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齐王强取豪夺后,我生下一个孩子,我教她众生平等,自由和尊重

B站影视 港台电影 2025-10-12 00:49 1

摘要:王府上下都以为,这个孩子的降生磨平了我所有的棱角,让我彻底断了逃跑的念头,学会了何为“识时务”。

成为齐王燕渡笼中之鸟的第二年,我诞下了一个女儿,取名枝玉。

王府上下都以为,这个孩子的降生磨平了我所有的棱角,让我彻底断了逃跑的念头,学会了何为“识时务”。

但他们看不见的是,在每一个静谧的角落,我都在枝玉心中播撒名为“平等”与“自由”的种子,告诉她,生命应当被尊重。

然而,就在我携她逃出那座华美牢笼的第四日,她的亲随暗卫,竟循着她悄然留下的记号,如附骨之蛆般追上了我们。

那个我视若珍宝的女儿,此刻却只是带着几分天真的困惑,仰头望着我,用稚嫩的嗓音问道:

“姨娘,爹爹不是对你很好吗?我们为什么要离开他?”

01

夜风凛冽,割得人脸颊生疼。

我紧紧抱着枝玉,跌跌撞撞地赶到渡口,那艘约定好的船,正静静地泊在墨色的水边,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枝玉依偎在我怀中,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安静地凝视着我。

她一向乖巧,即便跟着我风餐露宿,从上京一路奔波至今,也未曾有过半句怨言。

我勉强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安抚她:“枝玉,别怕。

等上了船,就再也没有人能找到我们了。

我会带你去一个安宁的地方,一切都会重新开始。”

枝玉没有回应,只是低头拨弄着自己的手指。

忽然,一声轻微得几乎被风声掩盖的嗤笑,钻入了我的耳朵。

我浑身一僵,如坠冰窟。

眼前的船只阴影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张吞噬天地的巨口,瞬间将我所有的希望吞没。

燕渡的身影从船舱中缓缓走出,他玄衣玉冠,在摇曳的火光下,面容俊美,眼神却幽暗得如同深渊恶鬼。

他身后的随从迅速散开,将所有退路堵得密不透风。

我下意识地将枝玉护得更紧,藏在袖中的手却抖得不成样子。

为了这次逃离,我耗费了整整九个月的心血,每一个细节都反复推敲,为何只用了短短四天,就被他轻易找到了?

力气仿佛被瞬间抽干,我绝望地闭上了眼。

“燕渡,你是不是早就派人盯着我?看着我像个小丑一样,

自以为是地挣扎,以为马上就能逃出生天,你是不是觉得很有趣?”

“鸳奴,你总是喜欢把我想得如此不堪。”燕渡轻叹一声,那双狭长的凤眸里,却翻涌着残忍的戏谑。

我还没来得及品味他话中的深意,怀里的枝玉却挣扎着滑到了地上。

她站稳后,对我脆生生地说:“姨娘,别跟爹爹闹别扭了,是我让护卫叔叔来找我们的。”

我脑中“嗡”的一声,茫然地看着这个我倾注了全部心血养大的孩子。

她的小脸上,依旧是那种纯粹的困惑。

“姨娘,爹爹待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要走?”

或许是这几年的折磨早已让我流干了泪水,此刻的我,脸上竟做不出任何表情。

枝玉小跑着奔向燕渡,在他面前仰起脸,露出一个邀功般的甜美笑容。

江水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孤零零地站在原地,连吸入肺腑的空气,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隔着昏暗的夜色,燕渡投来的目光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弄。

他总是这样,像猫戏弄掌中的耗子一般,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我的一切挣扎。

返回王府的马车上,车厢里只有我和他。

燕渡的手沉沉地搭在我的肩上,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将我压下,迫使我跪在他脚边。

我的脸颊贴着他冰凉的衣摆,视线被泪水模糊,只听见他那淬着恶意的沙哑嗓音在头顶响起。

“现在,跪好认错,本王可以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他的手指插入我的发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安抚意味。

我脑中轰鸣,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从袖中摸出了那把防身的匕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刺向他的大腿。

刀刃仅仅没入寸许。

下一瞬,我的手腕便被他铁钳般的手扼住,刺骨的剧痛传来,染血的匕首“当啷”一声,掉落在厚重的地毯上,悄无声息。

燕渡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底怒意一闪而过。

他叹息道:“鸳奴,你怎么总是学不乖呢?”

02

我最初来到这个陌生的古代世界,是为了寻找一个人。

我的青梅竹马褚明光,在一场时空实验事故中离奇失踪。

根据时空局的条例,任何未经授权的穿梭行为都属违法,因此,他被判定为“遗弃人口”。

但我不能放弃他。

凭借一腔孤勇,我启动了时空穿梭机“洄游”,来到了这个落后的封建时代。

我曾天真地以为,很快就能找到褚明光,带他回家。

可我没想到,自己也会被困在这里。

初到异世,我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从冰冷的河水里,救起了那个奄奄一息的男人——燕渡。

那时,我靠在城里为人抄书写信赚取微薄的收入,一半用来为他延医问药,一半维持着我和许从江的生计。

许从江是我在这个世界遇见的第一个人。

当我从“洄游”投射出的光门中走出时,这个面黄肌瘦的少年正在荒野里挖着野菜。

他先是被吓得魂飞魄散,继而又双眼放光地凑上来,把我当作“神仙姐姐”。

他父母双亡,我孑然一身,我们便在青梨村结庐而居,相依为命。

许从江总是嘟囔着,要把那个浑身箭伤、食量又大的麻烦精丢出去。

燕渡醒来后,只说自己是被争夺家产的兄长所害,让我们不要声张。

他养伤的日子里,沉默寡言,多数时间都在沉睡,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鲜有情绪波动。

我托村里的老木匠做了个简易的推车,天气好的时候,便推着他去院子里晒太阳。

篱笆墙下,我拿着树枝在地上划拉着,计算这个月的开销,盘算着能否攒下一些钱,作为寻找褚明光的盘缠。

明媚的日光下,燕渡的视线不知何时落在了我的脸上。

我对此浑然不觉,只是顺手从院里的梨树上摘下一颗饱满的青梨,递到他手边。

“这是我们青梨村特有的梨子,又甜又脆,尝尝看?心情好了,伤也会好得快一些。”

我对他露出了一个毫无杂质的灿烂笑容。

那一刻,燕渡也跟着微微笑了一下。

世事间的恩与仇,有时就是这般荒唐颠倒,一如农夫与蛇的故事。

当一队身披黑甲的侍卫护送着一辆华贵的马车驶入青梨村,直奔我们的小院时,

我才惊觉,燕渡竟是当今圣上的第四子,以赫赫战功受封的齐王。

而他口中所谓“争家产的兄长”,正是朝野上下素有贤名的大皇子。

据说,燕渡大败蛮夷、凯旋归来的那一年,他向圣上求娶了太傅的嫡女。

而坊间皆知,那位贵女,曾是大皇子的心上人。

马车上下来一位衣裙繁复、仪态端庄的女子,她踩着侍女的背下了车,以袖掩面,语带哽咽:

“神佛庇佑,殿下安然无恙,妾身总算能安心了。”

燕渡却连一个眼神都未分给她,反而径直指向拄着扫帚、目瞪口呆的我,对众人宣布:

“本王蒙此女相救,决意纳她入府,以报救命之恩。”

齐王妃的表情僵硬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无懈可击的温婉笑容:

“殿下仁善,也算是这乡野村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我连忙摆手,想要拒绝这荒谬的“恩赐”。

可跪在地上的许从江,却已经激动地连连磕头谢恩。

一切都发生得猝不及不及防,我呆立在原地,心尖猛地一颤。

我究竟是何等的愚蠢和天真,才敢只带着一个“洄游”,就闯入这样一个世界?

在我的时代,所谓天大的烦恼,不过是考试失利,或是褚明光偷偷卖掉了我的游戏装备。

而眼前的世界……是一个阶级森严、人命如草芥的封建王朝。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我下意识地去摸索携带在身的“洄游”,却只摸到一片空空如也。

人群簇拥之中,那位年轻的皇子,眼底满是冰冷的漠然,唯独在看向我时,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很久以后,我曾固执地质问他,为何要恩将仇报。

燕渡沉吟许久,指尖绕着我颈侧的一缕发丝,漫不经心地说:

“大概是因为……你递给我梨子的那天,阳光太好了,刺痛了本王的眼睛。”

03

从渡口返回齐王府的路,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我手脚被缚,像一件货物般被丢在马车里。

临近城门时,马车停下,有人上前向燕渡请安。

紧接着,车帘被一只手掀开,天光乍泄,刺得我眼睛生疼,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许从江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

他扫了一眼车内的情形,无奈地叹了口气:“阿姐,你这又是何苦呢?”

他伸手,似乎想为我拭去眼角的泪,却被我嫌恶地偏头躲开。

眼前的少年,早已褪去了青梨村时的稚气,眉眼间多了几分挥之不去的狠戾。

如今的京城谁人不知,齐王麾下有一条名叫许从江的疯狗,出身卑贱,却最擅长攀附权贵、噬咬无辜。

我的闪躲并未让他动容,他只是继续用那种平静的语气说道:

“阿姐,成为殿下的女人……就真的让你如此难以忍受?”

我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滚!”

许从江的眼神骤然变冷。

“如今这世道,你一个人根本活不下去,更何况还要带着枝玉。

阿姐,你可知城外每天有多少人饿死,多少人流离失所?”

“我早就劝过你,殿下就算用笼子把你关起来,那也是金子做的笼子。

锦衣玉食,无忧无虑,难道不好吗?”

我看着手上粗糙的绳索,脑海里嗡嗡作响,仅存的理智紧绷如弦。

我用微弱却无比坚定的声音回答:“我是人,不是待价而沽的牲畜。”

我有权选择自己的生存方式。

最初落入燕渡手中时,我曾用尽了一切办法逃离。

混入出府的仆役队伍、钻狗洞、跳湖寻找暗道……可燕渡的势力盘根错节,每一次,我都会被他轻而易举地抓回来。

逃得最远的一次,我已经跑出了京城。

可当我看到城墙上贴满了许从江的通缉画像时,我只能被迫折返。

然后,我便看到了毫发无损的许从江,恭敬地跪在燕渡脚下,双手捧上了我的“洄游”。

“殿下,阿姐当初就是靠着此物,凭空出现在青梨村的。

只要毁了它,阿姐就再也离不开您了。”

燕渡摩挲着那枚毫不起眼的灰色珠子,似笑非笑地将其收入袖中。

“为什么?”我僵硬地转头,看着许从江那张平静无波的脸。

没有“洄游”,我就再也回不了家了。

许从江站起身,与我擦肩而过时,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句:“对不住了,阿姐。

我不想再过挨饿的日子了。”

从那一刻起我才终于明白,是我的天真和我对他人的轻信,共同编织了一张无形的巨网,将我永世囚禁于此。

04

齐王府依旧是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

我被燕渡囚禁在漪绿阁,除了两个负责看管的侍女,他下令不许任何人探视,包括枝玉。

他要给我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这并非他第一次这么做。

最初被他掳来时,我的处境比现在更糟,被关在一个巨大的金丝笼中,像一只被拔去羽翼的鸟,不见天日,不见自由。

他甚至给我取了一个新的名字,叫“鸳奴”,一个充满了屈辱与玩弄意味的代号。

直到我怀上枝玉,才得以从笼中搬出,住进这漪绿阁,成了燕渡后宅中一个被驯服的、看似普通的妾室。

晨起去给王妃请安,每三日见一次被寄养在王妃名下的枝玉,

夜里温顺地承欢于燕渡身下……这样的日子,我一过就是六年。

只有在教枝玉识字、给她讲述那些属于另一个时空的故事时,我才能勉强感知到一丝“自我”的存在。

然而现在,连这点微弱的感知,也被他无情地剥夺了。

侍女们在廊下窃窃私语,笑声刺耳。

“换作别家的妾室,胆敢私逃,早就被乱棍打死了……咱们这位主子,也算是顶天的好命。”

不是的,我不是谁的私有物品,更不是可以任人摆布的玩物。

日光透过缀着珍珠的纱幔,洒在精雕细琢的妆匣上,又被铜镜折射出扭曲的光影。

我茫然地蜷缩在床榻的角落,明明是暖春时节,却只感到一阵阵发自骨髓的寒冷。

夜深人静,灯火俱灭。

黑暗中,有人粗暴地撕扯我的衣物,紧接着,带着酒气的凌乱亲吻便落了下来。

我从噩梦中惊醒,随即开始疯狂挣扎。

“这么些天,还没清醒?”燕渡死死掐住我的下巴,灼热的气息喷在我脸上,嗓音沙哑,

“鸳奴,本王对你已是仁至义尽,你为何总要这般不识抬举?”

不等我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轻声道:“今日是她的生辰,别再惹本王动怒。”

我想起来了,去年的今日,齐王妃生辰,同样将燕渡拒之门外。

在外人眼中,他们是青梅竹马,是相敬如宾的典范夫妻。

但事实上,齐王妃心中始终念着旧情人——大皇子,对燕渡这个强取豪夺的丈夫,从来都是不冷不热。

而燕渡每次在她那里受了气,便会来我这里,用最原始的方式发泄他的怒火与挫败。

一场兄弟阋墙、强夺兄妻的狗血大戏,却偏偏将我这个局外人,扯进来当了最可悲的牺牲品。

燕渡已然情动,湿热的吻沿着我的脖颈一路向下。

我的心,却在这一刻前所未有地平静下来。

“燕渡,你这种人,真是可笑至极。”我伸手,猛地拽住他的头发,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你用尽卑劣手段,强求一切,可结果呢?你什么都得不到。

你的心上人鄙夷你,而我,恨不得你死。

你当初就该死在那条冰冷的河里。”

那样,这一切的悲剧,就都不会发生。

不过,现在补救,或许也不算太晚。

我从枕下摸出早已备好的一支长簪,凝聚了满腔的彻骨恨意,毫不犹豫地刺向燕渡的脖颈。

温热的血液喷涌而出。

下一瞬,燕渡吃痛地挥开我的手,转而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

“想杀我?”他的语气陡然变得森寒刺骨,手下的力道随之加重,我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鸳奴,你以为本王死了,你就能得到自由?”

我张着嘴,徒劳地汲取着稀薄的空气。

“嗬……嗬……”

视野开始阵阵发黑。

我就要死了吗?

可是,我还没有找到褚明光。

说好了,就算他被这个世界啃噬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我也要带他回家的。

我不该这么冲动的。

我本该继续伪装顺从,骗取燕渡的信任,为下一次的逃离做准备。

只是今夜,我突然不想再像过去那几年一样,抱着那点微弱的希望,

扮演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去讨好那个提线的人了。

真的……太恶心了。

就在意识即将坠入黑暗的最后一秒,扼住我脖颈的那只手,终于松开了。

我趴在床沿,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泪水模糊了双眼。

燕渡站在床边,颈侧的伤口鲜血淋漓,衬得他那双眼眸愈发漆黑幽深。

他静静地看着我,神情仿佛在端详一只不知死活,竟敢对主人亮出爪牙的宠物。

05

烛火一盏盏被重新点亮,照亮了满室的狼藉。

燕渡颈侧的伤口已经被简单包扎,缠着一圈刺眼的白布。

他用指尖碰了碰伤处,语气里竟带着几分惋惜。

“连杀人的力气都这么小,鸳奴,你说你到了外面,要怎么活下去?”

我沾着干涸血迹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在没有遇见你之前,我一直活得很好。”

燕渡勾了勾唇角,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真不知是怎样的地方,才能养出你这般天真、愚蠢、又轻信于人的性子。

即便你一直留在青梨村,也迟早会被你那个好弟弟卖个好价钱。”

说到这里,燕渡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住了眸中的嘲意。

“哦,本王忘了,他已经把你卖给本王了。

你的来历,你的目的,他但凡知道的,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本王。”

燕渡摊开手,一颗灰色的珠子,赫然躺在他的掌心。

是“洄游”。

我几乎是本能地扑了过去,想要将它抢回来。

燕渡只是轻轻一侧身,任由我狼狈地摔倒在地。

“呵,”他轻笑一声,“看来这东西,于你而言果然至关重要。”

“当初听许从江说,你并非此世之人时,本王还当他失心疯了。

可这些年,无论本王如何查探,都找不到你任何过往的蛛丝马迹。

现在看来,他说的都是真的,你从天而降,是个彻头彻尾的异类。”

“你那些稀奇古怪的念头,离经叛道的行径,也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我怔怔地抬头,无措地看着他,仿佛所有秘密都被剥开,赤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不过,本王不在意这些。

无论你来自何方,出身为何,你今生唯一的归宿,只能是本王身边。”燕渡俯下身,将我从地上拉起,揽入怀中。

他的手指顺着我的脊骨缓缓下滑,尾音缱绻而阴冷,“即便本王死了,你也得给本王殉葬。”

我嗅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血腥味。

随后,燕渡抓着我的手腕,将我一路拖出了漪绿阁,带到了阁外的那片湖边。

然后,他当着我的面,手臂一扬,将那枚承载着我所有归家希望的“洄游”,远远地抛入了冰冷的湖心。

喉咙里那声凄厉的“不要”还未喊出,我便已发疯般地要往湖里冲。

燕渡却将我死死地禁锢在怀中,在我耳边低语,如同魔鬼的诅咒:“明日,本王便会下令,让人填平此湖。

这样……你该死心了吧?”

灯火幽微,湖面的冷风吹了一整夜。

我望着“洄游”消失的地方,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也被抽干,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燕渡松开了手,任由我伏在冰凉的地面上。

“还没清醒过来吗?你回不去了。

这天下之大,你能依靠的,唯有本王。

现在,本王给你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他垂眼看着我,如同审判,

“只要你现在跪下,向本王认错,从今往后安分守己,你便仍是枝玉的母亲,本王最宠爱的妾室。”

紧接着,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不容置喙的警告:

“倘若你执迷不悟……那按照你私逃、弑主的罪名,你便只能去做这王府里,最低贱的奴隶。”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我看着燕渡那双华美无瑕、一尘不染的乌皮靴,鞋面上用金线绣着的飞鸟图样,刺得我眼睛阵阵发涩。

他要我认错。

可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我救了一个人,却被他强行囚禁;我生下一个孩子,却被她亲手背叛;我赖以回家的希望,被一步步摧毁。

痛苦、顺从、挣扎,周而复始……似乎我做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

我忽然低低地笑出了声。

“燕渡,我这一生,唯一做错的事情,”我抬起头,迎上他冰冷的目光,“就是当初救了你的命。”

06

应该是一场噩梦吧……

眼睛被蒙住,黑漆漆的,看不见一丝天光。

身下铺着不知什么动物皮毛做成的毯子,陷入其中,只能嗅到散不去的恼人香气。

“咔哒。”

笼子被打开的声音。

我回过神,向后缩了再缩,直到脊背碰到冰冷的金属。

燕渡毫不费力地拽着我的脚腕把我拖了回来。

随后,他捏着我的下巴灌药。

眼睛看不见,其他感官就格外清晰。

四肢百骸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楚,仿佛有千万只虫子在噬咬。

逐渐听不到,闻不到,感知不到任何东西,只余发作的药效将神智和尊严一齐吞没。

我在空中摸索,直到抓住一只略带凉意的手,便迫不及待将脸颊贴了上去,呜咽着示好。

手的主人奖赏似的落下一个吻,撬开唇齿,将一粒新的药丸递入。

痛楚被情欲覆盖,肌肤相贴,蔓延的炙热温度让我止不住地颤抖。

“已经不难受了。”身上的男人气息紊乱,嗓音满是欲望餍足的愉悦,“为什么还在哭呢?鸳奴。”

这个奇怪的名字似乎劈开了一丝混沌的神智。

“我不叫鸳奴——”

我摇了摇头,尾音因过于仓皇而近乎嘶哑。

“我不叫鸳奴,我的名字不是鸳奴。

“我茫然地蜷缩着身子,”我叫……我叫什么名字啊?”

这是我穿来这个世界的第几年?

前路迷惘,后路漆黑。

来去皆无自由。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

燕渡不疾不徐地把我揽入怀中,手指摩挲着我的后颈。

他解开我覆眼的黑布,在幽暗烛火下,逼我看着他的双眼,眸光里徐徐绽开笑意:“你是鸳奴,本王的鸳夫人。”

接着他起身离去。

任我留在无尽的黑暗中沉沦。

不知朝暮,不知岁月。

不见天光的日子过得久了,我愈发觉得困倦,大多数光阴都是沉沉睡过去的。

到最后就连燕渡喂药,我也提不起精神,似乎连知觉都一并麻痹。

燕渡在我耳边冷笑:“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

话音落入耳中,我只是浑噩地侧了侧头,下半张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燕渡却好像更生气了,低头啃咬我的锁骨,直至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开。

再醒来时,我发觉我换了地方。

眼前覆着一层白纱,模糊了过于刺眼的日光。

我却没有闭眼,贪恋地捕捉这份光明。

有人在说话,是个很熟悉的声音。

“殿下,恕属下直言,那药不能再喂下去了。”

那人停顿了下,继续说,“阿姐体弱,会受不了的,长此以往,怕是会变得痴傻。”

燕渡讽笑一声:“傻了好啊,傻了就不会起什么别的心思,只能一辈子留在本王身边。”

那人继续劝道:“殿下要真是这么想的,就不会请太医来看她了。”

燕渡再不作声。

他掀帘而入,冰冷手指抚上我的下颌。

“还想再被关回去吗?”燕渡问道。

我瑟缩了一下。

燕渡兀地轻笑,意味不明。

之后一连几日,他都未曾现身。

07

燕渡不在,我还是在惊惧中度日。

夜晚入睡,总担心再睁眼,又回到那片死寂的黑暗中。

阴冷、寂静、所有恐惧的想象都会在关上门的那一瞬,扑上来撕咬我的灵魂。

只剩下无尽的痛苦,逐渐磨灭的理智。

梦境里,又是那只手抚上我的脚踝,带着踏夜而来的凉意。

我猛地惊醒起身,却踢到什么柔软的东西。

一声痛呼,从地面上传来。

月华漫过窗棂,那个小小的身影逐渐清晰,她跌坐在地上,怔怔看向我,眼眸里闪烁着受伤的色彩。

“你果然和他们说的一样,不喜欢我吗?”

枝玉开口问我,嗓音有些无措。

我看着地上的女孩,这段日子,她好像长大了些。

她是我的女儿,我怎么会不喜欢她呢?

我记得生下她的那一夜,仿佛要将整个身体撕裂的痛苦汹涌袭来。

直到婴儿啼哭声伴着晨曦升起,宣告这场酷刑的结束。

燕渡把枝玉抱给我看。

她那么小,眼睛都睁不开。

脆弱、懵懂、一无所知,我血脉相连的女儿。

我生下这个孩子是没有选择的事,这个孩子被我生下来也是没有选择的事。

所以,我一直想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

她百日后就被抱到齐王妃那里教养,于是我格外珍视和她相处的时光,用尽我所学的知识教导她,陪伴她。

以我自己的方式去弥补。

短暂的沉默过后,枝玉红了眼眶:“你以为我就很喜欢你吗?”

她鼓了鼓嘴,眸子里盈满泪水。

“我讨厌你,以前我不过罚了一个下人,你就让我一起受罚,

讨厌你教我识字时还要带上那群丫鬟,讨厌你给我讲的那些奇怪的故事。”

“什么人是从猿猴变来的,宇宙星系,人鱼公主……乱七八糟的,我根本听不懂,我也不愿意听你讲这些。”

原来是这样想的吗?

枝玉的泪水糊了满脸,她抽噎着冲我喊:“怪不得人人都说你是疯子,为什么我的母亲是你这样的人?”

我抓着被角,仿佛凝固在原地。

是我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这个孩子身上,自以为这样就是对她好,却不顾她的想法和这个世道的看法。

枝玉仍直直盯着我,嗓音带着哭腔:“你为什么不说话?”

喉头哽塞,更多的是席卷全身的无力感。

我的嘴唇嗫喏着,最终只吐露出来三个字。

“对不起。”

说完,我才发觉我根本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枝玉迟迟没听到回应,最后别过脸,用袖子胡乱擦掉眼泪,从地上爬起来,头也不回地冲出房门。

08

我好像病了。

无论外面是暖阳盛景,还是狂风骤雨,我整个人都像是套在冰块里,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燕渡请来的太医说,是用药过多,伤了神智。

听到这话,燕渡眸光微沉,看向我的神色复杂。

良久,他嘱咐道:“照顾好她。”

然后又匆匆离去。

照顾我的侍女换了批新面孔,她们并不与我说话,除了日常必要的接触,其余时候都不上前。

下午时,侍女照例将我带到院子里晒太阳。

日光融融,落在身上应该是暖洋洋的吧。

我坐在椅子上,盯着虚空发呆。

许从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他沉默地站在我身边。

站累了,就随意坐在地上,不顾泥土脏了一身白衣裳。

“阿姐,你以前的样子真的很讨人厌,天不怕地不怕的,每天都过得那么高兴,

就好像万事万物,都只是你的一场游戏。”许从江抬头,仰视着我,嗓音有几分疲倦,

“所以现在,多好啊,你再也不会用那种浮于尘世之上的眼光看我。”

我动了动眼珠,眼眸倒映着日光里跃动的尘埃。

隔日,齐王妃竟然上门寻我。

她还是那副妆容精致、仪态端方的样子。

“枝玉这几日吃不大下去饭,神思恹恹,还总是躲起来哭。”

齐王妃径直问道,“我知道她去找过你,你与她说了什么吗?”

我垂眼不语。

齐王妃定定看着我,半晌,嘴唇略抿起:“还真的傻了不成?”

之后,她几次三番来请我,去她那里吃茶,叙事。

不过都是她在说,我在听。

有时候亭子拐角处、院墙后能看到一片衣角,察觉到自己被发现就迅速溜走。

齐王妃轻笑一声:“这孩子,比咱们那位殿下好命。”

我怔然。

齐王妃径自叙起往事:“他一出生,母亲就血崩离世。

陛下嫌他克死了母亲,不喜欢他,所以宫里人人都欺侮他,只有……只有我和他的大皇兄护着他。”

“”他十二岁那年,我们送了他一只小狗,夜晚那条狗溺毙在池子里,

他就抱着小狗的尸体,一个人坐在水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去安慰他,让他去从军,是血路,也是生路。

他后来做得很好,成了国朝战无不胜的大将军。”

齐王妃垂下眼睫,轻轻叹了一口气。

“所以我始终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恨我。”

风自廊下过,吹不散满室寂寥。

齐王妃将手覆在我的手上,言辞恳切:“你刚来府里的时候,一心想着逃离,甚至求到我这里。

但我没有办法违逆殿下,他不是念旧情的人,对不住啊。”

我任由她抓着我的手,没有抗拒。

齐王妃咬咬唇,姣好的眉眼舒展开来。

09

又是一日。

齐王妃去山寺祈福,问我要不要随她去。

我自是呆呆傻傻,没有反应。

齐王妃一笑而过,将帷帽戴到我头上,嗓音柔和:“外面风大,这样好一些。”

一路在仆从簇拥下坐上马车,车轮滚动,外面响起马嘶声,还有铁甲相击的声音。

燕渡问:“这是要去哪?”

齐王妃在外面回道:“战事将起,妾去佛寺为殿下祈福。”

听罢,外面沉默了好一会儿。

燕渡低声嘱咐:“早些回来。”

一路上山,并无波澜。

齐王妃的视线总是若有若无地落在我身上,看起来心绪并不安宁。

寺庙里,佛菩萨慈目微睁,悲悯地俯视着芸芸众生。

齐王妃和我跪坐在蒲团上,她双手合十,很是虔诚。

许久,她长舒一口气。

“我来过这里两次,第一次是求姻缘。”

齐王妃抬眼,唇角勾起讥讽的弧度,“我把嫁衣都绣好了,结果嫁的不是我心爱之人。”

我侧过脸看她。

现在的她,卸去了贤良淑德的面具,终于有了怨怼、不忿这些属于正常人的情绪。

“第二次……”齐王妃停顿了一下,嗤笑道,“你知道我求的是什么吗?”

她上前,嘴唇贴到我耳边:“我求燕渡去死。”

我眼睫颤了颤。

“本来我们都要成功了,他就要死在青梨村了——”

齐王妃再也压不住恨意,嗓音淬着经年酿就的毒:“谁知道,你救下了那个贱种。”

我下意识后退,几乎就要撞上供奉的琉璃灯。

“呵,现在提这些,都无关紧要了。”齐王妃恢复平静,“今日带你来,就是为了再杀他一次。

我会把你送到大皇子那里,他会以你作饵,伏杀燕渡。”

大皇子惧怕一个战功赫赫的弟弟,齐王妃憎恨一个非自己所求的夫君,所以他们联合起来,不择手段去除掉燕渡。

只是……我茫然地看着齐王妃,为什么选中我呢?

她只是平和地笑开:“燕渡很在意你,你一而再再而三触怒他,甚至杀他,他都舍不得处死你。

他那样的人,竟然也会动心。”

语尽于此,齐王妃再也不说话了,只是静静等着。

烛火摇曳着消瘦下去,我们在这里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

齐王妃不安地攥着佛珠。

她的仆从匆匆进来,神色凝重:“大皇子……并未派人过来。”

良久,齐王妃闭了闭眼,道:“回府。”

“那她呢?”仆从蹙眉。

齐王妃看了眼我,轻声道:“一并带回去,左右不过是个傻子,燕渡寻不到她,怕是要发疯。”

回程的马车上,齐王妃阖眸小憩,似是疲惫至极。

直到兵刃相接的声音兀然在车外响起,刀锋贯穿皮肉,侍卫闷哼着倒下。

齐王妃掀帘去看,一队黑衣人正在与她的侍卫们厮杀。

“是冲着王妃来的!”

车夫训练有素,驾着马车掉头,两个骑马的侍卫随即护卫左右,一路奔逃。

山道逐渐崎岖不平,马车里的东西散乱摇晃。

齐王妃苍白着脸,艰难支撑着身子。

我伸手去解她身上的披风,动作迅速,然后往自己身上套。

齐王妃拧眉:“你做什么?”

“我替你引开追兵。”

我的嗓子因为长久不说话粗粝如砂纸。

齐王妃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然后,我靠近齐王妃,尽量让每个字清晰地传入她耳朵。

“上京城外三十里,沧城钱庄,在那里为我准备一份户籍路引。”

“如果我活着,不要告诉任何人我的下落。”

“如果我死了……”我深深瞥了齐王妃一眼,“好好把枝玉养大。”

我戴上兜帽,掀帘出去。

侍卫见状,放缓速度接我上马。

我抓紧缰绳,沿着一条岔路策马而去。

马蹄踏碎满地残阳,风声猎猎。

后面的追兵穷追不舍。

我盯着前路的目光却十分坚定。

其实我一直不曾麻木,我一次次强迫自己将手放置在火烛上,告诉自己,不要忘记那些痛苦。

要逃离。

那些背弃和伤害,不会摧毁我。

我想起了自己的名字,我叫林不秋。

我妈妈给我取名不秋,她希望我能像生长在林间的青竹一样,繁荣、生生不息,永不因秋冬霜雪之酷寒而凋零。

一路疾驰,我驾着马进了一处密林。

曾经在燕渡那里,我看过上京城外的地图,我依稀记得,现在这条路的尽头,是一条断崖。

头脑越来越清醒,我死死盯着前方,算着和断崖的距离。

然后伸手卸下发间的长簪,狠狠刺入马的后腹部,自己护住头颈,顺势从一旁的缓坡滚落到茂密草丛中。

马儿嘶叫一声,加速往前冲去。

落入茫茫江水中。

10

拿到户籍路引,我就急忙离开沧城,坐船南下,好离上京越来越远。

我在脸上抹了草药汁,让肤色变得黑黄,看不清面貌。

世道太乱,一路行来,我看到有人卖儿鬻女,只为换一袋米粮,然后官府再以“税收”的名义夺走。

田野边支起的锅里,累累白骨格外刺目。

我只能小心再小心,躲避着路上遇见的所有人。

最后,我落脚在靠近南边的一座小城里,这里还算安定。

因为孤身一人的女子过于奇怪,我借着能识字写药方的本事,找了间医馆给郎中打下手。

郎中是个很和蔼的老者,姓白。

我沉默寡言,拒绝和别人有接触。

白大夫照样接纳我,从不打听我的来历,只是看向我的目光有微不可见的怜悯。

医馆门口,百姓来来往往,笑着闲谈。

听说南边的越国陈兵边境,战事将起。

他们并不慌张:“咱们这虞城地僻偏远,怎么也打不到这来。”

我单手撑着脸,静静描着褚明光的模样。

他穿来的时候才十九岁,不知道他现在长什么样子。

那些一起逃课、打游戏、捉弄彼此的时光已经太远太远。

如果找到他,我又该怎么带他回家呢?

想到“洄游”,我猛地手抖了一下,废纸上墨渍晕染,模糊了少年人清润带笑的眉眼。

越军破城,来得突然。

守卫不足、毫无戒备的虞城连反抗的时间都没有,就陷落了。

百姓们闭门不出,惴惴不安。

越军残暴,所过之处烧杀劫掠,常常只余一座空城。

白大夫也关了医馆,抚着胡子长叹气,神色凝重。

我知道,他其实在后院藏匿了几个守城的伤兵。

越军一户户搜查的时候,白大夫知道藏不住了,他走出去,把医馆的药材和这些年攒的银两献给越国的人,脸上陪着笑。

越军笑着收下那些东西,转身离去。

隔日,他们又上门搜查。

见白大夫拿不出,就冲进医馆,把搜到的所有人,包括那几个伤兵,带到城中集合。

我低眉敛目,听话地跟着越军走。

心里却一沉。

有种被命运玩弄的荒谬感。

真倒霉啊,林不秋。

城中燃起了篝火,我与一众俘虏被绑在一起。

越军士兵手持兵刃,凛冽的寒光闪过众人双眸,已经有俘虏哭出了声。

我把头压得更低了些,尽可能地让自己在人堆里不起眼。

火焰随风摇曳。

一声马嘶划破浓墨般的长夜。

赤袍银甲的将军干脆利落地下马,目光漠然地扫了眼地上的俘虏。

“将军,这些俘虏如何处置?”随从上前恭声问道。

我悄悄抬眼去看那将军。

夜风寒凉,送来一道不含一丝感情的年轻声音:“杀。”

我眨了下干涩的双眼,火光照亮了将军的侧脸,鼻梁高挺,下颌消瘦,眼下有一道伤疤。

那里本该有一颗泪痣的。

泪痣的主人很喜欢挑眉笑,于是整个人看起来贱兮兮的。

原来长大后的褚明光,长这个样子啊。

士兵得了命令,拎着刀到俘虏前,琢磨着从哪个人开始下手。

俘虏们开始哭嚎挣扎,跪地乞求。

沾血的刀越来越近,扑面而来的血腥气令人作呕。

我缓缓站了起来,看向那将军的背影,他坐在那边,漫不经心地擦着手中长剑。

“褚明光。”

我的声音淹没在惨叫声与哭嚎声中,落在他耳边却仿佛一道惊雷乍响。

让他立刻转过身来,目光隔着血色的夜幕投向我。

有士兵注意到这里,三两个围上来,打算处理掉我。

“放开她!”将军声调骤然拔高,厉声喝道。

他匆匆走向我,赤色袍角被夜风掀起。

士兵们闻声连忙停下动作,退开几步,屏气凝神地立在一旁。

所有的喧嚣声远去,此时夜空下仿佛只剩下我们二人。

我看着褚明光,正如他也静静看着我。

隔着渺茫岁月,我们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不知为何,一直寻觅的人出现在眼前,我眼睛干涩得流不下一滴眼泪。

褚明光僵滞良久,只勉强说出句:“不秋,好久不见。”

可我看得分明,他把手往身后藏了藏,动作仓皇,因为上面,满是黏腻的、还来不及洗净的血。

11

褚明光又下了一道命令,大军在城外扎营,不再伤百姓一毫。

他笑着跟我解释:“我以为他们抓的都是城里的叛军,才……”

褚明光没说出后半截话,眼睛里复杂情绪涌动。

我轻舒一口气,也没有再追问。

接下来的日子里,褚明光将我带在身边,寸步不离。

他从不问为什么我会在噩梦中惊醒。

我也不问他为什么改名换姓,身上众多伤痕从何而来。

我们都很有默契地绝口不提来到这个世界后发生的事,小心翼翼地窥探现如今的彼此。

越国国富兵强,打这场仗做足了准备。

褚明光在军中很有威名,很多人叫他“符少将军”。

我坐在河岸边看褚明光给马喂草,不自觉地给怀里的长剑缠了很多圈花枝。

一堆人呼啸而过,大声起哄道:“符少将军娶媳妇喽。”

褚明光无奈地冲我笑。

他看出我一天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躲着,不言不语,就给我安排了件事做,教一群少年识字。

我本想拒绝,褚明光拉着我去了伙房。

“不秋,你看,这些人说起来是士兵,其实也不过十二三岁,还是些孩子呢。”

褚明光看着我,眸光柔和,“我尽量把他们安排在后勤的位置,为的就是仗打完了,他们能回家去,有新的人生。”

“不秋,去帮帮他们吧。”

回家吗……真的是很美好的祝愿。

我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我军队营地里占了片地方,那群孩子空闲时就过来找我。

这里实在缺纸笔,我就拿树枝在黄土上写字,给他们启蒙。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天是青黑色的,地是黄色的,宇宙形成于混沌蒙昧的状态中。

天生万物,大地养之,人生在这世间,最渺小,也最伟大。

一双双赤诚眼睛散发着求知的光芒,他们跟着念道:“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这群孩子学东西很慢,但从来不懈怠。

就算刚从军队里劳累的活计中下来,也顾不得休息,而是一窝蜂过来找我。

他们齐齐向我作揖,动作不知道从哪学的,千奇百怪,一齐出声时却仿佛排练了很多遍。

“谢谢林老师!”

我不自禁地扬起唇角,黯淡世界乍然明亮了一瞬。

越国和燕国的仗,还是在继续打。

褚明光领兵攻城略地,一路北上,直到和燕渡的军队撞上。

两军对峙,谁也不敢冒进。

听到对面的主将是燕渡时,我手指一颤,端着的茶盏猛地往外溢。

正在沙盘上推演战局的褚明光朝我看了过来,神色关切。

我迅速恢复平静,把茶盏放到一边,开始准备明天要讲的课。

褚明光的副将兴冲冲跑进来,禀报道:“将军,你猜我们抓到谁了?”

“那个狗屁齐王的女儿!听说他就这么一个孩子,真是走运,给咱们撞上了。”

我惊疑抬眸。

紧接着,几个士兵带着一个小女孩进来。

她被缚住手脚,像一只小兽一样警惕盯着四周。

自然而然地,她看到了我。

她辨认了好半天,眼睛圆睁,抽噎声从喉咙里发出来,最后变成崩溃大哭。

我慌张地蹲下身,用衣袖给她擦眼泪。

褚明光抬手让属下们出去。

我缓缓抬头,对他说:“不要伤害她。”

褚明光站在原地,看着我将那个女孩抱进怀里安慰。

他嘴唇动了动,仿佛在下定某种决心,他第一次向我问:“为什么?”

久别重逢的温馨假相终究要被撕破。

那些残忍的、不堪的真实,是我和褚明光,迟早要面对的。

我说:“因为……这是我的女儿。”

12

夜晚的河流载着月光徐徐前行。

我和褚明光坐在河畔,像少年时一起彻夜爬山时那样,累了,就并排坐下休息。

他听我讲了很多。

从我穿来这个世界的第一年,到现在的第九年。

“林不秋,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傻了……”褚明光嗓音沙哑,“你不去上学,不去过你的人生,干嘛想着来找我。”

听到他叫我全名,我垂着眼笑了一下。

很久以前,我们喊着对方的全名打闹不休,我举着抱枕向褚明光砸过去,他轻松地避开,然后冲我扮鬼脸。

现在,我转头看到了褚明光。

泪水顺着他眼角伤疤滑落,然后没入泥土里。

命运真是无常。

嬉皮笑脸的人,原来也会为我掉眼泪。

“林不秋,我会杀了那个畜 生的。”褚明光说。

我耸了耸肩,笑着回道:“你还是教我练武吧,我自己的仇人,自己解决。

对了,洄游还在齐王府的地底下埋着呢,我们要想办法拿到它,然后一起回家。”

闻言,褚明光的眼泪越来越汹涌。

“那你呢?怎么变成符少将军了?”

褚明光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很轻:“我啊……刚穿来的时候,因为脸和符今,

也就是那位符少将军长得太像了,就被拉去给他挡灾。

后来符今一心要去闯荡江湖,当个浪荡侠客,就剜了我眼下那颗痣,让我彻底代替他。”

他捂着脸痛哭。

“那时候我以为,没有人会来救我,我被彻底抛弃了,就接受了去成为符今。

符家的人只要有一个少将军就够了,那个人是谁他们根本不在意。”

“对了,我……我还杀了很多人,一开始会呕吐,后来就习惯了,”

“林不秋,你付出这么多代价来拯救的人,是个麻木不仁的刽子手啊。”

我倾身给了褚明光一个拥抱,轻抚着他的脊背。

“没关系,万般罪孽,都不该由你一个人承受。”

不先一步提刀杀人就会被杀,这不是执刀者的问题,是这个世界的问题。

“我是为你而来的呀……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要带你回家的。”

13

越燕之战,两方拉锯的时间越来越长。

我仍旧在军营里教那群小孩念书。

下了课,他们围在我身边叽叽喳喳,问谁的表现最好。

我笑着弯腰奖励给他们饴糖时,一道视线远远注视着我。

我有感应般看过去。

向那边的枝玉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枝玉却倔强地别开脸,一下子跑不见了。

这段日子,她常在我视线以内待着,却从来不肯和我说话。

还在生我的气吗?

我摇摇脑袋,不去多想。

一日,我在地上写好的字,突然被风吹皱。

负责伙房生火的那个小男孩下意识双手拢着挡风,再起身时却向后倒下。

我疾步上前查看。

却发现,那个男孩的手臂上,泛着密密麻麻的红疹。

一个不妙的猜想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是……瘟疫?

我连忙去找褚明光,看看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但没多久,军队里越来越多的人倒下。

甚至有人死去。

褚明光只能下令焚烧,营帐里灯火彻夜通明,却怎么都找不出解决的办法。

这时候,燕国突然派来使者,说是要和谈。

使者的第一句话,是要见枝玉。

然而我带着枝玉出现时,那个使者的目光,牢牢停留在我身上。

“阿姐……”许从江神色怔然,眼眸里悲喜交加,“你没有死,太好了,你没有死啊。”

褚明光霎时起身,长剑出鞘,架在了许从江的脖子上。

“和谈要紧。”我走到褚明光身边,拍了拍他的肩。

许从江深深看了我一眼。

然后他阐明来意。

燕军那边有治疫良方,可助越军解燃眉之急。

作为交换,越军要把枝玉郡主毫发无损地还回去。

同时,两方各派主将,到屏山上和谈。

褚明光和一众属下商议,最后答应下来。

许从江离开时,他不顾兵刃加身,直直走到我面前,道:“阿姐,和谈那天,你一定要来,我有礼物要给你。”

我冷漠地瞥他一眼。

许从江兀自扬起一个笑容来,然后背身离去。

我想了又想,还是决定陪褚明光一起去屏山。

我放心不下褚明光。

他也答应得顺利,毕竟,我们是这个世上最贴近彼此的人。

不能抛下,不能离弃。

和谈日是个阴天,苍白云层笼盖着屏山。

山顶有一处空地,已经支起高台,在两侧列好桌案。

我坐在褚明光身侧,陪他等燕军的人。

枝玉垂着脑袋,不时看我一眼。

“待会儿就要把你送回去了,以后不要乱跑,听话一点。”我对枝玉说。

枝玉闷声道:“你以前跟我说,小孩子只要表达出不想去做一件事的理由,可以不听话的。”

我欲说出口的话堵在嘴边,心里有些复杂。

“我……”枝玉伸手,小心翼翼地抓着我的衣角,“我可以不回去爹爹那里吗?我想留在你这里。”

我叹了口气:“留在我这里,我没有办法好好照顾你,我迟早……”

要回家的啊。

褚明光捏捏我的手,以示安慰。

枝玉听出了拒绝的意思,径自钻到桌案下面,缩成一团。

我摇了摇头。

14

看到燕军派来和谈的人是燕渡时,我并不意外。

大概是许从江知会过他,燕渡见到我,也不意外。

他穿着一身黑色衣裳,本该合身的衣服现如今看着有些宽大,眉眼沉郁,浑身上下鬼气森森的。

许从江紧随其后,路过我时他抛给我一个锦囊。

我蹙眉不解。

许从江侧眸,轻声道了句:

“阿姐,我说谎了,其实我一点儿都不讨厌你曾经的样子,我只是贪心地想把你留下来而已。”

“这世上,谁不贪心呢?”

我听得直想冷笑。

两方议事,燕渡自斟自饮,一双眼自杯沿上空毫不避讳地看向我和褚明光。

我努力调整呼吸,让身上那股几乎是刻入骨髓的惧意不要表现出来。

褚明光亦是冷脸相视,手下压着长剑,骨节都因为用力而发白。

燕渡轻嗤,目光移向旷远天际。

那边……我转眸去看,山南边,是越军驻扎的地方,此刻正浓烟滚滚。

燕渡冲我招手:“鸳奴,到这边来。”

“滚。”我眼眸怒火升腾,“我叫林不秋。”

燕渡那边的人从各种隐蔽处抽出兵刃,直奔越国和谈队伍杀来。

褚明光直身拔剑,解决了两个冲我来的人。

霎时间,这里成为了新的战场。

燕渡径自开口:“你们的朝廷已经放弃符家军了,现在投降,本王给你们一条生路。”

“讲什么屁话。”褚明光执剑在前,将我护在身后。

我弯起唇角,和褚明光并肩而立。

之前遇到事情,总有许许多多的怯懦。

原来是因为……身边少了一个同进退、同生死的伙伴。

燕渡眼眸微暗,脸上胜券在握的表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

冲我来的人是要把我绑到燕渡那去,下手很克制。

但往褚明光身上来的,就是毫不留情的杀招了。

褚明光这些年武功练得再好,终究难敌这么多人,一连被砍了两刀。

他咽下痛呼声,继续搏斗。

我看着褚明光衣裳下蔓延的血色,从地上捡起把刀,毫无章法地乱挥起来。

兵刃相击,腕骨震得生疼。

我毫无畏惧,握刀的手更紧。

大不了……就堂堂正正地死在这里。

不远处,许从江揣着手,静静看着这片乱局。

他太安静了。

所以之前的话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直觉驱使下,我打开许从江给的锦囊,里面……是一颗灰色的珠子。

“阿姐,还给你。”许从江双唇开合,无声吐出这五个字。

我毫不犹豫地启动“洄游”,天地变幻,一道光门徐徐生成。

正在打斗的人们纷纷跪地,口呼神迹。

我和褚明光相视一笑。

“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我们一起向光门那里奔跑。

然而,褚明光的身影消失了。

我却扑了个空,被“洄游”彻底驱逐在外。

“怎么……会这样?”我茫然地跌坐在地上。

半空中响起一道冰冷的机械音:“根据时空法第十三条,任何人不得与异时空原住民诞育后代。

检测到违规行为,请及时排异。”

我看着手里重新恢复不起眼模样的珠子,含泪笑出了声。

15

那天的最后,是枝玉扯着我的袖子,把我从一片浑噩中唤醒。

燕渡看到我没有随着褚明光一起离开,很是欣喜。

他对着我说了很多话。

“以前是我为了留住你,用了很多不堪的手段。”

“没人告诉我该怎么对待珍视的人,以后不会了,我不会再那样对你了。

我立你为王妃,你不是一直想把枝玉养在身边吗?这样我们一家人,长长久久地陪伴着彼此。”

看着那双曾经带给我痛苦、现在却盈满期望和喜悦的眼睛,我一巴掌删了过去。

“你的下作手段那么多,先在你自己身上复刻一遍,再来找我说这些吧。”

“没人告诉你,没人教过你,你就可以随意摧毁我的尊严,让我匍匐在你脚下屈辱求生吗?

燕渡,我要是真能答应你和你在一起,那就真是犯贱了。”

我看着燕渡,一字一顿道,“我不会爱上一个强迫我的人,永远不会。”

听了这些话,燕渡似是大受打击,很久都没再来找我。

也是,他笃定我走不了了。

来日方长,也许寄希望于用时间流逝带走恨意,是个绝佳的办法。

但我永远不会忘却。

我又陷入了一轮绝望的境地。

只能攥着“洄游”,躲在房间里,想之后应该怎么做。

枝玉有时候会来找我,掀开被角钻进来,好眠一夜。

别的话,她也不多讲。

她很擅长藏心事。

枝玉生辰那天,她白日在外面疯玩,夜晚钻进我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

她的呼吸很轻,好像害怕打扰到我。

然后,她开始说话。

“那天我听到了,那个奇怪的珠子跟你说的话。”枝玉嗓音闷闷的,“我的存在,是一个错误。”

我下意识揉了揉她的头发:“不是错误,你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无辜吗?”

枝玉的脸上出现一种很不符合年纪的悲伤。

“那为什么……我和爹爹一样,都在做让你伤心的事呢?”

我的眼眶有些发涩。

枝玉偏过头,冲我叫了一声:“妈妈。”

“你说过,在你的家乡,那里的孩子是这样唤母亲的。”

“咳咳。”枝玉突然剧烈咳嗽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我以前闹脾气,不想这样叫你,咳咳,现在是不是太迟了?”

我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捧着枝玉的脸细看。

她还是在笑,唇角溢出血沫。

“枝玉,我带你去看大夫。”我慌了神,就要抱着她下床。

枝玉却拽住我:“我偷来的毒药可厉害了,没有大夫可以治好。”

“妈妈,就待在这里,最后听我说说话吧……我还是很勇敢的,对不对?”

我意识到枝玉做了什么,眼泪夺眶而出。

既然存在是错,抹掉错误就好了。

“对不起啊……妈妈。”

“你讲的那些故事,我其实很喜欢。

你很了不起的,你知道所有人都不明白的东西,还把那些分享给我。”

“这是我们共同的秘密。”

枝玉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断断续续的。

“回家去吧,你……还会有新的孩子的。

她会比我听话,比我懂事,不会……不会让你伤心,她是你期待着生下的孩子。”

她扬起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妈妈,人鱼公主的故事,我还没听完呢,你能讲给我听吗?”

我泣不成声。

“故事的最后,人鱼公主将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心脏。”

“她跳入大海。”

“肉身化成泡沫。”

“灵魂归于天堂。”

尾音落下,枝玉静静合上了眼眸。

她的睡颜恬静,像是回到了新生之时。

“洄游”成功启动,投射下一道光门。

我胡乱抹去眼泪,一步步向那里走去。

余光里,燕渡赤足披发,疯癫一样冲我跑过来。

他目眦欲裂:“不许走,不许离开,停下啊——”

我毫不理会已经跪地乞求的他,头也不回地穿过光门。

16

“好的,不秋,这是最后一次心理咨询了,很高兴见证了你的康复。”

我向医生道谢,起身离开。

走出心理医院的大门时,已经有人骑着单车等在那里。

他正挑眉冲我笑。

“林不秋,好久不见。”

【全文完】

来源:小蔚观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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