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入府后,我就闹着离家出走,可每次,没几天又灰溜溜的回了府

B站影视 欧美电影 2025-10-11 01:28 1

摘要:月娘那女人一进王府,我心里那根名为“离家出走”的弦,就彻底绷不住了。

月娘那女人一进王府,我心里那根名为“离家出走”的弦,就彻底绷不住了。

这话我提了没有一百遍,也有八十遍,每一次都把王府搅得人仰马翻,鸡犬不宁。

但结果呢?不出三五日,我又会像只丧家之犬,灰头土脸地滚回来。

李珣早就把我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他常捏着酒杯,在满府下人面前洋洋自得地宣称:

“谢拂春啊,就是个被富贵迷了眼的女人。

一旦尝过王府的珍馐美馔、绫罗绸缎,你让她怎么滚得回青州那个穷山恶水的老窝去?”

然而,当我真正下定决心要走的那天,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我没有惊动任何人。

我只提着一个轻飘飘的布包,里面装着几件旧衣裳,走到门口,对着打瞌睡的看门小厮轻声告别。

“劳驾你跟王爷通传一声,要是他想得起问的话。”

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就说我去了城北的古庙上香,晚些时候就回。”

看门的小厮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不着痕迹地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见我神色平静,不像往日那般撒泼吵闹,便信了我的说辞。

“王爷正在外头会客呢,娘娘不等他回来再走?”

搁在从前,我但凡出个门,非得像藤蔓一样缠着李珣不可。

我轻轻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不等了,我一个人走。”

“那成,等王爷夜里回府,奴才一定转告。”

我们四目相对,彼此的嘴角都挂着一抹心照不宣的笑意。

其实我俩都门儿清,李珣哪是在会什么客,分明是陪着他那心肝宝贝月娘去了。

他今夜也断然不会回来,因为月娘前几日莫名受了点委屈,正等着他去温言软语地哄呢。

他们也懒得去分辨,我这趟出门,究竟是真去拜佛,还是又在演哪一出。

毕竟,我以前每一次上演“离家出走”的戏码,都要闹得天翻地覆,

恨不得把王府的屋顶都给掀了,好借此拿捏李珣,逼他低头服软。

可闹了那么多次,说了那么多次要走。

哪一次,不都是在外面受了几日冻、挨了几日饿,又自己夹着尾巴滚回来的?

李珣正是吃准了我这一点。

每当他要去月娘那里,我撒泼打滚地要走,他便会不耐烦地朝天翻个白眼,对着那些假意阻拦的下人呵斥道:

“让她走!有本事就让她走回青州去,回那个鸟不拉屎的穷地方!”

我的脚步瞬间就像被钉在了地上,再也迈不出半分。

我知道,他不会留我,而我,也确实怕了回头路上的苦。

睡惯了蓬松柔软的云丝被,就再也受不了那硌得骨头生疼的硬床板。

吃惯了精雕细琢的山珍海味,就再也咽不下那混着沙土的野菜糊糊。

穿惯了光滑细腻的绫罗绸缎,粗布麻衣摩擦在皮肤上,便如针扎一般刺痛。

住惯了雕梁画栋的琼楼玉宇,屋檐漏下的雨滴,打在身上便觉得格外蚀骨冰寒。

为数不多的几次,我被气昏了头,心里憋着一股邪火,不管不顾地冲向大门。

可刚摸到门环,就被一个声音拦了下来。

“娘娘,您多担待。您身上的首饰,可不能带走。”

眼前的太监低垂着眉眼,姿态恭敬到了极点,可那只伸到我面前的手,却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

“王爷吩咐过,您这一身珠翠,都是王府之物,不好流落到外头去。”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您要走可以,但得把东西留下。”

我死死咬着后槽牙,一把将头上的金钗玉簪尽数拔下,狠狠砸在他手心。

可那只手,却又往前递了半分。

“王爷还说了,玉佩也得留下。”

我的动作僵住了,下意识地护住腰间那块玉佩,怎么也舍不得递出去。

那块玉,料子算不得上乘,却是当年李珣一刀一刀,亲手为我雕的。

我们青州有个风俗,聘礼足有十八样,其中最重要的,便是一对定情的缺月玉佩。

男女双方各持一半,合在一起,便是一个完整的满月,寓意“珠联璧合,花好月圆”。

那会儿的李珣,穷得叮当响,家里米缸都能跑老鼠,连身上的裤子都短了一大截。

别提什么金银首饰、三书六礼了,他连几匹做新婚被褥的绸布都凑不出来。

十八样聘礼凑不齐,我便大手一挥,说不要了。

一块红布裹上身,一张盖头遮住脸,我就这么把自己嫁进了他那四面漏风的破屋里。

只要嫁的是他这个人,别说破屋烂瓦,就是刀山火海,我也认了。

洞房花烛夜,土炕上燃着一豆昏黄的烛火。

李珣掀开我的盖头,却没急着宽衣解带,而是紧张兮兮地从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一个用布层层包裹的小方块。

“哟,知道我饿了,还藏了吃的?”我打趣道。

从前在娘家,我被罚跪祠堂,不给饭吃,饿得头晕眼花。

一到晚上,李珣就会从墙角的狗洞里,偷偷塞进来一个油纸包。

有时是两块芝麻烧饼,有时是几片卤猪头肉,还有一次,是他省下来的半只烧鸡腿。

他给镇上的刘财主扛活,刘财主家大业大,待下人宽厚,顿顿都有肉沫酱下饭。

李珣舍不得吃,全攒下来带给了我。

我以为这次也是吃的,眼睛发亮,伸手就要去抢。

“傻瓜!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吃。”

他猝不及防地在我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

我愣在原地,李珣却笑了,那双眼睛里像是盛满了春日融融的湖水,

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打开看看,保准你喜欢。”

布包被一层层解开,里面静静躺着的,是一块雕琢精巧的缺月玉佩。

我茫然地抬头望向他,李珣迎着我的目光,看了半晌,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声音也变得嗫嚅起来:“料子……不是顶好的,你可别嫌弃。”

我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涌了出来,又哭又笑。

“你哪儿来的银子?这玉料可不便宜。”

听我这么说,李珣顿时又挺起了胸膛,带着几分骄傲地说:

“我力气大,一个人能顶三个人用。旁人歇着喝茶的时候,我都在埋头干活。

刘老爷都看在眼里,给我涨了双倍的工钱。”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他这些日子总是披星戴月地回来。

怪不得他一沾床就鼾声如雷,连沾满泥浆的靴子都来不及脱,我怎么推都推不醒。

我只好一边捏着鼻子替他脱靴子,一边又气又心疼地拧着他的耳朵骂:

“李珣啊李珣,你到底在背着我搞什么名堂?”

现在,所有的谜团都有了答案。

李珣亲手将那块缺月玉佩系在我的腰间,又眼巴巴地凑过来,示意我将另一块属于他的,也挂在他的腰上。

两轮缺月在烛光下合二为一,我那颗空落落的心,瞬间被填得满满当当。

李珣紧紧握住我的手,郑重其事地说:“拂春,谢谢你,每晚都为我留一盏灯。”

那些日子,他归家晚,我也睡得晚。

无论多晚,他总能看见我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站在巷口等他,为他驱散一身的风霜。

我摇摇头,故作轻松:“反正也睡不着,索性就在门口等你,省得你走夜路害怕。”

他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满眼都是化不开的感动,一字一句地许下诺言:

“拂春,此生此世,我定不负你。”

2

说来也真是可笑。

曾经的我,也是个心比天高的姑娘。

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瞧着邻居家嫁入富户的翠红整日穿金戴银,

吃香喝辣,羡慕得不行,便也偷偷跑到菩萨庙里,把头都磕破了。

求菩萨大发慈悲,也让我嫁个有钱郎君,尝一尝那“以炊金馔玉”是何等滋味。

可后来遇见了李珣,我时常摩挲着腰间的缺月玉佩,忍不住想:

罢了,管他呢。穷小子就穷小子吧,庄稼汉就庄稼汉吧。

我谢拂春这辈子,就认准他一个人了。

再后来,世事弄人,李珣摇身一变,竟成了当朝晋王,成了那万众瞩目的天潢贵胄。

而我,也终于得偿所愿,住进了琼楼玉宇,吃遍了天下珍馐。

只是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我从此很少能见到李珣的身影,偶尔能在他身边睡上一晚,也再没能回过青州。

李珣成了晋王,他的后院,便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了许多女人。

有的是下属官员巴结奉上的,有的是兄弟长辈硬塞过来的,还有几个,是当今圣上亲口御赐的。

下属要拉拢,兄弟要维系,长辈的好意不能推辞,圣上的恩典,更是要跪在地上磕头谢恩。

每一个女人背后,都有一个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我气得浑身发抖,忍不住又伸出手,去拧李珣的耳朵。

“我不管!你现在就去回了他们,把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全都给我送走!”

李珣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啪”的一声,毫不留情地打掉了我的手。

“谢拂春,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怒意,“这是什么场合?容得你在这里撒野!”

我被他吼得一愣,这才环顾四周。

周围的仆人个个垂着头,却都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我;

端王府派来的使者更是惊得瞪大了双眼;

而那个刚被送来的美人,则把头埋得低低的,瘦削的肩膀止不住地颤抖。

我的脸“腾”地一下烧到了耳根,像被人当众扇了一记耳光,只得悻悻地闭上了嘴。

等人都散尽了,李珣才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口吻警告我:

“这里是京城,是天子脚下,不是青州。咱们的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

他顿了顿,语气稍缓,“不想被人抓住把柄,日后在人前,务必谨言慎行。”

我被他训得抬不起头来。他却突然“扑哧”一声笑了,拖长了音调,懒洋洋地凑过来说:

“不过嘛……人后,你还是可以随便拧为夫的耳朵的。”

说罢,他竟半蹲下身子,将脑袋埋进我的怀里,像只大狗一样蹭来蹭去,不住地催促:

“你拧啊,怎么不拧了?你以前不是最爱干这事儿了吗?”

……

从前,我的确酷爱拧李珣的耳朵。

刚成亲那会儿,村里最会“驯夫”的刘大娘,偷偷向我传授秘诀:

要想男人对你死心塌地,就得多拧他的耳朵。把男人的耳朵根子拧软了,他的心自然也就软了。

我把这话奉为圭臬,从此便变着法儿地找机会拧李珣的耳朵。

其实我使得劲儿并不大,可李珣却总会装模作样地“哎哟哎哟”直叫唤。

我有些恼了,凑到他耳边低喝:“知道疼了?知道疼就好!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贼眉鼠眼地偷看别的女人!”

那天早上我们一起上街,一个身姿窈窕的年轻姑娘与我们擦肩而过,身上那股清甜的茉莉花香,勾得人魂都快没了。

我盯着她身上那条鲜艳的红绫裙子出了神,等回过神来,却发现李珣也正扭着头,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我醋意大发,当街就拧着他的耳朵,一路把他“押”回了家。

如今旧事重提,李珣被我拧得连声告饶:“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我的好娘子,青天大老爷,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他都这么说了,我自然也就顺势放过了他。

后来,李珣果真收敛了许多,再没敢当着我的面偷看街上的漂亮姑娘。

再后来,我九月生辰那天,他神神秘秘地捧出一个包裹,打开一看,竟是一条与那日一模一样的红绫裙子。

我捧着裙子,愣在了原地。李珣则在一旁得意地炫耀:

“怎么样?我眼神够好吧!你就那么扫了一眼,我就知道你心里中意它了。”

“别说,这裙子还真不好买。我跑遍了整个青州城,才在一家老店里抢到了这最后一条。”

我的心像是被蜜糖浸透了,甜得发腻,下意识地又抬起了手。

李珣却像只受惊的兔子,立刻警觉起来。

“干什么?说好了不许再拧耳朵了!”

我笑着捧起他的脸,“吧唧”一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腻声道:“不拧了,不拧了,疼你还来不及呢!”

李珣被我亲得晕头转向,却还固执地伸出手指,点了点另一边的脸颊。

“这边也要。”

我捧着他的脸又狠狠亲了几口,嘴上甜言蜜语不要钱似的往外冒,心里却在偷偷地想:

嘿,拧耳朵这招,还真是管用。

不多拧他几下,哪儿能换来这么贴心的好夫君?

看来以后,还得接着拧。

嘻嘻。

3

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拧耳朵这招,渐渐失灵了呢?

我想,大概就是从月娘进府之后吧。

月娘被端王府的人送到府上的那天,李珣还在我面前信誓旦旦。

他说,如今身份不同了,在人前,我得顾全他作为王爷的体面,不能再像从前那般放肆。

可是在人后,我依旧可以随心所欲地拧他的耳朵。

我自然也没跟他客气,当即就上手拧住他的耳朵,下达命令:

“那你今晚,不许去那个叫什么月娘的房里过夜。”

“遵命,我的好娘子。”

李珣像只温顺的大型犬,毛茸茸的脑袋在我怀里蹭来蹭去,拖长了声音撒娇。

那是我记不清第多少次拧他的耳朵,也是他记不清第多少次对我言听计从。

直到那一刻,我依然坚信,拧耳朵这招,对他永远有效。

当天晚上,我们同榻而眠。吹熄蜡烛后,他凑到我耳边,压低了声音嘀咕:

“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断然不会去她房里的。”

黑暗中,我虽看不清他的脸,却能从他鼻腔里发出的那声冷哼中,

听出毫不掩饰的鄙夷,“那个月娘,本是我兄长端王的女人。

他那是瞧不上我,自己玩腻了的货色才丢给我,把我当成什么了?”

“那种女人,我连一根手指头都懒得碰。”

然而,在背后嚼人舌根的李珣,很快就被现实狠狠地抽了一记耳光。

月娘,并非往日里那些只有一张漂亮脸蛋的庸脂俗粉。

她不仅精通诗书,擅长音律,甚至连朝堂上的那些军国大事,也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第二天,李珣从外面回来,一张脸黑得像锅底。他一进我的房间,

就猛灌了几杯凉茶,嘴里还在怒气冲冲地咒骂着朝堂上的那些腌臜事。

他坐在那儿喋喋不休,我却听得云里雾里,脑子里一片空白,最后索性盯着桌上的那瓶插花发起了呆。

李珣好不容易说完了,一转头,却发现我眼神涣散,明显走了神。他忍不住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娘子?拂春!”

我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忙不迭地想找补,讨好地笑道:

“啊……你晚上想吃鱼吗?我亲自下厨,给你做你最爱吃的松鼠鳜鱼,好不好?”

李珣平日里最是爱吃鱼,可此刻,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欢喜地应下。

他定定地看了我半晌,眼神复杂得让我心慌。许久,他才轻轻叹了口气。

“罢了,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他在我房里没坐多久,就借口说还有公务要处理,起身告辞了。

我送他到门口,心里七上八下的。

我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

可我真的不是故意要走神的。他说的那些朝堂纷争,那些人名官职,我一个字也听不懂,一个也不认识啊。

我心里又委屈,又愧疚。

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阿娘逼着我识字的那个午后。

我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脑子笨,那些方块字在我眼里就像一个个扭动的虫子。

学不了一会儿,我的心思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阿娘见我答不上来,气得脸色发青,抄起戒尺就往我手心上抽。

我的手心被打得又红又肿,火辣辣地疼。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如今的李珣,虽然没有像阿娘那样动怒,可我能清晰地感觉到,

他眼神深处那抹一闪而过的失望,和当年的阿娘,如出一辙。

目送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我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往下沉。

我很想追上去,拉住他的袖子,告诉他:我从来没学过那些东西,所以我才听不懂。

我想跟他说:你能不能教教我?我保证以后一定用心听,再也不走神了。

我还想跟他说:你要是还不解气,你也拿戒尺打我的手心好了。

我宁愿你打我,打得再重都行,也不想看你这样头也不回地走掉。

你走了,我的心比手心挨板子,要疼上千百倍。

这么想着,我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远远地缀在他身后,想找个机会,把这些憋在心里的话都说给他听。

可还没等我鼓足勇气,就看见李珣在花园的拐角处,撞上了那个叫月娘的女人。

我眼睁睁地看着李珣伸手扶起了她,看着月娘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什么,

李珣那张原本阴沉的脸上,竟然重新绽放出了一丝笑意。

然后,他跟着她,走进了月娘的院子。

我独自一人站在一棵巨大的榕树下,等了很久很久,固执地等着李珣出来。

我已经把想说的话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只要他一出来,我就冲上去告诉他。

我等啊,等啊。

等到东方的天际泛起了鱼肚白,等到更夫的梆子声隔着高墙远远传来。

李珣才终于从月娘的房间里走了出来。而月娘,就跟在他的身后,衣衫微乱,脸上带着一丝慵懒餍足的神情。

那一刻,我知道,我准备了一整夜的话,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4

从那以后,李珣踏入月娘院子的次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理直气壮。

我看得心急如焚,只能故技重施,伸手去拧他的耳朵。

“你,你!你不许再去找她了!”

一开始,这招还算奏效。

李珣会叹着气,脸上带着几分无奈地妥协:“唉,好好好!都听你的,听你的还不成吗?”

他会握住我的手腕,求饶道:“我的小祖宗,快松手吧,耳朵真要被你拧掉了。”

我松开手,那颗悬着的心,才能暂时落回原处。

看来,拧耳朵这招,还是管用的。

可是,渐渐地,我发现这招似乎不那么灵了。

有时,月娘会派人来传话,娇滴滴地说又为主君新谱了曲子,新编了舞,求主君晚上赏脸一观。

我没有那么多花哨的手段,只能死死地拧住李珣的耳朵,一遍遍重复:“你不许去!”

李珣依旧会连声求饶:“好好好,依你依你,我不去了还不成吗?”

可是,当天深夜,当我假装熟睡时,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的床榻一沉,

随即,李珣便蹑手蹑脚地翻身下床,再也没有回来。

他走后,我猛地睁开双眼,死死地瞪着头顶那繁复精美的绣花帐子。

我就这样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我想了一整夜,也没想明白。

为什么,李珣开始不听我的话了?

为什么,拧耳朵这招,突然就不管用了呢?

我不知道答案。

我只感到由衷的恐慌。

有什么东西即将从我指尖悄悄溜走,我甚至抓不住那个可恶的小偷。

不久后的一天,月娘又派人来递消息,说做了江南那边的时新点心,求李珣赏个脸。

饭桌上,李珣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要走。

我心中一慌,一把揪住他衣袖。

「不许走,不许去她那里!」

李珣皱了皱眉,缓缓把衣袖从我手中扯出来。

「今日,是月娘生辰。」

怀着最后一丝怜悯,他还是解释了一句。

「我不管,反正今天你不能走!」我拧着他耳朵吼。

「啪!」

我的手被猝不及防打掉,手背一片通红。

李珣深深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我怔在原地,脑海里只有最后李珣的那个眼神。

我说不上来那是个什么样的眼神。

我只知道,拧耳朵对李珣再也不会管用了。

我想说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那天在饭桌上,我原本是想说,五年前的今天,是我们成亲的日子。

所以李珣,你今天能不能不要去月娘房里。

只有今天,只有今天就好。

可我还没说出口,月娘的人就来了。

我又一次晚了她一步。

九月初三,是我的生辰。

那天晚上,李珣破天荒没去月娘那里,歇在了我的房间。

那天晚上,李珣熟睡后,我决定尝试最后一次。

我偷偷拧着他的耳朵,用力很轻微,胸膛里的一颗心却跳得又重又快。

我有很多话想要跟他说。

李珣,你能不能不要再去月娘房里,不要再看她跳的舞,不要再跟她说话了。

你能不能,不要再喜欢她了。

你能不能,也回头看看我。

你能不能,再多喜欢我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

我心里有很多话,想了很久,最后也只敢凑到他耳边偷偷摸摸。

「李珣,明天就不是我的生辰了。」

「可是明天,你能不能还来我房里。」

李珣突然动了一下,我以为他要醒,吓得屏住呼吸,一颗心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他听到那些话了吗?他醒了会说什么?

我心里又害怕又期待。

可是最终,李珣只是嘟囔着翻了个身,随后再次沉沉睡去。

第二天晚上,他去了月娘房间。

5.

拧耳朵不管用,我又心生一计。

一个平平无奇的早晨,我收拾了行李,大张旗鼓吵着闹着要走。

话本子里常有这样的情节,李珣肯定会认识到错误,追上来挽留我。

可我千算万算,算错了时候。

那天金玉坊开业,一大早李珣就陪着月娘出了门。

我说要走,可是闹了半天脚也没跨出门槛。

久久等不到李珣,我最终也只能找了个借口讪讪扭头回房。

一路上低着头,这样就看不见周围一众看好戏般的戏谑目光。

直到黄昏,李珣才搂着月娘回府。

听说了我的事情,他嗤笑一声,不以为然。

「她下次要走,就让她走好了。」

「把王府大门打开些,谁都不许拦她!」

夫妻多年,他早已看穿我的小把戏。

「谢拂春是个钻进钱眼里的女人,见识过王府富贵,哪里还舍得到外面去过穷日子。」

他的话传到我耳朵里,我很生气却无法反驳。

因为他说的都是对的。

我岂止舍不得再去过穷日子,我是根本不敢。

过了二十多年穷日子,我知道贫穷是能吃人的。

终日饥肠辘辘的穷小子,为了一口馒头就能趴在泥水里给人当马骑,跪在地上学狗叫,他的尊严被一口口啃光了。

素日清傲的落魄秀才,为了几百赏钱,作诗恭维那些大腹便便的达官贵人,他的傲骨被一口口啃光了。

常常接济穷人,心肠最好的孙大夫,一朝家破欠下巨额债务,

为了还债偷偷帮着贵妇人打妾室的胎,他的良心被一口口啃光了。

家徒四壁的贫农,田里收成不好家中揭不开锅,为了一袋子小米把女儿卖给春红院,

他所拥有的最后一点亲情也被一点点啃光了。

最艰难的时候,是元贞十九年。

元贞十九年,西南大旱,颗粒无收,哀鸿遍野。

最南边的绣州,家家户户开始易子而食。

青州紧邻绣州,情况稍微好一点,但也好不上太多。

那时候家无余粮,我和李珣勒紧裤腰带过活。

腹中空空,我便想着出门打几只鸟捞几条鱼来充饥。

青州时局动荡不安,常有附近的人一大早出了门,到傍晚也没回来。

李珣担忧我安危,不肯让我出门,便开始恐吓我。

「听说绣州已经被吃空了,许多流民已逃窜到了青州。」

「这个时候出门,你是想当两脚羊么?」

我当然不想被别人吃,那太可惜了。

家中的米缸一点点见了底,李珣身子一点点消瘦。

一天晚上,我饿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索性把李珣推醒。

「李珣,你饿么?」

李珣没说话,在黑暗里静静看了我很久,最后也只是长叹一声,温柔地用手合上我的眼。

「快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我哪里睡得着。

再次偷偷睁开眼,我犹豫了很久,最后鼓足勇气凑到李珣耳边,轻轻拧着他耳朵命令道。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真的饿得受不了的话,你可以把我吃了,我不会反抗的。」

被你吃,一点都不可惜。

被你吃,是我心甘情愿。

6.

最艰难的时候,李珣没有吃我。

最风光的时候,李珣却开始吃我。

一口一口,我被啃得面目全非。

曾经我以为顿顿有肉吃,夏天有绿豆汤喝,不会太热,冬天有棉衣穿,不会太冷。

要是能过上这样的日子,我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如今我已经过上了这样的日子,却成了一个不幸福的人。

我开始胆怯,开始忧虑,开始担忧李珣对我的爱还剩多少。

太阳升起又落下,日子每过一天,李珣心中的情意是增长了一寸还是消弭了一寸?

我开始嫉妒,开始怨恨,开始恨一个并没有亲自伤害过我的女人。

要是月娘从未出现过,李珣是不是就不会与我背道而离?

嫉妒和怨恨是很可怕的。

小时候村里男性长辈常说,女人不该嫉妒。

嫉妒的女人死后会堕落成阿鼻里的恶鬼,永世不得超生。

我不想嫉妒,但我控制不了。

不光是我,李珣好像也被什么人一口一口偷偷啃光了,啃得面目全非。

从前他最胆小,看见血会头晕目眩,连只鸡也不敢杀,我常嘲笑他白长了这么大高个儿。

封王圣旨到村里的那天,他以为他父皇忍了这么多年,终于要对他下手。

翻来覆去好几宿睡不着觉,最后在太监的一声声催促中含泪同我告别离家进京。

他走后,桌上留了封遗书,嘱咐若是他遭遇不测,我要早点改嫁。

可是他自从当了什么晋王,行事越发狠辣。

他和幕僚关起门来议事,却并不背着我。

我虽听不太懂,隐隐约约也能察觉到他杀了很多人,害了很多人,其中甚至包括他的兄弟姐妹。

李珣常说要先下手为强,我再问他,他便开始摇头,以一种轻慢至极的语气。

「拂春,你不懂的。」

我懂的,是你不懂。

你不懂我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吵着闹着要走。

「拂春,别闹了行吗?」

「我待你不好么,你为什么还不满足?你到底还要什么?」

「月娘只是一个卑贱的侍妾,她就算生上十个八个孩子,也动摇不了你一点地位,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我害怕看见面目全非的你。

我害怕再这样下去我也会变得很可怕。

......

李珣一直不懂,他以为我是因为月娘才要离开。

不是的,至少不全是。

前几次吵着闹着要走,是想博取他的注意,想让他把目光多放点在我身上。

真正下定决心要走,是因为他。

他亲手送出缺月玉佩,却又在多年后索要收回。

他嘲笑我身无一物,离了他便什么也不是,只能倚仗依附他。

却忘记我曾经并不是一无所有,我曾经有根极宝贝的金簪子,

那是阿娘留给我的嫁妆,平日珍藏在木匣子里,准备成亲那日戴上。

然而成亲那日,我却戴了根木簪。

金簪子被我偷偷当了一百两银子,因为李珣生辰那天想要一方端砚。

想通了很多事情,离开就变得不再困难。

那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早晨,李珣和月娘出了门。

我提着个小布包,借口去上香要出府。

看门的小厮好心提醒了一句。

「王爷在外头议事呢,娘娘不等王爷回来?」

我摇摇头:「不等了。」

我等过很多次,这次不等了。

7.

说要走,其实也不大容易。

从前几次出门,没过两天就灰溜溜滚回了王府。

李珣说我浑身上下皆是由王府供养,不许我携带一点财物出去。

出了王府大门,我又变成了个穷得叮当响的人,连张去青州的船票都买不起。

想要找个地方做工攒钱,一连敲了十几家却都吃了闭门羹。

「咱们家不缺人,姑娘往别处去问问吧。」掌柜的上下打量一眼,便毫不留情把我往外赶。

我不死心,扒着门框问。

「我都打听过了,你们这儿是招人的。」

那人嗤笑一声:「不巧,你来之前便已招满,不缺人了。」

哪有这么巧的事呢?

我还想再问,就被人推搡着赶出了门。

一连几次都是这般,最后只得悻悻回去向李珣低了头。

只是这一次,我不愿再无功而返。

......

从前吵着要走,闹得全府上下鸡犬不宁。

真正离开的时候,却走得悄无声息。

提笔沉思片刻,写下一封歪歪扭扭的和离书,最末一栏空着,只待李珣签名。

解下腰间缺月玉佩,压着那封和离书一并放在床头梳妆台上。

做完这一切,我提着个小布包,同看门小厮道了别,轻而易举便迈出了晋王府的门槛,直奔城北青山寺。

那儿有一条鲜有人知的小路,从青山寺后院小门离开,沿着条羊肠小道一路向南,便到了澜江渡口。

再走十日的水路,便到了青州。

离开之前,我做足了准备,带了套换洗的衣裳并一小包银子。

钱虽不多,够我买一张去青州的船票。

到了青州,老家还有几亩荒地,废些时日拔干净杂草开垦了出来,

播些麦种上去好生照料着,待到秋日便可以收割了,往后也不必寄人篱下看人眼色。

还有老家的屋子,风侵雨蚀了几十年,早已破烂不堪。

记得我离开青州去长安前两天,有扇正对着床榻的窗子突然破了个大洞,一到夜晚北风便呜呜咽咽地从外头吹进来。

因着过不了两日便要走,便没费工夫补那扇窗。

一去经年,如今回了老家,第一件要紧事便是修补那窗子,春寒料峭,省的晚上夜风灌进屋子里,白白受冷挨冻。

人还没走出长安地界,心里便将来日的路都盘算好了。

只是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刚走到澜江渡口,长安就变了天。

九十九道丧钟声从皇城一路传到澜江,原本熙攘吵闹的人群倏忽安静下来。

整个渡口一片死寂,所有人心头笼上铺天盖地的乌云。

过了不知多久,人群中响起颤颤巍巍的声音。

「陛下驾崩了...」

8.

宣武帝生前并未立嗣,膝下十几位皇子,这些年来死的死废的废,如今也只剩下晋王端王两位。

帝位空悬人心浮动,明眼人都能瞧见两位亲王势同水火,如今怕是到了真正撕破脸皮的时候。

自古上位夺权,遭殃的都是底下百姓。

远在燕州的威远将军周辅是李珣亲信,听闻风声便调燕州边军疾奔向南,

七万大军全数开拔驰援晋王,浑然不顾北疆夷人对燕州虎视眈眈。

而在长安,端王心腹卫容调禁军狮宿,天鹰两营驻守澜江渡口,江面艨艟一字排开,皆备火弩,封锁了整条航道。

渡口处,有卫容的人把守两岸,每个往来渡口的人都要经过搜身,验了照身帖才准放行。

我混在排队的人群中,垂着脑袋等待搜身。

轮到我时,从贴身布包里摸出照身帖递上。渡口的守卫细细看了半晌,正要抬手放行,忽然传来一声。

「站住!」

一个面容清俊的年轻男子站在不远处看了我片刻,随后持刀向这边走来。

一旁的守卫恭恭敬敬喊了声「卫将军」。

我便知道他是端王的心腹卫容,禁军将领里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只是不曾想如此年轻。

卫容在我面前站定,并不作声,只是视线从上至下将我来回扫了好几遍。

我被盯得头皮发麻,正想要说些什么,卫容忽然开了口。

「数年前,卫某新婚妻子死于李珣之手。」

我愕然抬头,却见卫容脸上绽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谁承想今日老天保佑,李珣妻子也落到了我手里。」

我心下一沉,只挣扎着问了一句。

「敢问将军是如何认出我的?」

自从嫁进王府,我困于后宅鲜少出现在人前。

旁人只知道李珣有位结发妻子,却少有人知我姓名容貌。

我与卫容更是素未相识,如何能一眼便认出我身份?

适时,卫容声音幽幽响起。

「王妃娘娘也太小瞧咱们了,就许晋王往咱们这儿派探子,不许咱们往晋王府里安插人手?」

我愣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复又开口。

「娘娘知道么,我娘子死得可惨了,她被活生生开膛破了肚,血淋淋的眼珠子盛在匣子里送到我面前。」

「只因他要拔去端王羽翼,却在我这儿碰了壁,便掉转枪头对我娘子下手泄愤。」

「在此之前,我与李珣从未有过什么血海深仇,不过立场不同各为其主。」

「便是那等绿林盗匪之间争勇斗狠,也讲究个祸不及妻儿的道理。

晋王天横贵胄凤子龙孙,做起事来还不如盗匪叫人信服。」

言罢,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我知夺嫡斗争凶险,将她藏在泸州老家藏了好几年,终究还是被人找到了。」

「素日见惯了残肢断臂的人,看见那匣子里的眼睛后竟也会成宿成宿睡不着觉。」

「只因我一合上眼,便能看见她站在我面前,鲜血淋漓死不瞑目。」

他说得凄怆,我听着恻然。

隔着血海深仇,如今又受人挟制,自己即将遭遇什么也是不言而喻。

双方相差悬殊,思索片刻后放弃挣扎。

最终,我只是默然低头,等候命运的到来。

然而等了许久,脖子上的那一刀也迟迟没落下。

一抬头,却见卫容神色挣扎几番,最终释然一笑。

「罢了,我不是李珣,学不会对无辜之人下手。」

「若是真持刀向妇孺,往后到了黄泉,也无颜去见我娘子了。」

末了,他粲然一笑,无限意气风发。

「我只愿上苍怜我,来日有幸同李珣兵戎相见。」

「到时,卫某必定亲自将手中这柄唐横刀送入他胸膛。」

不敢置信卫容就这么轻易放过了我,我一时竟愣在原地。

「只是,还要借娘娘衣物一用。」

卫容派侍女将我带到客栈上房,脱下身上旧衣,换上侍女递来的衣裳。

至于我身上的那套旧衣裙,则被侍女呈给卫容,卫容又随手递给了身旁一个亲兵。

他在那亲兵耳边低语了几句,不一会儿,那亲兵便捧着衣裙去而复返。

只是衣裙早已被扯得破烂不堪,上面还浸了大团触目惊心的血迹。

我一时悚然,卫容像是看穿我所想,出声安慰。

「只是杀了只鸡罢了,娘娘不必担忧。」

「剜心之痛,必定要叫李珣也尝上一番。」

9.

问清我原本去处,卫容派人护送我回青州。

「长安要出大乱子,躲得远远的,别再回来了。」

这句话,是劝诫,也是警告。

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站在去往青州的船头,仍有些大起大落后的恍惚。

等回过神来,想起卫容话语,又有些不自觉的想笑。

卫容不知底细,还当是李珣对我情深似海。

殊不知这么多年胡搅蛮缠,李珣心里早就腻烦了我,只恨有个糟糠之妻的名头顶着,为着个好名声,不能随意休弃。

卫容的「礼物」前脚送到晋王府,后脚晋王府就要连摆三天筵席。

哪来的什么剜心之痛,只怕是恨不得拍手称快。

等卫容来日知晓真相,必定扼腕叹息今日决定。

卫容的船行得极快,原定十日的路程,不过五六日便到了。

青州的几亩地早已荒芜,老家屋子也破败不堪。

这两年青州刮过几场大风,屋顶瓦片所剩无几,窗户也破碎大半。

好在老宅尚未被流匪侵占,修补一番倒也勉强能够住人。

养尊处优了这么些年,骤然劳动起来,一时间还真有些不适应。

不过将地扫了一遍,桌台椅凳用抹布沾水擦了遍灰,一番折腾下来便开始腰酸腿疼。

身体累得够呛,心中却奇异地安定下来。

原来不是离了李珣就不行,原来离开晋王府我也能活下去。

干活累了休憩的时候,我就坐在门口的凳子上捶腰揉腿,心里一边盘算着买些明纸回来糊窗子。

正值黄昏,远处家家户户都升起了炊烟。

屋头正门大敞着,徐徐凉风灌进来,驱散满屋闷热。

有从田里回来的妇人,肩上挑着扁担锄头,偶然经过我门前,一扭头与我视线对了个正着。

「哎呀!这不是二妮吗!」妇人惊喜地叫出声来。

「薛,薛大娘好...」

猝不及防被人叫了声小名,我愣了片刻,有些局促地起身。

「二妮,你咋回来了呢?吃晚饭了没,上我家吃去啊,今早晨你 大 爷去镇上买的新鲜青鱼!」

多年未见,薛大娘没有丝毫生疏,上来就亲亲热热地挽着我的胳膊把我往家里拐。

「不了不了,刚刚吃过了。」一时间有些不适应,我急忙随口回绝。

「瞎说!你家连个灶台都是破的!」往空荡荡的屋内瞥了一眼,薛大娘斩钉截铁道。

「......」

等到了薛大娘家里,桌上果然有烧好的鲜嫩青鱼。

饭桌上,大伙儿唠起家常,大爷随口问了一句。

「二妮呀,王爷不是把你接去长安享福了吗,如今咋回来了?」

戳中伤心处,我顿住筷子低下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话。

薛大娘人精似的人,见我神色不对连忙岔开话题。

「吃饭呢不说这些了,吃鱼吃鱼。」

待吃罢饭,薛大娘又帮我张罗起老宅的事情。

「你那屋顶上瓦片都掉光了,后院墙也塌了半截,瞧着定是住不了人了。」

「这段日子就住大娘家里,赶明个儿让你 大 爷帮你修补好。」

「还有那些锅碗瓢盆家伙什儿也该早点添置好咯,你手头还宽裕么,大娘这边还有点银钱...」

......

多年未见,薛大娘拉着我说了半天的话。

就这样,我在薛大娘家暂时安顿了下来。

青州地处偏僻,天高皇帝远,长安的动荡丝毫波及不到这边。

只是偶尔,有大批重装骑兵借道青州,一路疾驰向北,马蹄在官道上溅起飞扬的尘土。

听村头消息灵通的人议论,说是绣州的边军进京勤王。

「长安又要乱套了,却不知最后鹿死谁手。」饱经风霜的老大爷不禁感叹。

「皇帝老子谁来当不都一个样,左右都不给咱们好日子过。」

一旁的大娘嘟囔着抱怨,似是想起来什么又小心翼翼地询问。

「绣州的边军若是都去勤王了,绣州谁来守呢,那些南蛮会不会又打过来?」

没有人回答她。

想起往年南蛮北下劫掠,所有人心头笼上层层乌云。

菩萨保佑,让这场动荡快一点平息吧,让边军早一点赶回绣州吧。所有人心里不约而同般祈祷着。

10.

树上知了发出第一声鸣叫的时候,乡里迎来了来自长安的诏令。

新皇登基,诏谕天下。

打了这几个月,终于有了个结果。

东风压倒了西风,晋王打赢了端王。

端王锒铛入狱,一众党羽或是流放千里或是秋后问斩。

李珣黄袍加身登临帝位,独掌大权。

最后一片尘埃落定,留下被战火波及满目疮痍的长安。

有从长安来的商人,战事一平立刻奔赴青州收购茶叶,说起在长安的所见所闻仍然心有余悸。

「害,你们是不知道,长安现在简直就是个活地狱。」

「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鲜血,从朱雀长街这头淌到那头,活生生流成了条血河。」

「我家门前青石板路不知喝了多少人血,好几桶水浇下去,

等干了日头一照,还是有血从砖头缝里渗出来,你说邪门不邪门?」

「还有一件事,说起来我就来气。」

「那伙兵油子烧饭缺柴火,城外又不好运进来,就到处拆人桌椅板凳来烧。」

「躲了这几个月,好不容易战事平息了。」

「我回家一瞧,嘿!你猜怎么着?给我家拆成一副空壳子了都,连门框都卸下来半个!」

「这不实在没法子了,才赶紧出来跑商赚钱。」

那商人是个健谈的,又有众人围观,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

讲了半天终于口渴,拿起手边茶水喝了一口,又突然想起什么。

「嚯,还有一件奇怪事。」

「听说晋王,哦不该叫陛下了。」

「听说咱们这位陛下原配娘子不在府里好生待着,不知怎的跑了出去,偏又撞上卫容的乱军,结果自然是可想而知。」

「陛下收到卫容送来的染血衣裙,疯魔了几日,太医几副汤药灌下去,非但不见好,反而愈加痴狂。」

「说什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因着卫容放话说把人丢进了乱葬岗喂野狗,

前几日便命重兵围了整片乱葬岗,把野狗都捉起来一个个剖腹验尸,如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

......

商人仍旧在喋喋不休,我耳朵里却再也听不进一句。

明明是初夏,后背却陡然窜起一股寒意。

青州路远,李珣应当注意不到这里罢,我徒劳地安慰自己。

浑浑噩噩回到家,却见门上挂的铜锁被拦腰砍断,门上还有几道深深的刀痕。

推开家门,一大盆凉水兜头泼下来。

不知何时有人来过了,把家里东西翻得到处乱糟糟,连藏在床底下的小匣子都被翻了出来,只是里头银钱丝毫未动。

我扒在门框上愣神,艰难消化眼前的一切。

薛大娘的声音在身后弱弱响起。

「今个儿早晨,你出门买鱼的时候,一伙人持刀闯进你家搞了个天翻地覆。」

「事后还到处抓人,问这儿是不是住了人,那人去哪儿了。」

11.

我怔愣着回头,薛大娘看我神色不对,连忙出声安慰。

「放心吧,没告诉他们!」

「我一看他们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便随口扯了个谎。」

「说是有个绣州逃荒来的流民侵占了你的屋子,因是主人家去了长安,

平日里无人看管,愣是让他住了这么些年,直到前几日才被大伙儿发觉合力赶了出去。」

「不过以防万一,这段时日你还是住大娘这儿,等风头过了再回去。」

在薛大娘家住了一段时日,那伙人再没来过乡里。

乡里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我也渐渐松懈下来。

只是偶尔,出门买菜买油盐酱醋的时候,感觉人群中有双眼睛在盯着我。

然而猛一回头,却又什么都没有。

直到一日,我照常出门买菜,在街上被人迎头冲撞了一下。

将要跌倒的时候,一双手适时扶起了我。

一抬头,是白龙鱼服的李珣。

我从前设想过很多次类似的情形。

然而李珣真的来找回我,向我低头忏悔时,我心中却只剩下深深的疲惫。

再次见面,彼此都沉默了一会儿。

最终李珣叹了口气,率先开口。

「拂春,我找你找得好苦...」

「卫容说你已经死了,我不信,逼着人到处找你。」

「一日找不到你,我就一日合不上眼。」

「他们都说我疯了,可我知道你不会抛下我先走。若是来日寿终,也该我和你携手入黄泉。」

见我低头沉默不作回应,李珣有些急了,拉住我的手低声恳求。

「拂春,我想你了,跟我回去好不好?你的寝宫我命人收拾好了,你去看看合不合心意可好?」

我挣扎着从他手里抽出手,李珣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般死死攥住,语气也激动起来。

「拂春,我知道你是受了委屈才会离家出走的。」

「然而这一切都是个误会,你跟我回去,我亲口解释给你听!」

用尽全身力气,终于将手从李珣掌心抽了出来。

我后退一步,神色平静望向他。

「不用,就在这儿说。」

「我倒要听听,你有什么委屈。」

李珣顿时红了眼眶,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来了一句。

「你可知,月娘是端王的细作,埋伏在我身边刺探我行踪。」

我有些诧异,又想起昔日卫容所言,一时恍然大悟。

李珣小心翼翼地觑着我的神色,继续开口。

「其实当初月娘刚进府的时候,我便知晓了她的真实身份。」

「这些年留她在身边,一面迷惑端王,一面暗中软化她,争取为己所用。」

「要说我那好皇兄也是识人不清,送来这么个心智不坚的。」

「我不过略施恩惠就将她笼络了去,最后关键时刻更是临阵倒戈,反手捅了旧主子一刀。」

说及此处,李珣颇有些将万物玩弄于股掌的洋洋得意,末了想起什么,望向我语带讨好来了一句。

「如今大局已定,留她也是无用。」

「你不喜欢她,我便将她留给你,等你回宫处置。」

我笑了一下:「这么说,这些年你宠幸月娘,都是在瞒着我设局?」

李珣忙不迭点头,眼睛明亮。

「自然!」

我又问:「为什么瞒着我,是怕我坏你大事么?」

李珣支支吾吾起来:「兹事体大,多一个人知晓便多一分风险...我也是不想将你牵扯进这摊浑水。」

我仰头望了一会儿天,竟不知该如何回话。

不是一天两天,不是一个月两个月。

五年,整整五年。

李珣,你瞒我瞒得好苦啊!

一时间,我忍不住苦笑出声。

「看着我被蒙在鼓里,被你耍得团团转,是不是很得意?」

「你和月娘情浓的时候,我在你们院落里徘徊了一整夜,我在枯守空房,

眼泪打湿了枕头,我在城北青山寺求佛,跪地磕的满头是血,求佛祖让月娘把夫君还给我。」

「这些,你知道么李珣?」

「你知道的话,可曾有一丝动摇?」

李珣闻言沉默良久,咬牙坚定。

「动摇过,可是我没办法。」

「府里还有不知道多少端王的细作,可能就是你的侍女,可能就是我的侍女...

我不敢相信任何人,我不能让计划有一丝一毫泄露的风险,我实在害怕失败。」

「我害怕,我真的害怕啊拂春!」

「成王败寇,我不想再被废为庶人,我不想再过从前的日子了!」

从前的李珣,日子的确过得很艰难。

李珣幼年的时候,生母王皇后牵涉巫蛊事案,被剥去皇后服制打入冷宫。

宣武帝下令不许进水米,最后王皇后生生饿死在冷宫。

为生母所累,李珣一朝跌落云端,原本也该随生母一道,多亏郭贵妃求情才免遭一死,被废为庶人流放青州。

直到二十五岁那年,宣武帝膝下十几位皇子牵涉夺嫡争斗,或死或废,徒留端王一家独大。

为制衡端王,皇帝才下令将李珣迎回长安。

七岁被废,二十五回宫。

中间十八年,李珣饱受风霜苦楚。

宣武帝贵为九五至尊,心眼却比针尖大不了多少,恨屋及屋,连带着李珣也不为他所喜。

虽侥幸让他捡回一命,却不会让他好过。

这些年,李珣走过科举,经过商,街头卖过字画,饭馆里拨过算盘。

可会试被人从榜上除了名,经商被人水淹过货,卖字画被人掀过摊子,

饭馆里打了几日工便被人赶了出来,连份工钱都没要到。

李珣不死心,青州城内问遍了店家。

他会识字,会拨算盘,工钱要得也低,可没有一家敢收他。

那人不许他这么轻松地活着,只许他干最苦最累的活,苟延残喘度日。

曾经的李珣,提起自己的父皇时,忍不住抱着我嚎啕大哭。

他说他永远恨父皇,永远不会原谅他。

......

想起过去的日子,李珣眼中已然含了热泪,哀哀怯怯地望向我。

「拂春,我是真的害怕。」

「你能懂我,你能原谅我的,对吗?」

我忍不住笑起来:「李珣,你能原谅自己父皇吗?」

李珣愣了一瞬,摇了摇头。

「那么,我也不能原谅你。」

迎着李珣愕然的目光,我继续说下去。

「其实前几次离家出走,都是我耍手段想挽回你。」

「真正下定决心,是我在外面身无分文,又累又饿,却找不到一家店肯接纳我的时候。」

「那时我偶然被人告诉,一切都是你在暗中推波助澜,是你不许他们接纳我。」

「李珣,我知道你在长安城内有探子,每天都会向你禀告情况。」

「我在街头无助徘徊,敲遍了所有店门却被拒之门外,又饿又累实在走不动,蹲在地上哭的时候。」

「你知道了,会不会想起从前的自己,会不会有一丝一毫的不舍?」

李珣急忙辩解:「我,我只是怕你离开,我只是想让你回来......」

我打断他的话,自顾自说下去。

「李珣,有时候我会想,我是不是哪里惹怒了你,你会不会嘴上说爱我内心其实恨着我。」

「可是后来我才发现,是你这个人太坏了,你不会去爱人,也不值得被爱。」

「因此喜欢你和被你喜欢,都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被我劈头盖脸骂了一通,李珣神色微变,却还是坚持上来拉我的手。

「拂春,你怎样骂我都好,就是不能离开我。」

「你回来吧,回到我身边,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好不好?」

好言好语说尽,李珣还要纠缠不休。

怒火烧上来,我不管不顾推了李珣一把。

「你走!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没有用上十成力气,李珣却被我推了个踉跄,狼狈倚靠在墙上急促喘息。

平日里弯弓骑马的人,怎得如此虚弱?

我有些错愕,李珣却低低笑了起来。

「拂春,你也看到了。」

「当日卫容刺了我一刀,伤及肺腑。」

「这些日子无数灵丹妙药灌下去,却是毫无用处。」

「太医诊断,我没两年可活了。」

「拂春,就当是可怜可怜我。不要推开我,在我最后的日子里陪陪我,好么?」

12.

许是已经彻底死心,听到李珣话语时,我第一时间想起的竟是:

卫容也算是得偿所愿。

随后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无视李珣扭头离开。

任凭李珣在身后哀声呼唤,也绝不回头。

李珣仍旧不死心,后来的日子里时不时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有时是回家桌上热腾腾的饭菜,有时是床头出现的钗环首饰,有时则亦步亦趋跟在我后头。

我只当他是个透明人,全然无视他的存在,自顾自干自己的事情。

李珣同我说话,说了半天我只当没听到,伸出来的手只当没看到,他堵在面前便绕路从他身旁经过。

长久以往,李珣被折磨得几近绝望。

平章三年,宫里传来李珣重病的消息。

李珣已经走不动了,临终之前,他还想再看一眼我。

记不清这是第几波从长安来的人,乌压压跪了一地求我跟他们进京。

我面无表情瞥了一眼,「啪」一声关上大门。

又过了几日,长安传来消息。

皇帝驾崩,天下缟素。

国丧过后,群臣从宗室旁系里选了个人继位。

李珣皇位没坐几年,就拱手让了他人。

世人议论纷纷,说当日晋王端王夺嫡之争如此血腥,至今仍旧历历在目。

不曾想最后竟便宜了别人,当真是世事无常。

新帝继位,第一件事便是下旨,边军无诏不得擅离。

消息传到乡里,所有人纷纷松了口气。

新帝是个守成之君,没有开疆拓土的野心,也不会掀起什么腥风血雨。

往后十几年,大家日子都过得很平静安生。

李珣死后第三年,我偶然间得知卫容尸骨所埋地,按照其遗愿将他改葬于其妻坟头旁边,年年祭拜,也算是报答当日之恩。

又过了几年,我突然感到很孤独,在当地慈幼局收养了个小女孩,取名谢梧,视如己出。

一日对镜梳妆,阿梧摆弄着我桌上的一块玉佩,问我。

「阿娘,这块玉佩样式真别致,哪里买的呀?」

我定睛一瞧,是那块缺月玉佩。

当日留在王府,后来被李珣送了过来。

抚摸着那块玉佩,我不禁有些怅然。

「不是买的,是阿娘一个故人送的。」

「不过,毕竟是从前的事了。」

「不提也罢」

【全文完】

来源:潘潘爱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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