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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八月末的星期一早晨，我刚在单位用完早餐准备起身，手机铃声响了，话筒里传来党委组织部长的声音：“你的退休文件已经签批，领导让你抽空去坐坐。”芳华留不住，岁月已白头，曾经的追风少年，一晃就到了退休年纪。两个多月前我的生日那天，总部领导从北京赶来，为我送上的惊喜——

潮新闻客户端夏水夫

八月末的星期一早晨，我刚在单位用完早餐准备起身，手机铃声响了，话筒里传来党委组织部长的声音：“你的退休文件已经签批，领导让你抽空去坐坐。”芳华留不住，岁月已白头，曾经的追风少年，一晃就到了退休年纪。两个多月前我的生日那天，总部领导从北京赶来，为我送上的惊喜——一场特别的生日PARTTY，暖流恒绕。

每周一，往往是领导最忙的时候。雷打不动的党委例会结束后，等候请示汇报的部门负责人，如同“专家门诊”，一直在门口排着长队。将近下午五点，我终于走进了位于39层的行长办公室。

办公大楼自从西湖边的长庆街搬到钱江新城，已经十个年头，我无数次走进这间办公室，不是汇报工作，就是领受任务。眼前的女行长，是这间办公室的第三位主人，也是浙江农行恢复成立46年来唯一的女性掌门人。女领导从总部机关赴浙走马上任，我已退居二线，所以，平时并无多大交集。但一年多来，这位从基层一路打拼上来的湖南妹子，在错综复杂的经济金融形势和各种严峻考验面前，果敢、机智、担当，迅速打开了发展局面，让人肃然起敬。

从部队转业到浙江农行三十一年来，我经历了八任行长，而且一直在综合部门工作，可以称得上全行改革发展的见证者和记录者。细数各届领导班子中流砥柱，我由衷感叹，对干部、尤其是一些重要部门负责人的选拔使用，最能体现领导者的智慧和胆识。新一届党委班子组建以来，“不管是哪一届班子提拔的干部，只要你足够优秀，都将一视同仁”，深得人心。

敲门，听到“请进”的声音，我推门而入，女行长从翻阅着的一堆文件中抬起头，热情招呼我坐下。“谢谢你啊，为浙江农行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举止干练，极具亲和力的女行长，笑容可掬，如同老朋友一样切入话题。

领导显然都很擅长与人交谈，我过往的经历，从军营到银行，她娓娓道来，替代了我一吐衷肠的爽快。除了关切和鼓励，坦陈全行经营策略，言谈之间，还起身取了一瓶矿泉水给我。大约半个多小时的交谈，仿佛亲人之间饭后茶余的聊天，轻松自如。我不忍心占用领导太多时间，便知趣地打住话闸。她让我有事随时给她发微信，欢迎我常回家看看，最后还特意把我送到门口，令我如沐春风，特别感动。

回到办公室，我端起下午泡好的绿茶喝了一口，看着杯中的茶叶浮浮沉沉，让我浮想联翩。人生莫非杯中一片茶叶，沉浮一世，最终都要沉淀落定，安顿了便好。

当天晚上，我收到一条群发工作短信，通知次日上午10点召开支部学习会，心里念叨，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参加支部学习了。第二天，支部活动开始，每人座位前照例放着一份学习材料，有人领读、有人谈学习体会。学习结束，开始播放视频片，伴着舒缓的旋律，富有感染力的音乐，片名《“穗”月流金，丹心印夏》的VCR，像开盲盒一样呈现在我眼前。

“你会翻过山，看到万丈晴天，飞鸟正越过海面；你会迎着风，放着胆，唱着歌，把风景看遍”，任素汐用她极具辩识度的嗓音，赋予这首《亲爱的你啊》独特魅力。从初入农行时的满头青丝，略带青涩，到如今已是双鬂染霜，一帧帧画面、一幅幅照片、一个个篇章、一段段文字，不时触动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心头涌上一股又一股暖流，热泪突眶而出。

旋律穿透灵魂的那一刻，我读懂了视频制作者的良苦用心，他们让我用超越的眼光看待过往，忘记过去，更有对我未来的希望和鼓励，那些没有说出来的爱，还有正在编织的明天，都藏在日常的点点滴滴。

播放结束，我又从支部书记手中接过短视频的纸质版——一本精致的纪念相册。接着，同事们一一发言，声音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清亮，话语间透着款款深情。多年以来，大家推心置腹一起交流过的话题，字斟句酌共同打磨过的文稿，我早已沉睡脑海，而他们如数家珍。

听着听着，忽觉时光奇妙。这些年轻面孔，何尝不是昨天的自己？工作一场，相伴走了一程，与同事相处的时间其实比家人还多。那些琐琐碎碎的共处，唯有真心待人，方能收获真情。你付出的每一点滴，都会有意想不到的回报，更是在离别的时候显出它的光泽。

“哪有无终的曲，哪有不散席，任凭云散风聚。”其实，人世间的送别，未必需要隆重的仪轨，只消几句真心话，便足以慰藉行程了。所谓荣休，荣在何处？大约就藏在那些未说尽的言语之间，藏在曾经共度的寻常时日里，如今一一浮现，竟成了金也不换的馈赠。

工作的最后几天，许多同事来我办公室话别，我也去了不少同事办公室道别。最后一天上午，我走进了党委副书记的办公室。

副书记是我现在所在部门的分管领导，又当过我的顶头上司，彼此非常熟悉了解，见我进门，他满面笑容，“我正要找你好好聊聊呢！”我们聊起许多曾经的往事，副书记夸我“活得真实”。

是啊，为人率真、爱憎分明，是我的性格特征。一位老同事问我，退休了，如果让你重新走一遍，你会怎么样？我笑答，从理论上讲，谁重新活一回，都是圣人，都可以避免人生中犯下的错误，还可以躲开所有遇见过的烂人。老同事哈哈大笑，人的性格很难改变，要是回头重来，估计还是那个样子！

用什么样的方式，向同事们告别？支部学习会的时候，我灵机一动，以《光阴的故事》《感恩的心》《真心英雄》《阳光总在风雨后》《干杯》《我的未来不是梦》《明天会更好》《友谊地久天长》等歌曲的主题歌词串烧，表达内心的感慨感恩和祝愿祝福。上班的最后一天，我又以此录制了一段短视频，因为下午有约，提早收拾好所有东西，把办公室打扫干净，挥手走出办公大楼。那一刻，我听到有一扇门在身后徐徐关闭。

退休文件正式下发，大约已近下班，我收到全省系统许多领导和同事的问候电话和微信留言。晚饭后回到家里，便把下午做好的短视频发在各个工作群里，声声祝福纷之沓来，稍后，便退出了所有工作群。

许多同事和朋友都问我，退休以后准备干什么？坦率说，前些日子，因为忙于整理书稿，待到《墨水饭》付梓成书，已是八月中旬，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来得及认真思考。

退休后的第一天，我一边整理办公室搬回来的物品和书籍，一边畅想着退休以后的生活。往事如烟，一路成长的喜悦、逆境的彷徨，一切都交给了昨天。感谢这份工作，它是我理想开花结果的地方。我知道，熟悉的电脑键盘声、同事们的欢笑声，还有走廊里匆忙的脚步声，已经深入到了我的骨髓，要从脑海里慢慢隐去，可能需要好长一段时间。但我看到，有一扇窗已经为我打开，再也不用为避开早高峰天天做早起的鸟儿，再也没有开不完的会议、改不完的文稿，再也不用成天活在别人的眼里，接受他人挑剔的眼光。子曰：“六十而耳顺。”退休的日子，就是远离尘嚣得以耳顺的时光，子超先生在《白说论语》中解读，耳顺乃心顺。心顺了，所有的日子都是开心的。

也有朋友问我，退休了，是不是会有点失落？我理解的这种失落，大概是再也得不到在职时别人对你的尊重。在我看来，人性都是平等的，对他人的尊重就是对自己的尊重。但凡在职时，你没有权势熏天，颐指气使，你不会媚上欺下，敢说真话，你能平等友善地对待每一个人，做到问心无愧，又何来失落可言？退休了，充其量有些失重罢了，因为工作时生活在固有的程序中，退休意味着既有秩序的改变，失重是难免的。《青玉案·元夕》中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工作了大半辈子，才揣摩出人生的端倪。少时，登高远望；年轻时，砥砺前行；中年时，衣带渐宽；直至晚年，方知人这一辈子就是在学做人。人生有一项程序无法改变，“泥步修行”永远在路上。

退休了，心存感恩，此种感恩难用言语表达，也难用肢体呈现。感恩父母，生我养我；感恩老师，孜孜教诲；感恩组织，培育关怀；感恩同事，风雨兼程；感恩朋友，志同道合；感恩家人，同甘共苦；感恩天地，风调雨顺；感恩自己，生逢其时。

退休后的几天，晴热多日的杭城，每天午后都下了一场雨。雨水分明是秋派来的信使，它不急不躁地洗刷着天地，也洗刷着我这退休之人的心境。那些纷乱的思绪，对职业生涯的不舍，对闲暇时光的期待，乃至对年华老去的不安，都被雨声梳理得格外分明，又格外平和。我默默告诉自己，先过一段宁静而自省的日子，让过去翻篇，与往事和解，在这段时光里，更好地审视内心，了解需求。

我忽然想起“一场秋雨一阵凉”的老话。人生如四季更迭，此刻正是我的立秋时分，前方有冬天的肃静，但谁又说雪景不美呢？我望着窗外被雨水洗净的世界，心想：从今开始，时间都是自己的了。这秋雨刚好洗出一个新起点，往后的日子，也该像这雨后的天空一样，清朗开阔，自在从容。

近日看到海明威的一段话，心被扎了一下：人生最大的遗憾，是一个人无法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我们拥有青春的时候，不懂得如何选择，也不懂得好好珍惜。当有一天懂了，可是已经失去了它。同样的遗憾，还可能有一次，那就是晚年。在这段人生最后的时光里，儿女已经长大，又有大量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去做喜欢做的事，去看喜欢的风景，去见想见的人，不要让它们成为人生永远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