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她生得水灵,眉如远山,眼若秋水,腰身纤细,笑起来时,嘴角弯弯,像井水般清澈透亮。
她从不说话。
她生得水灵,眉如远山,眼若秋水,腰身纤细,笑起来时,嘴角弯弯,像井水般清澈透亮。
可这村里人见了,总要叹一句:“这丫头长得俊,可惜是个哑巴,白瞎了这副好相貌。”
谁家敢娶啊?娶回去当菩萨供着?
一辈子不能说话,多憋屈……
流言如风,刮过田埂,刮过院墙,却刮不进娟娟的心里。
她仿佛听不见,也从不在意。她只知道自己该干活,该帮父亲,该守住这个家。
她的父亲文老木,是村里最有名的木匠,手艺精湛,却脾气火爆,酒量惊人。
母亲是个聋哑人,温顺得像一潭静水,整日默默操持家务,从不言语。
娟娟很小就懂:自家和别人不一样。
母亲从未对她说过一句话,父亲则常在醉后摔碗砸锅。
多少个深夜,她躲在门后,看见父亲怒吼,母亲蜷缩在墙角,用手比划着什么。
那一夜,暴雨倾盆,雷声炸响,父亲一巴掌扇在母亲脸上,母亲跌倒在地,嘴角渗出血丝。
她想冲上去,想尖叫,想哭喊——可喉咙像被一块巨石死死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那一夜之后,她再也没说过话。
村里人说,她是“天生聋哑”。
可只有她知道,她的耳朵听得见风声、雨声、锯木声,她只是……不敢说,不愿说,也忘了怎么说。
十几岁后,她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像一株静默开花的栀子。
有人曾心动地追求她,可没多久便退缩了:“娶个哑巴,以后连个话都说不上……”
娟娟不怨,也不争。
她只是更用力地干活,搬木料、刨木板、画墨线,动作利索,力气比许多男人都大。
村里人见了,总要叹一句:“这丫头,要是会说话,该多好啊……”
春风吹过,木屑纷飞,文家院子依旧回荡着“吱呀吱呀”的声音。
这天中午,村口走来一个背着木匠工具箱的年轻男人。
他叫李向东,比娟娟大四五岁,皮肤微黑,眼神清亮,常年在外做木工活。
他走南闯北,见过世面,说话温和,笑起来时,眼角有浅浅的纹路。
他站在文家门口,抬手敲了敲门框,声音清朗:文师傅,我来学手艺,您收不收?
01
红烛摇曳,映得满屋喜气氤氲。大红的“囍”字贴在窗棂上,像一团燃烧的火。
屋外,鞭炮声渐歇,人声散去,只剩风掠过屋檐的轻响。
洞房内,娟娟低着头,坐在床沿,双手紧紧攥着婚服的衣角。
她的呼吸很轻,心跳却如鼓点般急促。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以“妻子”的身份,走进一个全新的世界。
李向东轻轻关上房门,转身,看见她蜷缩在床边的身影。
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鸟,肩头微微颤抖,睫毛低垂,不敢看他。
他没有像别人那样急着掀盖头,也没有说那些热闹酒席上听来的调笑话。他只是走过去,轻轻在她身边坐下,然后,从工具箱里取出一样东西——
是一块木雕。
雕的是一只小鸟,展翅欲飞,羽翼线条流畅,眼睛是用黑曜石镶嵌的,灵动有神。鸟的爪下,刻着两个小字:娟语。
娟娟怔住了。
她认得这手艺——是父亲的风格,可这细腻与温柔,却是她从未见过的。
李向东轻轻将木雕递到她手中,然后,用极慢、极轻的手势,比划起来:
这是我雕的……送给你。
你不是哑巴,你只是……还没准备好说话。
我不急,我等你。
娟娟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小鸟,指尖轻轻抚过那“娟语”二字。十年了,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从来没有人,把她看得这么重。
她想起订婚那天,李向东当着全村人的面,认真地说:她不说话,是因为她把话都藏在心里。可我心里有她,她就一定能听见。
那时,她只觉得心口一热,却不知,那句话,早已在她心上凿开了一道缝。
而此刻,在这红烛摇曳的夜里,他没有急于拥抱她,没有急于亲吻她,而是用一块木雕,一串手语,轻轻叩响了她尘封十年的心门。
忽然,外面响起一声惊雷。
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像当年那个暴雨夜。
娟娟猛地一颤,下意识往角落缩去,眼神里闪过恐惧。
李向东立刻察觉。
他没有说话,只是迅速脱下外衣,轻轻披在她肩上,然后,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手掌贴在她后背,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像哄一个受惊的孩子。
他凑近她耳边,声音低沉而坚定:
就是这一句。
那一瞬,仿佛有股热流从心口直冲喉咙,像冰封的河面被春阳击穿,裂开一道缝隙。
娟娟的嘴唇微微颤抖,眼中有泪光闪动。
她抬起头,看着他,嘴唇一张一合,声音微弱却清晰:
她重复着他的话,声音沙哑,像久未开启的门轴,却带着破土而出的生命力。
李向东愣住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看着她,眼中渐渐泛起泪光,声音颤抖:“你……你说什么?”
娟娟深吸一口气,泪水滑落,却笑了。她抬起手,轻轻抚上他的脸,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人生中**第一句完整的话:
烛光下,两人相拥而泣。窗外雨声如诉,屋内,却有一颗心,终于开口说话。
02
洞房夜的余温还未散去,娟娟能说话的消息,像春风掠过山岗,迅速在村里传开了。
“文家那哑巴闺女,结婚当晚居然开口了!”
“说是新郎官一句话,把她十年的哑病给治好了!”
“真是奇了,莫不是菩萨显灵?”
流言蜚语中,有惊叹,有怀疑,也有嫉妒。而文家小院,却陷入一片死寂。
文老木坐在堂屋的木凳上,手里攥着半截烟,烟头早已熄灭,他却浑然不觉。
他死死盯着刚踏进屋的娟娟,眼神像刀子一样锋利。
你……能说话了?
他声音沙哑,带着酒气。
娟娟下意识往李向东身后躲了半步,手指紧紧攥住他的衣角。
李向东轻轻握住她的手,上前一步,恭敬道:
爸,娟娟她……一直都能听见,她只是……心里有坎。
“放屁!”文老木猛地拍桌而起,“她从小就不说话,医生都说她是天生聋哑!你一个外人,懂什么?”
就在这时,一直蜷坐在灶房角落的母亲,缓缓站了起来。
她还是那副老样子:头发花白,衣衫朴素,双手布满老茧。
她从不说话,从不争辩,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守着这个家几十年。
可今天,她动了。
她一步一步,走到堂屋中央,站在娟娟面前,颤抖着抬起。
她比划起来,动作生涩却坚定:
“她不是天生哑巴……她是被吓哑的。”
“那年雷雨夜,你打我……她躲在门后,看见了一切。”
“她想喊‘妈妈’,可喉咙像被火烧……从那以后,她就不说了。”
全场死寂。
文老木瞪大眼,像被雷劈中,踉跄后退两步:“你……你说什么?你……你会手语?”
母亲没有看他,只是缓缓转过身,从柜子里取出一本泛黄的旧书——那是一本手语图册,边角磨损,纸页发脆。
她翻开,指着其中一页,上面画着“害怕”“保护”“别怕”几个词。
然后,她再次比划:
“我……也不是不会说话。我只是……不想说。你说的话太伤人,我宁可沉默。”
“可今天,我必须说。为了娟娟,我不能再闭嘴了。”
泪水,从这个几十年未发一言的女人脸上滑落。
娟娟扑过去,紧紧抱住母亲,哭得撕心裂肺:“妈……妈……”
她终于明白,原来母亲不是不会说,而是和她一样,被伤害得太深,才选择沉默。
李向东轻轻蹲下,握住母亲的手,郑重比划:
“以后,我来守护她们。您,也别再一个人扛了。”
文老木站在原地,手抖得拿不住烟,脸上的怒意一点点瓦解,最终,他“扑通”一声,跌坐在凳上,头深深低下,肩膀微微颤抖。
他终于明白——
他用暴戾筑起的高墙,困住的不只是妻子和女儿,还有他自己。
那一夜,文家小院没有争吵,只有哭声、低语、和久违的拥抱。
而娟娟,第一次牵着母亲的手,轻声说:
妈,以后……我们好好说话。
03
夜深了。
文家小院早已归于寂静,唯有堂屋的灯还亮着。
文老木独自坐在昏黄的灯下,手里攥着那本母亲拿出的手语图册,一页一页翻着。
那些他从未看懂的符号,此刻像针一样扎进眼里,刺进心里。
他忽然起身,踉跄地走向里屋,翻出一只蒙尘的旧木箱。
箱子上了锁,锈迹斑斑,他用锤子轻轻一撬,“咔哒”一声,锁开了。
箱子里,没有金银,没有地契,只有一本泛黄的相册,边角卷曲,像被岁月反复摩挲过。
他颤抖着手翻开。
第一页,是妻子年轻时的模样——眉眼清秀,笑容恬静。
她站在老屋门前,手里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阳光洒在她们身上,像一幅被时光封存的画。
翻到第二页,是娟娟的满月照。照片上的小婴儿皱着脸,嘴巴张着,明显在哭。
可那时的他,正和朋友在酒桌上划拳,根本没回家。
他继续翻。
有一张,是娟娟五岁时蹲在院里画画,画的是“爸爸、妈妈和我”。
她穿着小红裙,笑得灿烂。
可照片背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小字:爸爸说,画得不好,扔了。
他愣住了。
他想起那天,他确实喝多了,看见女儿拿蜡笔涂满纸,便一把夺过,扔进了灶膛。
他记得她站在一旁,眼眶红红的,却一声没吭。
再往后,是一张她七岁时的照片。她站在学校门口,手里举着一张奖状——“手工比赛一等奖”。
可那天,他非但没夸她,还当着老师的面说:丫头片子,能干啥?迟早嫁人,白费功夫。
他越看越心颤。
最后一张,是她十二岁那年,站在县里中学生手工展的展板前。
展板上,是她用木头雕的一只小马。照片背面,是妻子用铅笔写的字:她问我:‘妈妈,爸爸会为我骄傲吗?’我说:会。可我知道,他不会。
文老木的手抖得厉害,相册“啪”地掉在地上。
他忽然想起,那年县里办展,他其实去过。
他站在人群里,看见女儿的作品,听见旁人夸赞:“这丫头,有你当年的手艺!”他却冷冷一笑:“雕得再好,也是个哑巴,谁要?”
他转身就走了。
可那时,娟娟正站在展板后,远远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她不是没哭过,不是没喊过,只是他从不回头,从不倾听。
他忽然蹲下身,抱着头,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像一头受伤的老兽。
我是个混蛋,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我毁了她们……我毁了她们啊……
窗外,雨又下了起来,轻轻敲打着屋檐,像在为这个迟来的醒悟低语。
不知过了多久,门帘轻轻一动。
娟娟端着一碗热姜茶,站在门口。
她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看着地上散落的相片,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和颤抖的肩膀,心里那道多年的冰墙,忽然裂开了一条缝。
她轻轻走进去,把姜茶放在桌上,然后,从袖中取出一支铅笔,在那张“满月照”背面,写下一行字:
她没说话,只是用笔写下的。
文老木抬起头,看着她,眼眶通红。
她看着他,轻轻比划:
妈说,爱不是吼叫,是倾听。你没听过我说话,是因为,我也不再相信你能听见。
“但现在,我想试试。”
那一夜,文老木坐在灯下,守着那本相册,守着女儿写下的字,守着二十年来第一次涌上心头的悔恨与温柔,一夜未眠。
而窗外,雨停了,天边泛起微光,像极了那个她第一次开口的清晨。
04
她站在讲台上,灯光洒落,声音清亮:
今天,是我第一次,为爸爸读一封信。
台下,父亲手中紧握的木牌,突然裂开一道缝,里面藏着一张泛黄的纸条:“对不起,我的女儿,我听见你了。”
县特殊教育学校礼堂,座无虚席。
娟娟站在聚光灯下,穿着素雅的棉布裙,发间别着一枚木雕小鸟——那是李向东为她雕的“娟语”。她怀里抱着一本厚厚的册子,封面上写着三个字:《听》。
台下,坐着母亲、李向东,还有——文老木。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坐在最后一排,低着头,手里紧紧攥着一块新雕的木牌,上面刻着一个字:“听”。那是他熬了三个通宵,用娟娟小时候摔坏的木尺残料雕成的。
主持人轻声介绍:“今天我们邀请的嘉宾,是‘语木坊’的创始人,也是十年来第一位从沉默中走出的听障女性——文娟娟。”
掌声雷动。
娟娟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父亲身上。她微微一笑,声音清晰而温柔:
台下,文老木的手微微颤抖。
她继续道:“但今天,我不是来分享励志故事的。我是来,读一封信。
她缓缓打开手中那封信,纸页泛黄,字迹苍劲——是父亲的笔迹。
娟娟读完,全场寂静。
她抬起头,看向最后一排。
文老木缓缓站起身,双手颤抖地举起那块“听”字木牌。就在他抬手的瞬。
“咔”一声轻响。
木牌从中间裂开,一道细缝蔓延而下。众人惊愕之际,他却没放下,反而更紧地握住了它。
从裂缝中,飘出一张折叠的纸条。
娟娟走下台,轻轻拾起,展开——
纸上只有八个字,墨迹未干:
她的眼泪终于落下。
就在这时,李向东走上前,从工具箱里取出一块新木料,递到文老木面前,然后,慢慢比划:
“爸,一起雕个东西吧。这次,我们听她指挥。”
文老木看着他,又看看娟娟,终于,颤抖着接过木料,点了点头。
礼堂外,雨停了。阳光穿过云层,洒在“语木坊”的牌匾上。那块裂开的“听”字木牌,被娟娟亲手挂在了坊门口。
它不再完整,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完整。
05
她最后说的那句话,让整个春天都安静了。
多年后,山洼村的老屋前,多了一间向阳的木屋,匾额上写着:“语木坊”。
屋前,种着一排桃树。每到春天,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落在木雕的缝隙里,像一封封未寄出的信。
娟娟坐在工作台前,手里握着刻刀,正教一个十岁的小女孩雕一只小鸟。
女孩是聋哑儿童,手语还不熟练,但眼神明亮。!娟娟一边比划,一边轻声说:不急,慢慢来,刀要稳,心要静,就像说话一样。
李向东在旁边打磨木料,偶尔抬头看她一眼,笑一笑。
那笑容,像极了他们初见时,他蹲在木屑里,说“别怕”的模样。
母亲坐在屋檐下,织着一条彩色的围巾。她的手语越来越流畅,有时还会教村里的老人打手语操。
她说:“手,不只是干活的,也能说话。”
至于文老木,他不再喝酒,也不再吼人。
他每天清晨上山选木料,傍晚回来,把最好的一块递给娟娟。
有一次,他默默放下一块老梨木,转身要走,娟娟叫住他:“爸,今天……留下来吃饭吧。”
他顿了顿,背对着她,轻轻“嗯”了一声。
那声“嗯”,像一块沉入深井的石头,却在娟娟心里,荡出了整个春天的涟漪。
某日,县里来人拍纪录片,镜头对准娟娟:“文老师,您最想对过去的自己说的一句话是什么?”
她放下刻刀,望向窗外的桃花,沉默片刻,轻声说:
镜头缓缓拉远,桃瓣纷飞,木屑轻扬,母亲在织围巾,李向东在哼歌,文老木蹲在院里,用粗糙的手掌摩挲着那块裂开的“听”字木牌。
风穿过屋檐,像在低语。
整个春天,都安静了。
来源:小陌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