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我看到妻子陈静的名字,出现在肛肠科急诊手术准备单上时,我整个脑子“嗡”地一下,像被人迎头抡了一闷棍。
当我看到妻子陈静的名字,出现在肛肠科急诊手术准备单上时,我整个脑子“嗡”地一下,像被人迎头抡了一闷棍。
手术单上那几个冰冷的黑字,和我手里那碗还温着的、她出门前说要当夜宵的银耳羹,形成了一种我无法理解的荒诞。
我们结婚十二年,日子过得像我手里的那些木料,平淡,但有自己的纹理和温度。我一直以为,我们之间就像最严丝合缝的榫卯,不用一钉一铆,就能牢固地撑起一个家。可现在,这根我最引以为傲的顶梁柱,好像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已经悄悄被虫蛀空了。
这一切,是从一个月前,她开始频繁“加班”说起的。
第1章 一块朽木
我的铺子开在老城区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叫“李记木工坊”。
我叫李卫东,打小就跟着我爹学手艺,跟木头打了半辈子交道。什么木头是好料,什么木头里头藏着虫眼,我搭一眼、上手一摸,心里就有数。
人也一样。
所以,当小舅子陈磊又一次嬉皮笑脸地出现在我铺子门口时,我就知道,这块“朽木”又来讨钱了。
“姐夫,忙着呢?”他探头探脑,手里提着两瓶廉价的白酒,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正用砂纸打磨一张花梨木的圈椅扶手,头也没抬,“有事说事,别耽误我干活。”
我的手艺在这一片小有名气,找我做活的人都得排队。我最烦的,就是在专心致志的时候被人打扰,尤其是被陈磊这种人。
他是我老婆陈静的亲弟弟,也是我们家唯一的不稳定因素。三十出头的人了,没个正经工作,整天琢磨着“一夜暴富”,前年跟人炒币,去年搞直播带货,无一例外,赔得底儿掉。每次窟窿堵不上了,就来找他姐。
陈磊把酒放在我旁边的料子堆上,搓着手凑过来,“姐夫,这不是……最近手头有点紧,想跟你们周转一下。”
我停下手里的活,吹了吹扶手上的木屑,看着他,“又是什么项目?上次那个‘共享充电宝’的本儿回来了吗?”
他脸一红,眼神躲闪,“那个……市场饱和了,我准备转战新赛道。这次绝对靠谱,是朋友介绍的,做宠物盲盒。”
我心里冷笑一声。盲盒?我看他自己的人生就是个盲盒,永远不知道下一步会开出多大的麻烦。
“我这儿没有钱。”我语气很硬,“我挣的每一分,都是用砂纸一寸一寸磨出来的,不是大风刮来的。你要是真想干点事,我这缺个打下手的,管吃管住,每月给你开工资。”
陈磊的脸瞬间就垮了下去,“姐夫,你说笑了,我哪是干这个的料……”
“那你是什么料?是坑你姐的料吗?”我没再给他好脸色。
他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走了。我知道,他肯定会去找陈静。
果不其然,晚上回家,陈静的眼圈有点红。
她给我盛饭的时候,状似无意地提起:“卫东,小磊今天是不是去找你了?”
我“嗯”了一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他也是想上进,就是运气不好。”她声音低低的,带着点恳求。
“上进?”我放下筷子,看着她,“陈静,你摸着良心说,他那是上心吗?那是好高骛远,是眼高手低!我们家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你那个弟弟,就是个无底洞。”
陈静的嘴唇动了动,最终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低头吃饭。
我知道我话说重了,可我心里憋着火。我们这个家,全靠我这间铺子和我老婆在一家私企当会计的工资撑着。儿子刚上初中,正是花钱的时候,我们省吃俭用,连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凭什么要一次次去填陈磊那个窟窿?
那晚,我们之间的话很少。
从那天起,陈静开始“加班”了。
起初是一周一两次,后来变成三四次。每次回来,都快十一点了,一脸的疲惫。
我问她:“公司最近业务这么忙?”
她一边换鞋一边点头,“嗯,年底了,账目多,天天盘点。”
我有些心疼,让她别那么拼,钱是挣不完的。她只是笑笑,说没事,年轻人多干点是应该的。
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有一次,她加班回来,我给她倒了杯热水。她接水杯的时候,我无意中碰到她的手,糙得很,指关节上还有几个新添的口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磨的。
一个天天跟键盘和计算器打交道的人,手上怎么会有这种茧子?
我心里泛起了嘀咕。
还有一次,她洗完澡出来,我看见她后腰上贴着一块膏药。
“怎么了?腰不舒服?”我关切地问。
她眼神慌乱了一下,立刻用睡衣下摆遮住,“没事,坐久了,有点腰肌劳损,老毛病了。”
我没再追问,但那个疑问的种子,已经在我心里悄悄发了芽。
我开始留意她的变化。她吃饭的速度比以前快了,像是饿了很久;晚上睡得特别沉,偶尔还会说梦话,含含糊糊地喊着“轻点”、“小心”。
我甚至……我甚至偷偷翻过她的手机。
我为自己的这个举动感到羞愧,可那种不安的感觉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让我喘不过气。
通话记录和微信都很干净,除了公司同事,就是一些家常的联系。
难道真的是我想多了?
我试着说服自己,陈静不是那样的人。我们从一无所有走到今天,她是什么样的品性,我比谁都清楚。她善良、顾家,对我和儿子掏心掏肺。
可那些无法解释的细节,又像一根根细小的木刺,扎在我心里,不深,却隐隐作痛。
直到那个周末,我提前收了工,想给她一个惊喜,去她公司接她下班。
我提着她最爱吃的那家店的烤鸭,站在她公司楼下。等到七点多,她们公司的灯都熄得差不多了,也没见她出来。
我给她打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背景音很嘈杂,有汽车喇叭声,还有一些模糊的吆喝声。
“喂,卫东?”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喘。
“小静,你还没下班?我在你公司楼下。”
电话那头明显停顿了一下,然后她才说:“啊?我……我今天跟同事在外面做审计,不回公司了。你先回家吧,我这边可能还要一会儿。”
“在哪儿?我过去找你。”我追问道。
“不用不用,地方挺偏的,你别折腾了。我弄完自己打车回去。”她匆匆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站在深秋的冷风里,心一点点凉了下去。
她撒谎了。
那声音,那背景,根本不是在做什么审计。
我提着那袋已经开始变凉的烤鸭,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我脑子里一团乱麻,各种猜测像野草一样疯长。
一个女人,对丈夫撒谎,加班到深夜,身体疲惫,身上还有莫名的伤。
我不敢再往下想。
我怕我想到的那个答案,会把我这十二年来的生活,劈得粉碎。
就像一块上好的金丝楠木,表面看着光鲜亮丽,可一斧子下去,才发现里面早就烂透了。
第2章 加班的谎言
从那天起,我和陈静之间,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毛玻璃。
我们还是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讨论儿子的学习。但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她说话的时候,眼神总是有些闪躲。我问她工作上的事,她也总是含糊其辞,三言两语就岔开话题。
她加班的频率更高了。有时候,我半夜醒来,身边的位置还是空的。摸上去,一片冰凉。
我躺在黑暗里,睁着眼睛,听着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每一声,都像凿子一样,在我心上凿出一个小坑。
我开始失眠,手里的活也频频出错。有一次,给一个老主顾修一把明代的太师椅,榫头开大了半毫米。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
老师傅常说,心不静,手里的活就没了魂。
我的心,乱了。
我尝试过沟通。
那天晚上,她又是快十二点才回来。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她,没开灯。
她摸黑进来,被沙发上的人影吓了一跳。
“卫东?怎么不开灯,吓死我了。”
我打开了沙发旁的落地灯,昏黄的光照在她疲惫的脸上。我看到她额角的汗,还有她运动裤上蹭到的一块灰。
“又加班了?”我问,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嗯。”她点头,想绕过我回房间。
我拉住了她的手腕。她的手很凉。
“小静,我们谈谈吧。”
她身子一僵,没回头,声音很低,“太晚了,明天再说吧,我好累。”
“就现在。”我的语气不容置喙,“你到底在忙什么?你们公司到底是什么业务,需要一个会计天天在外面跑,还弄得一身灰?”
她沉默了。
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声,一轻一重。
过了很久,她才转过身来,看着我,眼睛里有我看不懂的情绪。
“卫得,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这让我准备好的一肚子质问,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我看着她,这个和我同床共枕了十二年的女人。她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纹,头发也不像年轻时那么乌黑亮泽。这些年,她跟着我吃了不少苦。我开铺子缺本钱,她把娘家给的嫁妆金镯子都当了。儿子小时候生病住院,她一个人在医院守了三天三夜。
我们这个家,她付出的,不比我少。
我怎么能怀疑她?
可那些谎言,又像鱼刺一样,梗在我的心口。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松开她的手,声音软了下来,“我只是担心你。你看看你最近,人都瘦了一圈。有什么事,你不能跟我说吗?我们是夫妻,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扛。”
她眼圈红了,摇了摇头,“真的没事,就是公司最近改革,压力大。等这段时间忙完了就好了。你别胡思乱想。”
她说完,就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那一晚,我一个人在沙发上坐到了天亮。
我抽了半包烟,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像我心里那些理不清的思绪。
我决定,我要自己去弄清楚真相。
我开始像个蹩脚的侦探一样,悄悄跟踪她。
这个念头让我自己都觉得可笑又可悲。一个四十岁的男人,不去琢磨怎么把手里的活干得更漂亮,却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怀疑自己的老婆。
可我控制不住自己。
那天下午,她跟我说晚上要加班,让我自己解决晚饭。
我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做了另一个决定。
我提前关了铺子,骑着我的旧电瓶车,远远地跟在她后面。
她下班后,并没有回家,而是骑着共享单车,七拐八拐,进了一个我从没去过的城中村。
那里的路很窄,到处都是握手楼,电线像蜘蛛网一样缠绕在头顶。
我把车停在巷子口,悄悄跟了进去。
只见她走进一栋居民楼,很快,楼道里就传来她和一个男人的说话声。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我贴在墙角,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一会儿,她和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年轻男人一起走了出来。那个男人我认识,是她公司新来的一个大学生,叫小王,上次公司聚餐时见过。
他们两个,一人推着一辆平板车,车上摞着几个半人高的纸箱子。
“陈姐,这批货有点重,要不我们分两次?”小王说。
“不用,一次性拉完,早点弄完早点收工。”陈静说着,就弯下腰,用一根粗尼龙绳把货物捆在车上,动作熟练得让我心惊。
然后,他们一人一辆,推着沉重的板车,走出了巷子。
我愣在原地,看着她瘦弱的背影在昏暗的路灯下被拉得很长,心里五味杂陈。
这就是她所谓的“加班”?
当会计,需要干这种体力活?还需要跟一个年轻男同事,在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
我没有追上去质问她。
我只是默默地骑着电瓶车,跟在他们后面。
他们把货拉到了一个物流集散中心,交接,签字,然后又返回那个城中村,拉第二趟。
汗水浸湿了她的后背,她时不时地停下来,用手捶着后腰。
我躲在远处的阴影里,看着她每一次弯腰,每一次使劲,都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砂纸来回地打磨,又涩又疼。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瞒着我。
我只知道,她说的每一个“加班”,都是一个谎言。
而这些谎言背后,一定藏着一个我不知道的秘密。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家。
我骑着电瓶车,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漫无目的地游荡。
午夜的冷风吹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可再冷的风,也吹不散我心里的那团迷雾。
我甚至开始怀疑,那个小王,是不是……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我的理智。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怕再想下去,我会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第3章 午夜的电话
日子就在这种压抑和猜忌中,一天天滑过。
陈静的“加班”还在继续,而我,也停止了跟踪。
我怕再看下去,我会忍不住冲出去,当着所有人的面,撕破她用谎言编织的那张网,也撕碎我们之间最后一点体面。
我们成了一对最熟悉的陌生人。
白天各自忙碌,晚上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我们之间除了几句关于儿子的必要交谈,再无其他。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木工坊里。
我接了一单大活,给一个茶楼做全套的中式家具。那些冰冷、坚硬的木头,成了我唯一的情感宣泄口。
我用刨子一遍遍地刨平木板,仿佛要把心里的那些疙瘩和不平也一并刨去。我用凿子奋力地开凿榫卯,每一记锤响,都像是在质问那个沉默的真相。
铺子里的伙计都说,李师傅最近像变了个人,不苟言笑,干起活来不要命。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在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来麻痹自己,来逃避那个让我心力交瘁的家庭。
裂痕一旦出现,只会越来越大。
儿子似乎也察觉到了家里的气氛不对。
有一次吃饭,他小心翼翼地问:“爸,妈,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我和陈静几乎同时开口。
“没有。”
“别瞎说。”
说完,我们对视了一眼,又迅速移开。
空气里充满了尴尬。
儿子低下头,默默地扒着饭,再也没说话。
那一刻,我心里涌上一股强烈的无力感。
我李卫东,自认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我能把一块粗糙的木头,打磨成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可我却处理不好自己的家庭,甚至让孩子都为我们担惊受怕。
我到底在干什么?
那天晚上,我决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不管真相是什么,哪怕是最坏的结果,我也要弄个明白。长痛不如短痛。
“今晚早点回来,我有话跟你说。”
她回得很快,只有一个字:“好。”
我提前关了铺子,去菜市场买了她最爱吃的鱼,又买了瓶红酒。我想,也许在一个相对轻松的氛围里,我们能把话说开。
我做了一桌子菜,等她回来。
可我从七点,一直等到十点,她都没有回来。
桌上的菜,已经凉透了。
我给她打电话,关机。
打她公司的座机,没人接。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潮水一样,瞬间将我淹没。
我开始胡思乱想。她是不是出事了?是不是……跟别人走了?
我再也坐不住了,抓起外套就往外冲。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她公司,那个城中村,还是那个物流中心?
就在我手足无措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颤抖着手,按下了接听键。
“喂,请问是陈静的家属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
“我是她爱人,她怎么了?”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她……她突然晕倒了,我们现在在市三院,你赶紧过来一趟吧!”
“市三院……”我重复着这个名字,脑子一片空白。
挂了电话,我疯了一样冲下楼,骑上我的电瓶车,拧到最大油门,朝着医院的方向狂奔而去。
夜风呼啸着从我耳边刮过,吹得我眼睛都睁不开。
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千万不能有事。
之前所有的怀疑、怨恨、猜忌,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我只希望她平平安安的。
到了医院,我把车随便一扔,就冲进了急诊大厅。
大厅里灯火通明,消毒水的味道刺鼻。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寻找。
“请问,刚才送来的一个叫陈静的病人,在哪个科室?”我抓住一个护士,急切地问。
护士看了看电脑,抬头对我说:“陈静是吧?在三楼,肛肠科。”
“肛……肛肠科?”
我愣住了。
这个科室的名字,像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我的脸上。
我设想过无数种可能,车祸,急病,甚至……甚至是最坏的那种情况。
但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个科室。
一个女人,三更半夜,被一个男人送到肛肠科急诊。
这背后意味着什么,我不敢深想,可那些肮脏的念头,却像疯长的藤蔓,死死地缠住了我的大脑。
我的腿像灌了铅一样,一步一步,挪向电梯。
每上一层楼,我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到了三楼,我远远地就看到了肛肠科的指示牌。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几个病人家属在低声交谈。
我顺着门牌号,找到了急诊处置室。
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和一个男人焦急的劝慰声。
那个男人的声音,我很熟悉。
是陈磊。
我的小舅子。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眼前的景象,让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第4章 病房里的对峙
处置室里,灯光白得刺眼。
陈静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她的额头上全是冷汗,头发湿漉漉地粘在脸颊上,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她的手紧紧抓着床单,手背上青筋暴起,身体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
而守在她床边的,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小王,也不是任何一个陌生的男人。
是陈磊。
他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廉价西装,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通红,正拿着纸巾,笨拙地给陈静擦着眼泪。
“姐,你别哭了,医生说没事,就是……就是个小手术。”他哽咽着说,“都怪我,都怪我没用……”
看到我进来,陈磊像见了鬼一样,猛地站了起来,手里的纸巾掉在了地上。
“姐……姐夫?你怎么来了?”他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我没有理他。
我的目光,死死地锁在病床上的陈静身上。
她也看到了我,浑身一震,眼神里充满了惊慌和羞愧,下意识地想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脸。
“卫东……”她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
那一瞬间,我心里所有的怒火、猜忌、怨恨,都化成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疼。
我快步走到床边,握住她冰凉的手。
“怎么回事?”我问,声音因为极力压抑着情绪而显得有些嘶哑。
陈静咬着嘴唇,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往下掉,就是不说话。
我的目光转向陈磊,眼神冷得像冰。
“你说。”
陈磊被我盯得浑身不自在,结结巴巴地说:“姐夫,这……这是个误会……”
“我让你说实话!”我低吼一声,吓得他一个哆嗦。
旁边的护士走过来,皱着眉头说:“家属小声点,这里是医院。病人需要马上做手术,你们谁去把字签了,费用交一下?”
我接过护士递过来的手术同意书,上面“急性血栓性外痔”几个字,像针一样扎进了我的眼睛。
我拿着笔的手,抖得厉害。
我深吸一口气,在家属栏上签下了我的名字:李卫东。
然后,我从钱包里拿出所有的现金和银行卡,塞给陈磊。
“去,把费用交了。然后在这里给我等着,哪儿也不许去。”我的语气不容置疑。
陈磊拿着钱,如蒙大赦,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处置室里,只剩下我和陈静。
空气安静得可怕。
我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看着她,一言不发。
她把脸转向另一边,肩膀微微耸动,无声地哭泣。
我心里乱成一团麻。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是该质问她,还是该安慰她。
我只觉得,我们十二年的婚姻,好像成了一个笑话。
她宁愿瞒着我,让那个不靠谱的弟弟陪着来医院,也不愿意告诉我实情。
在她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一个只会给她压力的丈夫?还是一个根本不值得信任的枕边人?
手术很快就安排了。
陈静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里,有痛苦,有歉意,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绝望。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陈磊交完费,也走了过来,在我身边不远处站着,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手术室的红灯亮着,像一只嗜血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我脑子里反复回想着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一切。
她的谎言,她的疲惫,她手上的伤,她腰上的膏药……
现在,所有的线索都串联起来了。
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
可我,却不敢去触碰那个答案。
我怕那个答案,会比我想象的任何一种背叛,都更让我心痛。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磊挪到我身边,小心翼翼地开口了。
“姐夫,对不起。”
我没看他,眼睛直直地盯着那盏红灯。
“我姐她……她都是为了我。”他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前段时间投资失败,欠了人家一笔钱,那帮人天天上门催债,说再不还钱,就要……就要卸我一条腿。”
“我不敢跟你们说,就只能求我姐。我姐也没那么多钱,她……她就去找了份兼职,晚上去物流公司给人搬货、送货。”
“她说,不能让你知道。她说你每天做木工活已经够累了,不能再让你为这些事操心。她说,这个家全靠你撑着,她不能再给你添麻烦。”
“她干了一个多月,每天晚上都干到半夜,重的货都是她抢着搬。今天晚上,她搬一个冰箱的时候,没站稳,从车上摔了下来,然后就……就这样了。”
陈磊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压抑的哭声。
我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
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疼。
原来,这就是她所谓的“加班”。
原来,她手上的伤,是搬货磨的。她腰上的膏药,是累的。她吃饭狼吞虎咽,是因为干体力活饿的。
原来,她所有的谎言,都只是为了保护我,为了保护我们这个家。
而我,我这个自以为是的丈夫,都做了些什么?
我怀疑她,我跟踪她,我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准备跟她摊牌。
我把她一个人,推向了深渊,却还在岸上,指责她为什么不向我求救。
我算什么男人?
我抬起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清脆的响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陈磊吓了一跳。
我却感觉不到疼。
脸上的疼,远远比不上心里的疼。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块被虫蛀空了的朽木,外表看着还算完整,可里面,早就千疮百孔,烂得不成样子了。
第5章 无声的裂痕
手术很顺利。
陈静被推出来的时候,麻药还没过,沉沉地睡着。
我看着她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心里像被无数根细针扎着。
我把她安顿在病房里,又去办了住院手续。
陈磊一直跟在我身后,像个犯了错的小跟班,欲言又止。
“姐夫……”
“你先回去吧。”我打断他,“这里有我。”
“我……我还是留下来陪夜吧。”
“不用。”我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你现在最该做的,不是在这里献殷勤,而是回去好好想想,你以后到底该怎么活。你姐能为你扛一次,扛不了你一辈子。”
陈磊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终低着头,默默地走了。
病房里恢复了安静。
我搬了张椅子,坐在陈静的床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灯光下,她眼角的皱纹显得格外清晰。我伸出手,想帮她抚平,可手到半空,又停住了。
我有什么资格去触碰她?
是我,把她逼到了这个地步。
如果我能早点发现她的异常,如果我能多一点信任和关心,而不是一味地猜忌和试探,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们之间,什么时候开始,连最基本的沟通和信任都没有了?
我想起我们刚结婚那会儿,穷得叮当响,租在一间十几平米的小房子里。冬天没有暖气,我们就抱着一个热水袋,挤在一张小床上,聊着未来的梦想。
那时候,我说,以后我一定要开一间自己的木工坊,让你过上好日子。
她说,好日子不是有多少钱,而是我们能在一起,有什么事一起商量,一起扛。
这些年,我的木工坊开起来了,日子也确实比以前好了。
可我们,却离得越来越远了。
我忙着我的木料和订单,她忙着她的账本和家庭。我们都以为自己是在为这个家努力,却忘了,家,最需要的不是钱,而是心。
是我,亲手在我们之间,凿出了一道裂痕。
陈静半夜醒了过来,麻药过了,伤口疼得她直抽冷气。
我赶紧按了呼叫铃,又给她倒了杯温水。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
“卫东,对不起。”她开口,声音沙哑。
我摇了摇头,把水杯递到她嘴边,“先别说话,喝点水。”
她喝了两口,眼泪又下来了。
“我不该瞒着你……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让你烦心。”她断断续续地说,“小磊那事,我知道你肯定会生气。你每天那么辛苦,我不想再给你添堵。”
“所以你就自己去扛?”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你去干那种连男人都嫌累的活,你就没想过,万一你出事了,我和孩子怎么办?”
我的情绪有些失控,声音也大了起来。
陈静被我吼得一愣,随即把头埋进被子里,发出了压抑的哭声。
我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懊恼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腿。
我走过去,想把她拉出来,可她的手死死地抓着被子,全身都在抗拒。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
我们之间的裂痕,比我想象的要深得多。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隐瞒和谎言。
这是我们之间信任的崩塌。
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她选择了一个最笨拙,也最伤人的方式,把我推开了。
而我,在她最需要理解和支持的时候,用最冷漠,也最愚蠢的方式,伤害了她。
那一晚,我们再也没有说话。
她背对着我,假装睡着。
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夜未眠。
窗外的天,一点点从墨黑,变成鱼肚白,再到泛起金光。
可我心里的天,却是灰蒙蒙的,看不到一丝光亮。
第二天,我请铺子里的伙计帮忙照看生意,自己留在医院照顾陈静。
我给她打水,喂饭,帮她翻身。
我做得小心翼翼,尽一个丈夫应尽的责任。
可我们之间,依然沉默。
那种沉默,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让人窒息。
我知道,有些东西,碎了,就很难再拼回原来的样子。
就像我手里的那些木料,一旦开裂,就算用再好的胶水去粘合,那道裂痕,也永远都会在那里。
它会时时刻刻提醒你,这里曾经有过伤口。
下午,我爹来了。
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也是我的手艺师傅。他提着一个保温桶,里面是我从小喝到大的鲫鱼汤。
他把汤递给我,看了看病床上的陈静,又看了看我,叹了口气。
“两口子过日子,就像做木工活。”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样,敲在我心上。
“有时候,一块木头看着直,其实里面有暗力,你硬要把它掰直,它就会裂。你得顺着它的性子,慢慢地烤,慢慢地校。夫妻之间,也是这个道理。”
“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说?非要弄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爹没再多说,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我把他的话,在心里翻来覆去地琢磨。
顺着它的性子,慢慢地烤,慢慢地校……
是啊,我总是习惯用自己的方式,用我认为对的方式去处理问题。我以为我是在为她好,为这个家好。
可我从来没有真正静下心来,去听听她心里的声音,去理解她的“暗力”。
她的“暗力”,是她对娘家那份无法割舍的亲情,是她不想让我承担更多压力的倔强,也是她作为一个妻子和女人的自尊。
而我,却简单粗暴地,想把这一切都“掰直”。
结果,就是两败俱伤。
第6章 榫卯的智慧
我爹走后,我一个人在医院的走廊里站了很久。
走廊尽头的窗户开着,外面的阳光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我看着那些光影,想起了我刚学徒的时候。
那时候我年轻气盛,总觉得自己的手艺天下第一。有一次,做一个斗柜,两个抽屉的面板,我用了两块纹理截然不同的木头。我爹看到了,让我拆了重做。
我不服气,说:“纹理不一样,不也挺好看的吗?有个性。”
我爹当时就火了,拿起一块废料就朝我扔了过来。
他指着我的鼻子骂:“你懂个屁!做家具,讲究的是一个‘和’字。木料的纹理、颜色、软硬,都要搭配。就像两口子过日子,脾气、秉性,得相互迁就,相互融合,才能长久。你这样乱来,做出来的东西,没有魂!”
那时候,我听不懂。
现在,我好像有点懂了。
我和陈静,就像两块木头。我们有各自的纹理,各自的脾性。这些年,我们被生活打磨,被岁月雕琢,看似严丝合缝地组成了一个家。
可我忘了,木头是活的。
它会因为天气的干湿而伸缩,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变形。
当它开始变形的时候,你不能用蛮力去敲打,去挤压。你得给它留出一点空间,一点缝隙,让它有伸展的余地。
这个缝隙,就叫“理解”和“包容”。
而我,却把我们的婚姻,做成了一个“死榫”。
我要求它分毫不差,完美无缺。一旦出现一点点变形和错位,我就觉得是天大的问题,是不可原谅的背叛。
是我错了。
错得离谱。
想通了这一点,我心里那块压了很久的石头,好像松动了一些。
我回到病房,陈静已经醒了。
她靠在床头,看着窗外,眼神空洞。
我走过去,把保温桶里的鲫鱼汤倒了一碗出来,用勺子轻轻吹了吹。
“喝点汤吧,我爸送来的。”我把碗递到她面前。
她看了我一眼,没有接,也没有说话。
我也不恼,就那么举着碗。
过了一会儿,她大概是拗不过我,才缓缓地张开了嘴。
我一勺一勺地喂她。
汤很鲜,可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一碗汤喂完,我拿出纸巾,帮她擦了擦嘴角。
“小静,”我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我们聊聊吧。”
她身子缩了一下,眼神里带着一丝戒备。
“我不想吵架。”她说。
“我也不想。”我拉过椅子,在她床边坐下,“我只想跟你说,对不起。”
她愣住了。
我们结婚十二年,我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这三个字。在我看来,男人大丈夫,错了就用行动去改,说这些虚的没用。
可今天,我才知道,有些时候,语言的力量,比任何行动都更重要。
“我不该怀疑你,不该不相信你。”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是我太自以为是了,总觉得这个家是我一个人在撑着,忘了你也在为这个家拼命。我只看到了你的谎言,却没有去想你为什么要撒谎。”
“你为小磊做的事,我不认同,但我……我试着去理解。他是你弟弟,你不能不管他。就像我爹,他要是有什么事,我也一样会奋不顾身。”
“只是,我希望你下次,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跟我说。我们是夫妻,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天塌下来,也该一起扛。你一个人扛,会把我推得越来越远。我不想……不想我们的家,散了。”
我说完这些话,感觉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陈静一直静静地听着,眼泪无声地往下流。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任由泪水划过脸颊,滴落在被子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过了很久很久,她才伸出手,轻轻地抓住了我的手。
她的手,还是那么凉。
“卫东,”她哽咽着说,“我也有错。我不该瞒着你,不该让你担心。我就是……就是太要强了。我总觉得,我已经给家里添了小磊这么个大麻烦,不能再让你为钱的事操心了。”
“我看到你每天在铺子里,一身的木屑和汗水,为了一个订单,熬到半夜。我心疼。我想为你分担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
“我没想到……会弄成这样。”
她的话,像一把软刀子,在我心上最柔软的地方,轻轻地划过。
疼,但是一种温暖的疼。
我反手握住她的手,紧紧地。
“都过去了。”我说,“以后不会了。”
我们俩就这么握着手,看着对方,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病房里很安静,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暖洋洋的。
那一刻,我感觉我们之间那道无声的裂痕,正在被一种温暖的力量,慢慢地填补,愈合。
这就像我做活时用的“榫卯”。
一凸一凹,一阴一阳,看似对立,却能最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承受千斤之力。
好的榫卯结构,不是完全没有缝隙的。它会给木头的伸缩,留出一点点余地。
正是这点余地,让它在经历风雨和岁月之后,依然牢固如初。
婚姻,也是如此。
第7章 心里的账本
陈静出院那天,我去接她。
她换下了病号服,穿上了我给她带来的新衣服,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好了很多。
回家的路上,我们谁都没说话,但车里的气氛不再是之前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她身上,我能看到她脸上细小的绒毛。
那一刻,我心里很平静。
到家后,我扶她到沙发上坐下,给她倒了杯水,然后从我的工具箱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木盒子。
盒子是我用紫光檀做的,打磨得油光水亮,上面没有一丝多余的雕刻,只在盒盖上,用烙笔烫了一个小小的“静”字。
我把盒子递给她。
她有些疑惑地接过去,打开。
里面,是一本小小的,牛皮封面的笔记本。
“这是什么?”她问。
“账本。”我说。
她更疑惑了,翻开本子,第一页,是我用钢笔写的几个字:
“李卫东与陈静的家庭账本”。
她一页页地往下翻。
里面记录的,不是柴米油盐的开销,也不是人情往来的份子钱。
第一笔:“结婚纪念日,卫东忘了买礼物,欠陈静一个拥抱和一句‘我爱你’。”
第二笔:“儿子开家长会,卫D东因为赶工没去,欠陈静一次独自面对老师的辛苦。”
第三笔:“陈静生病,卫东只知道让她多喝热水,欠陈静一份真正的关心。”
……
本子已经记了半本,密密麻麻,全是我这些年来,对她的亏欠。
有些事,她可能早就忘了。
可我都记着。
陈静翻着翻着,手开始发抖,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本子上,晕开了我的字迹。
“你……你什么时候开始记的?”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很久了。”我说,“从我发现,我陪木头的时间,比陪你的时间还多的时候,就开始记了。”
“我总想着,等我以后不忙了,就把这些欠你的,一样一样,全都补上。可我越欠越多,多到我快要还不起了。”
我从她手里拿过本子,翻到最后一页,用笔,郑重地写下了最新的一笔:
“陈静为家受苦,卫东却心生猜忌,恶语相向,欠陈静一次最深刻的道歉和一辈子的信任。”
写完,我把本子和笔,一起递给她。
“小静,这个账本,以后我们一起记。”
“我欠你的,我会慢慢还。你心里要是有什么委屈,有什么不痛快,也记在上面。不要再一个人憋着,一个人扛着。我们是夫妻,心里的账,就该一起算,一起平。”
陈静再也忍不住,扑到我怀里,放声大哭。
那哭声里,有委屈,有心酸,但更多的是一种释放。
我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任由她的眼泪,浸湿我的衬衫。
我知道,从今天起,我们心里的那本账,算是彻底清零了。
剩下的,是未来。
第二天,我给陈磊打了个电话,约他出来。
我们在一家小茶馆见了面。
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胡子拉碴的,见到我,局促不安地站了起来。
“姐夫。”
我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我没骂他,也没说教。
我只是把我给他姐垫付的医药费单子,放在了他面前。
“这是你姐这次看病的费用,一共一万三千多。”我平静地说,“钱,我已经付了。但这笔账,要记在你头上。”
陈磊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姐夫,我……我现在没钱……”
“我知道你没钱。”我打断他,“我今天找你,不是来催债的。我是想告诉你,这笔钱,你必须自己还。”
我从包里拿出另一张纸,推到他面前。
那是我托朋友,在城东一个家具厂,给他找的一份工作。学徒工,包吃住,一个月三千五。
“从下周一开始,你去这里上班。”我说,“工资,每个月除了留给你五百块钱生活费,剩下的三千,直接打到我的卡上,用来还这笔医药费。什么时候还清了,剩下的钱才是你自己的。”
陈le磊看着那张招工信息,愣住了。
“姐夫,我……我不想干这个……”
“你不想干这个,那你想干什么?”我看着他,目光锐利,“继续做你的发财梦?继续让你姐为你提心吊胆,为你去拼命?陈磊,你今年三十了,不是三岁。你姐这次是躺在肛肠科,下次呢?下次是不是就要躺在太平间了?”
我的话,像刀子一样,一句句扎在他心上。
他低着头,肩膀开始发抖。
“我给你两个选择。”我继续说,“第一,去这个厂子,老老实实地干活,学一门手艺,把钱还了,堂堂正正地做个人。第二,你现在就走,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你姐那边,我来跟她说。从此以后,你们姐弟,情分尽了。”
茶馆里很安静。
我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他抬起头,眼睛通红,看着我。
“姐夫,”他声音沙哑,“我去。”
我点了点头,站起身。
“好好干。”
我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离开了茶馆。
我知道,对于陈磊这样的“朽木”,光靠骂,是没用的。你得给他上规矩,上约束,用最笨的办法,把他身上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一点点磨掉。
能不能成才,看他自己的造化。
但我,已经尽了我这个做姐夫的,最后一份力。
第8章 重新打磨
陈磊真的去那个家具厂上班了。
第一个月,他往我卡里打了三千块钱。
随之而来的,是陈静一通埋怨的电话。
“卫东,你怎么能这么对小磊?他从小就没吃过这种苦!”电话里,陈静的语气很激动。
我没有跟她争辩,只是平静地问她:“那你是希望他吃一阵子的苦,还是希望他吃一辈子的苦?是希望他现在学着自己站起来,还是希望他一辈子都趴在你身上吸血?”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知道,她心里都明白,只是一时转不过弯来。
“小静,我们帮得了他一时,帮不了一世。这次,就让我做这个恶人吧。”
挂了电话,我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但我知道,我必须这么做。
对家人的爱,有时候,也需要一点“狠心”。这种狠心,不是绝情,而是为了让他能长出自己的骨头,真正地立起来。
陈静的身体,在我的精心照料下,一天天好了起来。
我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吃的,陪她散步,跟她聊天。我们聊儿子最近的趣事,聊我铺子里接的新活,聊邻居家的八卦。
我们聊了很多很多,仿佛要把过去那些年缺失的对话,全都补回来。
我们再也没提那件不愉快的事,但我们都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正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变得比以前,更坚韧,也更柔软。
周末,我带着她和儿子,去了一趟我爹那儿。
我爹正在院子里劈柴,看到我们,咧着嘴笑了。
“恢复得不错。”他打量着陈静,点了点头。
陈静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说:“爸,之前让您担心了。”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我爹摆摆手,然后把目光转向我,“卫东,你那套茶楼的家具,做得怎么样了?”
“快了,就差最后一道打磨上漆了。”
“走,带我去看看。”
我带着我爹,回了我的木工坊。
铺子里,那套用老榆木打造的桌椅,已经初具雏形。古朴的造型,流畅的线条,严丝合缝的榫卯结构,处处都透着手艺人的心血。
我爹走上前,用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桌面,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不错。”他看得很仔细,连一个边角都不放过,“这块木料,你处理得很好。它原来的那些疤结和虫眼,都变成了独特的纹理。这叫‘取其缺以为美’。”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有欣慰,也有深意。
“人也一样,卫东。谁身上还没点缺点,没点毛病?日子过久了,磕磕碰碰,难免会留下点疤痕。可这些疤痕,不是丑陋的。它能让你记住疼,也能让你变得更结实。”
“别怕有裂痕。有了裂痕,用心去修补,用心去打磨,这件‘家具’,会比原来更有味道,也更值钱。”
我听着我爹的话,心里豁然开朗。
是啊,我和陈静的婚姻,就像这块老榆木。
它经历过风雨,有过伤痕,甚至差点因为一块“朽木”的侵蚀而分崩离析。
但现在,我们把那些腐朽的部分剔除,把那些裂痕重新填补。
这个过程很疼,也很辛苦。
但只要我们用心去打磨,它最终会焕发出新的光彩。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在我爹那儿吃了一顿饭。
饭桌上,我爹喝了点酒,话也多了起来。他讲起他年轻时候和我妈的故事,讲起他们怎么从一穷二白,把我们这个家一点点建立起来。
儿子听得津津有味。
我和陈静相视一笑,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种久违的温暖和安宁。
回家的路上,儿子在后座睡着了。
陈静靠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卫东,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没有放弃我们这个家。”
我腾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手。
“傻瓜,我们是一体的。”我说,“就像榫和卯,缺了谁,都成不了一件像样的东西。”
车窗外,城市的灯火流光溢彩。
我知道,生活不会永远一帆风顺,未来可能还会有新的风雨。
但这一次,我不会再害怕。
因为我知道,只要我们两个人的心还在一起,手还牵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我们的家,就像我手里的这件作品,正在经历最后的打磨。
也许它永远不会完美无瑕,但它会带着我们共同经历的印记,变得独一无二,温润而光亮。
这,或许就是生活最真实的纹理吧。
来源:健康新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