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豆豆今天我去接吧,你早点回来,晚上我炖了汤。”电话那头,老周的声音隔着听筒,带着一股子厨房里特有的,暖烘烘的烟火气。
“豆豆今天我去接吧,你早点回来,晚上我炖了汤。”电话那头,老周的声音隔着听筒,带着一股子厨房里特有的,暖烘烘的烟火气。
我“嗯”了一声,眼睛还盯着电脑屏幕上那条不断上扬的销售曲线,手指在键盘上敲着季度总结的最后一个字。
“知道了,我弄完这点就走。”
挂了电话,我往椅背上一靠,长长舒了口气。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空调的冷风吹得我后颈有点凉。我搓了搓手臂,目光落在桌角的相框上。照片里,老周和豆豆在公园里笑得一脸灿烂,豆豆的小门牙缺了一颗,像个豁口的小南瓜。
我叫林蔓,三十六岁。在这家做工业耗材的公司,不多不少,干了整整八年。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做到现在销售部的顶梁柱,每一份合同,每一个客户,都是我一个电话一个电话,一杯酒一杯酒,一趟一趟高铁跑下来的。
老周总说我太拼了,一个女人家,没必要。
可他不知道,我喜欢这种感觉。
喜欢看着自己手里的客户名单越来越长,喜欢每个月底看到报表上那个漂亮的数字,喜欢豆豆拿着新买的乐高时,眼睛里闪着的光。
这一切,让我觉得踏实。
我觉得,我凭着自己的本事,为这个家撑起了一片天。公司也离不开我,毕竟,整个销售部一半的业绩,都在我这儿。
这种稳定,就像我脚下这把虽然老旧但无比熟悉的办公椅,咯吱作响,却总能稳稳地托住我。
我正准备关电脑,打印机那边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是新来的大学生,小王。他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有点手忙脚乱。
“林姐,还没走啊?”他看到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两颗洁白的牙齿,很有朝气。
我点点头:“准备走了。你呢?刚来别太晚,注意身体。”
客套话而已,我对他没什么特别的观感。一个刚毕业的小伙子,名校背景,据说是李总监亲自面试进来的。人挺机灵,嘴也甜,见谁都喊哥喊姐。
“我打印一份文件,马上就走。”他说着,从打印机里抽出一张纸。
他大概是太急了,另一张纸轻飘飘地跟着被带了出来,落在了地上,他自己都没发觉。
他拿着文件匆匆对我摆摆手,就一阵风似的走了。
我走过去,弯腰捡起了那张纸。
本来是想直接扔进旁边废纸篓的,可目光扫过纸上的抬头,我的动作停住了。
那是一张新员工薪资核定单。
姓名那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王晨。就是刚才那个小王。
我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往下滑。
基本工资、岗位津贴、绩效基数……最后,是一个加粗的合计数字。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了一下。
那个数字,像一根烧得通红的针,直直地扎进了我的眼睛里。
我下意识地用自己的工资条在心里换算了一下。
他的月薪,不算提成,光是底薪和各种补贴加起来,比我这个干了八年的销冠,高出整整一万。
一万。
这个数字在我脑子里盘旋,嗡嗡作响。
我捏着那张纸,指尖冰凉。办公室里安静极了,我能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跳得又快又沉的心。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写字楼的窗户映出我有些模糊的脸,表情是我自己都陌生的僵硬。
那把一直稳稳托着我的椅子,好像在这一瞬间,裂开了一道缝。
我把那张纸对折,再对折,塞进了自己的包里。动作很慢,很机械。
回家的路上,车窗外的霓虹灯一晃而过,流光溢彩,可我什么也看不进去。
脑子里反复出现的,就是那个数字,和李总监在晨会上拍着我肩膀,说“林蔓是我们公司定海神针”时的笑脸。
原来,定海神针的价值,就是这样。
回到家,老周已经把汤盛好了,热气腾腾的。豆豆扑过来抱住我的腿,奶声奶气地喊妈妈。
我弯下腰,摸了摸他的头,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
“吃饭吧。”老周给我递过筷子,问,“今天怎么这么晚?路上堵车了?”
我摇摇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一点胃口都没有。
“没什么,就……季度总结,多写了会儿。”
我没法告诉他。
告诉他,我引以为傲的事业,我赖以支撑家庭的收入,在别人眼里,原来是这么廉价。
那一晚,我失眠了。
身边的老周呼吸均匀,豆outou睡得香甜。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黑暗中,那张薪资单上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浮现出来。
我不是没想过涨薪。
去年续签合同的时候,我提过一次。李总监跟我打太极,说公司有公司的薪酬体系,说我的提成已经是部门最高的了,让我看长远,别只盯着眼前。
他还说,公司正在考虑股权激励,我这样的老员工,肯定是第一批。
我信了。
我觉得,八年的情分,八年的业绩,总该是值钱的。
可现在,这张纸告诉我,情分和业绩,在“名校背景”和“年轻潜力”面前,一文不值。
第二天到公司,我特意比平时早了半小时。
我泡了一杯很浓的茶,坐在工位上,把我想说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我要冷静,要理智,不能像个怨妇一样去哭诉。我是来谈问题的,不是来发泄情绪的。
我把过去三年的销售报表调出来,打印好。把几个重点大客户的续签合同也整理了出来。
这些,是我的底气。
九点半,李总监端着他的保温杯,慢悠悠地走进了办公室。
我深吸一口气,拿着手里的文件,敲响了他办公室的门。
“请进。”
李总监抬头看到是我,有点意外,随即笑了笑:“林蔓啊,这么早,有什么事吗?”
我把门带上,走到他办公桌前。
“李总,有点工作上的事,想跟您聊聊。”
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我没有坐,我把手里的报表和合同,轻轻地放在了他的桌上。
“李总,这是我近三年的业绩。您也知道,公司一半的客户资源都在我手里,尤其是城南那个工业园区的几个大单,一直是我在跟。”
李总监点点头,示意我继续说。
“我在这儿八年了,从没跟公司提过什么过分的要求。去年您说公司有困难,让我多担待,我也理解。但是……”
我停顿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睛。
“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刚来的新人,底薪能比我高出一万。”
我说得很平静,没有提高音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李总监脸上的笑容,在我说出“一万”这个数字时,凝固了。
他没有去看那些报表,而是身体微微后仰,靠在了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这是一个防御性的姿态。
“林蔓,你是从哪儿听到这些的?”他的语气变了,不再是刚才的和颜悦色,多了一丝审视。
“您不用管我从哪儿听到的。我就想问问,这是不是事实?”
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端起保温杯,吹了吹上面的热气,喝了一口。
“小王的情况,比较特殊。他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我们为了吸引人才,给出的薪资包自然要符合市场行情。”
“市场行情?”我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觉得有点可笑,“那我的市场行情呢?我这八年的业绩,难道不值一个行情价吗?”
“林蔓,你要理解,公司的薪酬体系是保密的,也是复杂的。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不能简单地横向比较。”他开始跟我打官腔。
“小王的价值在于他的潜力和未来的可能性。而你,作为公司的元老,我们看重的是你的稳定和贡献。公司对你,是有长期规划的,比如我跟你提过的股权……”
我打断了他。
“李总,我不想听画饼。我就想知道,对于一个为公司创造了实打实利润的老员工,现在这个薪资待遇,您觉得公平吗?”
他放下了杯子,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
“公平?”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我看不懂的东西,或许是惋惜,或许是别的。
“林蔓,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你要是觉得心里不舒服,我可以跟人事那边打个招呼,这个季度,给你多申请两千块的岗位津贴。算是对你的一个补偿。”
两千块。
像打发叫花子一样。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我看着他,这个我曾经无比敬重,觉得他知人善任,眼光独到的领导。此刻,他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写满了公式化的敷衍。
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所有的准备,所有的理智,在他这种轻飘飘的态度面前,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我收回桌上的文件,一张一张整理好。
“不用了,李总。”
我站直身体,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谢谢您。我明白了。”
说完,我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身后,没有传来任何挽留的声音。
回到工位,周围的同事已经陆陆续续都到了。有人跟我打招呼,我只是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
我坐在椅子上,看着电脑屏幕,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李总监的话,像复读机一样在我脑子里循环播放。
“没有绝对的公平。”
“两千块的岗位津贴。”
“潜力和未来的可能性。”
原来,我这八年,所有的努力,所有的付出,最后就值这两千块钱的“补偿”。而我,已经没有了“潜力和未来”。
我成了一个需要被“稳定”和“贡献”来定义的老员工。
这比直接说我没价值,更伤人。
那天下午,我破天荒地没有出去跑客户,也没有打电话。
我就坐在那里,一遍一遍地看我电脑里存着的客户资料。
每一个名字,每一个电话,每一条跟进记录。
张总喜欢喝铁观音,每次去见他都要带上新茶。
李姐的女儿在学钢琴,我出差看到漂亮的琴谱夹会给她带一个。
陈老板是个急脾气,但是讲义气,只要你帮他解决了问题,他比谁都爽快。
这些人,不仅仅是我的客户,他们是我这八年职业生涯的见证。我们之间的关系,早就超越了简单的甲乙方。
我一遍遍地问自己,林蔓,你的价值到底是什么?
是李总监嘴里的“稳定”?还是那两千块的“津贴”?
都不是。
我的价值,是这些客户对我的信任。是他们遇到问题时,第一个想到的,是打我的电话。
这个想法像一道光,突然照亮了我心里那片乱糟糟的迷雾。
我不再纠结于那份薪资单,不再纠结于李总监的态度。
我打开一个招聘网站,很多年没有用过了,账号都有些生疏。
我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更新我的简历。
“八年资深销售经验,熟悉工业耗材领域……”
“独立负责大客户开发与维护,年均业绩超千万……”
“连续五年被评为公司金牌销售……”
写下这些字的时候,我的手很稳,心也很静。
这些不是公司赋予我的,是我自己挣来的。
晚上回到家,我第一次主动跟老周谈起了这件事。
我没有说得太详细,只说在公司遇到了一些不公平的待遇,觉得有点心灰意冷,想换个环境。
老周听完,沉默了很久。
他给我夹了一筷子菜,说:“辞就辞吧。钱少点没关系,不能让你受委屈。大不了,我晚上再去开会儿网约车,家里的开销,我能顶上。”
我看着他,这个平时有些木讷,不太会说甜言蜜语的男人,眼眶突然有点热。
“还没到那一步。”我说,“我就是……想换个地方,证明一下自己。”
他点点头:“我支持你。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有了他的话,我心里最后一点不确定,也烟消云散了。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像个双面人。
白天,我依然是那个勤勤恳恳的林蔓。跑客户,打电话,写方案,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
小王有时候会拿着一些文件过来问我,我也会耐心地教他。他很聪明,学得很快。看着他,我甚至会想,如果我年轻十岁,是不是也会像他一样,对未来充满憧憬,觉得一切皆有可能。
晚上回到家,我就变成了另一个林蔓。
我投简历,接猎头的电话,准备面试。
我发现,外面的世界比我想象的要大。很多新兴的公司,对有经验有资源的资深销售,求贤若渴。
一周之内,我拿到了三个面试机会。
其中一家,是一家新成立的同类公司,规模不大,但创始人很有想法,他们急需一个能打开局面的人。
面试很顺利。
对方的CEO亲自跟我谈的,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说话干脆利落。
他没有跟我谈什么潜力,什么未来。他只问了我三个问题。
你能带来多少客户资源?
你对这个行业的未来怎么看?
你希望得到什么样的薪资和职位?
我们聊了两个小时。
最后,他站起来,对我伸出手:“林女士,我们随时欢迎你的加入。薪资待遇,在你现有基础上,上浮百分之五十,外加销售总监的职位。如果你能带团队完成第一年的业绩目标,公司给你百分之三的期权。”
走出那栋写字楼的时候,外面的阳光正好。
我站在路边,看着车水马龙,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原来,我不是没有价值。
只是在那个地方,我的价值被低估了,被无视了。
我没有立刻答应。
我说,我需要考虑一下。
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我需要一个正式的告别。
周一的早上,我把一封打印好的辞职信,放在了李总监的办公桌上。
这一次,他的反应比上次要快得多。
他几乎是立刻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惊讶。
“林蔓,你这是干什么?开玩笑吗?”
我摇摇头:“李总,我不是在开玩笑。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他拿起那封信,快速地扫了一眼,然后把它拍在桌上。
“就因为上次那点事?林蔓,你太情绪化了!为了一万块钱,你就要放弃八年的平台和积累?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挤破了头想进我们公司?”
我看着他有些急切的样子,心里竟然没有一丝波澜。
“李总,这不是钱的问题。”我说,“这是一个……尊重的问题。我觉得,我在这里,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
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他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软了下来。
“林蔓,我知道你心里有气。这样,上次是我考虑不周。我跟上面再申请一下,你的底薪,给你加五千。怎么样?这已经是我们能给出的最大诚意了。”
五千。
比打发叫花子的两千,多了一点。
但依然,比那个新人,低了五千。
这已经不是钱了,这是一道坎,是他们心里给我划定的一条线。一条老员工不配超越新人的线。
“谢谢您,李总。但我已经决定了。”
我的坚持,似乎让他彻底失去了耐心。
他收回手,脸上的表情也冷了下来。
“好,好。林蔓,人各有志,我不强求。不过我提醒你一句,这个行业不大,你今天从这里走出去,以后想再回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的话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
我笑了笑。
“我没想过要回来。”
办离职手续的过程,比我想象中要快,也比我想象中要冷漠。
人事部的同事公事公办地递给我一堆表格,让我签字。
财务部核算了我的工资和提成,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交接工作的时候,李总监指定了小王来接手我的客户。
我把电脑里的资料一份一份地拷给他,把每个客户的注意事项,一点一点地告诉他。
小王很认真地记着笔记,眼神里带着些许同情和不解。
他大概不明白,我这样一个业绩斐然的前辈,为什么会走得这么突然。
交接最后一个大客户,陈老板的资料时,我犹豫了一下。
陈老板是我跟了五年的客户,脾气不好,要求高,但只要你服务到位,他就是最忠实的合作伙伴。
我特意在文档里加了一句备注:陈总对细节要求极高,所有方案必须由他本人亲自确认,不能让他的助理代劳。
小王看了看,点点头:“谢谢林姐,我记住了。”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记住了。
最后一个工作日的下午,我把工位上的东西收拾干净。
一个相框,一个水杯,几本书,一个小小的盆栽。八年的东西,装起来只有一个纸箱。
我抱着箱子往外走,路过一些熟悉的同事,他们只是抬头对我笑笑,眼神复杂。没有人过来多说一句话。
办公室里人来人往,电话声、键盘声此起彼伏,好像我的离开,没有在其中激起任何涟漪。
我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
我的那个位置,已经空了。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空荡荡的桌面上,有一点刺眼。
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被系统删除的冗余文件,悄无声息,不留痕迹。
走出写字楼大门的那一刻,我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我真的就这么走了?
八年的青春,八年的奋斗,就这么结束了?
一股巨大的迷茫和不安,瞬间包裹了我。
那个新公司的offer,虽然诱人,但毕竟是新的环境,一切都是未知的。我真的能做好吗?我离开这个熟悉的平台,真的还能像以前一样吗?
万一……万一我失败了呢?
家里的房贷,豆豆的学费,老人的赡养费……这些压力,像一座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抱着纸箱,在路边的花坛上坐了很久。
车来车往,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行色匆匆。
只有我,像一个被世界抛弃的人,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那三天,我过得浑浑噩噩。
我没有告诉老周我已经办完了离职,只说还在交接。
我每天早上还是会像往常一样出门,然后找个咖啡馆,或者图书馆,一坐就是一天。
我不敢待在家里。
家里的安静,会让我胡思乱想,会放大我心里的恐惧。
我一遍遍地复盘我的决定,一遍遍地问自己,我是不是太冲动了?
也许我应该接受那五千块的加薪?
至少,那是一份稳定的工作。至少,每个月有固定的收入。
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
那些客户,他们真的是信任我这个人吗?还是,他们信任的是我背后那个公司的平台?
没有了公司的背书,我林蔓,还剩下什么?
这种自我怀疑,像藤蔓一样,紧紧地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我开始失眠,食欲不振。
老周看出了我的不对劲,好几次问我,是不是工作上不顺利。
我都含糊地搪塞了过去。
我不想让他看到我这么脆弱,这么不堪一击的一面。
我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我不能倒下。
第三天下午,我正坐在咖啡馆里,对着电脑上空白的文档发呆。
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本来不想接,但鬼使神差地,还是划开了接听键。
“喂,你好。”
“是林蔓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又有些不耐烦的声音。
我的心咯噔一下。
是陈老板。
“陈总,您好,是我。”我赶紧坐直了身体。
“你怎么回事?我给你公司打电话,他们说你离职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他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质问。
“对不起,陈总,走得比较仓促,还没来得及跟您说。”我连忙道歉。
“行了行了,不说这个了。”他话锋一转,声音里的火气更大了,“你们公司怎么回事?派了个毛头小子来跟我对接,叫什么小王。我让他把最新的那批材料的检测报告发给我,他倒好,直接发给了我助理!我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我的项目,所有文件必须我亲自过目吗?他懂不懂规矩?”
我心里一紧。
我明明在交接文档里备注了这一点。
“他今天还给我打电话,推销他们什么新的产品线,说得天花乱坠,我问他我们现在用的这批耗材,最新的磨损率数据是多少,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上来!林蔓,我跟你合作了五年,你们公司就是这么对待老客户的?”
我捏着手机,手心有点出汗。
我能想象得到电话那头,陈老板吹胡子瞪眼的模样。
“陈总,您别急。这个事,是公司的安排不妥,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已经不是公司的员工了,我没有立场去说什么。
“你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他打断我,“我就问你一句话,你现在在哪儿高就?还做不做这行了?”
他的问题,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这几天的阴霾。
我愣住了。
“我……我还在找。”
“找什么找!”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我不管你在哪儿,我下个季度的单子,只认你。你把你们那个小王叫来,我当面跟他说,这个单子,他做不了。要么你来做,要么我们终止合作。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他“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我举着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半天没有动。
咖啡馆里放着舒缓的音乐,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暖洋洋地照在我身上。
我这几天一直冰冷僵硬的身体,好像突然有了一丝暖意。
我一直以为,是公司那个平台成就了我。
我一直担心,离开了公司,我什么都不是。
可是陈老板这个电话,像一盆冷水,又像一团烈火,瞬间让我清醒了过来。
他认的,不是我背后那家公司的招牌。
他认的,是我林蔓这个人。
是我五年如一日,对他每一个苛刻要求的认真对待。
是我比他自己还清楚他项目需求的专业能力。
是我在他半夜设备出问题时,一个电话打过去,二话不说就从家里赶去现场的这份责任心。
这才是我的价值。
是写在客户心里的,谁也拿不走,谁也抹不掉的价值。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这几天所有的委屈,迷茫,不安,在这一刻,都找到了一个出口。
我不是被抛弃的。
我只是,换了一个地方,重新开始。
我没有立刻给新公司打电话,也没有立刻回复陈老板。
我关上电脑,走出咖啡馆。
我给老周打了个电话。
“老公,我辞职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传来他温和的声音:“嗯,知道了。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我想吃你做的红烧肉。”
“好。”
那天晚上,我把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诉了老周。
包括那张薪资单,包括和李总监的谈话,包括我这三天的彷徨,也包括陈老板的那个电话。
老周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
等我说完,他给我碗里夹了一块最大的红烧肉。
“吃吧。”他说,“瘦了。”
然后他看着我,很认真地说:“蔓蔓,其实我一直觉得,你不是那种需要靠别人平台发光的人。你自己,就是光。”
我愣住了。
这是我认识老周十几年,他说过的,最动听的情话。
第二天,我的手机开始陆续接到一些电话。
都是我之前的老客户。
“小林啊,听说你离职了?怎么回事啊?”
“林蔓,你可不能撂挑子啊,我们公司下半年的采购计划,还等着你给方案呢'。”
“林姐,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告诉我是谁,我去你们公司找他!”
消息不知道是怎么传出去的。
也许是陈老板,也许是其他人。
他们一个个的,言语里都带着关心和信任。
有一个合作了很久的李姐,甚至直接在电话里说:“蔓蔓,你不管去哪家公司,姐都跟着你。姐信的不是公司,信的是你这个人。”
我握着电话,一个一个地感谢他们。
我告诉他们,我只是换个环境,业务还会继续做,让他们不用担心。
挂了电话,我坐在阳台上,看着楼下公园里玩耍的孩子们,心里一片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清明。
我之前所有的担心和害怕,都显得那么可笑。
我用了八年的时间,在客户那里,建立起了比任何公司招牌都更坚固的信任。
这,才是我最大的财富。
我给那家新公司的CEO打了个电话,正式接受了他们的offer。
然后,我给陈老板回了电话。
“陈总,谢谢您。我已经找好新公司了,下周一正式入职。您下个季度的单子,我接下来。方案我这两天就做出来,到时候给您送过去。”
电话那头,陈老板爽朗地笑了起来。
“这就对了嘛!我就知道你林蔓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行,我等你方案!”
一周后,我正式入职新公司。
没有盛大的欢迎仪式,只有一个小小的会议室,CEO和几个核心部门的负责人都在。
CEO把我介绍给大家,说:“这位是林蔓,我们新来的销售总监。以后,市场开拓这一块,就全权交给她了。”
大家鼓掌,眼神里有好奇,有审视,也有期待。
我看着他们,心里没有了刚离职时的那种忐忑和不安。
我的办公室不大,但窗明几净。
从窗户望出去,可以看到一片更广阔的天空。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陈老板做方案。
我没有沿用之前公司的模板,而是根据新公司的产品特性和优势,结合陈老板项目的最新进展,重新做了一份更详尽,也更具性价比的方案。
周三下午,我带着方案,亲自去了陈老板的公司。
他还是老样子,一脸严肃地把我让进办公室,然后戴上老花镜,一个字一个字地看我的方案。
整整一个小时,办公室里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
我安静地坐在一旁,没有说话。
我知道,他看得越仔细,就代表他对这件事越重视。
最后,他合上方案,摘下眼镜,看着我。
“林蔓,你这个方案,比以前的,还要好。”
我笑了:“因为平台不一样了,能给您的支持,也更多了。”
他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公章,“啪”地一下,盖在了合同上。
“这个季度的单子,签了。另外,我给你介绍个朋友,也是做工程的,他们最近也有一批采购需求。你回头联系一下,就说是我老陈介绍的。”
走出陈老板公司的时候,我的脚步,前所未有的轻快。
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系统地联系我之前的老客户。
我没有去说前公司的任何不好,我只是告诉他们,我换了一个新的平台,这个平台能为他们提供更优质的产品和更灵活的服务。
有的人,像陈老板一样,二话不说就决定跟我合作。
有的人,表示需要考虑一下,想看看新公司的实力。
也有的人,委婉地拒绝了,说他们和前公司有长期合作协议,不方便更换。
我都没有强求。
生意不是一天做的,人心也不是一天能焐热的。
我能做的,就是把我手上的每一个单子,都做到最好。
小王偶尔会给我发微信,旁敲侧击地问我一些老客户的情况。
他说,他接手之后,很多客户都对他爱答不理,他觉得压力很大。
我只是告诉他,做销售,产品是基础,真诚才是关键。
两个月后,我带的团队,签下的合同额,已经超过了前公司整个销售部一个季度的业绩。
CEO在周会上,当着所有人的面,表扬了我。
他说:“事实证明,我们引进林总监的决定,是完全正确的。一个优秀的人才,能盘活整个公司的业务。”
我坐在下面,听着这些话,心里很平静。
我不再需要通过别人的肯定,来证明自己的价值了。
我的价值,体现在那一沓沓签了字的合同里,体现在客户满意的笑容里,体现在我每个月给老周和豆豆更好生活的底气里。
有一天晚上,我和老周在楼下散步。
路过一家房产中介,我停下了脚步。
“我们……要不要换个大点的房子?”我问他。
老周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好啊。换个带书房的,以后你可以在家办公,不用那么辛苦。”
我看着他,也笑了。
以前,我觉得稳定就是在一个地方,安安稳稳地待一辈子。
现在我才明白,真正的稳定,不是来自于外部的环境,而是来自于你内心的强大和自信。
是你拥有了随时离开任何一个平台,都能活得很好的能力。
上个星期,我听说,我之前那家公司,因为业绩下滑严重,开始裁员了。
李总监,也在被优化的名单里。
而那个叫小王的新人,因为没有资源,也没有业绩,试用期没过,就主动辞职了。
我听到这些消息,心里没有什么幸灾乐祸的感觉,只觉得有些唏ika。
一个不尊重人才,只懂得压榨老员工价值的公司,被市场淘汰,是必然的结果。
而我,很庆幸,我当初勇敢地迈出了那一步。
我回头看,那张薪资单,那个让我彻夜难眠的数字,就像一块绊脚石。
我被它绊倒了,很疼。
但当我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才发现,它也让我看到了另一条路。
一条更宽阔,也更属于我自己的路。
我现在的办公桌上,依然放着那个相框。
照片里,老周和豆豆笑得还是那么灿烂。
不同的是,相框旁边,多了一盆新的绿植。
是我入职新公司那天,自己买的。
它叫“新生”。
绿油油的叶子,正在阳光下,努力地向上生长。
就像我一样。
来源:机智的小羊x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