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婆婆那张布满沟壑的脸,颜色从涨红变成了灰白,嘴唇哆嗦着,像是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小叔子陈辉,就那么僵在沙发上,一只手还保持着前伸的姿态,像是要来抢,又像是要来捂。
录音机里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客厅里死一样的寂静。
婆婆那张布满沟壑的脸,颜色从涨红变成了灰白,嘴唇哆嗦着,像是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小叔子陈辉,就那么僵在沙发上,一只手还保持着前伸的姿态,像是要来抢,又像是要来捂。
我看着他们,心里那块被磨了几个月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没有想象中的快意,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近乎麻木的疲惫。
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从来没想过。我叫林岚,是个修表的。跟那些冰冷的、精密的零件打了半辈子交道,我以为人心也该像齿轮一样,有来有往,严丝合缝,就算有了偏差,也能调校。
可我错了。人心不是机芯,它没有固定的轴,摸不着,也看不透。
尤其是当这人心,被所谓的“亲情”包裹,被生活的窘迫挤压,它会变形,会生锈,会发出让人心寒的、刺耳的摩擦声。
就像现在,这小小的录音机里,装着的就是这些日子以来,我们这个家,全部的摩擦声。
第1章 暗流
半年前,丈夫陈阳走的时候,天也是这么阴。
他是刑警,走得突然,一句话没留下。追悼会上,婆婆哭得昏死过去,是我和小叔子陈辉一左一右架着她。那时候,我觉得我们仨就是彼此的依靠,是陈阳留下来,抱团取暖的一家人。
陈阳的抚恤金,单位的慰问金,我都原封不动地交给了婆婆。我说:“妈,您拿着,以后我跟陈辉一起养您。”
婆婆攥着我的手,老泪纵横,“好孩子,我们陈家对不住你……”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么不咸不淡地过下去,我守着这间我和陈阳一起攒钱买的房子,守着我的修表铺子,守着对他的念想,慢慢变老。
可我忘了,生活这块表,指针总是不停的。
变故是从陈辉带女朋友小丽回家吃饭开始的。
那天我特意提前关了铺子,去菜市场买了婆婆爱吃的甲鱼,陈辉爱吃的排骨,还有小丽可能会喜欢的基围虾。一桌子菜,热气腾腾,我希望能冲淡一些这个家里的冷清。
小丽是个挺时髦的姑娘,画着精致的妆,说话细声细气,但眼睛里有种藏不住的精明。她一进门,眼睛就在我们这套一百二十平的房子里打转。
“嫂子,你这房子真大,地段也好。”她坐在沙发上,抿了口茶,像是随口一说。
我笑了笑,“我和陈阳当初就是看中这里离单位近,也安静。”
“一个人住,太空了吧?”她又问。
我心里咯噔一下,没接话。
饭桌上,婆婆一个劲儿地给小丽夹菜,脸上的笑纹都舒展开了,那是陈阳走后我没见过的光彩。
“小丽啊,你跟我们家阿辉的事,打算什么时候定下来啊?”
小丽放下筷子,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了陈_辉一眼,“阿姨,我爸妈那边……意思是,总得有个自己的窝吧。现在结婚,没房子可不行。”
这话一出,桌上的气氛瞬间就凝固了。
陈辉埋着头,猛扒了一口饭,含糊不清地说:“在看了,在看了,现在房价多贵啊……”
婆婆的脸色沉了下去,她放下筷子,叹了口气,目光若有似无地飘向我。
“是啊,房价贵,靠阿辉这点工资,什么时候能攒够首付哟。”
我心里那根弦,一下子就绷紧了。我装作没听懂,夹了块排骨放进婆婆碗里,“妈,您尝尝这个,我炖了好久,烂得很。”
婆婆没动筷子,只是看着我,眼神里有种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岚岚啊,”她缓缓开口,“你看……你这房子,就你一个人住。阿辉是你亲弟弟,他要结婚了,当嫂子的,是不是该……帮衬一把?”
终于来了。
我捏着筷子的手,指节都有些发白。
“妈,陈辉结婚是大事,我这个当嫂子的肯定要表示。我手头还有些积蓄,可以拿出来给他们凑个首付。”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陈辉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但很快又被小丽一个眼神给压了下去。
小丽柔声细语地开了口:“嫂子,话不是这么说。凑首付,那后面不还得还几十年的贷款?阿辉压力多大呀。再说了,这房子本来就是陈阳哥的,也就是你们陈家的。现在陈阳哥不在了,给弟弟结婚用,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理所应当”四个字,像四根针,扎在我心上。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这房子,房产证上写的是我和陈阳两个人的名字。按法律,他走后,他那一半由我和爸妈共同继承。爸已经不在了,所以,这房子大部分是我的,也有一部分是妈的。但绝不是陈辉的。”
我的话说得很平静,但客厅里的空气,已经冷得像冰。
婆婆的脸彻底拉了下来,“林岚,你这是什么话?什么你的我的?我们是一家人!你是不是忘了,你也是陈家的人!”
“我没忘。”我看着婆婆的眼睛,“妈,我一直都当您是我的亲妈,当陈辉是亲弟弟。但这房子,是陈阳留给我唯一的念想,我不能给。”
那顿饭,最终不欢而散。
小丽拉着陈辉摔门而去,婆婆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只是掉眼泪。
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家这块精密的怀表,已经有一根发条,在暗地里,悄悄地断了。
第2章 亲情的绑架
从那天起,家里的气氛就变了。
婆婆不再跟我拉家常,吃饭的时候也总是沉默着,偶尔看我一眼,眼神里带着怨怼。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在她心里,我这个外姓的儿媳,开始跟她离心了。
没过几天,她开始对我进行轮番的“思想工作”。
“岚岚啊,妈知道你舍不得这房子,这里有你和陈阳的回忆。可是人不能总活在过去,你还年轻,以后总要再找个好人家嫁了。这房子你带着,也是个拖累,人家会怎么想?”
她坐在我对面,苦口婆心地劝着,仿佛真是为我着想。
我正在工作台上,用镊子夹着一根细如发丝的游丝,闻言手微微一抖。
“妈,我没想过再嫁。”
“傻孩子,话不能说这么死。”婆婆凑过来,“你想想,你要是改嫁了,这房子不就成了别人家的了?那不是让你天上的陈阳寒心吗?还不如给了阿辉,肉烂在锅里,总归是我们陈家的人在住。”
我放下镊子,抬头看着她,“妈,您觉得,陈阳会希望我把他用命换来的家,拱手让人吗?”
婆婆被我问得一噎,脸色涨红,“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什么叫拱手让人?那是他亲弟弟!唯一的弟弟!”
这样的对话,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反复上演。
她时而动之以情,说起陈阳小时候怎么护着陈辉,说起兄弟俩感情多好;时而晓之以理,分析我一个女人守着大房子多么不安全,多么浪费。
到后来,她甚至开始用陈阳来压我。
“陈阳最是孝顺,最是心疼他弟弟。他要是在,肯定二话不说就把房子给阿辉了。你这么做,对得起他吗?”
每当这时,我的心就像被泡在冰水里,又冷又疼。
他们把陈阳当成了一把刀,一下一下地往我心上捅。
我开始失眠,夜里常常睁着眼,看着天花板,仿佛能看到陈阳的笑脸。他会怎么做?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间房子的每一块砖,都浸透着我们俩的汗水和梦想。
我们刚工作那会儿,租住在城中村,夏天热得像蒸笼。陈阳总是把唯一的风扇对着我,自己热得满身是汗。他说:“岚岚,你等着,我一定让你住上带空调的大房子。”
后来,我们省吃俭用,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终于凑够了首付。拿到钥匙那天,陈阳背着我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转圈,兴奋得像个孩子。
“老婆,我们有家了!”
这个家,是他的承诺,是我的念想。现在,他们要我把这个念想,连根拔起,送给别人。
我做不到。
为了躲避婆婆的念叨,我开始把更多的时间泡在铺子里。我的铺子不大,叫“时光记”,藏在一条老街的深处。来找我的,大多是些懂行的老主顾。
这天,我正在修复一块上了年头的百达翡翡丽。机芯的构造极为复杂,有一个齿轮磨损严重,需要手工打磨一个一模一样的来替换。这是个极其考验耐心和眼力的活儿。
铺子的门被推开,风铃叮当作响。
我头也没抬,“稍等。”
“嫂子。”
是陈辉的声音。
我抬起头,看到他一脸局促地站在门口。他瘦了些,也憔悴了些,没了上次的理直气壮。
“有事?”我的声音很冷淡。
他搓着手,走了进来,在我对面坐下。“嫂子,我……我是来跟你道歉的。上次是我不对,小丽她说话也直,你别往心里去。”
我没说话,继续低头打磨那个小小的齿轮。砂纸在金属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是在磨着我的神经。
“嫂子,我知道你舍不得这房子。哥他……我也想他。”陈辉的声音有些哽咽,“可是,我跟小丽真的没办法了。她家逼得紧,说没房子就分手。我……我不能没有她。”
他开始打感情牌了。
“哥不在了,这个家就靠我了。妈年纪也大了,我得让她安心。你就当,帮帮我,行吗?”他抬起头,眼睛红红地看着我,“这房子,就先过户给我,让我把婚结了。我给你写欠条,以后我挣了钱,我再买一套还给你,行不行?”
写欠条?用我的房子,给我写欠条?
我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陈辉,你觉得我缺的是一张欠条吗?”
他愣住了。
“我缺的,”我慢慢地说,“是一个能让我继续把你们当家人的理由。”
他低下了头,半晌,才闷闷地说:“嫂子,你别逼我。哥不在了,我就是这个家的男人,我得为这个家做主。这事,由不得你。”
最后一丝伪装被撕下,露出了他骨子里的自私和理所当然。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悲哀。为陈阳,也为我自己。
“你走吧。”我下了逐客令,“这事没得商量。”
陈辉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林岚!你别给脸不要脸!这房子是我们陈家的,你一个外人,凭什么占着!”
他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外人。
原来在他心里,我始终是个外人。
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门口,“滚出去!”
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怨毒,撂下一句“你等着”,然后摔门而去。
风铃被撞得疯狂摇晃,发出尖锐刺耳的响声,久久没有平息。
我瘫坐在椅子上,看着工作台上那个被打磨了一半的齿轮,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第3章 撕破的伪装
陈辉走后,家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婆婆不再对我长篇大论,只是沉默。那种沉默比争吵更可怕,像一口密不透风的钟,把整个家都罩在里面,让人喘不过气。
她会故意把饭做得特别咸,或者在我看电视的时候,把音量调到最大,然后自顾自回房睡觉。我知道,这是她的无声抗议。
我没有理会,每天照常去铺子,回来就钻进自己的房间。这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家,如今变成了一个战场,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进行着一场拉锯战。
一天晚上,我加班晚了,回到家已经快十点。客厅的灯亮着,婆婆和陈辉都在,还有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西装革履,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像个中介。
看到我回来,三个人都停下了交谈。
“岚岚,回来了。”婆婆站起来,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自然。
我点点头,目光落在了那个男人身上。
“这位是?”
“哦,这是王经理,做房产的。”婆婆介绍道,“我请他来……评估一下咱们这房子。”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评估房子?她们想干什么?
那个王经理推了推眼镜,笑着对我说:“陈太太,您好。您这套房子位置和户型都很好,市场价至少在三百万以上。如果诚心卖,很快就能出手。”
我看着婆婆,“妈,您这是什么意思?”
婆婆避开我的眼神,“没什么意思,就是了解一下行情。”
陈辉站了出来,一脸不耐烦,“嫂子,你就别装了。我跟妈商量好了,这事不能再拖了。今天王经理来,就是给我们吃个定心丸。这房子,你必须过户给我。”
他的语气,不是商量,是通知。
我气极反笑,“陈辉,你凭什么?房产证上写的是我的名字!”
“就凭我是陈家的儿子!”他提高了音量,“我哥死了,这房子就该我继承!你一个寡妇,霸着算怎么回事?传出去我们陈家的脸往哪儿搁!”
“啪!”
我没忍住,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
整个客厅都安静了。
陈辉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从小到大,陈阳和公婆都把他当宝贝,别说打,就是重话都没说过一句。
婆婆反应过来,尖叫一声扑了过来,“林岚!你疯了!你敢打我儿子!”
她捶打着我的后背,又哭又骂。
“你这个扫把星!克死了我一个儿子,现在还要逼死我另一个儿子吗?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我任由她打着,身体不疼,心却像是被撕裂了。
我看着眼前这两个我曾经视作亲人的人,他们的脸在灯光下显得那么陌生,那么狰狞。
“妈,”我挣开她,声音嘶哑,“您真的要为了这套房子,把我们最后一点情分都磨光吗?”
婆婆愣住了,但随即又被陈辉拉到身后。
陈辉红着眼,指着我的鼻子,“少来这套!我告诉你林岚,今天这事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你要是不同意过户,我们就去法院告你!告你霸占陈家财产!”
去法院告我?
我看着他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忽然觉得,自己以前真是瞎了眼。我以为他只是被宠坏了,不懂事,没想到他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好啊。”我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你们去告。我等着法院的传票。”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转身回了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
靠在门板上,我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外面传来婆婆的哭喊声,陈辉的咒骂声,还有那个王经理尴尬的劝解声。
我捂住耳朵,蹲在地上,眼泪无声地滑落。
陈阳,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的母亲,你的弟弟。他们正在用最丑陋的方式,抢夺你留给我最后的念想。
那一刻,一个念头在我脑海里疯狂滋生。
我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了。
我不是面团,任由他们搓圆捏扁。我是林岚,是你的妻子。我要守住我们的家。
我擦干眼泪,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小东西。那是一个很小巧的录音笔,以前我用来记录一些修表心得和客户要求的。
我把它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外壳,给了我一丝力量。
既然讲道理没用,那我就只能,留下证据了。
第四章 旧表与故人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样去了铺子,但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眼前总是晃动着婆婆和陈辉狰狞的脸,耳边也总是回响着他们那些伤人的话。
我试着去打磨那块百达翡丽的齿轮,可手总是不停地抖,一连磨坏了好几个坯子。我烦躁地把工具一推,靠在椅子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时,铺子的门开了,一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人走了进来。
他是这块表的主人,张伯。
张伯是这条老街的老住户了,也是我爸生前的好友,算起来,我得叫他一声叔。他年轻时在钟表厂当过技术总工,是真正的大师傅。我这身手艺,有一半都是得了他的指点。
“丫头,看你这愁眉苦脸的,遇上事了?”张伯在我对面坐下,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事。
我勉强笑了笑,“张伯,没什么。”
“还跟我藏着掖着?”张伯端起我桌上的茶杯,自己倒了杯水,“你爸走得早,我就是你半个长辈。有什么难处,跟张伯说说,别一个人扛着。”
看着他关切的眼神,我心里那道强撑着的堤坝,瞬间就崩塌了。
我把家里的事,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从陈辉带女朋友回家,到昨晚他们请来房产中介逼我。说到最后,我的声音都哽咽了。
张伯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只是时不时地喝口茶。等我说完,他才放下茶杯,叹了口气。
“痴儿,痴儿啊。”他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在说婆婆他们,还是在说我。
“张伯,您说,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我迷茫地问。
“你没错。”张伯的语气很坚定,“房子是你和陈阳辛辛苦苦挣来的,谁也没资格抢。你婆婆和你小叔子,是被贪念蒙了心。”
他拿起桌上那块坏掉的机芯,指着里面一处精巧的结构对我说:“丫头,你看这擒纵机构,它是机芯的心脏,控制着时间的节奏。它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是‘守时’,是规矩。一秒就是一秒,不能多,也不能少。”
“做人,也跟这机芯一样,得有规矩,得守住自己的‘心’。你的心是什么?是守住你和陈阳的家,守住你对他的情分。这是你的规矩,你不能退。”
张伯的话,像一束光,照进了我混乱的心里。
“可是……他们是我家人啊。”我还是有些犹豫。
“家人?”张伯笑了笑,“家人是用来相互扶持的,不是用来相互索取的。当他们把亲情当成武器来伤害你的时候,你就该竖起自己的盾牌了。”
他看着我,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丫头,你是个好孩子,心善。但善良,不能没有锋芒。对付没规矩的人,就得用没规矩的法子。”
我愣住了,不明白他的意思。
张伯没再多说,只是把那块机芯推到我面前,“别想了,先把活儿干好。手艺人的心,不能乱。心一乱,手就潮了。”
我点点头,重新拿起工具。
在张伯的注视下,我慢慢静下心来。我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上那个小小的齿轮上,锉刀在上面一点点地移动,每一个角度,每一个齿距,都必须分毫不差。
这不仅仅是一个零件,它关系到一块名表能否重新跳动。
就像我,我不能再任由自己被那些纷扰破坏。我必须重新找到我的节奏,我的规矩。
一下午的时间,我都在打磨那个齿轮。当最后一个齿打磨完成,我把它小心翼翼地安装进机芯,再给各个部件上油,组装。
最后,我轻轻转动发条。
“滴答,滴答……”
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声音,在安静的铺子里响起。
那块沉寂了多年的老表,重新开始走动了。
我看着秒针平稳地一格一格跳动,心里忽然有了一种明悟。
张伯说得对,善良需要锋芒。对付没规矩的人,就得用让他们记住规矩的法子。
我拿出那支录音笔,检查了一下电量和内存。
是时候了。
我该为自己,为陈阳,为我们这个家,竖起盾牌了。
第五章 最后的通牒
我拿着录音笔回家的时候,心里是忐忑的。
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我知道,我必须这么做。这不是阴谋,这是自保。
推开家门,客厅里又是那三个人。婆婆,陈辉,还有那个叫小丽的女孩。
看来,他们是铁了心要把这场战争打到底了。
见我回来,三个人立刻进入了战斗状态。
婆婆坐在沙发主位,像个准备审判的法官。陈辉和小丽一左一右,像是她的护法。
“林岚,你回来了正好。”婆婆率先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我们今天就把话说开了。这房子,你到底给不给?”
我把包放在玄关柜上,换了鞋,平静地走到他们对面坐下。
“妈,我的态度一直没变。这房子,不能给。”
“你!”陈辉“噌”地一下站起来,指着我,“你别不知好歹!我们好声好气跟你商量,是给你面子!”
我没理他,只是看着婆婆。
“妈,您也是这个意思吗?”
婆婆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就被决绝代替。
“是。”她点了点头,“岚岚,妈知道你委屈。但是阿辉是我唯一的儿子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因为一套房子,连婚都结不成。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婆子,行吗?”
她又开始打悲情牌。
但我已经不会再心软了。
我悄悄按下了口袋里录音笔的开关。
“妈,这不是可怜不可怜的问题。这是原则问题。”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这房子,有陈阳一半的心血。我守着它,就是守着陈阳。把它给了陈辉,那陈阳算什么?他用命换来的功勋,就是为了给弟弟铺路的吗?”
我的话,显然刺痛了她。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你……你胡说!陈阳怎么会那么想!他最疼阿辉了!”
“是,他疼弟弟,但疼不是溺爱,更不是没有底线的纵容!”我站了起来,声音也忍不住提高,“你们现在做的,就是在消费他!把他当成你们索取无度的借口!”
“你放屁!”陈辉彻底被激怒了,他冲过来,面目狰狞,“我哥死了,我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他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这房子,本来就该是我的!你一个外人,凭什么占着?”
小丽也在一旁煽风点火,“就是!嫂子,做人不能太自私。你占着这么大的房子,让我们阿辉去租房结婚,你好意思吗?你对得起死去的陈阳哥吗?”
“外人”,“自私”,“对不起陈阳”。
这些天来,最伤我的词,他们一个不落地,全都说了出来。
很好。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和悲凉,用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声音问道:“所以,你们今天的目的,就是逼我把房子过户给陈辉,是吗?”
“不是逼,是通知!”陈辉吼道。
“好。”我点点头,“那我要是不同意呢?”
婆婆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眼神里带着最后一丝威胁。
“林岚,我最后问你一遍。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妈,还认陈阳这个丈夫,就把房子过户了。不然,我们就去法院告你!让你身败名裂!我们还要去陈阳单位闹,去你那个破铺子闹!我看到时候,谁还敢上你那儿修表!”
她的话,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插进了我的心脏。
去陈阳单位闹?去我的铺子闹?
他们为了房子,已经连脸面都不要了。
我看着眼前这张曾经慈祥的脸,如今却写满了贪婪和刻薄。
我忽然觉得,一切都该结束了。
“妈,”我看着她,轻声问,“您刚才说的这些话,都是真心的吗?”
“当然是真的!”陈辉抢着说,“我妈说的,就是我们全家的意思!你要是再不识相,我们就让你在这儿待不下去!”
“好,我明白了。”
我点了点头,脸上,甚至还露出了一丝微笑。
那笑容,让她们三个人都愣住了。
他们大概以为,我被吓住了,或者是要妥协了。
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个笑,是对过去所有温情脉脉的告别,也是对未来一场硬仗的宣战。
口袋里的录音笔,忠实地记录下了这一切。
够了。
这些,已经足够了。
第六章 按下播放键
我没有再和他们争辩。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说:“给我三天时间,我考虑一下。”
婆婆和陈辉对视了一眼,以为他们的威胁起了作用,脸上都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行,就给你三天!”陈辉大手一挥,像个胜利者,“三天后,我们一起去房产交易中心。你要是敢耍花样,后果自负!”
说完,他拉着小丽,趾高气扬地走了。
婆婆没走,她留下来,又换上了一副语重心长的面孔。
“岚岚,别怪妈心狠。妈也是为了这个家。你放心,等阿辉结了婚,妈肯定让他好好孝顺你。”
我看着她,什么话也没说。
这三天,我过得异常平静。
我照常开铺,修表,吃饭,睡觉。婆婆以为我“想通了”,对我的态度也缓和了不少,甚至还给我炖了鸡汤。
我喝着那碗汤,心里五味杂陈。
亲情,在利益面前,原来可以变得如此廉价和虚伪。
三天后,他们如约而至。
陈辉连户口本和身份证都带齐了,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嫂子,想好了吧?咱们走吧。”
我没动,指了指沙发,“坐吧,不急。”
他们有些不解,但还是坐下了。
我从房间里拿出那个小小的录音机,放在了茶几上。这不是录音笔,是我以前听英语用的老式卡带录音机。
“这是什么?”陈辉皱着眉问。
“听个东西。”
我说着,把一盘磁带放了进去。然后,在他们三个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我缓缓地按下了播放键。
录音机里先是传来一阵轻微的电流声,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我自己的声音,平静而清晰。
“妈,您真的要为了这套房子,把我们最后一点情分都磨光吗?”
紧接着,是婆婆尖利的声音。
“林岚!你疯了!你敢打我儿子!”
然后是陈辉的怒吼。
“我哥死了,这房子就该我继承!你一个寡妇,霸着算怎么回事?”
“你要是不同意过户,我们就去法院告你!告你霸占陈家财产!”
最后,是婆婆那句最恶毒的威胁。
“……我们就去陈阳单位闹,去你那个破铺子闹!我看到时候,谁还敢上你那儿修表!”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他们脸上。
客厅里,死一样的寂静。
婆婆的脸,从涨红变成了灰白,嘴唇哆嗦着,像是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
陈辉僵在沙发上,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台录音机,仿佛那是个会吃人的怪物。
小丽的脸色也是一阵青一阵白,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录音机里最后一个字落下时,我按下了停止键。
“现在,”我看着他们,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你们还要带我去房产交易中心吗?”
“你……你……”陈辉指着我,气得说不出话来,“你竟然录音!你算计我们!”
“算计?”我笑了,笑得有些凄凉,“陈辉,如果不是你们步步紧逼,把我当成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我需要用这种方式来保护自己吗?”
我转向婆婆,“妈,我一直敬您是长辈,是陈阳的母亲。可是您看看,您都说了些什么?您要去陈阳的单位闹?您知不知道,他生前最看重的就是他的名誉!您这么做,是想让他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吗?”
婆婆浑身一颤,浑浊的眼睛里,终于流下了眼泪。
那不是愤怒的眼泪,是羞愧,是悔恨。
“我……我没有……我只是一时气话……”她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
“一时气话?”我摇了摇头,“妈,您知道吗?最伤人的,往往就是这些‘气话’。”
“林岚,你到底想怎么样!”陈辉终于缓过神来,他猛地站起来,想去抢那台录音机。
我早有防备,一把将录音机护在身后。
“我不想怎么样。”我看着他,目光冷冽,“我只是想让你们听一听,你们自己的声音。让你们看一看,你们自己的嘴脸。”
“这盘磁带,我复制了很多份。一份在我铺子的张伯那里,一份在我一个当律师的朋友那里。如果你们还想闹,可以,我们奉陪到底。你们可以去法院告我,可以去陈阳单位闹,到时候,我就把这份录音交给媒体,交给单位领导,让所有人都来评评理,看看陈阳的家人,是怎么在他尸骨未寒的时候,欺负他的遗孀,抢夺他的房产的!”
我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他们心上。
陈辉的脸色彻底变了,从愤怒变成了恐惧。
他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
如果这份录音曝光,他们陈家,就真的没脸见人了。
“嫂子……不,嫂子,我错了……”他忽然软了下来,声音里带着哭腔,“你别这样,我们是一家人啊……”
一家人?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无比讽刺。
在他们眼里,需要我付出的时候,我们是“一家人”。当他们觉得我碍事的时候,我就是“外人”。
这“一家人”的定义,还真是灵活。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我知道,这场仗,我赢了。
但我的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
只有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荒凉。
第七章 尘埃落定
那场摊牌之后,家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死寂。
陈辉和小丽当天就灰溜溜地走了,一句话都没敢多说。
婆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两天没出来,饭也没吃。我把饭菜放在她门口,第二天去看,还是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
我心里不是不担心,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我们之间的那堵墙,已经高到我无法翻越了。
第三天早上,我准备去铺子,看到婆婆的房门开了一道缝。
她站在门后,头发花白,一夜之间仿佛又老了十岁。
“岚岚。”她叫住我,声音沙哑。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那盘磁带……能不能……”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妈,您放心。”我平静地说,“只要你们不再提房子的事,那盘磁带,就永远只是磁带。”
她浑浊的眼睛看着我,看了很久,然后,缓缓地,对我鞠了一躬。
我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扶住她,“妈,您这是干什么!”
她没有起身,只是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地,压抑地哭了起来。
“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陈阳……”
那一刻,我心里的所有怨恨,忽然就消散了。
我扶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就像陈阳在世时,她头疼,我帮她按摩一样。
“都过去了,妈。”
我们都没有再提房子的事,仿佛那场争吵从未发生过。
但是,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就算用再好的胶水,也粘不回原来的样子。
家里的气氛,客气,疏离。
我们像两个合租的室友,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又过了一个星期,陈辉一个人来了。
他站在门口,不敢进来,手里提着一袋水果,看起来很局促。
“嫂子。”他低着头,声音很小。
我让他进来了。
他在沙发上坐下,沉默了很久,才开口。
“我跟小丽……吹了。”
我有些意外,但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她家知道了录音的事?”
陈辉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是。是我提的。那天听了录音,我一晚上没睡。我想了很久,哥在的时候,是怎么对我的。他每次发了工资,都会给我买我想要的东西,自己却舍不得换掉那双穿了五年的旧皮鞋。他跟我说,男人要有担当,要靠自己。我……我把他忘了。”
他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嫂子,对不起。是我混蛋,是我鬼迷心窍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真诚的道歉。
我心里那块一直悬着的石头,终于彻底落了地。
“过去了。”我说,“你能想明白就好。”
“嫂子,这房子,我不要了。”他站起来,对着我深深鞠了一躬,“以后,我会自己努力,凭自己的本事买房娶媳生子,不给我哥丢脸。”
我看着他,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跟在陈阳身后,一脸崇拜的小男孩。
血缘,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它能让人反目成仇,也能在最关键的时候,唤醒一个人心底的良知。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婆婆开始像以前一样,给我做我爱吃的菜。陈辉也时常回来看我们,每次来都大包小包地买东西,抢着干活。
我知道,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弥补对我的亏欠。
我没有拒绝,也没有过分热情。
时间是最好的修复师,有些伤口,需要慢慢愈合。
这天,我去给陈阳扫墓。
我把一束他最喜欢的白菊花放在墓碑前,用毛巾仔细地擦拭着他的照片。
照片上,他穿着警服,笑得一脸阳光。
“陈阳,”我轻声说,“家里的事,都解决了。你放心吧,妈和阿辉都很好。我也很好。”
“我守住我们的家了。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做得对?”
一阵风吹过,松柏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回应我。
我靠着墓碑坐下,絮絮叨叨地跟他讲着最近铺子里的趣事,讲着张伯那块百达翡丽终于修好了,走时精准,声音清脆。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我身上。
那一刻,我的内心,无比的平静和安宁。
我知道,这场风波,真的过去了。
而我,也在这场风波里,完成了自己的成长。我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陈阳羽翼下,需要他保护的小女人。
我学会了,用自己的方式,去守护我珍视的一切。
第八章 重新上弦
日子像老街上的青石板,被时间磨得光滑而安稳。
转眼,又是半年过去。
陈辉真的像变了个人,他换了份更有挑战性的销售工作,每天早出晚归,虽然辛苦,但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每个月发了工资,他会雷打不动地交给婆婆一半做生活费,另一半,全都存起来。
婆婆脸上的笑容,也一天天多了起来。她不再唉声叹气,开始跟着小区里的老太太们跳广场舞,还学着用智能手机跟我视频。
我们家的那台老式录音机,被我收进了储藏室的箱底,那盘磁带,也一起。
它完成了它的使命,也该退场了。
一个周末的下午,陈辉提着菜回来,神秘兮兮地把我跟婆婆叫到客厅。
他从包里拿出一个存折,放在我们面前。
“妈,嫂子,这是我这半年攒的钱,一共五万。”
婆婆拿起存折,手都有些抖,“好孩子,好孩子……”
“嫂子,”陈辉看着我,眼神很诚恳,“我知道这点钱不多,离首付还差得远。但是,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你说。”
“我想……把这钱先给你。”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知道,这房子是你的,我没资格住。但是,妈年纪大了,一个人住我不放心。你看这样行不行,这房子,算我租你的。我每个月按时交房租,等我以后攒够了钱,买了房,我立刻就搬出去。”
我看着他,心里有些感动。
他真的长大了,懂得了责任和分寸。
婆婆在一旁,紧张地看着我,生怕我拒绝。
我笑了笑,把存折推了回去。
“陈辉,你能这么想,嫂子很高兴。”我说,“但这钱,我不能要。房租,也不用交。”
“那怎么行!”他急了。
“你听我说完。”我按住他的手,“这房子,是陈阳留下的,也是我们陈家的。妈住在这里,天经地义。你作为儿子,留下来照顾妈,也是应该的。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我顿了顿,继续说:“但是,这房子,产权是我的,这一点,我们必须明确。你可以住在这里,直到你结婚买房。我只有一个要求。”
“嫂子你说!”
“以后找女朋友,人品要放在第一位。别再找个只认房子不认人的。”
我的话,让陈辉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婆婆在一旁,也露出了尴尬而又欣慰的笑容。
“我知道了,嫂子。”陈辉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顿晚饭,是我们家这大半年来,吃得最舒心的一顿。
饭桌上,婆婆给我夹了一筷子鱼,“岚岚,多吃点,看你瘦的。”
陈辉也给我倒了杯果汁,“嫂子,我敬你。”
我看着他们,眼眶有些发热。
这个家,就像一块被我拆开,清洗,又重新组装好的老怀表。虽然经历过磨损和停摆,但现在,它又重新开始滴答作响了。
齿轮之间,或许还有些生涩,但只要上了油,用心维护,总会越走越顺。
吃完饭,我回到我的铺子。
张伯那块修好的百达翡丽,还放在丝绒盒子里,等他来取。
我把它拿出来,放在耳边。
“滴答,滴答……”
那声音,是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它代表着时间的流逝,也代表着生命的延续。
我拿起工具,开始修理另一块表。
灯光下,我的手,稳稳的,再也没有一丝颤抖。
我知道,我的生活,也像这块表一样,被我亲手,重新上紧了发条。
未来的路还很长,或许还会有风雨,但我不怕了。
因为我明白,一个人的强大,不是看她拥有多少,而是看她能守护什么。
我守住了我的家,守住了我的尊严,也守住了,我对陈阳,那份永不褪色的爱。
这就够了。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