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口老槐树的影子斜斜地扫过乱葬岗,16岁的李开芬感觉泥土正从裤脚慢慢往上爬。不是那种春雨后的湿润泥土,是带着碎石子的干土,硌得脚踝生疼。她张了张嘴,想再喊一遍"我真的没通敌",可嗓子里像堵着团破棉絮,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泥土淹没胸口时,16岁的她听见了马蹄声——89年前那场救命的呼喊,藏着革命最珍贵的东西
村口老槐树的影子斜斜地扫过乱葬岗,16岁的李开芬感觉泥土正从裤脚慢慢往上爬。不是那种春雨后的湿润泥土,是带着碎石子的干土,硌得脚踝生疼。她张了张嘴,想再喊一遍"我真的没通敌",可嗓子里像堵着团破棉絮,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风里飘来远处祠堂的钟声,三响。她想起去年这个时候,自己正蹲在祠堂门口教王大爷写"革命"两个字。王大爷的手抖得厉害,毛笔在纸上戳出一个个墨点,她就握着他的手,一笔一画地带着写。那天太阳很好,晒得人暖洋洋的,王大爷忽然说:"开芬你这细皮嫩肉的,跟我们庄稼人不一样。"当时她怎么回答的?好像是笑了笑,说:"心是一样的就行。"
现在心是不是一样,有时候真不是自己说了算。
泥土已经埋到大腿根了。冷,是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明明是秋老虎正盛的九月。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指甲缝里还留着昨天教孩子们写字时蹭的墨渍。就因为她爹是地主——虽然是个每到灾年就把粮仓打开的地主,就因为她读过几年私塾——那些现在被她用来教穷人认字的知识,她就成了"国民党特务"。
"我只是想让娃娃们能看懂路条......"她喃喃自语,眼泪掉在胸前的泥土上,砸出两个小小的坑。不是怕死,是觉得冤。比村口那条被冤枉偷鸡的黄狗还冤。
泥土到腰了。呼吸开始困难,像有人拿布袋子勒着胸口。她闭上眼睛,好像又看见爹蹲在门槛上抽烟的样子。红军来之前,爹不止一次摸着她的头说:"世道要变了。"当时她不懂,现在好像有点懂了,只是这变化,怎么就轮到她头上了呢?
"住手!"
这声音像一道闪电劈开乌云。李开芬猛地睁开眼,看见尘土飞扬中,一匹白马像风一样冲过来。马上的人穿着灰布军装,头发被风吹得乱蓬蓬的,脸上全是汗和土,可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是张琴秋主任。
李开芬见过她几次,在政治部的油灯下。张主任总是很忙,眉头经常锁着,可每次看到她们这些小宣传员,眼神都会软下来。有一次宣传队演出,她演一个受苦的农家女,下台时张主任拉着她的手说:"演得真好,像真经历过似的。"她当时红着脸说:"我见过村里的婶婶们就是那样的。"
现在,这位总是很镇定的女主任,声音里带着哭腔,像护崽的母狮:"她才16岁!你们看看她的手!"张琴秋一把抓住她满是墨渍和泥土的手,举到那些埋人的人面前,"这是拿笔杆子的手!不是拿枪杆子打我们的手!"
埋人的人都愣住了,手里的铁锹"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张琴秋蹲下来,用手刨她身上的土,手指被碎石划出血口子也不管。"傻丫头,"她的声音轻下来,带着气音,"别怕,我回来了。"
李开芬的眼泪又下来了,这次不是委屈,是热的。她想说谢谢,可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后来她才知道,张主任刚从前线回来,听说她出事,连口水都没喝就骑马赶来了。三十多里路,马跑死了一匹,她换了匹马接着跑。
平反那天,张琴秋把她叫到办公室,给她倒了杯热水。"开芬"张主任看着窗外说,"革命这条路,不好走。有时候我们会被敌人打伤,有时候,也会被自己人误伤。"她顿了顿,转过头来,眼神坚定得像山,"但只要我们心里的那盏灯不灭,就不怕走夜路。"
很多年后,李开芬还常常想起这句话。长征路上过雪山时,冻得快要失去知觉,她想起这句话;在延安的窑洞里写宣传稿,油灯快没油了,她想起这句话;解放后在地方工作,遇到想不通的难题,她还是想起这句话。
1987年,李开芬在北京逝世。临终前,她拉着女儿的手说:"我这一辈子,最庆幸的是遇到了好人。"
现在的年轻人,可能很难想象89年前那个下午,在四川乡下的乱葬岗上,一个人的良知如何救了另一个人的命,而这条被救的命,又如何在后来的岁月里,温暖了更多人。
历史有时候像块粗糙的石头,硌得人疼。但总有一些人,一些时刻,像石头缝里的花,让人看见希望。张琴秋策马狂奔的背影,李开芬满是墨渍的手,还有那句"她才16岁",就像历史长河里的航标灯,告诉我们:革命不是冷冰冰的口号,是热乎乎的人心。
前几天我去四川达州出差,特意去了蒲家乡。老槐树还在,只是更粗了。当地的老人说,李开芬后来回过一次老家,在祠堂门口站了很久。有人问她恨不恨当年的事,她说:"不恨。就像地里的麦子,被冰雹打了,只要根还在,春天照样能发芽。"
这话,让人心里一暖。
来源:小南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