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个穿呢子大衣、戴圆框眼镜的美国人站在路边,相机被他塞进一只看着普通的藤箱里,自己则躲进驮煤的骆驼队,悄悄按下了快门。
1908年初春的一个清晨,北京内城东南角楼在薄雾里露出乌青的轮廓。
一个穿呢子大衣、戴圆框眼镜的美国人站在路边,相机被他塞进一只看着普通的藤箱里,自己则躲进驮煤的骆驼队,悄悄按下了快门。
这个美国人叫西德尼·戴维·甘博,刚从普林斯顿毕业,对外说自己是来做社会研究的,可真正的心思全在摄影上。
这年他27岁,第一次踏上北京的土地,刚看见那些围着城市的城墙,就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这地方太像小时候在莱茵河畔见过的科隆旧城了,就是更宏大、更安静,好像时间在这儿走得特别慢。
现在我们拿个手机就能拍遍城市的角角落落,可百年前想拍张北京的城墙,难度真不小。
清廷那会儿对外国人拍照特别敏感,总觉得会泄露城防的秘密。
甘博也知道这点,所以每次拍照都跟“做秘密工作”似的:快门线藏在袖筒里,相机有时候还得架在骡车的暗格里,碰上守城的八旗兵,还得想办法疏通关系,就为了能在日落前的那点好光里,把城墙的样子留住。
第一次北京之行后,甘博没停下记录的脚步,接下来的15年里,他又两次来中国,前后拍了5000多张玻璃底片,把1908到1924年的北京一点点定格在胶片上。
本来想,这些底片可能也就藏在他家抽屉里,没人知道。
可没想到,甘博1967年去世后,这些底片在纽约家里的地下室里放了二十多年,直到1988年,他的女儿伊丽莎白把它们捐给了杜克大学图书馆。
后来杜克大学还专门搞了个“甘博中国影像数字化项目”,把近4000张和北京有关的影像高清扫描出来公开。
现在我们能看到这些老照片,真得感谢这波数字化操作,要是再放久点,说不定有些底片就损坏了。
你们要是见过甘博1919年拍的那张《朝阳门城楼》,就知道为啥后人说它是“北京版的坎特伯雷城门”了。
32米高的城楼,顶子是三重檐歇山顶,墙是明代的大城砖砌的,从下往上慢慢收窄,看着特别稳,跟欧洲中世纪城堡的“梯形稳重感”特别像。
还有城楼下面的墩台和箭楼之间,有个叫“马面”的结构,突出去一块,跟法国卡尔卡松城墙上的凸垛几乎是一个思路。
卡尔卡松城墙你们可能没听过,那是欧洲中世纪防御城墙的代表,1997年还被列进了世界遗产名录,主要就是靠这些凸垛增强防御。
甘博当时特别喜欢城墙顶上的马道,说宽得能让两辆奥斯汀汽车并排走,还在日记里写:“要是给北京城墙装上个雉堞和吊桥,立马就成了平原上的骑士城堡。”
甘博这点挺难得的,他没只拍好看的风景,还拿社会学者的劲儿去“丈量”城墙。
他测过,北京城墙底宽22米,顶宽19米,高12到15米,绕着内城走一圈有24公里,能驻扎6万旗兵。
全城还有9座敌楼、144个箭窗,这些箭窗的位置都是算好的,交叉火力能覆盖500米外的开阔地。
他在一份没发表的手稿里写:“这是冷兵器时代最理性的防御设计,也是农业帝国对空间秩序最极致的体现。”
这话一点不假,那会儿没有飞机大炮,城墙就是城市的“盔甲”,每一块砖的位置都得为防御考虑,除了城墙,甘博拍的城门也特别有故事,尤其是那些能看出“新旧变化”的瞬间。
1909年的时候,他在前门西站的站台上,拍到了中国第一列环城蒸汽机车穿过正阳门瓮城的画面。
黑烟从火车头里冒出来,跟旁边木质的箭楼凑在一块儿,看着特别有张力。
照片前景里更有意思,一个戴红顶暖帽的清朝官员,跟两个穿晨礼服的英国工程师站在一起,跟在主持一场“新旧交接仪式”似的。
甘博后来在照片背面写了句拉丁文:“Tempusedaxrerum”,翻译过来就是“时间吞噬一切”。
现在再看这张照片,才明白他写这话的意思,蒸汽机车代表的工业时代来了,旧时代的东西早晚要被改变。
1918年的时候,北京城墙还经历了一次“小手术”,北洋政府要铺环城铁路,得在东南角楼两侧各凿一个券洞。
甘博知道后,专门把相机架在对面的脚手架旁,连续拍了12张底片,把凿洞的过程全记录下来了。
他后来给父亲写信说:“当砖石像肋骨一样被撬开的时候,我好像听见城市发出低沉的低吼,那不是疼,更像是一种复杂的呼吸。”
现在想想,那会儿的城墙也挺“无奈”的,原来的作用是防御,可时代变了,得为铁路让路,这种“功能转变”,被甘博用镜头抓得特别准。
甘博的镜头不只是对着建筑,还对着城墙外的街景和市井,那些画面里的“烟火气”,现在看还是特别鲜活。
1917年夏天特别热,他在东便门外拍了张“护城河浴马图”:二十多辆黄包车、十几匹蒙古马,还有不少车夫和马夫,都泡在浑浊的河水里消暑。
远处的角楼映在水里,柳枝垂下来,看着懒洋洋的,跟威尼斯运河边的场景有点像。
甘博自己都在日记里自嘲:“要是把骆驼和辫子去掉,这张照片跟意大利明信片没两样。”不过要说最有对比感的,还是他拍的崇文门教堂外的那张照片。
照片里有三个缠足的老太太,坐在长凳上看《圣经》,脚边放着刚买的西芹和活鱼;她们身后,一个穿阴丹士林布校服的女学生骑着自行车过去,长辫子在身后飘着。
甘博给这张照片起名叫《TheNewandtheOld》,也就是《新旧之间》,1921年还在纽约的“中国社会”沙龙上展出过,配的文字是“北京像一块千层糕,每一层都活着”。
阴丹士林布你们可能不熟,那是当时从欧洲传过来的染料布,颜色鲜亮还耐洗,是那会儿学生装的主流面料。
一个骑车的女学生,三个缠足的老太太,单这两个形象放在一起,就把当时北京的“新旧变化”说透了,新的思想和生活方式已经进来了,可旧的习惯还没完全消失。
甘博还特别关注“普通人的生活”,尤其是那些“被忽略的角落”,1918到1919年那两年,他专门统计过北京内城8个城门的交通流量,每天大概有4.2万人进出。
这些人里,有靠走路谋生的手工业者,有牵着驮煤骆驼的脚夫,有抬着官员轿子的轿夫,还有开着外国汽车的洋人。
光有数据还不够,他还住进了前门外的“三和店”大车店,跟骆驼夫一起吃高粱米,晚上就在炕头上架起相机,拍了张《大通铺上的18个骆驼夫》。
照片里,18个男人光着膀子挤在10平方米的土炕上,墙洞里的油灯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城砖上,看着特别像伦勃朗的暗调油画。
伦勃朗是荷兰著名的画家,最擅长用光影对比表现人物,甘博这张照片,把底层人的生活拍得既有真实感,又有艺术感。
他还拍过一张叫《内室》的照片,跟骆驼夫的生活形成了鲜明对比。
镜头穿过一座贵族四合院的三进院,最后落在绣楼的窗棂后面,一个戴着“一丈青”银簪的少女,背后是模糊的《仕女图》屏风。
甘博在笔记里写:“城墙不只是用来防御外敌的,还把性别和阶层‘折叠’开了。这个少女的世界,其实就被压缩在0.5尺×0.8尺的窗格里。”
那会儿的北京,不光城墙内外是两个世界,就连同一个院子里,不同人的生活空间也差得特别大,甘博用镜头把这种“折叠感”拍了出来。
1924年,甘博最后一次离开北京,走之前,他登上了刚建好的北京饭店7楼,拍了一组360度的全景照片,8张8×10英寸的底片,把景山、前门、城墙、胡同全装了进去。
照片里,一群白鸽从紫禁城方向飞过镜头,像一串飞向未来的省略号。
他在日记里写:“我知道,这些城墙很快就要被拆掉,骆驼会被汽车取代,女学生也会剪去辫子。
我的底片,不过是为一座即将消失的‘亚特兰蒂斯’留下遗言。”亚特兰蒂斯是传说中沉入海底的古国,甘博用它来比喻即将消失的北京老城。
现在看,他的预言还真准,1950年代的时候,北京城墙开始大规模拆除,朝阳门、永定门、东直门这些标志性的建筑,慢慢从城市里消失了。
直到2008年,中国摄影师晋永权拿着甘博的底片,重新走了一遍北京老城,还出版了一本书叫《再见,旧城》。
书的序言里写:“甘博的镜头像一条时光隧道,让我们能跟一座消失的‘欧洲式东方城堡’相遇,也能跟更慢、更谦卑的时间相遇。”
现在,我们把甘博的底片扫描、拼接、上色后,在屏幕上就能看到一座“重生”的老城:城墙的影子里能看出剑桥的样子,护城河的水纹里能映出威尼斯的涟漪,骆驼夫的汗味好像跟女学生的书香混在了一起。
每次看这些老照片,我都觉得特别感慨,甘博说过:“摄影不是记忆本身,而是记忆的容器。”
我们每次放大这些照片,都像把眼睛贴在时光的钥匙孔上,能看见百年前的北京是怎么用砖石、烟火和目光一点点“建”起来的,也能看见它后来是怎么被拆除、遗忘,又被重新记起的。
其实,这些照片不只是让我们看“过去”,更能让我们想“现在”。
所谓的“现代化”,从来不是一条道走到黑,而是拆了又建、丢了又找的过程。
城墙虽然没了,但底片把它们留住了;骆驼队虽然散了,但照片把它们记住了;辫子虽然剪了,但镜头里的目光还在。
在甘博的黑白世界里,北京既是一座东方帝都,也是一座欧洲老城,更是全人类共同的“时间标本”。
来源:史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