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致词中,东道主还特意提到我,说起40年前我在英国为华侨开的华语班,也就起我们之间的友谊。会后他私下告诉我,过去每次访华,他都问起过我,而得到的回答总是:并无此人。现在连他也感到中国是在起着变化了。
在致词中,东道主还特意提到我,说起40年前我在英国为华侨开的华语班,也就起我们之间的友谊。会后他私下告诉我,过去每次访华,他都问起过我,而得到的回答总是:并无此人。现在连他也感到中国是在起着变化了。
是啊,最重要的变化,是对本国人开始有了信任。
79年后,像我这种情况的人,照例是不提往事的。过去那些年,仿佛是块空白,什么也没发生过,大家都把过去严严实实地掩盖起来,用“向前看”这三个无可厚非的大字一笔勾销。9年来,我何尝不也是这么想、这么做的!只是这次无法回避了。我想回顾一下也好:一个人破破例,冒点风险,让后世也了解一下这段历史,他们从而会更珍惜自己享受到的稳定日子
1949年8月从港动身时,我只想回到故土有个家,在新中国当个安分良民。通过50年代的一些改革实践,我确实感到这是个站在绝大多数人方面的政党,是个致力于把中国变为一片福地的政权。于是,对社会主义就逐渐产生了感情,我也很想为它做点什么,1956年恢复写作行当时,我是那么兴奋,那么想有点作为啊。
可那时,我总感觉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在把知识分子往外推尤其推那些吃过面包的。我终于被推出去了。
在农场,开头我深深地爱上了中国的土地和农民,倘使准许假设,我想原是可以在不太长的时间里,缩短我同工农大众之间的距离,成为对社会主义事业有些用场的成员的。
66年6月起,一只更大更粗暴的手,索性把整个知识界一个不剩地推出去了。
“知识就是力量”,也不尽然!还要看它握在谁手里。中国知识界从来也不肯把知识贡献给法 西 斯,不论是关 东 军,还是是蒋家。也不肯为了舒适点的生活而献给异邦。
由于历史的原因而已经移居国外的学者,历史情况自然不同。就今天而言,丢下落后的祖国去投奔先进的异邦,最起码,也是避难就易,避苦就甜。从客观上来说,知识也有个供求的差异,有个是锦上添花还是雪中送炭的问题。例如国际法专家在外国成百上千,有的甚至改行或失业,可在中国,这样的专家也许屈指可数。我敬重那些宁可粗茶淡饭,留在本国,帮助改变贫穷落后现状的人。
在不少方面,中国确定还不够美好,但我们总归是吃它的奶水长大的。对这百年来天灾人祸、受尽欺凌的国家,总该有份侠义之情吧。
我多么想跟当年在鉴定会上断言我将会叛 逃的那位谈谈心啊!他虽然也是个知识分子,而且老早就受过革 命的洗礼,但他不理解本国知识分子的ABC:他们追求什么,向往什么,什么能触动他们的心弦,什么使他们产生抵触情绪。
40年代我就看到了外边的洋房汽车,今天还到处看见新奇的电子设备,也看到了他们社会制度的某些可喜的方面。我从未盲目地崇拜过,但也不想像那只抱怨葡萄酸的狐狸那样,背过身去唾弃。我只有一个想头:一切好东西,中国人也应当有。几千年前,当大部分世界还是一片荒凉时,中国已经在制造精美的铜器了!为什么中国不配有!这一代赶不上,也应该让下一代,下下一代有。丢下艰苦的,去投奔舒适的,充其量也不过是要坐享其成。
一个多月后,我将绕地球一周,又回家了。那是我祖祖辈辈住过的地方,我的脉管里流着它的血。我将终在那里,尽我的最后一份绵力。
1986年3月起笔于 远望楼。
9 月脱稿于波特美朗,威尔士(原载纽约《北美日报》,1987年3月6日至19日)1988年3月修订于北京
来源:养心莫若寡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