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几天后，陈默再次出现。她带来的不是问询，而是一套更复杂的设备。几个技术人员沉默而高效地在观察室内安装了多个新的传感器，墙壁上也投射出更多不断刷新数据的光屏。空气仿佛都因这些精密仪器而变得更加凝重。
几天后，陈默再次出现。她带来的不是问询，而是一套更复杂的设备。几个技术人员沉默而高效地在观察室内安装了多个新的传感器，墙壁上也投射出更多不断刷新数据的光屏。空气仿佛都因这些精密仪器而变得更加凝重。
“林溯先生，接下来将进行一系列压力测试。”陈默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像是在宣布一项常规检查，“目的是评估您在模拟极端情境下的情绪稳定性与生理反应边界，完善关于‘情感异常体’的数据库。”
林溯心中警铃大作。他看过这个时代的“历史教育短片”，知道他们如何描述“前理性时代”的情感——如同未被驯服的野兽，是混乱与冲突的根源。这所谓的“压力测试”，恐怕更像是一场针对他内心世界的“驯化”或“解剖”。
他没有选择拒绝的权利。
测试开始了。
第一项是“恐惧诱发”。室内的光线骤然熄灭，陷入绝对的黑暗与寂静。紧接着，尖锐的、不规则的噪音猛地炸响，同时，全息投影模拟出逼真的悬崖边缘、汹涌的深海巨兽、密集蠕动的虫群……这些影像和声音并非简单的惊吓，而是直接通过神经接口，试图绕过他的理智，刺激他最原始的恐惧中枢。
林溯的心脏疯狂跳动，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但他咬紧牙关，努力控制着呼吸。他想起了在野外调查时遭遇过的真正危险——陡峭的山崖、突如其来的暴雨、甚至是不怀好意的野狗。那些经历带来的恐惧是真实的，但也伴随着克服恐惧后的成长与经验。而眼前的模拟，空有刺激，却没有与之对应的、真实的生存语境。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回忆那些克服困难的细节上，用真实的记忆对抗虚拟的恐怖。
数据屏上，他的心率、皮电反应剧烈波动，但始终没有达到系统预期的“崩溃临界点”。
陈默记录着数据，眼神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讶异。
第二项是“愤怒激发”。投影模拟出各种不公、侮辱、侵犯的场景：他被无故指责、成果被窃取、珍视的记忆被公开嘲弄为“垃圾数据”……系统的语音还用冷静的语调，不断强调他的“无用”与“累赘”。
怒火确实在林溯胸中翻腾。任何有尊严的人面对这些，都难以平静。但他同样想起了那些让他愤怒的真实往事——学术界的倾轧、对传统文化的轻视、努力被否定时的委屈……这些真实的愤怒，往往伴随着更深层次的无奈与对改变的渴望。而眼前的模拟，只是机械地堆砌负面刺激，试图引爆炸药，却不关心炸药为何存在。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嘶吼，没有失控，只是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再次陷入掌心。那细微的疼痛，帮助他维系着最后的清明。
数据屏上，代表“愤怒”的曲线飙升，却以一种奇特的、带着克制和反思的模式维持着，并未完全失控。
陈默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种反应模式，不符合任何一种已知的“愤怒”模型。
第三项，也是最后一项，是“悲伤诱导”。
光线变得柔和，响起的是一段哀伤而优美的合成音乐。全息投影开始展现一系列精心设计的、旨在引发悲悯与失落的场景：枯萎的花朵、离群的幼兽、空荡荡的老屋、逝去亲人的虚拟影像（甚至根据他的数据，模拟出了他外婆模糊的轮廓）……系统语音用一种近乎催眠的语调，讲述着关于失去、孤独和生命无常的故事。
这一项，比前两项更难抵御。
那些关于“家”的记忆，关于逝去亲人的思念，是他内心深处最柔软、最易痛的角落。看着那模糊的外婆影像，听着那些直指人心的话语，巨大的悲伤如同海啸般向他涌来。他的视线瞬间模糊，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
他几乎要放弃抵抗，任由自己沉溺于这被精心设计的哀伤之中。
就在这时，他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不是悲伤的，而是温暖的。是外婆在阳光下，眯着眼对他笑，往他手里塞了一颗刚蒸好的、软糯香甜的红枣糯米糕。那真实的、带着温度和甜味的记忆，像一道微弱却坚韧的光，刺破了虚拟的悲伤迷雾。
他不能在这里崩溃。不能让这些冰冷的仪器，玷污他那些真实的、宝贵的悲伤。真正的悲伤，是属于他和记忆中的那些人的，而不是用来满足数据收集的标本。
他放弃了压抑，任由眼泪滑落，但不再是完全失控的崩溃。他一边流泪，一边在脑海中反复播放那些温暖的、具体的记忆片段，像溺水者紧紧抱住救生的浮木。
整个实验室的情感分析仪，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尖锐蜂鸣！屏幕上代表林溯情感波动的曲线，不再是单一的峰值，而是呈现出一种极其复杂的、多层次的、剧烈震荡的模式！悲伤、温暖、眷恋、捍卫、痛苦、甜蜜……无数种看似矛盾的情感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磅礴而混沌的数据流，疯狂地冲击着系统的分析能力！
“警告！情感数据过载！模型无法解析！”
“局部系统资源占用99%！建议终止测试！”
“检测到未知高维情感信息模式！”
实验室里，红色的警报灯旋转闪烁，与冰冷的白色光线交织，映照出技术人员们略显慌乱的表情，以及陈默那双终于流露出明显震惊的眼睛。
她紧紧盯着光屏上那团乱麻般、却又仿佛蕴含着某种深邃规律的数据流，手指飞快地操作着，试图捕捉、记录这超出所有已知模型的“异常”。
林溯瘫坐在椅子上，精疲力尽，脸上泪痕未干。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内心风暴在外界引发了怎样的数据海啸，他只是遵循着本能，守护着那些不容侵犯的记忆与感受。
测试被强制终止了。
陈默站在原地，看着被技术人员围住的、正在缓慢恢复的系统，又看向那个坐在房间中央、脆弱却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的“情感异常体”。
她的数据库里，又增添了无数个崭新的、打着问号的“异常”案例。而其中一个最核心的问题，变得越来越清晰：
这个来自过去的男人，他所承载的那些“过时”的情感，究竟是无用的噪音，还是……一种他们这个“完美”时代早已丢失的、至关重要的东西？
这次测试，没能“修复”林溯，反而在他与这个冰冷世界之间，划下了一道更深的、难以逾越的鸿沟。而观察者陈默心中的那道“裂痕”，也在无声无息中，蔓延开来。
来源：唐荒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