。你也不用再替她找借口了。”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我和陈霄同时抬头看去,门口站着一个我们都意想不到的人——婆婆王秀英。
她穿着一身深色的衣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提着一个硕大的不锈钢保温桶。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越过陈霄,直接落在我……或者说,我怀里的女儿身上。
整整三天,72小时,她终于出现了。
陈霄像是看到了救星,立刻站起来迎上去:“妈!您怎么来了?不是说……身体不舒服吗?”
王秀英没理他,径直走到我的病床前,将那个沉甸甸的保温桶“哐”地一声放在床头柜上,声音大得让睡梦中的女儿都惊得抖了一下。
“听说你没奶,孩子饿肚子了。”她的声音硬邦邦的,不带一丝温度,“家里养的老母鸡,炖了一上午,喝了吧。”
说完,她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站着,目光在襁褓中的女儿脸上扫了一眼,很快就移开了,没有一丝寻常奶奶见到孙辈的慈爱和欣喜。那眼神,与其说是在看一个新生命,不如说是在审视一件不合心意的商品。
陈霄尴尬地搓着手,想打圆场:“妈,您坐……晚晚,你看,妈这不是来了吗?她心里还是惦记你的。”
我看着那个保温桶,又看看婆婆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这碗迟到了三天的鸡汤,与其说是关心,不如说是一种施舍,一种“我已经尽了义务”的宣告。
我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王秀英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她拧开保温桶的盖子,一股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病房。金黄色的鸡汤上飘着几颗红枣和枸杞,看起来确实是用了心的。
她盛出一碗,递到我面前,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趁热喝了,别放凉了。”
我看着那碗汤,突然觉得很讽刺。
我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平静地说:“妈,谢谢您。不过,我已经让我妈回去了,她也在给我炖汤。这碗汤,您还是自己喝吧,或者给陈霄喝,他这几天也累坏了。”
空气,再一次凝固了。
第3章 姓氏背后的尊严
王秀英举着碗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嘴角那原本就紧绷的线条,此刻更是抿成了一条直线。她大概没想过,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我,会当着陈霄的面,如此干脆地拒绝她。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的声音里淬着冰,“我辛辛苦苦炖了一上午的汤,给你送过来,你倒还耍上脾气了?”
陈霄见状,赶紧上来打圆场。他接过王秀英手里的碗,赔着笑脸对我说:“晚晚,妈也是一片好心,你看这汤多香啊,快喝点,好下奶啊。”
说着,他就要把碗递到我嘴边。
我微微偏过头,避开了。
“陈霄,我说了,我不喝。”我的目光没有看他,而是直直地看着王秀英,“妈,我不是耍脾气。我只是觉得,这碗汤,我喝不起。”
“你……”王秀英气得胸口起伏,她把碗从陈霄手里夺回来,重重地放在床头柜上,汤汁都溅了出来,“林晚,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告诉你,要不是看在我孙……看在孩子的面上,我才懒得跑这一趟!”
她那个差点脱口而出的“孙子”,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我的脸上。
原来,在她心里,我的女儿,连被称作“孙女”的资格,都显得那么勉强。
我笑了,笑得有些凄凉。
“是吗?那真是辛苦您了。”我收起笑容,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既然您这么不情不愿,那又何必来呢?这三天,没有您这碗鸡汤,我们母女俩也过来了。我妈的粥,虽然清淡,但里面有爱。您这碗汤,太金贵,我怕喝了消化不良。”
“你!你这个女人,真是不可理喻!”王秀英的怒火彻底被点燃了,她指着我的鼻子,对陈霄吼道,“陈霄,你看看!你看看你娶的好媳妇!我好心好意来看她,她就是这么对我的!翅膀硬了是不是?生了个孩子,就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了?”
陈霄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急得满头大汗:“妈,您少说两句!晚晚她刚生完孩子,身体虚……”
“身体虚就有理了?身体虚就能不尊重长辈了?”王秀英不依不饶,“我告诉你们,要不是因为她肚子里怀的是你们陈家的种,我当初能同意你们结婚?”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
我一直以为,婆婆对我的好,是因为她认可我这个人。却原来,从一开始,她看重的,就只是我的肚子,以及我肚子里那个“陈家的种”。
而现在,这个“种”的性别,让她大失所望,于是,所有的好,都变成了赤裸裸的嫌弃。
我的心,一瞬间凉到了底。
我深吸一口气,掀开被子,挣扎着要坐起来。产后的伤口被牵动,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但这点疼痛,远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
陈霄赶紧扶住我:“晚晚,你干什么?快躺下!”
我推开他的手,靠在床头,看着王秀英,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妈,您刚才说,我生的是陈家的种,对吗?”
王秀英被我问得一愣,随即昂起下巴:“难道不是吗?”
“以前是。”我平静地回答,“但从现在开始,不是了。”
我伸手拿过那张被陈霄放在一边的出生证明申请表,当着他们母子俩的面,把笔拿起来,再一次在那空白的姓氏栏里,填上了一个“林”字。
这一次,我不仅填了,还举起来,让王秀英看得清清楚楚。
“我的女儿,从今天起,姓林。她不姓陈,所以,也就不劳您费心了。”
整个病房,死一般的寂静。
王秀英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她死死地盯着那张纸上的“林”字,仿佛要把它看穿。几秒钟后,她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喊:“你敢!”
她一个箭步冲上来,就要抢我手里的表格。
我早有防备,把表格往怀里一收。
陈霄也彻底慌了神,他冲过来拉住他妈,几乎是在哀求:“妈!妈!您别激动!有话好好说!晚晚,你快把表收起来!别气妈了!”
“我气她?”我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只觉得无比荒唐,“陈霄,你到现在还觉得是我在气她吗?是她,从我女儿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在用她的冷漠和偏见,来扎我的心,来否定我女儿的存在!”
“你胡说!”王秀英挣脱陈霄的手,指着我骂道,“我什么时候否定她了?我这不是来看她了吗?我汤都炖好了送来了!你还想怎么样?不就是因为我晚来了两天吗?你至于这么作天作地,连祖宗的姓都不要了吗?”
“祖宗的姓?”我反问,“哪个祖宗?是那个认为女娃不配出生,不配得到奶奶疼爱的祖宗吗?这样的祖宗,我们不认!这样的姓氏,我们不稀罕!”
“你……你这个不孝的女人!我们陈家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娶了你进门!”王秀英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门口,“陈霄,跟她离婚!马上离婚!这种女人,我们陈家要不起!孩子也别想带走,她是我们陈家的孙女!”
“她刚才还不是,现在倒是了?”我冷笑,“妈,您这变得也太快了。可惜,晚了。决定权现在在我手上。这孩子,姓林,是我林晚的女儿。至于离婚,可以,我随时奉陪。财产我们对半,孩子必须归我。”
我表现得越是冷静,陈霄就越是害怕。
他看着我,又看看他妈,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他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
“够了!都别说了!”他终于爆发了,冲着我们俩大吼了一声。
这是我认识他这么多年,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
他通红着眼睛,先是对他妈说:“妈,您先回去吧!算我求您了,行吗?让晚晚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我们回家再说!”
然后,他又转向我,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哀求:“晚晚,我知道你委屈,是我不好,是我没处理好。但是,孩子是无辜的,我们不能拿孩子的姓氏来赌气,好不好?你先把表给我,我们……我们从长计议。”
他朝我伸出手。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多年,选择托付终身的男人。在最关键的时刻,他想的依然是“和稀泥”,是“从长计议”。
我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我摇了摇头,把申请表紧紧地抱在怀里,像是抱着我和女儿最后的尊严。
“陈霄,”我说,“这不是赌气。这是一个母亲,在为她的女儿,讨回公道。”
第4章 丈夫的抉择
陈霄的那一声怒吼,像一颗投入湖中的石子,短暂地打破了僵局,却让水面下的暗流变得更加汹涌。
王秀英被儿子吼得一愣,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大概从没想过,一向孝顺的儿子,会为了我,当众对她大声说话。她怨毒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这个,把我儿子都教坏了”。
但她终究还是顾及着陈霄的面子,又或许是意识到在医院里大吵大闹实在丢人,她恨恨地一跺脚,抓起那个还冒着热气的保温桶,转身就走,出门时把病房的门摔得“砰”一声巨响,震得整个楼道都仿佛颤了三颤。
婆婆走了,病房里只剩下我们夫妻二人,还有被惊醒后“哇哇”大哭的女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硝烟过后的沉寂,尴尬又压抑。
我赶紧抱起女儿,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柔声哄着。小家伙在我怀里蹭了蹭,闻到了熟悉的气味,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委屈的抽噎。
陈霄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他看看我,又看看孩子,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愧疚。
“晚晚,对不起。”他走过来,声音沙哑,“我妈她……她就是那个脾气,你别往心里去。”
又是这句话。
我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或者说是失望。
“陈霄,你知道吗?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句话。”我说,“‘她就是那个脾气’,‘你别往心里去’。说得好像所有的问题都是因为我太计较,太敏感。可你有没有想过,凭什么?凭什么她的脾气,就要我和我的女儿来承受?凭什么她的不高兴,就要我们退让和理解?”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只能呐呐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追问,“你告诉我,从我怀孕到现在,我哪一点做得不好?我尊重她,孝顺她,她说东我从不往西。她说孕妇不能玩手机有辐射,我戒了。她说吃外卖不健康,我三餐都等她送。她说生儿子好,我虽然不认同,但也笑着听着。我自问,作为一个儿媳,我尽了我所有的本分。可我换来了什么?”
“我换来的,就是因为生了个女儿,她连面都不露,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我换来的,就是她理直气壮地认为,我们母女就该被这样对待。而你,我的丈夫,孩子的父亲,在这种时候,除了让我‘别计较’,你还会说什么?”
我的声音越来越激动,压抑了几天的委屈和愤怒,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
女儿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情绪,在我怀里不安地扭动起来,小嘴一扁,又要哭。
我赶紧收敛情绪,深呼吸,继续轻轻地哄她。
陈霄看着我们母女,眼圈红了。他伸出手,想要碰碰女儿的脸,却被我下意识地躲开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脸上浮现出受伤的表情。
“晚晚,”他颓然地坐下来,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我知道,这件事是我妈不对,是我……是我没用。我夹在你们中间,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一边是我妈,一边是你和孩子,你们都是我最亲的人……”
“所以,你就选择牺牲我和孩子的情绪,去成全的‘脾气’,是吗?”我打断他。
“我没有!”他激动地反驳,“我一直在跟她沟通!这三天,我每天给她打好几个电话,好话歹话说了一箩筐!我跟她说,女儿也一样是宝,是我们的心头肉。我跟她说,你生孩子多辛苦,让她无论如何都要来看看你。可她就是不听!她一口咬定,说她早就找人算过了,说你这一胎肯定是儿子,结果……结果让她在老姐妹面前丢了脸!”
丢了脸?
我简直要被这个理由气笑了。
就因为她可笑的虚荣心和面子,就因为我没能生出一个让她能在人前炫耀的孙子,所以我们母女就活该被如此冷待?
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所以,这就是她不来的真正原因?”我冷冷地问。
陈霄痛苦地点了点头:“她觉得我们让她失望了,她心里有气,所以就……就想晾我们几天,给我们个下马威。”
“下马威?”我重复着这三个字,只觉得心脏一寸寸地变冷,“好一个下马威。陈霄,你听清楚了,她这个威风,耍错地方了。我林晚,不吃这一套。”
我把女儿轻轻地放在床上,然后拿起那张被我们争夺了半天的申请表,和那支笔。
“晚晚,你还要干什么?”陈霄紧张地站了起来。
我没有理他,低头,在表格的父亲一栏,签上了他的名字“陈霄”,然后在母亲一栏,签上了“林晚”。
最后,我把填好的表格递给他。
“这是我最后的决定。”我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异常平静,“孩子姓林,叫林念安。如果你同意,我们现在就去把出生证明办了。如果你不同意,也可以。等我出院,我们就去民政局,把离婚手续也一起办了。念安由我抚养,我不需要你们陈家一分钱的抚养费。”
我把两条路,清清楚楚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没有争吵,没有哭闹,只有最直接的选择。
陈霄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手却抖得厉害。那张纸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痛苦和挣扎。他大概从来没想过,我会用离婚来逼他。
“你……你一定要这样吗?”他的声音里带着哀求,“为了一个姓,我们这个家……就要散了吗?”
“这不是一个姓的问题。”我纠正他,“这是尊严的问题。是我和我女儿,在这个家里,应不应该被尊重的问题。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这个家,不要也罢。”
“陈霄,我不是在跟你赌气。我只是想让你明白,婚姻不是单方面的妥协和忍让。一个男人,如果不能在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受委屈的时候,挺身而出,为她们撑起一片天,那他就不配当一个丈夫,不配当一个父亲。”
“今天,我把选择权交给你。你是要维护你母亲那可笑的、建立在性别歧视上的‘面子’,还是要维护你妻女的尊严和我们这个小家的完整。你自己选。”
说完,我便不再看他,转身去照顾女儿。
我知道,这个决定对他来说,很残忍。一边是生他养他的母亲,一边是与他共度余生的妻女。
但是,从王秀英用那种冷漠的态度对待我和女儿的那一刻起,这道选择题,就已经摆在了他的面前,避无可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病房里静得可怕,只能听到女儿细微的呼吸声,和陈霄越来越沉重的喘息声。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胶着在我的背影上,那目光里,有挣扎,有痛苦,有不舍,有愤怒……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十分钟,或许是半个小时。
我的心也悬着,像是在等待一场最终的审判。
终于,我听到他长长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的,叹了一口气。
然后,是脚步声。
他走到了我的身边,将那张申请表,轻轻地放在了我的枕边。
我没有回头。
“晚晚,”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沙哑,却也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就按你说的办吧。”
“孩子……叫林念安,挺好的。”
第5章 一场家庭风暴
当陈霄说出“就按你说的办吧”那句话时,我悬着的心,并没有如预想般地落下,反而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包裹着。有欣慰,有酸楚,也有一丝对未来的迷茫。
我转过身,看着他。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看起来憔悴又疲惫。我知道,这个决定对他而言,意味着一场与自己母亲的决裂,一场家庭内部的地震。
“你……想好了?”我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他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女儿的脸蛋,动作温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我想好了。”他说,“你说得对,我是一个丈夫,也是一个父亲。如果我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保护不了,我还算什么男人?我妈那边……我会去跟她谈。她要骂要打,都冲我来,你别管了。”
看着他眼中的坚定,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我伸出手,握住了他放在女儿脸颊旁的手。他的手很凉,还在微微颤抖。
“陈霄,谢谢你。”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用力地捏了捏,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个沉重的点头。
当天下午,趁着我妈来医院送饭的空档,陈霄拿着那张填好的申请表,去把女儿的出生证明办了下来。
当他把那张印着“林念安”三个字的粉色证明递到我手里时,我感觉自己像是打赢了一场无比艰难的战役。这张证明,不仅仅是女儿的身份凭证,更是我和她在这个家里赢得尊严的勋章。
然而,我们都清楚,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出院那天,是我妈和陈霄一起来接我的。婆婆王秀英,毫无意外地没有出现。我们的小家里,也没有任何欢迎新成员的布置,冷冷清清,和我出嫁时那个喜气洋洋的家,判若两屋。
陈霄大概是提前跟他妈通过气了,王秀英虽然没来,但家里的气氛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妈把我和孩子安顿好,又千叮咛万嘱咐了陈霄一堆注意事项,才不放心地离开。她走后,家里就只剩下我们一家三口。
陈霄给我倒了杯热水,坐在床边,欲言又止。
“她说什么了?”我主动开口。
陈霄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还能说什么。在电话里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说我娶了媳妇忘了娘,是个不孝子。说……说我们陈家没这个规矩,孩子必须姓陈,不然她就死给我们看。”
“以死相逼?”我皱起了眉。这的确是婆婆能做得出来的事。
“你别怕,她就是说说而已。”陈霄安慰我,“我已经跟她说了,这是我们夫妻俩共同的决定,让她尊重我们。我让她给我们一点时间,也给她自己一点时间,大家都冷静一下。”
然而,王秀英显然不打算给我们任何冷静的时间。
傍晚时分,我们正准备吃晚饭,门铃被按得震天响,那架势不像是来做客,倒像是来砸门的。
陈霄脸色一变,对我说了句“你待在房间别出来”,就起身去开门了。
我怎么可能待得住。我把女儿放在小床上,悄悄地走到卧室门口,虚掩着门,向外望去。
门一开,王秀英就跟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她身后还跟着两个我没见过的中年妇女,看样子是她搬来的“救兵”。
“陈霄!你给我滚过来!”王秀英一进门就中气十足地吼道,完全不像是在电话里要死要活的样子。
“妈,您怎么来了?还带了……两位阿姨来。”陈霄的语气有些无奈。
“我怎么来了?我再不来,你们陈家的天都要被那个女人给掀了!”王秀英指着我们卧室的方向,对那两个妇女哭诉道,“两位姐姐,你们给我评评理!我辛辛苦苦把儿子拉扯大,给他娶媳妇,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抱孙子。结果呢?她给我生了个丫头片子就算了,现在还要让我的孙女跟着她姓林!你们说,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这简直是欺师灭祖啊!”
那两位阿姨一唱一和地附和起来。
一个说:“秀英啊,这事确实是小林做得不对了。自古以来,孩子都是跟爹姓的,哪有跟妈姓的道理?这不是让人戳脊梁骨吗?”
另一个说:“就是啊!小陈,你是个男人,这种事怎么能由着你媳妇胡来呢?你得拿出一家之主的气概来啊!”
她们的声音很大,每一句都清清楚楚地传进我的耳朵里。
我气得浑身发抖,推开门就想出去跟她们理论,但转念一想,陈霄既然让我待在房间,就是想自己去处理。我应该相信他。
我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只听陈霄沉声说道:“妈,王阿姨,李阿姨,这是我们家的家事。晚晚刚生完孩子,身体还没恢复,经不起吵闹。有什么事,我们坐下慢慢说,好吗?”
“慢慢说?这事没得说!”王秀英态度强硬,“今天就一句话,把孩子的姓改回来!不然,我今天就住这不走了!”
“妈!”陈霄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愠怒,“您讲点道理好不好?晚晚为什么这么做,您心里不清楚吗?您要是早一点,哪怕是早一天,去医院看看她,看看孩子,事情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吗?”
“嘿!你现在是把责任全推到我身上了?”王秀英像是被踩了痛脚,声音更加尖利,“我不就是晚去了两天吗?我老家亲戚死了,我不得回去看看?我怎么知道她那么金贵,两天都等不得?再说了,生个丫头,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什么光宗耀祖的大事!”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陈霄的怒火。
“够了!”他低吼道,声音里充满了失望和愤怒,“妈,您到现在还觉得,这只是生男生女的问题吗?这不是!这是尊重的问题!晚晚是我的妻子,她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我们的孩子,她是功臣!您不心疼她就算了,还用这种态度对她,您觉得公平吗?”
“那个躺在床上的,是您的孙女,是您的亲骨肉!您连看都不看一眼,还说得出这种话!您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陈霄的一番话,让客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那两个阿姨面面相觑,表情有些尴尬。
王秀英也愣住了,她大概没想到,儿子会为了我们,用这么重的语气跟她说话。
“你……你……”她指着陈霄,你了半天,眼圈“刷”地一下就红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开始拍着大腿嚎啕大哭起来。
“我没法活了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养了这么个白眼狼儿子啊!为了个外人,这么跟我说话啊!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不如死了算了!”
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是婆婆的惯用伎俩。
以往,只要她一哭,陈霄立刻就会心软,缴械投降。
但这一次,陈霄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她哭,脸上没有一丝动容。
他等她哭声小了一点,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妈,如果您真的觉得活着没意思,那明天我就买车票,送您回老家。您想住多久住多久。如果您还想认我这个儿子,认这个孙女,那从今天起,就请您尊重我的妻子,尊重我们这个家。”
“至于孩子的姓,不会改。她叫林念安。这是我和晚晚一起决定的。如果您接受不了,那以后,我们就不打扰您了。”
说完,他走到那两位阿姨面前,客气却疏离地说:“王阿姨,李阿姨,今天辛苦你们跑一趟。家里有点事,我就不留你们了。”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那两位阿姨哪还敢多待,尴尬地劝了王秀英两句,就灰溜溜地走了。
客厅里,只剩下哭得抽抽噎噎的王秀英,和站得笔直的陈霄。
我靠在门后,眼泪无声地滑落。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的丈夫,真正地长大了。他用他的行动,为我和女儿,撑起了一片天。
第6章 冰山下的往事
王秀英的哭声,在陈霄那番决绝的话语后,渐渐变成了低低的啜泣。她大概是真的伤心了,也可能是意识到,这一次,眼泪和撒泼,都不管用了。
她坐在沙发上,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没了往日的精神头。
陈霄没有去安慰她,只是默默地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妈,喝口水吧。”
王秀英没动,只是抬起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陈霄,那眼神里,有愤怒,有委屈,更多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悲凉。
“陈霄,你……你真的要为了那个女人,不要妈了?”她哽咽着问。
陈霄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身姿挺拔,目光沉静。
“妈,您又说错了。林晚不是‘那个女人’,她是我的妻子,是您的儿媳,是念安的妈妈。我们是一个整体。不存在我要谁,不要谁的问题。”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了一些,但态度依旧坚定:“我只是希望您能明白,时代不一样了。儿子和女儿,都是一样的。手心手背都是肉。晚晚和念安,值得被您好好对待。”
“说得好听!”王秀英冷哼一声,擦了把眼泪,“你懂什么?你以为我稀罕什么儿子孙子?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们好,为了我们陈家好!”
“为了我们好?”陈霄皱起了眉,“我不明白。生个女儿,怎么就对我们不好了?怎么就对陈家不好了?”
王秀英的情绪又激动起来,她指着陈霄,声音颤抖:“你爸走得早,我们孤儿寡母,受了多少欺负,你都忘了吗?你小时候,被邻居家的孩子打,他们骂你是有娘生没爹养的野孩子,是谁豁出命去跟他们家拼了?是我!”
“你上学,家里没钱,是谁白天去厂里上班,晚上回来糊纸盒子,一分一分地给你攒学费?是我!”
“我为什么这么拼?我不就是盼着你能有出息,能挺直腰杆做人,能把我们陈家的门楣给撑起来吗?我盼着你生个儿子,继承香火,不就是想让你爸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告诉他,他有后了,我们陈家不会断了根!”
她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这一次的哭声里,没有了撒泼的成分,只剩下了一个寡母半生辛酸的血泪控诉。
我和陈霄都沉默了。
这些往事,陈霄跟我提过一些。公公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是婆婆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他拉扯大。我知道她不容易,所以婚后,我一直尽力地孝顺她,想让她晚年能过得舒心一些。
我一直以为,她重男轻女,是那个年代留下的普遍烙印。却没想到,这背后,还埋藏着如此深沉的执念和伤痛。
她不是不爱这个家,恰恰相反,她是太爱了,爱到用一种偏执的方式,去守护她心中那个所谓的“陈家的根”。
客厅里,只剩下她压抑的哭声。
过了很久,陈霄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和心疼。
“妈,我知道您辛苦。您的恩情,我这辈子都还不完。但是……爸如果还在,他肯定不希望看到您现在这个样子。”
“他会希望看到您开开心心的,安享晚年。他会希望看到他的儿媳妇被疼爱,他的孙女,不管是孙子还是孙女,都能在爱里长大。他更不希望,您用这种方式,来逼走您的儿子,逼散您的家。”
陈霄站起身,走到王秀英身边,蹲了下来,仰头看着她。
“妈,香火的延续,不在于一个姓氏,也不在于性别。而在于爱和教育。我和晚晚,会把念安教育成一个正直、善良、优秀的人。她将来,一样可以为我们陈家,为您,争光。这,才是对爸最好的告慰。”
“至于根……”陈霄握住王秀英粗糙的手,一字一句地说,“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心在一起,我们的根,就永远不会断。”
王秀英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看着他真诚而坚定的眼神,浑浊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似乎在一点点地融化。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她抽回自己的手,用手背抹了抹眼泪,站起身,步履有些蹒跚地朝门口走去。
“妈,您去哪?”陈霄连忙跟上去。
王秀英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声音疲惫而沙哑:“我累了,回家了。你们……自己过吧。”
门被轻轻地带上,发出“咔哒”一声。
这场席卷了我们整个小家庭的风暴,似乎就以这样一种近乎潦草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我从卧室里走出来,看着陈霄落寞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他走过来,把我轻轻地揽进怀里,下巴抵在我的头顶。
“对不起,晚晚,让你受委屈了。”
我摇摇头,把脸埋在他的胸口,闷声说:“她……其实也挺可怜的。”
一个女人,独自支撑起一个家,所有的信念都寄托在儿子和那个虚无缥缈的“香火”上。当这个信念崩塌时,她的世界,也跟着塌了。
“我知道。”陈霄的声音很轻,“但可怜,不能成为伤害别人的理由。这件事,她必须自己想通。我们能做的,就是过好我们自己的日子,用事实告诉她,她的想法,是错的。”
我抬起头,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安定。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坐月子。”他刮了刮我的鼻子,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你现在是家里的一级保护对象,什么都不用想,养好身体最重要。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我。”
那一刻,窗外的夜色温柔,家里的灯光温暖。
我知道,我们这个家,虽然经历了一场剧烈的摇晃,但根基,却因此变得更加牢固了。只是,那道因为观念差异而产生的裂痕,还需要时间,来慢慢弥合。
第7章 时间的良药
日子,在一种平静又略带微妙的气氛中,一天天过去。
婆婆王秀英,真的就再也没有来过。没有电话,没有微信,仿佛从我们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陈霄每天会给她打个电话,但多半是无人接听,偶尔接了,也就是冷冷地“嗯”两声,问她身体怎么样,她也只回一句“死不了”,然后就挂断。
陈霄的脸上,时常会掠过一丝担忧和落寞,但他从不在我面前表现出来。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照顾我和女儿身上。
他学着给女儿换尿布、洗澡、拍嗝,动作从一开始的笨拙生疏,到后来的熟练自如。他上网查了大量的月子餐食谱,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把我养得面色红润。晚上女儿哭闹,他总是第一个醒来,把孩子抱到一边去哄,生怕吵到我休息。
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脸颊和眼底的乌青,我又是心疼,又是感动。
我妈方惠几乎每天都会过来搭把手,她看着陈霄的改变,私下里对我说:“晚晚,你这次……也算是因祸得福。小陈这孩子,是真长大了,知道疼人了。”
我点点头,心里是甜的。
是啊,一场风波,让我看清了婆婆的偏见,却也让我看到了丈夫的担当。婚姻,或许就是这样,总要在经历些什么之后,才能真正地明白,谁才是那个可以与你并肩抵御风雨的人。
女儿林念安,在我们的精心呵护下,一天一个样。她的小脸渐渐长开了,皮肤白皙,眼睛又黑又亮,像两颗晶莹的黑葡萄。她不爱哭闹,饿了就哼唧两声,醒着的时候就睁着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每当看着女儿纯净的笑脸,我就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我为她争取来的,不仅仅是一个姓氏,更是一份从出生起就不被偏见所染的、平等的爱与尊重。
转眼,就到了念安满月的日子。
按照习俗,是要办满月酒的。我跟陈霄商量,要不要办。陈霄沉默了很久,说:“办。该有的礼数,我们不能少。妈那边,我再去请一次。她来不来,是她的事。我们做不做,是我们的事。”
我同意了。
陈霄亲自上门去送的请柬。回来的时候,我问他怎么样。他只是摇摇头,说:“请柬她收下了,但没说来,也没说不来。”
我心里大概有了数。
满月酒那天,我们家里的亲戚,还有一些关系好的朋友都来了。酒店的包厢里热热闹闹,大家围着念安,不住地夸她长得漂亮,可爱。
我抱着女儿,接受着大家的祝福,脸上笑着,心里却总有一丝空落落的。我时不时地看向门口,期盼着那个熟悉又让我心情复杂的身影能够出现。
陈霄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他走过来,握住我的手,轻声说:“别等了,她可能……不会来了。”
我点点头,刚想说“没关系”,包厢的门,却在这时,被推开了。
门口站着的,正是王秀英。
她穿了一件深红色的新外套,头发也精心打理过,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红色礼品袋。她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眼神躲闪,不敢和我们对视。
整个包厢,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陈霄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迎了上去:“妈,您来了。”
王秀英“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她把手里的礼品袋递给陈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在场的人都听见:“这是……给孩子的。”
然后,她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我怀里的林念安身上。
那天的情景,我至今都记得很清楚。
王秀英一步一步地朝我走过来,周围的亲戚朋友,都自觉地为她让开了一条路。她走到我面前,停下脚步,没有看我,只是专注地看着那个她从未好好看过一眼的孙女。
念安那天穿着一身粉色的小衣服,许是人多热闹,她没有睡,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奶奶”。
王秀英看着看着,眼圈就红了。
她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想要去摸一摸孩子的脸,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了,似乎是怕惊扰到这个小小的生命。
“她……长得真好。”她喃喃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眼睛……像你。”
后半句,是对我说的。
我心里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抱着孩子,往前送了送,轻声说:“妈,您抱抱她吧。”
王秀英的身体一僵,有些无措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陈霄。
陈霄对她点了点头,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她这才小心翼翼地伸出双臂,从我怀里接过了那个柔软的小身体。她的动作很僵硬,很生疏,看得出来,她已经很久没有抱过这么小的婴儿了。
念安到了她的怀里,不但没有哭,反而咧开没牙的小嘴,对着她笑了一下。
就是这个笑容,仿佛一道阳光,瞬间融化了王秀英心中那座积攒了半辈子的冰山。
她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砸了下来,滴落在念安的襁褓上。
“我的……好孙女……”她抱着孩子,泣不成声。
在场的所有人,看着这一幕,都沉默了,许多女眷,都悄悄地抹起了眼泪。
我知道,这一刻,她心里的那个结,终于解开了。
血浓于水,亲情的天性,终究还是战胜了那些根深蒂固的陈腐观念。
第8章 名字的归属
满月酒的后半场,气氛变得融洽而温暖。
王秀英一直抱着念安不肯撒手,一会儿摸摸小脸,一会儿捏捏小手,脸上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慈爱。亲戚们围着她,说着吉祥话,她也都一一笑着回应,仿佛之前那个冷若冰霜、言语刻薄的婆婆,从未存在过。
酒席散后,陈霄开车,我们一起送王秀英回家。
车里,念安在安全提篮里睡得香甜。王秀英坐在后座,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孙女。
“这孩子,真乖。”她轻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我们说。
我和陈霄对视了一眼,都笑了。
到了婆婆家楼下,陈霄停好车,对我说:“晚晚,你和孩子在车上等我,我送妈上去。”
我点点头。
看着他们母子俩一前一后走进楼道的背影,我心里感慨万千。时间,真的是一剂良药。它虽然不能立刻治愈伤口,却能让棱角分明的石块,在岁月的冲刷下,变得圆润。
过了大概二十分钟,陈霄才回来。
他拉开车门坐进来,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表情。
“怎么了?”我问。
他发动车子,缓缓驶出小区,才开口说:“我妈……跟我道歉了。”
我有些惊讶。以婆婆那么要强的性格,能主动道歉,实属不易。
“她说什么了?”
“她说,是她老糊涂了,钻了牛角尖,差点把这个家给拆散了。她说,看到念安的那一刻,她才明白,什么香火,什么姓氏,都没怀里这个热乎乎的小生命重要。”陈霄一边开车,一边复述着,“她还说……对不起你,让你坐月子都没能安心。”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那最后一丝芥蒂,也随之烟消云散。
“她还说了一件事。”陈霄的语气变得有些犹豫。
“什么事?”
“她问,念安的名字……能不能……能不能把姓改回来?”陈霄飞快地看了我一眼,立刻又补充道,“你别误会!她不是命令,也不是要求,就是……就是商量的语气。她说,她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什么面子。她就是觉得,孩子姓陈,名正言顺,怕她以后长大了,会被人说闲话。”
“她说,如果你们实在不愿意,那就算了,姓林也挺好,只要孩子好好的,比什么都强。她还从柜子里拿出来一个存折,说是给念安的,里面有五万块钱,是她这些年攒的养老钱……”
听到这里,我沉默了。
我能感觉到,婆婆这次是真心的。她甚至愿意拿出自己最看重的养老钱,来表达她的歉意和对孙女的爱。她的小心翼翼,她的“商量”,她那句“不愿意就算了”,都证明她已经彻底放下了过去的偏执。
车子在路上平稳地行驶着,路灯的光一盏盏地从车窗外掠过,在陈霄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我看着他,问:“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陈霄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他目视前方,认真地回答:“我的想法,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这个决定权在你手上。当初,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了委v屈,才有了‘林念安’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代表的是你的态度和尊严。只要你觉得有必要,那念安就永远姓林。我,我们陈家,都认。”
他的话,让我感到无比的安心和温暖。
我转过头,看着窗外飞逝的夜景,心里做出了一个决定。
“回家吧。”我说,“回家再说。”
回到我们的小家,念安还在熟睡。我把她轻轻地放在婴儿床上,替她盖好小被子。
陈霄一直跟在我身边,看我安顿好孩子,才轻声问:“晚晚,你……”
我转过身,对他笑了笑,从抽屉里拿出了户口本和念安的出生证明。
“走吧。”我说。
“去……去哪?”陈霄一脸茫然。
“去派出所,还来得及吗?”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去给女儿改名字。”
陈霄愣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晚晚,你……你不用勉强自己。我说了,我支持你的任何决定。”
我摇摇头,把手里的证件塞到他手里。
“我不勉强。”我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陈霄,我当初坚持让念安姓林,不是为了赌气,而是为了争一口气,为了讨一个公道,为了让你,也让妈知道,我的女儿,值得被尊重,被疼爱。”
“现在,这个目的达到了。你用你的行动,证明了你是一个值得依靠的丈夫和父亲。妈也用她的改变,表达了她对念安的爱。那么,这个姓氏,是姓林,还是姓陈,对我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一个名字,承载的应该是家人的爱与祝福,而不是怨怼和斗争。我不想让我的女儿,背负着这样一个沉重的开始。‘陈念安’,也很好听。我们一家人,重新开始。”
陈霄看着我,眼眶慢慢地红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双臂,将我紧紧地、紧紧地拥在怀里。
那一刻,我明白,我们这个家,经历了这场风雨的洗礼,终于真正地融为了一体。
后来的日子,婆婆成了我们家的常客。她不再提什么生儿生女的话题,而是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了孙女身上。她会给念安织毛衣,做小衣服,每天研究着怎么给小家伙做辅食。我和她的关系,也从一开始的客气疏离,变得越来越像一对真正的母女。
有一次,我们一起带念安去公园玩,遇到一个邻居,逗着念安问:“这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呀?长得真俊!”
婆婆抢着回答,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骄傲和自豪:
“她叫陈念安!是我孙女!我最好的大孙女!”
阳光下,她的笑容,灿烂得如同春日里最温暖的花。
而我看着她,看着身边抱着女儿的陈霄,心里一片安然。
我知道,一个家庭里,最重要的,从来不是姓氏,不是传统,而是爱,是理解,是那份愿意为了彼此而改变和成长的决心。这,才是我们能给孩子最好的,也是最宝贵的财富。
来源:真诚海浪一点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