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鸠摩智初登场时,拉萨布达拉宫的金顶正映照着他袈裟上的金线。这位吐蕃国师手持火焰刀,口诵《大般若经》,眉宇间却藏着比喜马拉雅山更沉重的欲望。他像一只修炼成精的雪豹,以为爪牙可以丈量天下。
鸠摩智初登场时,拉萨布达拉宫的金顶正映照着他袈裟上的金线。这位吐蕃国师手持火焰刀,口诵《大般若经》,眉宇间却藏着比喜马拉雅山更沉重的欲望。他像一只修炼成精的雪豹,以为爪牙可以丈量天下。
然而,他终究是那个要将大理“六脉神剑”与少林“七十二绝技”尽收囊中的鸠摩智。他的智慧,他的辩才,他的武功,都成了他“我执”的华丽囚笼。他精研少林绝技,却要以道家“小无相功”为根基来催动,这本就是一种深刻的讽刺——他追求的似乎是佛法,是武学的至高境界,可手段与根基,却尽是机巧与伪饰。
这像极了历史上那些口吐莲花的权谋家,满腹经纶,却只为了一己的功业与名望。他与人论交,如与慕容博,多有利益的考量;他收服人心,如笼络中原武林群豪,不乏威逼与利诱。他的心计是深的,深到他自己也渐渐分不清,那弘扬佛法的初衷,与那“天下第一”的妄念,究竟哪一个才是真了。这层层叠叠的机心,将他包裹得如同一尊金装的塑像,宝相庄严,内里却是空的。
一切的转折,在于那个叫段誉的年轻人。他们的相遇,便是一场注定的因果。段誉身上,有他最渴求的“六脉神剑”,亦有他最不屑的“妇人之仁”。这书生般的王子,为情所困,心地纯良得像一张白纸,偏偏身负绝世武学。鸠摩智视他为囊中之物,一座移动的武学宝库。
他擒他,逼他,几度令他身陷险境。在姑苏燕子坞,在西夏冰窖,这纠缠的缘法,如同一条暗线,贯穿于江湖的波诡云谲之中。他越是逼迫,段誉那身不由己的“北冥神功”便越是蠢蠢欲动,仿佛命运早已张开了无形的网。
最终的解脱,来得那般突兀,又那般必然。在西夏枯井之底,那被淤泥与黑暗包裹的绝境里,他毕生苦修的内力,如江河决堤,被段誉那不受控制的“北冥神功”吸得涓滴不剩。那一刻,天地仿佛都寂静了。数十年的苦功,称雄武林的依凭,转瞬间化为乌有。他瘫软在冰冷的井底,从身到心,是一片无边的空虚与死寂。
我们都以为,这便是英雄的末路。一个武者,失了内力,便如雄鹰折了双翼,猛虎被拔去爪牙,剩下的,怕是只有无尽的屈辱与凄凉。然而,我们错了。大厦倾颓之后,露出的,才是朗朗的乾坤;宝镜蒙尘,拭去了尘埃,方见本来明净。
他坐在那井底,万念俱灰之中,忽然间,平生所读的万千佛经,那些他曾用来装点门面、雄辩他人的经文,一句句,一字字,清晰地浮现心头。不再是义理的辩驳,而是清泉,是晨钟,是当头棒喝!他蓦然惊觉,那苦苦追寻、紧紧抓住不放的,正是令他沉沦的枷锁;而这看似失去一切的“空”,才是真正的“有”。
武功是“术”,佛法才是“道”。他一生颠倒,以术为道,今日武功尽失,仿佛老天替他搬走了堵在道心的巨石。《华严经》有云:“譬如工画师,不能知自心,而由心故画,诸法性如是。”他画了一生绚丽而扭曲的相,此刻,才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心。
于是,鸠摩智“死”了。从枯井中重见天日的,是真正的高僧鸠摩智。他不再是吐蕃的国师,不再是武学的宗师,他只是一位寻得了内心安宁的行脚僧。他返回吐蕃,将一生所得的武学秘籍、奇珍异宝,尽数散于民间。
据说,他晚年埋首于故纸堆中,以失去武功的清净之身,重译佛经。这一次,笔下流出的,不再是机锋与辩辞,而是慈悲与智慧。他终成一代高僧,被后世尊为“大慧明师”。这“明”,是明心见性的明。
故事的尾声,总耐人寻味。许多年后,已登大理帝位的段誉,于一个静谧的午后,收到了一卷自吐蕃远道而来的经书。经卷朴素,无题无款,唯字迹平和冲淡,蕴着一种说不出的力量。段誉展卷细读,正是《金刚经》的某部注疏,其中一句,墨迹犹新,仿佛专为他而写: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段誉手捧经卷,望向南方,恍然间,仿佛又见到了那位宝相庄严的番僧,在火焰的尽头,对他拈花一笑。那笑里,再无争斗,无胜负,无你我,只有一片朗月清风般的澄澈与平和。
原来,真正的得道,不是建寺,而是烧寺。烧掉那座以“我”为名,以欲望为砖瓦,构筑了一生的、金碧辉煌的牢笼。
来源:十洪都烟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