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03年4月1日,郑念久生日当天,卫书郡下了离婚最后通牒。
“抱歉,我们不太适合继续一起生活。”
卫书郡面色冷淡,目光疏离。
“考虑了很久,我们从眼界到学识都不匹配,完全没有共同语言。”
——2003年4月1日,郑念久生日当天,卫书郡下了离婚最后通牒。
结婚二十三年,她陪他从农村回京市,陪他从下放知青重回高处。
可他铁了心要离,这两年见面,他总提离婚,一次比一次强硬。
“只要你同意离婚,我可以净身出户。”
“孩子你也可以带走,他以后的一切费用我全负责。”
面前的男人身材挺拔,眉眼深邃,气质稳重。
40岁的他,比初见时更不显山露水,也更狠心。
郑念久呼吸一滞,泪水在脸上淌,说不出话。
为让她同意,他竟什么都不要。
半晌,她才找回声音,拿起笔,哑声回道:“好。”
签完字,郑念久取下戒指。
这是他回京后送的第一份礼物,她戴了二十年。
当时时髦的钻戒,象征着爱情。
卫书郡目不斜视收好协议书。
回鹭园酒楼前,郑念久去蛋糕店拿师父郑建国早几个月预定的生日蛋糕。
店员打包时,她看着玻璃柜里的蛋糕发呆。
蛋糕是洋玩意儿,进城后她才知道,今年是第一次吃。
因为今年,是她第一个没师父做长寿面的生日。
师父二月病逝,发现时已是肺癌晚期。
这些年,她陷在感情旋涡,生活一团糟,连师父身体不好都没发现。
她是孤儿,跟师父学厨艺,师父退休后,她继承了鹭园酒楼。
可如今,酒楼因经营不善和西方餐饮冲击,快倒闭了。
郑念久回顾人生,婚姻、事业、生活,全是乱麻……
“客人,您的蛋糕。”
郑念久回神,道谢接过。
走在街上,周边店子里电视正播新闻:“著名港星张国荣于今日18时,确认坠楼身亡……”
后面的话听不见了,整条街喧闹起来。
郑念久震惊,手一松,蛋糕落地。
她虽不关注娱乐圈,也知道张国荣是巨星。
“快躲开!”有路人朝她大喊。
郑念久不明所以,耳边响起重物坠落风声。
最后一眼,她看见广告牌朝头顶砸下……
郑念久猛然从床上坐起,浑身大汗。
重生回来三天,死亡的疼痛还常出现在梦里。
床头柜闹钟响起,时间显示5点半。
郑念久起身,伸手用力撕掉墙上的挂历。
日历翻动,露出了今天的时间——1999年4月4日。
“天啊,我竟然回到了四年前!”她惊喜地低呼。
这时师父还在,酒楼也正常经营,一切都还有转机。
只是想到卫书郡,郑念久的心猛地一沉,像被重锤击中,闷闷地疼。
99年这个时候,他们聚少离多。
这段婚姻,她想过太多。
确实如卫书郡所说,他们没有共同语言。
他看的书、接触的人,她都陌生。
谁能想到,省部级干部的妻子,竟是鹭园酒楼的厨娘。
既然重活一次,何必再强求?郑念久收拾好准备出门,刚出卧室门,就见卫书郡回家。
他刚忙完外省交接工作出差回来,白衬衫下摆整齐地收进裤腰,奔四的年纪,身姿依旧刚硬挺拔。
郑念久一下子怔住,这是回来后第一次见他,心情复杂极了。
这么多年,她一直着迷于他的沉稳、自律和办事游刃有余。
可如今她明白,他决定离婚,不会因二十多年的岁月心软。
“准备去上班?”卫书郡语气自然。
郑念久回过神,点点头。
卫书郡目光下移,眉头忽地一皱,质问:“你手上的戒指呢?怎么摘了。”
郑念久一愣,看向自己的手。
重生后,她下意识摘了婚戒。
她抬头看着卫书郡,轻声说:“戴着戒指做菜碍事,我就先摘了。”
卫书郡表情一滞,很快又皱眉:“你知道摘下戒指意味着什么吗?”
他直觉郑念久今天反常。
以往见面,她总是热切地问长问短,今天却沉默,还摘了二十年的婚戒。
郑念久心里泛起苦意,她怎会不知道?
见她不说话,卫书郡眉头皱得更紧:“戴好,我暂时没打算让小横成为单亲家庭的孩子。”
说完,他越过她往房里走。
卫横是他们的孩子,读高一了。
“暂时”二字像钳子,紧紧攥住郑念久的心。
原来他这时就有离婚想法,四年后提离婚,只是顾忌卫横学业。
她没回答,卫书郡当她默认。
进房前,他公事公办地交代:“我下午去单位,你送小横去少年宫。”
“好。”
郑念久叹气,动身去鹭园酒楼。
刚到厨房门口,就听见师父郑建国中气十足地吼:“菜切好切细,颠锅麻溜点儿,别砸了鹭园招牌!”
郑建国是糙老爷们,捡回郑念久后,又当爹又当妈,没再娶妻生子。
看到师父好好活着,郑念久心里满是快活。
周围人懒懒回应,她却大声应道:“好嘞!”
声音太响,把郑建国吓了一跳。
郑念久去洗手消毒,戒指虽摘了,食指上戒指印明显。
她常年做厨师,手皮肤粗糙,关节大,还有不少小伤口。
从前她嫌手难看,现在没了那钻戒,倒觉得顺眼了。
她从水缸抓出条鱼,迅速拍晕、去鳞。
忙完差不多下午两点。
她走到后院,见师父系着围裙坐在门口抽烟,眯着眼很惬意。
想到四年后他得肺癌,她心里一揪,冲过去夺过烟。
“你以后少抽,最好别抽了。”她着急地说。
“嘿!”郑建国抬头,“现在还管起你老子来了。”
她脸色严肃:“你好些年没体检,明天去医院挂号检查。”
郑建国想拒绝,她态度强硬:“咱俩一天不在,酒楼也转得动,就这么定了,明早我带你去。”
话音刚落,酒楼座机响了。
她快步接起,电话里说:“您好,是卫横家长吗?卫横在学校和同学打架,麻烦快来一趟。”
她脸色一变。
直到放学,她才处理好卫横打架的事。
去少年宫路上,她问:“好好的,为啥打架?”
卫横脸青一块紫一块,边走边踢石子,不说话。
她看着他背影,无声叹气。
这孩子是她心病,她知道这次打架只是开始,以后会更暴躁。
三年后高考,别人想考来北京,他却去了南方大学。
重生前她就觉得是家庭影响他,可她不懂教育,卫横一直是卫书郡管,她干着急。
路过西餐店,她正想问他吃不吃冰淇淋,卫横突然指着玻璃窗:“妈,那不是爸吗?咋和别的女人吃饭?”
她呆愣一下,顺着看过去,果然是卫书郡,对面是个长发披肩的女人,穿碎花裙,外搭白衫,温婉端庄。
玻璃里,自己穿着随意,有点傻气。
卫横皱眉,眉眼含戾气:“那女人是谁?妈你认识吗?”
她回过神,强装镇定:“认识,她是你爸同事。”
其实那女人是何灿,是卫书郡前世要离婚的理由,大学教授,有共同话题。
她刚想叫儿子走,却被他拽住。
“妈。”
卫横一把拉住郑念久的手,急切道:“妈,我饿了,就在这儿吃吧。”
郑念久想把他拽回来,可这孩子长大了,力气比她还大,根本拽不动。
卫横径直朝卫书郡那桌走去,离老远就喊:“爸!”
卫书郡看到他们,愣了一下。
卫横笑着解释:“我和妈路过,进来吃个饭。”
何灿也愣了下,马上热情招呼:“你就是小横吧?真巧,一起吃。”
卫书郡凝视卫横两秒,点头:“坐吧。”
卫横先在何灿旁边坐下,把卫书郡身边的位置留给郑念久。
郑念久坐下,在卫书郡身边,不自觉挺直腰板。
卫书郡介绍:“这是京大教授何灿。
这是我爱人郑念久,儿子卫横。”
卫横正看菜单,听到介绍抬起脸,眼神凶狠。
郑念久想起刚骗了他何灿的身份,心虚地翻开菜单。
这西餐贵得离谱,一顿能花她大半月工资。
她暗自嘀咕:食材和中餐差不多,量还少,就换个噱头,卖这么贵!
她随便指了份意面:“就这个。”服务员刚要走,被她叫住:“请给我一双筷子。”
服务员惊讶道:“女士,这是西餐店,用刀叉的。”
何灿眼中闪过嘲讽,柔声说:“郑女士,西餐和中餐不一样,不会用刀叉我可以教你。”
周围人都朝他们看过来,有鄙夷的,有诧异的。
卫书郡皱眉:“郑念久,别胡闹。”
郑念久平静回应:“我是厨子,当然知道怎么用刀叉。
五千年前老祖宗就用刀叉,后来进化出更先进的筷子。”
以前卫书郡带她和同事聚餐,她不会用刀叉被嘲笑,丢了卫书郡的脸,她愧疚很久,也学会了。
可重生后,她不在乎了。
中餐才是她的骄傲。
何灿被怼得脸色僵硬。
卫横却笑了,对服务员说:“我也要一双筷子!”
餐上齐了,四人开始吃饭。
何灿拿餐巾时,不小心把饮料碰倒,泼了一身。
郑念久下意识拿餐巾想帮忙。
卫书郡却更快,脱下西装外套,给何灿披上。
他说:“你们吃吧,我先送何教授回去。”
不等郑念久和卫横回应,卫书郡护着何灿走了。
郑念久看着他们上了车,消失在窗外。
心里说不出啥滋味,意料之中,却还是难免难过。
对面的卫横臭着脸,“啪”地把筷子往桌上一丢,气鼓鼓道:“妈,我不想吃了。”
郑念久回过神,站起身,温柔道:“那走吧,咱们在路上随便吃点。”
卫横却坐着没动,皱着眉头说:“妈,我也不想去少年宫。”
郑念久愣了一下,想起卫横从小学起,兴趣班和补习班就没断过。
她心疼地看着卫横,摸摸他的头:“行,那妈带你回鹭园吃饭。”
卫横这才背上书包站起来。
回到鹭园,郑建国看到卫横,眼睛一亮,一下蹿起来,手里的烟都顾不上抽了。
“哎哟,好几年没见了,这小子都长这么大了!”
说着,他伸手就要摸卫横的头。
卫横躲了一下,没躲开。
他不情不愿,却还是乖乖叫人:“爷爷。”
郑念久不由得笑起来,叮嘱道:“小横,帮我管着你爷爷,别让他抽烟。”
之后,她打电话到少年宫向老师请假,然后进了后厨。
她做了油爆双脆、柴把鸭子,还炒了个小菜。
很久没和师父、儿子一起吃饭,她下意识做了两道精细的菜。
郑念久端着菜到后院,听见爷孙俩在说话。
郑建国问:“小横,现在过得开心吗?钱够不够用啊?”
卫横淡淡地说:“钱够用,日子也就那样,怎么过都是过。”
郑建国笑道:“你这孩子,说话比我这老头子还老气横秋。”
郑念久心里一涩,她也不知咋办,只希望和卫横相处时,能让他快乐轻松些。
她扬声说道:“开饭啦!”
饭桌上,郑建国尝了口菜,赞道:“感觉你这几天刀工和厨艺渐长啊,要不要代表咱们鹭园去参加第三届金厨道大赛?”
郑念久忽然意识到,上一世自己重心全在家庭,下厨没现在专心。
师父前世没提参赛的事,估计也是因为这个。
她记得,这次大赛有赞助商,第一名有新厨房设备和三千元奖金。
上一世拿第一的江南馆一战成名,门庭若市。
要是能进决赛,就算拿不到第一,也能改善鹭园经营状况。
她坚定地点点头:“好,我参加。”
母子二人回到家,卫横进房写作业。
郑念久在厨房拿胡萝卜雕花练刀工,恍然想起十几年前和卫书郡在乡下的时光。
那时他闷闷不乐,她就拿菜雕小动物逗他,他总会被逗笑。
而如今……
正想着,家门被打开,是卫书郡回来了。
郑念久下意识迎上去,记忆中少年带笑的脸变成如今卫书郡冷淡的脸。
她顿了顿,开口道:“你回来了。”
卫书郡稍一颔首,眼神带着压迫感扫过来,质问道:“今天少年宫的课,小横怎么没去?”
郑念久垂下眼睛,轻声说:“一堂课而已,孩子不想上也没什么。”
“你根本不知道一堂课的知识点有多重要,少替小横做决定!”他严肃地说道。
虽是事实,可郑念久还是被他话语里的藐视刺痛了心。
她深吸一口气,急切道:“小横过得不开心,你知道吗?”
卫书郡扬起眉,声音带着几分嘲讽:“现在哪个学生学习是开心的?小横变成这样不听话,你也没少惯着。”
说完,他径直走进书房,房门轻轻阖上,却在郑念久心里重重震了一下。
她坐在沙发上没动,抬眼看见卫横站在房门口。
卫横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低声问:“妈,那你呢?你和爸在一块真的开心吗?”
卫横的问题让郑念久怔住了。
她本打算等卫横读完高中,等卫书郡提离婚时顺势答应。
可卫横的话让她心口一震。
她开心吗?二十多年的婚姻里,她快乐吗?
她怀念和卫书郡在乡下的三年,还有刚进城的那几年。
高干子弟带村妇进城,婚事成了圈子里的谈资。
为了不让卫书郡被笑话,她努力学礼仪、常识,想做合格妻子。
那时卫书郡无奈笑着说:“不用管别人,我只想你自在。”
前世,她因那些被爱的瞬间不肯离婚。
这一生,竟还想用回忆撑过接下来四年……
郑念久心头泛起酸涩。
她沉默许久,抬头看着卫横,低声却清晰地问:“小横,如果以后你只和妈一起,你会介意吗?”
卫横愣住了。
见儿子不说话,郑念久有些忐忑,她见过很多父母离婚影响孩子心态的事。
卫横眸色变幻,片刻后变得坚定:“妈,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
郑念久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她以为儿子小不懂事,现在看来,卫横已是能依靠的小大人了。
翌日,早上五点,闹钟响起。
郑念久从床上坐起,身旁没人,卫书郡没回房睡。
这段日子,他要么睡书房,要么晚上出门。
郑念久习惯了,也接受婚姻快到尽头,可心还是空落。
但她不能再把重心放在不爱自己的男人身上了。
她给卫横做好早餐,便出了门。
今天要带师父去医院。
到医院后,郑念久带郑建国做了全身体检。
在走廊等CT结果时,郑建国絮叨:“我健康得很,来医院干啥?”
结果出来,他不敢说话了。
医生表情凝重:“从结果看,你父亲左肺有个3厘米左右的阴影,不排除是恶性肿瘤的可能。”
医生问诊后告知,肺癌早期的症状郑建国基本都有。
可他满不在乎,觉得小毛病忍忍就过去了。
上一世,师父硬生生忍到不行,去医院一查已是晚期。
郑念久又气又心痛,更气自己没照顾好他。
见她神色悲痛,医生宽慰道:“幸好发现得早,治愈几率很高,别太沉重。”
郑念久迅速为师父办好住院。
郑建国缓过神,在病床上笑着说:“念久,你啥表情啊,医生都说治愈概率高,我都不怕,你也别怕。”
郑念久抹了抹眼睛:“我去买饭,你等着。”
到二楼时,一间病房里的人吸引了她的目光。
是卫书郡和何灿,病床上还有个十来岁的小姑娘,那是何灿的女儿。
卫书郡正和小姑娘说话,脸上带着温柔笑意。
何灿站在一旁,微笑看着他们,宛如一家三口。
郑念久想走,却像被钉住了。
直到看见卫书郡和何灿要出来,她才回过神。
这时,何灿的声音传来:“书郡,多谢你半夜来帮忙,没你我真不知咋办。”
话音刚落,郑念久和卫书郡对上了视线。
男人一愣,很快恢复沉静,先问道:“你怎么在这?”
郑念久发现卫书郡还穿着昨天回家的衣服,脸色还好,却有些疲惫。
她想起卫横七岁时急性肺炎,烧到39度,卫书郡忙着工作,从出院到回家都没出现,她一个人忙了三天。
而如今,他却为照顾何灿的孩子在医院忙活一宿。
郑念久觉得好笑,说:“师父生病,我送他来医院,没想到遇见你。”
顿了顿,她又说:“和何教授。”
何灿脸色一变,赶忙解释:“郑女士,别误会,孩子病了,我不得已才叫书郡来帮忙。”
郑念久看了眼卫书郡,他皱着眉,似有话要说。
她没给他机会,淡淡笑道:“没关系,我不介意。”
一时没人说话,气氛尴尬沉默。
郑念久又笑了笑:“你们忙,我有事。”
说完,她转身离开。
没多久,卫书郡追上来:“何教授这边忙完了,我们走吧。”
郑念久看了他一眼,没拒绝:“好。”
她心里叹气,二十多年相处,她知道卫书郡示好是心虚。
都快离婚了,何必弄得两人尴尬。
两人吃完饭,打包一份清淡饭菜带给郑建国。
郑建国没想到卫书郡会来,受宠若惊:“小卫啊,咋劳动你来了?”
卫书郡坐在病床旁,身姿笔挺,神情有礼又矜贵,轻声道:“郑叔,您病了,我理应来看看。”
出了病房,他神色平静:“我到时候会给郑叔安排个好医生。”
郑念久看着他毫无波澜的脸,郑重道谢:“谢谢,真的麻烦你了。”
她语气生疏,郑念久以前从不这样。
卫书郡忍不住拧眉看她。
她迎着他的目光,挤出个如常的笑。
可他心中,却有空落感,像失去了什么。
不再纠结感情后,郑念久觉得时间过得飞快。
很快到五月中旬,她代表鹭园酒楼参加金厨道厨艺大赛,顺利进复赛。
鹭园名声大噪,生意越来越好。
这天,一个大单上门。
来人提着一沓钞票,满脸堆笑:“我们老板想请您到家里聚会,做几道私房菜。”
郑念久头一回接这种私厨单子,做几道菜就有好几天收入,她立刻答应。
当天,她带着厨具上门。
客人食材备好,点的是鹭园招牌菜。
不过两小时,饭菜上桌,香气飘满屋子。
郑念久留下介绍菜肴。
客人基本到齐,主位却空着。
这时,敲门声响起。
钱老板赶忙起身开门,满脸谄媚:“卫局长,您大驾光临,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
郑念久心一动,看过去,见到握手的卫书郡和他身后的何灿。
钱老板喜气洋洋地领人进来,大声介绍:“大家伙儿,这是行政局卫局长,和卫局夫人。”
郑念久恍惚,有种荒诞感。
卫书郡看到她,也微微一怔。
何灿反应快,嗔怪道:“我和卫局长只是朋友。”
她指向郑念久:“卫局长正牌妻子在那儿呢!”
众人惊讶,目光全集中在郑念久身上,为卫局长妻子是厨子而难以置信。
郑念久十几年前就习惯这种目光,她明白何灿想让她尴尬。
她神色沉静,坦然接受打量。
卫书郡微微颔首,冷静克制:“是,郑厨师是我的爱人。”
何灿眼中闪过失落。
钱老板慌了,跑过来和郑念久握手:“不好意思啊卫夫人,早知道您和卫局的关系,肯定好好邀请您。”
郑念久不卑不亢回应:“我拿钱办事,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饭桌添把椅子,郑念久坐在卫书郡旁边。
她能感觉到,桌上人的视线在她、卫书郡和何灿身上转。
她懒得插话,专心扒拉着碗里的饭。
旁人夸菜品味道好,她只是应了几句。
三人吃完饭下楼,郑念久轻轻叹出一口气。
何灿抚着头发,不好意思地笑笑:“早知道郑女士在这儿,我肯定不答应书郡的邀请,闹成这样的误会。”
郑念久心里讨厌和文化人打交道,他们话里总藏着刺,嘴上一套心里一套。
她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卫书郡,说:“没关系,我不介意。”
何灿笑容一僵,说:“那我先回学校了。”
卫书郡顾及着夫妻情分,没提送何灿,对郑念久道:“我送你回酒楼。”
郑念久点点头,上了车。
狭小的车内,满是自己身上的油烟味。
以前和卫书郡一起,她很在意这味道,现在却无所谓了。
车开了一半,卫书郡先打破沉默:“没想到你会在那儿。”
郑念久扯扯嘴角:“我也没想到,何教授成了卫局长您的太太。”
卫书郡皱眉:“能好好说话,别阴阳怪气。”
郑念久气闷一瞬,又觉得没必要计较,叹口气:“就当我多心吧。”
卫书郡动作一顿,脸上有了裂痕:“别想太多,你一直是卫太太。”
郑念久靠着椅背,没再说话。
车停在鹭园门口,她径直下车。
“念久。”卫书郡突然叫住她。
郑念久回头。
他说:“周五小横家长会,你去一下。”
郑念久看着他的表情,好像带着示弱,提醒着两人是一家人。
她点点头。
“还有……”卫书郡迟疑着,“下周三是结婚二十年纪念日,我订了酒席。”
郑念久鼻子一酸,想起1979年,下放村里好多知青为回城抛妻弃子。
那时她和卫书郡处对象,都做好他抛弃自己的准备。
没想到,等来的是他的求婚。
卫书郡匆匆赶来,手里捧着新鲜的木兰花,单膝跪地:“念久,我想和你共度余生。”
他们成了婚,可婚宴因拮据办得简陋。
郑念久拟的菜单一道都凑不齐,卫书郡很愧疚。
她拿着菜单笑:“没关系,以后本大厨给你做更好的!”
这是对未来的期许,可二十年过去,那桌饭一直没吃上。
如今有机会,这顿饭却成了感情的祭奠。
泪水漫上眼眶,卫书郡的脸也模糊了。
她声音沙哑,却无比坚定:“不用去饭店,也别请人了,就在家里吃,我亲手做。”
说完,郑念久匆匆转身离开。
卫书郡望着她的背影,眉头紧皱。
这些日子,郑念久的态度总让他心里不踏实。
沉默许久,司机突然开口:“卫局,太太这些年不容易。”
司机跟了他十来年,向来话少。
卫书郡收回目光:“开车吧。”
酒楼生意越来越火,好多客人点名要吃郑念久做的菜。
卫横的家长会,她也挤出时间参加。
坐在教室里,看到卫横成绩名列前茅,她满心自豪。
班主任和她寒暄:“卫横成绩回升了,在学校也不打架了,您肯定好好教导过他。”
“没有。”郑念久笑着摇头,“我只是比以前更关心他。”
班主任话锋一转:“上次是另一个同学说话过分,编排人爸爸的事!您放心,班里不会再有流言了。”
郑念久一愣,难怪卫横不肯说打架原因,原来是和卫书郡与何灿有关。
开完家长会,她带卫横去医院看郑建国。
路上,卫横咬牙:“妈,我宁愿被说爸妈离婚,也不想被说爸出轨。”
郑念久说:“你爸那算有点嫌疑,还没落实。”
卫横不服气地抿嘴,没再说话。
郑念久看他严肃的样子,笑道:“没事,快结束了。”
周末开始,郑念久就准备纪念日食材。
结婚纪念日当天,她请假在家做菜。
卫书郡下班回来,看到桌上满满一桌名菜,下意识说:“这么丰盛,辛苦你了。”
做菜时,郑念久想起刚回城时,卫书郡没现在忙,会到鹭园后厨尝她的新菜,不管好坏都赞不绝口。
那时他的眼睛,在阳光下鲜活透亮。
多年后她才发现,那或许才是他们真爱的时候。
郑念久笑着说:“当年结婚,我承诺亲手给你做一桌好菜。”
卫书郡微怔,模糊记起二十年前的事。
“尝尝这佛跳墙,你刚到乡下嘴刁,想吃精细菜,可食材有限,我只能用香菇和小鸡蛋代替。
这些年我研究很久,今天味道应该最好。”
“这是清汤燕菜,你烧糊涂报菜名,那时哪找得到燕窝。
回城这么多年,也没真做给你尝。”
郑念久一一细数。
卫书郡沉默着品尝,仿佛又和她走过二十年。
两人静静吃完。
卫书郡放下筷子,郑念久看着他微红的眼眶开口:“书郡,我们很久没一起吃饭了。”
卫书郡没说话,或许他也不知该说什么。
顿了顿,郑念久继续:“曾经我们无话不谈,不知何时起,交集变少,能聊的除了孩子,好像没别的了。” “你不想再了解我,也不愿意我再参与你的生活。”郑念久的声音带着一丝落寞,她低垂着眼帘,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衣角。
“这段感情,好像只有我一直还在原地,而你已经越走越远。”她深吸一口气,眼眶微微泛红,声音也有些哽咽。
卫书郡听到这里,嘴唇动了动,想要打断郑念久。
他的眉头紧皱,眼神中满是焦急。
可郑念久已经说出了最后那句话:“书郡,你曾教我一个成语,叫善始善终。”
她抬起头,对上卫书郡的视线,那目光清澈却又无比坚定。
卫书郡的声音突然卡在了喉咙里,他的手有些止不住地颤抖,心里对郑念久后面要说的话已有了预感。
而郑念久也终于如释重负地笑叹出一口气。
她微微扬起嘴角,可那笑容却有些苦涩。
“吃完这顿散伙饭,我们都该开始新生活了。”
卫书郡感觉脑内有根弦崩断的声音,铮铮作响。
他的脸上仍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手上却捏起筷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青筋都爆起。
“念久,今天是我们二十周年的结婚纪念日……”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郑念久对上卫书郡通红的双眼。
他脸上的表情叫她陌生,那是一种复杂的神情,有惊讶、有痛苦,还有一丝后悔吗?郑念久偏了偏头,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肯定也知道,我们两个人并不合适。”她顿了顿,接着说,“能走到现在也只是因为在搭伙过日子,你心中,应该也有了更适合过日子的人选了。”
“我和何灿……我承认,我的想法是有些不单纯,但是你……”卫书郡急切地解释着,眼神中满是慌乱。
郑念久笑着打断他的话。
她的笑容很淡,却带着一丝决绝。
“也许吧,我不是很想知道。”她轻轻摇了摇头,“而且这段婚姻走到现在……我太累了,小横也支持我的决定。”
卫书郡脸上那无懈的面具终于有了疲惫的裂痕,手上的力气也松了。
他的眼神有些空洞,嘴里喃喃道:“小横,小横也知道吗?”
他有些心慌意乱,难得前言不搭后语、顾左右而言他。
“小横吗?”郑念久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六点,卫横今天没课外班,应该快回家了。
她视线转回来,笑了一下:“小横他应该比我还早知道。”
卫书郡感觉心突然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迅速地,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痛意。
除了痛,还有些无地自容的羞愧。
他垂着眼皮,轻声说:“如果婚姻对你来说是折磨,我会同意离婚。”
郑念久笑起来。
她的笑容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谢谢,你也可以解脱了。”
相处二十多年,她太清楚卫书郡要的体面,也知道说什么,他会同意离婚。
他几乎轻易地松了口,她的心里除了一点淡淡的惆怅,其余竟全是轻松。
解脱?卫书郡不由得咬紧牙,他也觉得该是。
可心里的不适感却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其实在痛苦。
事情谈完,郑念久起身收拾桌上的碗筷。
她的动作很轻柔,将碗筷一件一件地放进水池里。
卫书郡也跟着她一起。
一时间家里安静下来,只有些瓷器碰撞的声音。
卫书郡的思绪突然飘回到之前订酒席的时候。
当时,酒店的接待员满脸笑容,热情地说道:“二十周年的婚宴呀?夫妻俩携手走过二十年的风风雨雨,可真是太不容易啦!我们一定会为您按照‘瓷婚’的主题来办的。”
瓷婚……
瓷器那般精美又珍贵,就如同他们长久而珍贵的感情。
可这感情啊,也像瓷器一样,需要继续用心去呵护、去维护这婚姻。
卫书郡缓缓侧过头,目光落在郑念久的脸上。
她的脸平静得没什么表情。
卫书郡突然有好多话想说,话都到了嘴边。
可当他的视线上移,看到郑念久眼里那还没落下的泪时,那些挽留的话,就这么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
卫横进家门的时候,看到郑念久正在阳台上收衣服,而卫书郡则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他心里觉得特别奇怪,忍不住开口问道:“爸,妈,你们已经谈好了吗?”
郑念久抱着衣服,缓缓回过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说道:“谈好了,你有什么想吃的吗?妈给你做。”
“不用了,妈。”卫横把打篮球的装备包“砰”的一声放在地上,“我和同学一起打完球就吃过了。”
郑念久心里明白,卫横这孩子是特意把时间留给自己和卫书郡的。
可这孩子啊,一直都很依赖自己。
想到这儿,郑念久的心里不免泛起一阵心酸。
她默默祈祷,希望这一世生活有了改变,卫横不会像上一世那样,铆足了劲要离开家……
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卫书郡,不动声色地拧了拧眉,嘴巴紧闭着,没说一句话。
卫横就更加摸不着头脑了,谁家父母谈完离婚,家里还能是这种氛围啊?卫横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可眼睛却紧紧地盯着父母二人。
他们俩平静得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哦,唯一不同的就是爸在家。
算了,像他爸这种人,要是能让家里热闹得翻天覆地,那才更奇怪呢。
卫横的目光在父母二人身上转了一圈,说道:“我先去洗澡了。”
卫书郡用抖报纸的“沙沙”声回应了他一下。
郑念久继续收着衣服,声音里带着笑意:“去吧,你衣服我给你丢床上了,记得折进柜子里。”
“好。”
卫横一边往房间走,一边挠了挠头,心里想着:真的和以前没什么差别,但又好像觉得心里轻松了一些。
……
卫横在洗澡的时候,卫书郡的律师送来了拟定好的离婚协议书。
卫书郡仔细地过了一遍,然后递给了身旁的郑念久,声音公事公办,异常冷静:“这里面有我们离婚的财产分配,你看一下。”
两个人面对面谈离婚,这已经是郑念久第二次经历了。
如今坐在面前的卫书郡,却给她一种和上一世的他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她也说不清楚这种感觉,只觉得他好像一直在期待自己能说点反悔的话。
有几分恳求,又有几分不舍,但更多的是嘴硬。
于是她装作没看懂。
毕竟她也和上一世不一样了。
“不用这么多。”郑念久看了一遍协议书,轻轻摇了摇头,“酒楼有收入。”
在郑念久视线无法触及之处,卫书郡缓缓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低沉地说道:“收下吧,小横……他应该更想跟着你。
以后培养孩子的开销可不小,还要供他读大学、操办他结婚呢。”
郑念久心里蓦地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好似有一团乱麻在心底缠绕。
她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中带着一丝温柔与感慨,轻声说道:“书郡,你永远都是小横的爸爸。”
刹那间,男人的眼眶在郑念久的眼前迅速泛红,那一抹红如同即将燃烧的火焰。
卫书郡的喉咙动了动,声音略带哽咽:“都是我该给你的。”他只觉得鼻子一阵酸涩,连吞咽口水都变得艰难起来。
顿了顿,他又接着说:“这个房子给你们俩住,我会搬走。”
郑念久轻轻抿起嘴,缓缓地点了点头。
二十年的感情啊,就像一幅漫长的画卷,如今却要在书面上确定离婚。
说不沉重,那是自欺欺人。
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把心中的沉重都随着这口气呼出。
她拿起离婚协议书,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遍,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敲在她的心上。
最后,她拿起笔,手微微颤抖着,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她把协议书递给了他,轻声说:“给你。”
卫书郡的目光落在那白纸黑字的“郑念久”上,那三个字竟刺得他眼睛生疼。
二十来年了,她的字和以前没多少变化。
那是他一笔一捺耐心教出来的啊。
她常年拿刀端锅,下笔很有力道,字形像他的,可神韵又不似他的。
卫书郡也拿起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看着两人的名字再次并列,只不过这次是在离婚协议书上,他的心里五味杂陈。
郑念久沉默地看着卫书郡小心翼翼地收好这些纸,然后交给了律师。
律师低着头,眼睛都没抬一下,他知道领导正经历家庭巨变,收了东西后,匆匆忙忙地走了。
郑念久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准备去洗澡。
这时,旁边的卫书郡突然开口问道:“念久,我没有家了,是不是?”
奔四的男人,此刻问出了一个如此脆弱又幼稚的问题,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无助的孩童时代。
郑念久缓缓回过头,看着他隐隐含泪的眼睛,那泪水就像即将决堤的湖水。
她只觉得自己的眼眶也跟着一涩,心中涌起一阵酸涩。
郑念久沉默了很久,感觉情绪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像一头困兽。
好几个瞬间,她真想抓着卫书郡大声吼叫,想歇斯底里地发泄,也想痛哭流涕地控诉这么多年的委屈。
但最终,她只是缓缓地捂住眼睛,泪水不受控制地从指缝间滑落,打湿了手背。
不过,郑念久心里清楚,直到这一刻,自己离婚的想法自始至终都无比坚定。
她缓缓放下手,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深吸一口气,终于缓了过来。
她看着卫书郡,认真地说:“书郡,你是亲人,是小横的,也会是我的。”
卫书郡只觉得一颗心酸涩难耐,好像在即将失去她的这一刻,才突然想起了她的种种好。
他的妻子,宽容又心软,两个人曾经那么相爱,怎么就走到如今这一步了呢?
卫横觉得,今日家里的夜晚格外寂静,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妈妈在卧室里睡觉,爸爸在书房待着。
客厅里多出了几个大行李箱,那全是他爸的行李,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像是在宣告着离别。
其实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
爸爸这个角色,其实在他的生活里占比很少。
学习成绩、补习班、兴趣班,这些早就成了父亲在他生活中的实质代表。
可是父母一下子要离婚,爸爸要搬走,卫横心里还是隐隐约约地感到一阵空落,仿佛心里缺了一块。
于是,他鼓起勇气,双手紧紧握拳,壮着胆子推开了书房的门。
房间被卫书郡仔仔细细地收拾了一遍。
书架上原本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书,此刻都被清空了,没留下什么东西。
倒是房间里多了好些箱子,东一个西一个地堆着。
卫横站在门口,看着这场景,忍不住去想,他爸离开这住了二十年的家,到底是个什么感受呢?
这时,卫书郡看到了卫横,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表情,不过眼神却柔和了些。
他开口问道:“怎么还没睡?”
卫横走到他身旁,轻轻坐下,说道:“爸,我睡不着,想和你聊聊天。”
今夜的卫书郡格外温柔,不像往常那样,一开口就是学习、名次这些事儿。
他只是淡淡地问:“聊什么?”
卫横没丝毫犹豫,直接问道:“爸,你和妈是怎么在一块儿的?毕竟,你俩身份差距还挺大的,不是吗?”
儿子的这个问题,就像一根针,直直地戳进了卫书郡的心窝子里。
卫书郡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他这一生,坎坷倒不算多。
可年轻时,一朝骤然被下放,对于二十岁出头的他来说,那简直就像一种毁灭性的打击。
爷爷获罪,父母援疆,他被下放,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四分五裂了。
他原本是从一个大院走出的红三代,是天之骄子。
可一下子就被打成了落后分子,成了特别关注对象。
周围的一切都是昏沉的,日子也过得浑浑噩噩。
每天就是起床、劳作、挣工分。
他被人排挤,被人说闲话。
不过这些,他都不在意。
什么事、什么话,在他耳边脑里过一遍,很快就忘了。
说是不在意,其实也是很消极的。
那时,郑念久和她师父是村上食堂里的主厨。
卫书郡对这个女同志有几分印象,是因为一件让他惊奇的事儿。
有一天,他看到郑念久看着清秀瘦小,竟能颠起食堂里那么重的铁锅。
他满脸疑惑,几个月后,两人熟络起来,他就把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
郑念久两手拿着很重的铁块,向他展示,笑着说:“我小时候也颠不起啊!然后师父就叫我手上绑着这鬼玩意儿,从小带到大!”
接着,她又拍着胸脯,夸张地说:“别看我身板小,也是在村里打过恶霸的!”
那时的郑念久,动作特别夸张,明显是有意逗他开心。
看着她那相当灿烂的笑脸,卫书郡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想了想,他说道:“你在村里的人缘确实很好。”
还有一个记忆点,就是郑念久做的饭菜可口,吃起来都有些清香的感觉。
每次卫书郡去食堂,郑念久都会给他多打些饭菜。
有时候,她还会和卫书郡搭话,关切地说:“你脸色不好,要多吃些补身体。”
知青队里早有人看卫书郡不顺眼。
多见了几次郑念久给卫书郡多打饭菜,便在食堂里当场叫嚷起来:“念久同志,你知道这卫书郡是什么人吗?!可少招惹他,别惹得一身腥!”
卫书郡皮相好,就算没了什么身份,也容易受女人欢迎。
但一朝下乡,没了那些家世光环,这种受欢迎自然也成了别人眼中的一根刺。
针对他的事儿层出不穷,卫书郡并不在意。
可在这个厨娘面前,他竟觉得有几分窘迫。
向来脾气好得像软面团的郑念久,此刻却板起了一张脸。
她手里紧紧握着大铁勺,“当当当”地敲了敲面前的大盆。
那声音清脆响亮,在食堂里回荡。
“嘿!你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呀!”郑念久提高了音量,脆生生的声音一下子就把食堂里其他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她眉头微皱,眼神犀利地盯着对方,“来了咱们村,那可不都是好同志嘛!你自己不乐意和人交往也就罢了,还非得拉上别人,你这是不是想拉帮结派啊?要是再有下次,我可就去生产队告你!”
郑念久这番话说得又犀利又在理,就像给那人头上扣了一顶大高帽。
那人原本还满不在乎的,没想到被郑念久反将一军,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局促起来,红一阵白一阵的。
他张了张嘴,结结巴巴地说了句什么,然后就端着饭盆,灰溜溜地逃走了。
看着郑念久义愤填膺的模样,卫书郡忍不住笑了。
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郑念久本来还气鼓鼓的,一看到卫书郡的笑容,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不过这也不妨碍她眯起眼睛,回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卫书郡,原来你笑起来也这么好看啊!”郑念久歪着头,眼睛亮晶晶的,大大方方地说道,完全没有半点给卫书郡特殊照顾的心虚。
不过,这件事情其实并没有让两人的关系拉近多少。
真正让他们熟悉起来,是后来的一个晚上。
卫书郡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就起身去村里闲逛。
他慢悠悠地走着,月光洒在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当他走到河边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悠扬的乐声传来。
那声音,比笛子少了几分尖锐,多了些柔润;又比葫芦丝多了几分清脆。
乐声悠扬动听,甚至带着一丝哀婉,仿佛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地牵动着人心神。
这乐声和着轻柔的晚风,清凉又柔和。
卫书郡只觉得自己那颗跳动得发疼的神经,渐渐被安抚了下来。
他不由自主地朝着声源处走去。
借着昏沉的月色,他看到了在河边大石头上盘腿而坐的郑念久。
她双手捧着一个东西,放在嘴边吹奏着。
尽管月色不好,但卫书郡还是能清楚地瞧见她那张清丽的小脸。
她的眼睛微微闭着,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神情专注又陶醉。
卫书郡一时看得痴了。
一曲终了,郑念久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卫书郡站在不远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她微微张嘴,有些诧异地问道:“卫书郡?你怎么也没睡?”
郑念久确实不太爱叫人同志或是知青,总是连名带姓地叫人。
不过此刻,这般连名带姓的称呼,竟让卫书郡听着有几分亲近的感觉。
“睡不着。”卫书郡神情恹恹的,言简意赅地回答道。
他双手插兜,微微垂着头。
郑念久点了点头,一副了然的样子:“刚来乡下的人,确实都得适应段时间。”
卫书郡往前靠近了几步,眼神里满是好奇:“你呢,怎么也没睡啊?你刚刚吹的是什么呀?”
郑念久愣了一下,然后摊开双手,笑着说:“是埙哦,这是我师父教我的。”
只见她手上拿着一块黑黢黢的陶,被做成了一个不太规则的球形,上面有一个吹孔、九个孔洞。
很难想象,这么其貌不扬的东西,竟然能发出那么美妙的声音。
卫书郡这才真切地明白了“其貌不扬”这个成语的实际意义。
郑念久没注意到卫书郡惊讶的表情,她垂下眼睛,眼神里满是落寞。
“我在想……我爸妈。”她声音很轻,像是怕被风给吹散了。
可这句话,却在卫书郡心中掷地有声。
他不由得抬起头,望向天空中那轮圆月。
他这才想起,今天是十五。
想到远在边疆的父母,还有在狱中不知结果的爷爷,他心中泛起一阵苦涩。
他有些生硬地安慰道:“没关系,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郑念久心中那一丝失落,就像被微风轻轻吹散的云朵,很快便化解在她甜美的笑容里,她掩饰得十分巧妙。
她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几分赞叹说道:“你们这些文化人啊,嘴巴就跟抹了蜜似的,这么有韵味的句子竟然能张口就来,真厉害!”
说完这话,郑念久很快就转移了话题。
她笑着把手里的乐器上下掂量了一下,看向卫书郡,热情地问道:“你想学吗?这叫埙。”
卫书郡还没来得及开口回应,郑念久就已经拿着埙凑到了他嘴边。
她似乎真的没有什么男女有别的概念,和卫书郡的距离近得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
她兴奋地说:“你可以先试试它的发声!”
不知是因为盛情难却,还是鬼使神差,卫书郡真的伸手接了过来。
而郑念久站在他身后,双手轻轻地围着他,手把手地教他按着孔洞吹奏。
以往面对女人投怀送抱都能稳如泰山的卫书郡,此时闻到她身上那淡淡的柴火香,竟莫名地倍感压力。
他鼓起腮帮子,用力一吹,那声音却七零八落,完全不成音调。
郑念久刚想调侃几句,目光扫到卫书郡通红的耳朵,她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脸也一下子红了起来。
郑念久连忙松开了手,竟难得地觉得自己和人相处会这般不自然。
她佯装镇静,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到时候再给你做一个,你先看我怎么吹的,然后再学吧!”
说完,她慌慌张张地后退了好几步,又从卫书郡手中拿过埙,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慌忙跑走了。
郑念久对于自己说过的话,向来是说到做到。
没几天,她就兴高采烈地拿着烧制好的埙找到卫书郡。
那埙的表面上,刻着一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栩栩如生。
卫书郡看着埙,好奇地问:“这小老虎刻得真好看,你怎么刻的啊?”
郑念久当着他的面,拿起一个白萝卜,三两下就雕出了一个小虎头。
她扬着下巴,满脸骄傲地说:“本人刀工自然是一流,怎么样,厉害吧!”
后来郑念久也经常雕刻一些小玩意儿,把卫书郡当小孩子似的哄,没想到卫书郡还挺受用。
卫书郡学什么都快,这次吹埙也不例外。
没几十分钟,他就记住了孔位的发声。
又过了几天,便能吹出一段曲子来。
郑念久高兴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全然把功劳归到自己身上,笑着说:“我师父教我的!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当你的小师傅!”
卫书郡感觉自己的耳朵又红了,他低下头,闷声回道:“郑念久,你知不知羞。”
也是许久之后,卫书郡才知道,有些人不是生来家庭圆满。
所以郑念久一直渴望一个圆满的家,可二十多年后的他并没有给她。
这次之后,两人的交集明显多了起来。
在田里劳作、挣工分的时候,郑念久总是有意无意地往他身边凑。
她一边锄着地,一边偷偷看卫书郡,然后笑着说:“今天这地可真硬啊。”
卫书郡心里清楚她的小心思,却没有戳穿她。
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慢慢锄吧。”
郑念久又说:“我觉得和你一起干活,都不觉得累了。”
卫书郡没说话,嘴角却微微上扬。
郑念久提出要在广播站和他一起念稿,要和他一起写春节的对联。
她拉着卫书郡的袖子,撒娇道:“你就教教我读书写字嘛。”
卫书郡无奈地笑了笑:“行吧,你认真学。”
她也帮着卫书郡一块放他放不熟的那头牛。
她指着牛说:“这牛脾气还挺大呢。”
卫书郡说:“是啊,不好对付。”
在卫书郡生病的时候,郑念久精心给他做想吃的菜。
她把菜端到床边,说:“快吃吧,吃了病就好得快。”
甚至她还把自己的工分让给他。
村里人看到了,总开两人的玩笑:“哟,你们俩这关系可不一般呐。”
郑念久听了,脸一下子就红了。
她看一眼什么都不说的卫书郡,又逞着强摆摆手,着急地说:“乡亲们,嘴下留情啊,别乱说。”
卫书郡心里明镜似的,他知道郑念久对自己有意思。
有时候,他也会暗自觉得自己挺卑劣的。
他理所当然地享受着郑念久对他的好,还放任自己和她越走越近。
很多次,卫书郡都在心里盘算着,要和郑念久说清楚。
他皱着眉头,在心里默默念叨:“我可没有组建家庭的想法啊。”可每次看到郑念久那透亮的眼睛,里面满是单纯和喜欢,他到嘴边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从有记忆起的这十来年,只有郑念久是这样心无旁骛的人。”卫书郡常常这么想。
她不在意他的身份,心里就只装着“卫书郡”这个人。
好几次,卫书郡差点就情难自禁地松口了。
他的嘴唇动了动,话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地克制住。
郑念久就像个小太阳,生机勃勃的。
她闯入了卫书郡昏暗的日子,她的一颦一笑,都好似带着光芒和暖意。
卫书郡心里很害怕,他小声嘟囔着:“我可别毁了这份生机啊。”
这关系不紧不慢地持续了半年。
直到有一天,卫书郡奶奶给的观音像玉坠掉进了水田里,这段平静的时光才被打破。
卫书郡看着那片水田,叹了口气说:“能作为纪念的东西已经丢了太多,这玉坠,不找也罢。”
可郑念久不这么想。
她没明说自己要去找玉坠,只是在种田大队收工后,悄悄一个人跑去了田里。
晚上九点,知青院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咚咚咚”,声音清脆又急切。
卫书郡打开门,眼前的景象让他惊呆了。
郑念久满身是泥,只有一张脸和一双手还能勉强看清模样。
“卫书郡!你的玉坠,我给你找到了!”郑念久兴奋地喊道,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
卫书郡看着郑念久手中的观音像,那笑容慈悲祥和。
他又看看郑念久,一时间有些恍惚。
“好像郑念久才是能渡自己的那个人。”卫书郡心里突然冒出这个想法。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动心了。
下一秒,卫书郡伸出手,握住了郑念久的手。
两人掌心相接,观音像带着郑念久温热的体温,传到了他的手上。
卫书郡认真地看着郑念久,目光坚定地问道:“郑念久,你要不要和我处对象?”
郑念久听了这话,一下子傻了眼。
她的脸瞬间红了起来,温度肉眼可见地升高。
她手忙脚乱地想要擦脸上的泥,结果越擦越糟,慌声道:“卫书郡,你、你这人,怎么不等我形象好些的时候说这话!”
郑念久平时看着热热闹闹的,可实际上是说得少做得多。
这一瞬间,卫书郡想明白了。
他自言自语道:“事在人为,别让两人都遗憾,才是最重要的。”
刚回城不久,郑念久不知道从哪里看到一句话。
“玉兰是极其容易凋谢的花,如果有人送你一簇玉兰,那他一定是刚刚摘下就马不停蹄地来见你。”
她没哭,眼睛却亮晶晶的。
她往卫书郡怀里拱了拱,娇声说:“书郡,你好爱我啊——”
卫书郡轻轻地笑了,也想起了自己向她求婚的时候。
那时的郑念久看见卫书郡很意外,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很快,她的眼眶就湿润了,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她接过了卫书郡摘下的、依然新鲜的木兰花,又戴上了他用草编了很久的指环。
指环很简陋,却满是真情。
他缓缓伸出手,轻轻地回抱住她。
那一瞬间,他感觉怀中满满当当,仿佛全世界的月光都只属于他自己一人。
他微微闭上眼,随后,发出一声喟叹,声音低沉又深情:“是啊,念久,我好爱你。”
后来呢?卫书郡努力回想,可记忆却有些模糊了。
曾经那草编的指环,不知何时变成了一颗璀璨的钻戒。
而此刻,那颗钻戒正安静地躺在他的书桌上。
就在几小时之前,它被郑念久归还给了他。
卫书郡盯着布绒盒里的钻石,它依旧闪闪发亮。
可他们的感情和记忆,在他的脑海里,却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灰。
如今,两人也走到了不得不分开的地步。
现在回想那些过往的岁月,对他来说,并不算暗无天日。
那确实是一段历练,让他心思更沉稳,也更容易静下心来。
他忽然发现,自己能熬过来,其实是因为郑念久一直在他身边。
卫书郡心里,忽然涌起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酸涩得想要流泪。
卫横看着爸爸怀念的神情,觉得有些陌生。
从有记忆开始,自己这个老爸总是一副没什么情绪的严肃表情。
“爸爸,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卫横轻声说道。
卫书郡没说话,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不过那时候,你对着我和妈妈的脸色可柔和了。
你对妈妈很好,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卫横接着说。
不知道爸爸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卫横也忘了。
等他真正意识到的时候,爸爸和妈妈已经说不上几句话。
爸爸对自己,永远都是那句“学习为重”。
而妈妈和爷爷却一直很温柔,他们身上总是有饭菜的香味,那是最能代表家的味道。
一开始,卫横不懂,便问妈妈:“妈妈,为什么爸爸和爷爷不一样了?”
妈妈摸摸他的头,温柔地说:“孩子,有些事情,长大了你就懂了。”
卫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觉得,一家人一直在一块就很好了。
后来,卫横听到爸爸和其他女人的消息,又亲眼看到了那些画面。
他才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可能是和妈妈、爷爷关系亲近,让卫横格外能共情郑念久。
所以一开始发现他爸对家庭的背叛,他真的气得恨不得杀人。
“爸,你怎么能这样对妈妈!”卫横愤怒地喊道。
卫书郡沉默着,没有回应。
卫横真的太替他妈委屈了。
他一直挺怵卫书郡的,觉得爸爸高不可攀、冷硬如山。
如今,看着爸爸落寞的样子,卫横倒觉得,他其实也只是个普通人。
可能是一切走到头,卫横心里竟能理解郑念久心里的那种“放下”。
卫横深吸一口气,由衷地说道:“爸,如果你当年没娶到我妈,可能她也会是你一生的白月光。”
卫书郡听着,动了动唇。
卫横接着说:“可现在,你只把她当成衣角上的一颗米粒。”
这是前几天他们语文老师提过一嘴的文章,被他拿来活学活用了。
卫书郡听了儿子的话,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说什么。
他沉默了许久。
久到卫横以为不会听到他的回复,准备起身离开时,才听见他说:“小横,以后好好照顾你妈。”
第二天一早,郑念久早早起了床。
她走进厨房,开始做早餐。
她煮了一锅玉米瘦肉粥,那淡淡的玉米香和肉香混合在一起,弥漫在厨房里。
接着,她又蒸了几个馒头包子。
看着热气腾腾的食物,她的眼神有些复杂。
卫书郡坐在餐桌前,面前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和几个包子。
他自己也已经不知道,这样温馨的早餐他多久没吃过了。
那粥的热气袅袅升腾,熏得他的眼睛都红了。
郑念久就坐在他对面,她对卫书郡的情绪佯装不知。
其实,她心里已经有过很多次想要质问他“你为什么现在才后悔”的冲动,但每次话到嘴边,又都被她忍了下去。
她垂着眼,安静地一勺一勺喝着粥。
粥里的玉米粒清甜可口,很好地中和了粥与肉在口感上的黏稠。
每一口下去,都能感受到那股清甜在舌尖散开。
“一个月后,就是金厨道大赛的决赛了。”郑念久突然轻声说道。
金厨道的赛程拉得很长,还分成了两组。
她决赛的对手目前还没有角逐出来。
“不过,不出意外的话,我的对手应该就是上一世的第一名。”郑念久接着说,“是做淮扬菜的江南馆里的首席厨师,郭振节。”
卫书郡听着,微微点头。
他知道淮扬菜以江湖河鲜为主料,以精湛的烹饪技巧为支撑,口味也是以清新为主。
菜品雅俗共赏又不失大雅。
“你想在比赛上胜出,还真需要在配料、手法上下功夫。”卫书郡说道。
郑念久陷入了沉思,她想得太认真了,以至于都没听见卫书郡在叫自己。
也不知道是他的第几声呼唤,郑念久才回过神来。
“念久。”卫书郡蹙着眉看着她。
以往对自己相当热切的人,如今连面对面吃饭都能走神,他心里难免有些落差。
“不好意思,我刚刚想事情去了。”郑念久喝掉了碗里最后一口粥,慢悠悠地回道。
说完,她起身开始收碗。
她的动作客客气气的,已然将卫书郡当成了客人。
接着,她又细心地把粥和包子用保鲜膜罩好。
“这是留给卫横的,他等会出去上学可以吃。”郑念久一边做着,一边说道。
做完这些,她才对沙发上穿戴整齐的卫书郡说:“走吧。”
八点不到,郑念久和卫书郡便坐车到了民政局门口。
卫书郡下了车,脚步有些踌躇,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犹豫。
反观郑念久,昨晚睡了个好觉,浑身轻松,脚步轻快。
她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显得很平静。
来得有些早了,民政局还没开门。
两人坐在外头的长椅上。
这时,他们看见一对年轻的情侣走了过来。
男方有些紧张,绷着一张脸,双手还时不时地捏紧衣角。
女方笑意轻松甜蜜,她挽着男人的胳膊,轻轻逗他开心。
郑念久移开了视线,不想去看这甜蜜的一幕。
就在这时,她听见一旁的卫书郡说:“念久,你还记得当时我们领证的时候……”
卫书郡的口才向来好,他擅长旁敲侧击,总是往柔软的地方戳,明里暗里都想勾起她的不舍来。
郑念久没看他,手里捏着两人的结婚证。
她打开又合上,两人带着微笑的结婚照片,在卫书郡眼前一晃而过。
“书郡,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郑念久轻声说,她的话轻柔又坚定,一下子就打断了卫书郡之后想说的话。
这时,卫书郡才终于能接受,自己的妻子向来是个认定了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的人。
当年她爱自己是这样,如今决定分开了,也不会再给什么机会。
卫书郡望着眼前的郑念久,她的神情从容又体面,仿佛对他满是陌生。
年轻时那个温柔可人的郑念久,和如今三十九岁成熟优雅的她,轮番在他眼前浮现。
曾经,她那双眼睛看着他时,总是充满了温柔爱意,可如今,那爱意早已消失不见。
八点半,民政局的门准时打开。
郑念久脚步轻快,先一步走进去取号。
两人在大厅的椅子上坐下,沉默弥漫在空气中。
没一会儿,他们成了今天第一对办理离婚的夫妻。
签字的时候,卫书郡的手微微颤抖;拍照时,他强装镇定;盖章的那一刻,仿佛也盖下了他们婚姻的句号,一切一气呵成。
卫书郡拿着绿色的离婚证,手真的抖得厉害。
不过,他很快调整好了心态。
他挺直了腰板,脸上表情平静,语气冷静地说:“你是不是要去酒楼?我送你。”
相处二十来年,郑念久太了解他了。
他矛盾又嘴硬,习惯强撑,还总爱见缝插针。
她微微一笑,说道:“不用麻烦了,咱们各走各的路吧。”
卫书郡没再多说,那一瞬间的脆弱如昙花一现。
他恢复了往常游刃有余的模样,微微弯身点头,坐进了车里。
车窗缓缓摇下,露出他深邃的眉眼,他轻声说:“负责郑叔手术的医生,我已经谈好了,大概明后天就能手术。”
郑念久轻轻点头,听着轿车发动的声音,目送他离开。
来源:喜喜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