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内卷”已从学术概念演变为描述社会竞争状态的热词，它像一场“无赢家的踮脚游戏”——所有人都额外付出成本，却未让整体收益提升，最终陷入“越努力、越疲惫”的停滞循环。从光伏企业的低价竞逐到职场人的“自愿加班”，从制造业的同质化厮杀到家长的“教育军备竞赛”，内卷已渗

文/保明

“内卷”已从学术概念演变为描述社会竞争状态的热词，它像一场“无赢家的踮脚游戏”——所有人都额外付出成本，却未让整体收益提升，最终陷入“越努力、越疲惫”的停滞循环。从光伏企业的低价竞逐到职场人的“自愿加班”，从制造业的同质化厮杀到家长的“教育军备竞赛”，内卷已渗透我国经济社会的方方面面。这种系统性困境并非单一因素所致，而是经济转型、制度建设与社会心态三重矛盾交织的结果，其根源可从以下三个层面深入剖析。

一、经济发展转型中的结构性矛盾：内卷的物质基础

经济发展阶段的跃迁与结构调整的滞后形成鲜明张力，传统增长模式的路径依赖与新兴动能的培育不足，共同构成了内卷滋生的“硬土壤”。

（一）供需失衡加剧资源争夺

1. 传统产业产能过剩与市场饱和叠加。经过多年高速发展，多个传统制造业陷入“产能过剩—低价倾销—利润萎缩”的死循环。2024年绍兴等地纺织行业遭遇寒冬，仅12月就有221家企业破产，既有小微纺织厂，也包括浙江美绮尔纺织这样有多年历史的老牌企业，部分企业为回笼资金，甚至出现产品售价低于原材料成本的极端情况；同期钢铁行业呈现“高产量、高成本、低效益”特征，山东钢铁等企业虽通过“变革求生”策略实现阶段性盈利，但全行业供强需弱的矛盾依然突出，部分企业为维持开工率，仍以微利甚至接近成本价接单。这种“为活下去而低价竞争”的模式，本质是供给侧结构与需求侧升级脱节的直接体现。

2. 新兴产业赛道拥挤与创新不足并存。新能源汽车、直播电商等领域因技术门槛未形成绝对壁垒，成为资本扎堆的“红海”。2024至2025年，国内新能源汽车市场价格战持续升级，从特斯拉到自主品牌均加入降价阵营，部分车型降价幅度达数万元，虽短期拉动销量增长，但也导致行业整体利润空间被大幅压缩；深圳电子烟行业1500家企业中仅3%拥有核心技术，多数企业靠“换包装、降成本”参与竞争，部分产品尼古丁含量超标仍低价售卖，形成“劣币驱逐良币”的内卷怪圈。

3. 外需收缩倒逼国内市场竞争白热化。全球化逆流与贸易保护主义让依赖出口的企业被迫“向内挤压”。2024年我国光伏组件出口量虽同比增长12%达238.8GW，但受部分国家贸易壁垒影响，企业出口收益不及预期，转而加大国内市场投入，导致组件价格年内出现明显下跌，全行业利润空间收窄；广东作为我国最大玩具出口基地，2024年玩具出口额同比下跌6.7%，部分企业为争夺国内商超渠道，将产品毛利率压至5%以下，远低于正常水平的15%-20%。

4. 消费能力不足与需求分层滞后。居民消费能力增长放缓限制了企业高端化转型的空间。央行数据显示，2024年我国城镇家庭债务收入比已达143.5%，远超国际公认的60%安全线，家庭活期存款中位数仅5.2万元，中低端消费成为市场主流。某家电企业原本计划推出万元级高端冰箱，调研后发现80%消费者更倾向于3000元以下机型，最终不得不放弃研发计划，转而在低端市场通过“减配降价”争夺份额，导致产业链利润被层层压缩。

5. 区域经济发展不均衡加剧资源集中。大量资源向核心区域聚集，形成“局部过载、全局失衡”的格局。2024年长三角地区新能源汽车产能占全国65%，但本地市场消化能力仅30%，企业不得不跨区域低价抢单，部分车企在中西部地区的售价较本地低12%；而中西部地区因配套产业薄弱，无法承接转移产能，河南某汽车产业园建成后，因缺乏零部件供应商，产能利用率长期不足40%，形成“核心区域内卷、偏远区域缺位”的失衡状态。

（二）就业市场供需错配引发个体内卷

1. 劳动力供给总量过剩与结构失衡。2025年高校毕业生预计达1222万，但符合产业升级需求的高端技能人才缺口超300万。2024年大学生就业率仅55%，60%毕业生月薪低于6000元，而同期深圳高级技师平均月薪达1.8万元，形成“高学历低就业、高技能人才缺”的矛盾。为争夺有限的优质岗位，某互联网公司招聘“运营助理”岗位，收到的简历中80%拥有硕士学历，部分求职者甚至主动提出“无薪实习3个月”，学历内卷已延伸至基层岗位。

2. 岗位增长放缓与职业发展通道收窄。经济增速换挡期，企业岗位增长滞后于劳动力供给。2024年国内企业招聘需求同比下降12%，但求职人数增长8%，岗位竞争比从3:1升至5:1。职场中“996文化”常态化，某互联网企业员工为争夺晋升名额，主动将下班时间从18点延后至22点，形成“不加班就是不努力”的潜规则；更有企业出现“形式化加班”——员工下班后留在工位刷手机，只为让领导看到“努力姿态”，这种无意义的内耗本质是岗位稀缺下的被迫选择。

3. 行业壁垒固化与跨领域流动困难。垄断行业准入门槛高，传统行业从业者转型难，导致劳动力过度集中于特定领域。金融行业核心岗位招聘中，90%要求“985院校+相关实习经历”，普通院校毕业生难以进入；河北钢铁行业150万从业者中，80%仅掌握基础操作技能，无法向高端装备制造、新材料等领域转型，只能通过延长工时（日均12小时）、降低薪酬（月薪低于5000元）维持就业，形成行业内部的“低水平内卷”。

4. 灵活就业质量低下加剧生存内卷。平台经济下的灵活就业岗位多为“低保障、高强度”类型。2024年外卖骑手日均工作时长超12小时，时薪仅18元，为争夺订单不得不违反交通规则（某平台数据显示骑手交通违规率达35%）；网约车司机月均流水下降20%，但平台抽成比例从20%升至28%，部分司机为覆盖油费、平台费，不得不每天工作14小时以上，陷入“多跑多亏、少跑更亏”的循环。

二、市场机制与监管体系的不完善：内卷的制度诱因

市场竞争规则的不健全与监管效能的不足，如同“未修好的赛道”，让“劣币驱逐良币”的逆淘汰现象频发，客观上纵容了内卷式竞争的蔓延。

（一）市场竞争秩序的失范与扭曲

1. 价格监管滞后于新型竞争行为。现行《价格法》对“算法合谋”“恶意比价”等新型价格乱象界定模糊，导致企业低价倾销行为缺乏约束。某消毒餐具企业通过“低于成本价50%”的价格抢占市场，挤压10余家中小商户退出行业，而市场监管部门因“难以界定恶意低价标准”，仅对其进行口头警告；某电商平台利用算法推荐，让“低价低质”商品占据搜索首页，优质商品因价格较高被边缘化，形成“越低价越有流量”的畸形竞争。

2. 知识产权保护力度不足抑制创新动力。创新投入高、侵权成本低的反差，让企业不愿投入研发。江苏南通某家纺城2024年涉商标侵权案件占比达55%，某企业设计的新款花型上市3天即遭抄袭，维权需耗时6个月、花费20万元，而侵权企业获利超100万元；江西某科技公司仿冒知名投影仪商标，通过“换Logo、降配置”的方式低价售卖，涉案金额达800万元，而最终仅被罚款50万元，远低于侵权收益，这种“违法成本低、合规成本高”的现状，直接导致企业“重模仿、轻创新”。

3. 信用体系建设滞后引发道德风险。市场诚信体系不完善让失信行为有机可乘。河北某啤酒厂通过“小额履约、大额欺诈”的方式，骗取5家供应商400万元货物后“换壳重生”，因缺乏全国统一的失信企业黑名单，其负责人仍能在其他地区注册新公司；某自媒体为赚取流量，长期发布“某奶粉含三聚氰胺”的虚假信息，迫使涉事企业花费数百万元公关澄清，而自媒体仅被平台封号7天，这种“失信获利”的示范效应，让更多企业选择“走捷径”而非诚信经营。

4. 平台垄断与不正当竞争挤压中小主体空间。互联网平台利用数据、流量优势实施“霸权规则”。2024年某电商平台对入驻商家收取“流量服务费”，未付费商家曝光量下降80%，某服装商家为获取流量，不得不将利润的40%用于支付服务费；某外卖平台强制商家参与“满减活动”，若不参与则将店铺排名降至10页以后，某餐饮商家参与活动后，单均利润从15元降至3元，陷入“不参与没订单、参与没利润”的两难。

（二）行政干预与市场分割的负面效应

1. 地方保护主义阻碍资源自由流动。部分地方政府为保护本地企业，设置隐性准入壁垒。江西某县城管局通过招标限定共享单车经营权，仅允许两家本地企业运营，外地企业因“不符合本地服务标准”被拒之门外；重庆某建材市场由本地企业签订“价格同盟”，约定对外地建材加收20%“进场费”，导致外地优质建材因价格过高无法进入，本地企业则长期维持高价低质的经营模式。

2. 政策激励错位导致重复建设。地方政府缺乏顶层设计，盲目招商引发产业趋同。2024年A、B、C三省为争夺某境外化工企业投资，竞相加码优惠政策：A省承诺“3年免税+免费提供土地”，B省提出“5年免税+1亿元补贴”，C省则给出“10年免税+2亿元补贴”，最终导致外商待价而沽，项目流产，而三省已为配套设施投入超5亿元；同期全国29个省份将“新能源汽车”列为重点产业，导致部分地区出现“车企未投产、产能已过剩”的情况。

3. 监管执法的区域与行业不均衡。偏远地区、细分领域的监管薄弱，让制假售假行为有机可乘。海南屯昌某机构利用老年人信息不对称，将成本200元的普通保健品包装成“抗癌神药”，以8000元/盒的价格售卖，因当地监管力量不足，该机构运营1年才被查处；浙江诸暨某直播间将仿珍珠项链（成本30元）包装成“天然南洋珠”，以500元/条的价格售卖，涉案金额达60万元，而因直播售假取证难，监管部门仅能对其处以罚款，无法杜绝类似行为。

4. 行业标准缺失与认证体系混乱。新兴服务领域因标准不明确，企业难以通过提升质量形成差异。2024年国内养老护理员资质认证机构超200家，认证标准参差不齐：某机构“交钱3天拿证”，护理员连基本的急救技能都不掌握；而正规机构需培训3个月、通过10项考核才能发证，导致“持证护理员”技能差距悬殊。消费者难以辨别资质真伪，只能选择“低价服务”，倒逼正规机构降低培训标准、压低服务价格，形成服务行业的内卷。

三、社会文化与心理层面的集体焦虑：内卷的精神催化

社会层面的竞争焦虑与价值取向偏差，如同“无形的推手”，让个体与企业在非理性竞争中难以自拔，进一步放大了内卷的影响。

（一）单一化价值评价体系的挤压

1. “成功学”焦虑催生过度竞争。社会对成功的评价多聚焦于“金钱、职位、学历”等量化指标，让个体陷入无止境的攀比。职场中，某互联网公司员工为晋升“部门经理”，连续6个月每天工作14小时，甚至放弃陪伴家人；教育领域，北京某小学家长为让孩子“赢在起跑线”，报了8个兴趣班，孩子每周仅休息半天，这种“为成功透支生活”的模式，本质是单一价值体系下的被迫选择。

2. “从众心理”引发非理性跟风。信息不对称让个体与企业倾向于模仿他人路径，导致赛道拥挤。义乌小商品市场60%商户销售同类玩具，某商户原本计划开发智能玩具，但看到“传统玩具低价好卖”，便放弃研发转而跟风生产，最终因竞争激烈，利润率从15%降至3%；职场中，某公司员工看到同事“加班留到最后”，即使完成工作也刻意拖延下班，形成“别人加班我也加”的跟风内卷，完全忽视工作效率。

3. “精英崇拜”加剧身份焦虑。社交媒体过度渲染“精英生活”，放大了普通群体的落差感。2024年某社交平台“晒offer”“晒薪资”话题阅读量超50亿次，某985毕业生因“月薪8000元低于同学的1.5万元”产生自我否定，辞去工作全职备考公务员，试图通过“体制内身份”证明价值；麦肯锡报告显示，年收入20-50万的家庭中，38%的支出为“符号性消费”，且62%通过信贷完成，部分普通职员为攀比“晒圈”生活，不顾经济实力贷款买车，每月还款占工资的70%，陷入财务困境。

（二）风险规避意识强化路径依赖

1. 个体层面的“求稳”心态限制选择空间。就业不确定性让年轻人扎堆“稳定岗位”。2024年上海市公务员考试注册人数达6.5万人，招录仅2342人，平均竞争比28:1，较上年上升40%；2025年招录进一步缩至2121人，竞争比升至30:1，部分基层岗位也吸引众多名校毕业生报考。某互联网公司员工即使厌恶“996”，也因“担心找不到更好工作”不敢辞职，只能被动接受加班，形成“为稳定放弃自我”的内卷。

2. 企业层面的“短视化”经营忽视长期发展。利润压力让企业倾向于“赚快钱”而非投入研发。河北邢台两家抖音店铺通过直播销售假冒华为手机，将成本800元的翻新机包装成“全新正品”，以2000元/台的价格售卖，涉案金额达1640.8万元，而正规手机销售企业因利润低，难以与之竞争；浙江尤夫股份2024年因产品竞争加剧、原材料成本上升等因素陷入亏损，反映出部分制造企业在压力下缺乏长期创新投入，陷入“低价竞争—利润下滑—无力研发”的循环。

3. 资本层面的“流量至上”逻辑扭曲竞争方向。资本追求短期回报，让行业陷入“拼流量、轻质量”的内卷。2024年直播电商领域融资额中80%流向“网红孵化”“流量运营”类项目，仅有5%投入供应链升级与品控建设；某食品企业将营销费用从20%提升至50%，用于请网红直播带货，却缩减原材料成本，导致产品合格率从98%降至85%，这种“重流量、轻品质”的模式，让行业整体口碑下滑。

（三）社会流动预期弱化加剧内耗

1. 阶层固化感知强化竞争焦虑。部分群体认为“努力不如出身”，只能通过“加倍付出”争夺有限资源。某县城中学生家长坚信“只有考上名校才能改变命运”，强迫孩子每天学习16小时，甚至禁止娱乐活动；职场中，某企业员工因“非名校出身”，担心晋升受限，主动承担额外工作，即使生病也不请假，试图通过“过度努力”弥补身份差距。

2. 代际传递的竞争压力持续累积。上一代将自身竞争经历投射到下一代，让内卷不断前置。上海某幼儿园家长为让孩子“提前适应小学”，报了“拼音班”“数学班”，孩子3岁就开始刷题；某90后家长因“自己当年没考上重点大学”，强迫孩子从小学开始上“名校冲刺班”，这种“代际焦虑传递”，让个体从童年就陷入内卷漩涡。

3. 信息过载放大竞争压力感知。社交媒体的“精准推送”让个体被动接收大量竞争信息。2025年某职场社交平台数据显示，72%的用户每天浏览“同行动态”超1小时，其中65%因看到他人“快速晋升”“高薪跳槽”产生焦虑。某互联网公司员工看到“同事半年内连升两级”，原本满意的工作状态被打破，开始主动加班、抢活干，即使身体出现不适也不休息，陷入“被信息裹挟的内卷”。

结语

我国各行各业的内卷，本质是“经济转型阵痛、制度建设滞后、社会心态失衡”三者交织的结果：经济层面的供需错配是“硬基础”，让内卷有了滋生的土壤；制度层面的监管漏洞是“催化剂”，让内卷得以蔓延；社会层面的焦虑心态是“放大器”，让内卷影响不断加深。三者相互作用，让内卷从个别行业延伸至社会全局，从短期现象演变为阶段性挑战。

破解内卷并非要消除竞争，而是要将“向下的内耗式竞争”转化为“向上的创新式竞争”。这需要通过供给侧改革化解产能过剩（如山东钢铁通过“1+6+N”变革体系实现提质增效）、强化知识产权保护（如建立“侵权快速查处机制”，缩短维权时间至1个月内），从制度上规范竞争；更需要构建多元化价值体系（如某企业将“工作生活平衡”纳入晋升考核）、拓宽社会流动通道（如职业教育“职教高考”制度落地），从文化上缓解焦虑。唯有经济、制度、文化三管齐下，才能真正铲除内卷的土壤，让竞争回归“创造价值”的本质，实现经济高质量发展与个体幸福的双赢。（全文完）

来源：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