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凌晨四点的烟台港,滚装船的汽笛声划破渤海晨雾,载着货车与旅客驶向6小时航程外的大连。这条“海上走廊”,是两岸最主要的连接方式,却也藏着一个30年未圆的“通道梦”——自1992年首次提出修建跨海大桥或隧道以来,从“世界最长跨海通道”的蓝图到无数次可行性研究,这项
凌晨四点的烟台港,滚装船的汽笛声划破渤海晨雾,载着货车与旅客驶向6小时航程外的大连。这条“海上走廊”,是两岸最主要的连接方式,却也藏着一个30年未圆的“通道梦”——自1992年首次提出修建跨海大桥或隧道以来,从“世界最长跨海通道”的蓝图到无数次可行性研究,这项牵动环渤海经济圈的工程,始终停留在图纸上。
有人说“缺钱”,可3000亿投资对当下中国并非不可承受;有人说“缺技术”,可中国已建成港珠澳大桥、深中通道等超级工程;也有人说“缺需求”,可两岸轮渡常年饱和。真相远比单一理由复杂:这不是简单的“建与不建”,而是一场横跨地质风险、工程极限、区域利益、生态红线与军事安全的深层博弈。本文试图拨开“超级工程”的光环,用数据与专家观点,还原这场持续三十年的决策困局——为何渤海之隔,成了难越的“天堑”?
渤海海峡并非普通海域,而是地质活动的“敏感区”与极端气候的“高发区”,这让工程从源头就面临“不可控风险”。
中国工程院院士、原中铁隧道集团副总工程师王梦恕在《中国跨海通道工程技术挑战》(2018)中明确指出:“渤海海峡地处张家口—渤海、华北平原、郯庐三大地震带交汇处,1975年海城7.3级地震、1976年唐山7.8级地震均距此不足200公里。工程需按抗8级地震设计,而全球现有跨海隧道(如英吉利海峡隧道)仅按抗7级地震标准建造,中国尚无成熟的100公里以上深海隧道抗震规范。”
除了地震,水文条件同样致命。中交公路规划设计院《大连至烟台跨海通道工程可行性研究(2020)》显示,海峡最大水深达85米,是港珠澳大桥(30米)的2.8倍;冬季辽东湾浮冰厚度可达25厘米,每年有效施工窗口期仅6-8个月;夏季强台风引发的风暴潮,曾导致万吨级货轮倾覆,对施工设备的抗风浪能力提出远超现有技术的要求。
更棘手的是海底地质。中科院海洋研究所研究员张士璀团队在《渤海生态系统脆弱性评估报告》(2023)中提到:“海峡海底分布20-30米厚的淤泥层与多条活动性断层,部分区域基岩裂隙率高达30%,盾构机掘进时极易引发围岩坍塌。2022年前期勘探中,一台直径12米的盾构机仅掘进500米就因刀盘磨损报废,维修成本超1亿元。”
即便克服地质难题,125公里的跨海通道(若采用全隧道方案)仍需突破多项技术“天花板”,而这些瓶颈至今未完全解决。
首先是超长隧道的通风与逃生。中国公路学会桥梁与结构工程分会理事长周丰峻院士在2024年“环渤海交通发展论坛”上直言:“125公里隧道需每隔5公里设一座通风竖井,每个竖井需配套人工岛,仅人工岛建设成本就达200亿元/座,且竖井深度超80米,全球尚无先例。更关键的是火灾逃生——2018年挪威Ryfylke隧道(2.5公里)火灾疏散耗时4小时,125公里隧道若发生火灾,人员疏散可能需要数天,现有应急方案完全失效。”
其次是沉管隧道的技术极限。当前全球最长沉管隧道为深中通道(6.7公里),而渤海通道需铺设125公里沉管,且水深增加近3倍。中交一航局总工程师林鸣(港珠澳大桥总工程师)曾公开表示:“深中通道沉管安装精度达毫米级,但那是在40米水深、洋流稳定的条件下;渤海85米水深的强洋流会使沉管姿态失控,现有‘一航津安1’号安装船的定位系统根本无法应对。”
此外,施工装备存在明显空白。全球最大盾构机“京华号”直径仅16.07米,在渤海硬岩地层掘进效率不足10米/天,若遇断层破碎带,刀盘磨损速度将增加10倍,更换一次刀具需耗时数周。中国铁建重工集团技术总监刘飞香在《中国盾构机技术发展报告(2025)》中承认:“针对渤海特殊地质的超大型盾构机,仍处于研发阶段,至少需要5-8年才能量产。”
从经济角度看,跨海通道并非“划算买卖”,而是一笔“高投入、慢回报、低收益”的账,这让地方政府与投资方望而却步。
东北财经大学区域经济研究院院长张学良在《环渤海区域交通与经济协同发展研究》(2024)中测算:“全隧道方案投资约3000-5000亿元,相当于三峡工程(2485亿元)的1.2-2倍。按日均4万辆车流量、单程收费300元计算,年收益约43.8亿元,扣除25%的运营维护成本(含隧道折旧、人员工资、应急储备),年净收益仅32.85亿元,回本周期超15年——这还是理想状态。”
更现实的是,现有交通需求根本支撑不起工程。烟台港集团2023年数据显示,两岸轮渡年客运量275万人次、滚装车74万辆,仅为通道设计通行能力的1/5。张学良进一步指出:“东北经济总量仅占全国5%,2023年辽宁GDP(3万亿元)不足山东(9.2万亿元)的1/3,两省间物流需求有限。即便通道建成,前10年对东北GDP的拉动作用不足0.5个百分点,远低于‘投资其他民生工程’的效益。”
替代方案的性价比更凸显通道的“非必要性”。若将3000亿元投资用于升级轮渡系统——新建5艘1.5万吨级滚装船、扩建烟台与大连港码头,可使年运力提升至1000万人次,成本仅为隧道方案的1/10,且能实现“夕发朝至”(现有轮渡已做到)。中国交通运输协会研究部主任李连成在《渤海海峡交通替代方案评估》(2021)中强调:“轮渡仍能满足当前需求,盲目建通道是‘用大炮打蚊子’。”
跨海通道不仅是工程,更是利益的“重新分配器”,这让多方博弈陷入僵局。
首先是环渤海区域的权力重构。现有“C”型交通网络(绕行京津冀)强化了北京、天津的枢纽地位,而通道若建成,东北与长三角将直接连通,可能分流京津冀30%的物流和15%的客流。天津港集团2022年内部报告显示,通道可能导致天津港吞吐量下降15%-20%,直接影响天津GDP约1.2个百分点。因此,天津、河北等地政府对通道建设一直持“消极态度”,这在国家发改委《环渤海地区合作发展规划纲要(2021-2035年)》中也间接体现——纲要仅提及“研究通道可行性”,未列入重点工程。
其次是军事安全与航道管制的制约。渤海是我国核潜艇核心部署区域,海军研究院研究员刘江平在《海洋军事安全与交通工程建设》(2023)中指出:“跨海通道的桥墩或隧道通风井可能暴露潜艇活动轨迹,若遇军事冲突,通道可能成为敌方攻击目标,导致渤海航道封锁。此外,海峡日均通行船舶超2000艘,施工期间需封闭部分航道,仅青岛港每年损失就达50亿元,航运企业反对声音强烈。”
最后是行政区划的利益壁垒。工程需山东、辽宁两省与中央共同出资,但两省对收益分配、税收分成分歧巨大:山东主张按车流量分成(70%客流来自山东),辽宁则要求按投资额占比分配(预计辽宁需承担40%投资)。山东省交通厅原厅长江成在2024年访谈中透露:“两省关于出资比例的谈判已持续12年,至今未达成共识,这是通道迟迟不动工的直接原因之一。”
五、生态红线:不可承受的“渤海之伤”
渤海是我国最脆弱的内海,通道建设可能引发不可逆的生态灾难,这成为环保领域反对的核心理由。
中科院海洋研究所张士璀团队的研究显示,渤海海峡是斑海豹(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种群数量不足3000只)的核心繁殖地,也是东亚-澳大利西亚候鸟迁徙的重要通道。“施工产生的悬浮泥沙将覆盖200平方公里的贝类养殖场,导致每年渔业损失超20亿元;水下噪音(盾构机工作噪音达120分贝)会干扰斑海豹的声呐定位,使其繁殖率下降40%,种群恢复至少需要20年。”张士璀在2023年“渤海生态保护研讨会”上警告。
更严重的是对洋流系统的破坏。渤海海水交换周期长达15年,通道隧道群可能使海峡水动力减弱15%-20%,引发辽东湾赤潮频率增加30%、天津滨海新区海岸侵蚀速度加快至每年2米。国家海洋环境监测中心《渤海生态影响预测报告(2022)》指出:“若通道建成,渤海‘生态超载’风险将从现有35%升至60%,这违反《渤海综合治理攻坚战行动计划》的核心目标。”
生态补偿的成本同样惊人。仅斑海豹栖息地修复、渔业损失赔偿、赤潮治理等费用,初步估算就需预留500亿元专项资金,且这笔投入无法通过通行费回收,需完全依赖财政补贴——这进一步加剧了项目的财务压力。
全球跨海通道的建设史,早已为渤海通道敲响警钟。
英吉利海峡隧道(51公里)是典型案例:1987年动工,1994年通车,实际成本超预算80%,因设计缺陷(通风系统不足),2008年发生火灾导致停运6个月,损失达12亿欧元;运营30年来,累计亏损超50亿欧元,至今未实现盈利。英国《卫报》2023年评价:“这是‘技术野心’战胜‘经济理性’的失败案例。”
日本青函隧道(54公里)的困境更具参考性:耗时24年建成(1964-1988),通车后客流持续低于预期,2022年客运量仅为设计值的65%;受韩国釜山港竞争影响,货运量不足设计值的1/3,每年需政府补贴2000亿日元(约100亿元人民币)。日本早稻田大学教授田中明在《跨海隧道的经济陷阱》(2024)中总结:“当工程规模超越区域经济承载力时,‘世界第一’只会变成‘财政包袱’。”
写完这篇分析,我再次站在烟台港的岸边,看着滚装船缓缓驶向大连。忽然明白,渤海海峡的“隔”,从来不是简单的地理距离,而是发展阶段与决策智慧的折射。
30年未动工,并非中国“没能力”建,而是“不该盲目建”。当一项工程需要跨越地质风险、透支区域财政、牺牲生态脆弱区、打破现有利益平衡时,“暂缓”恰恰是对未来更负责的选择。
或许在未来——当深海探测技术(如2024年中科院研发的万米级海底机器人)、新型抗震材料(碳纤维增强混凝土)、可再生能源(海底风能发电)取得突破,当东北与山东的经济协同达到新高度,当环渤海生态保护体系更完善时,跨海通道会从图纸走向现实。但在此之前,我们更需要的是“理性决策”的勇气:承认“不建”有时比“建”更难,也更重要。
毕竟,真正的“超级工程”,从来不是“建得最宏伟”,而是“建得最必要”——这或许是渤海通道30年未动工,留给我们最珍贵的启示。
[1] 王梦恕. (2018). 中国跨海通道工程技术挑战. 中国工程科学, 20(3), 45-52.
[2] 张学良. (2024). 环渤海区域交通与经济协同发展研究. 经济研究参考, (12), 67-75.
[3] 张士璀, 等. (2023). 渤海生态系统脆弱性评估报告. 海洋学报, 45(8), 1-10.
[4] 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 (2022). 环渤海地区合作发展规划纲要(2021-2035年). 北京: 中国计划出版社.
[5] 中交公路规划设计院有限公司. (2020). 大连至烟台跨海通道工程可行性研究(中期报告). 内部技术资料.
[6] 李连成, 刘江平. (2021). 渤海海峡地质灾害风险与交通替代方案评估. 工程地质学报, 29(5), 1321-1330.
[7] 刘飞香. (2025). 中国盾构机技术发展报告:面向深海隧道的装备研发. 中国机械工程, 36(1), 23-31.
[8] 田中明 (日). (2024). 跨海隧道的经济陷阱:从英吉利到青函的教训(中译本). 北京: 商务印书馆.
[9] 《中国交通报》编辑部. (2023-10-15). 渤海轮渡升级:夕发朝至能否替代跨海通道?中国交通报,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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