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毛衫,领口有些松垮,露出底下T恤泛白的一角。
咖啡馆的玻璃窗上,挂着一层细密的水汽。
窗外,初冬的雨丝被昏黄的街灯切割成无数段,无声地坠落。
我对面坐着陈辉,我的前夫。
四年了。
时间像一把钝刀,在他曾经英挺的脸上刻下了疲惫的纹路。
眼角的细纹,不再是因为爱笑,而是因为总在皱眉。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毛衫,领口有些松垮,露出底下T恤泛白的一角。
不像我,穿着剪裁利落的米色风衣,妆容精致,连手腕上那块表的指针,都走得一丝不苟。
“林晚,”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像被砂纸磨过,“你……过得好吗?”
我端起面前的拿铁,杯壁温热的触感熨帖着我的指尖。
“挺好的。”我说,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
他似乎噎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
“那就好。”
他低头,用小银勺一下一下地搅动着自己那杯早已冷掉的美式,咖啡表面泛起一圈圈无效的涟漪。
像我们曾经的婚姻。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曾让我爱到骨髓,也恨到骨髓的男人。
脑海里,那场四年前的“雨”,比窗外这场要大得多。
那天的雨,也是这样,带着一种要把整个世界都冲刷干净的决绝。
那是我和陈辉结婚的第三年。
我们是大学同学,毕业后一起留在这个城市打拼,从一无所有到拥有一个不大但温馨的家。
我以为,我们会是那百分之一的,从校服走到婚纱,再从婚纱走到白头的童话。
但生活不是童话,它是现实主义的剧本,而婆婆张兰,是剧本里最尖锐的那个矛盾冲突点。
那天是周六,我难得休息,正在厨房里慢悠悠地炖着一锅莲藕排骨汤。
汤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满室馨香。
我喜欢这种人间烟火气,它让我觉得安稳。
门铃响了。
是张兰,我的婆婆,她没带伞,头发和肩膀都湿了一片,脸色阴沉得像外面的天。
“妈,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打个电话。”我赶紧拿了干毛巾递过去。
她没接,径直走进客厅,将湿漉漉的布包重重地扔在沙发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我再不来,这个家都要被你败光了!”
我愣在原地,手里的毛巾显得有些多余。
“妈,您这是什么意思?”
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眼神像X光一样在我身上扫来扫去。
“你别给我装糊涂!我问你,你是不是又撺掇着陈辉,要把家里那点存款拿出去给你弟买房付首付?”
我心里一沉。
我弟弟最近确实在看房,也提过首付还差一点,想找我周转一下。
但我还没来得及跟陈辉商量。
“妈,您从哪儿听说的?”
“你别管我从哪儿听说的!”她拔高了音量,“我告诉你林晚,我们陈家的钱,一分一厘都跟你那个扶不起的弟弟没关系!”
“陈辉是我儿子,他挣的钱,就该花在我们陈家人身上!给你买这买那就算了,还想贴补你娘家?门儿都没有!”
那锅汤还在“咕嘟咕嘟”地响着,但那份温暖,已经被她的话语冻结了。
“妈,第一,我从没想过要‘拿’陈辉的钱,只是想商量‘借’,我会写借条,算利息。”
“第二,这个家是我们俩的,家里的存款是夫妻共同财产,我有知情权和使用权。”
“第三,我弟弟不是扶不起,他靠自己努力工作,只是暂时需要帮助。”
我的语气很平静,但我知道,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了她那套根深蒂固的“家族”观念上。
“哟,长本事了啊!跟我讲起道理来了?”张兰冷笑一声,“还夫妻共同财产?你嫁进我们陈家,生不出个蛋,还好意思分财产?”
“生不出个蛋”。
这五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脏。
我和陈辉备孕两年,一直没有动静。
去医院检查,是我的问题,输卵管轻微粘连,医生说调理一下,有机会,但需要时间。
这件事,成了张兰攻击我最锋利的武器。
我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妈,这是我跟陈辉之间的事。”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什么你们之间的事?我们老陈家不能断了香火!你生不出来,就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她的话越来越难听,像一把把淬了泥的刀子,又脏又钝,反复在我心上切割。
“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自己跟陈辉提离婚,别耽误他!”
我死死地咬着嘴唇,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我看着她那张因激动而扭曲的脸,忽然觉得很可笑。
这就是我曾经努力讨好,希望能融入的“家”。
就在这时,门开了。
陈辉回来了。
他看到客厅里剑拔弩张的气氛,愣了一下。
“妈,小晚,这是怎么了?”
张兰一看到儿子,立刻换上了一副受尽天大委屈的表情,眼泪说来就来。
“儿子,你可算回来了!妈要被你这个好媳妇给气死了!”
她开始颠倒黑白地哭诉,说我如何“目无尊长”,如何“算计陈家的钱”,如何“咒她早死”。
我站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只是看着陈辉。
我想看看,这个我爱了七年的男人,会怎么做。
他皱着眉,听着他母亲的哭诉,又看看我苍白的脸。
“小晚,你少说两句,妈也是为了我们好。”他先对我开了口。
我的心,在那一刻,沉到了谷底。
不是“妈,你别乱说”,也不是“我相信小晚”,而是“你少说两句”。
在他心里,无论对错,我首先就该是退让的那一个。
“我什么都还没说。”我冷冷地回答。
“你这是什么态度!”张兰立刻抓住了话柄,“陈辉你看看!她就是这么对你妈的!”
陈辉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林晚,跟妈道个歉。”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道歉?我为什么要道歉?”
“就为让你妈别生气了!家里和和气气的不好吗?”他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耐烦。
“所以,为了‘和气’,我就要承认我没做过的事,没说过的话,对吗?”我直视着他的眼睛。
“你……”他被我问得语塞。
张兰在一旁煽风点火:“儿子,你看她,就是这么伶牙俐齿!我说一句她顶十句!娶了这种媳妇,我们陈家要倒八辈子霉!”
“够了!”我终于忍不住,冲着张兰喊了一声,“这个家,到底是你跟陈辉过,还是我跟陈辉过?”
“你生不出孩子你还有理了?你这个不下蛋的母鸡!”张兰也站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骂。
那句“不下蛋的母鸡”,像一根引线,瞬间点燃了陈辉眼中所有的焦躁和压力。
他猛地转向我,眼中布满了红血丝。
“林晚!你给我闭嘴!你怎么能这么跟妈说话!”
“她骂我的时候,你在哪里?她羞辱我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妈,你少说两句’?”我含着泪,一字一句地质问他。
“她是我妈!她年纪大了,你让着她点不行吗!”
“我也是你老婆!我被她戳着脊梁骨骂,你就让我忍着吗!”
“那不然要怎样!”他被我逼得节节败退,情绪彻底失控。
“你就不能懂点事吗!工作上的事还不够烦吗?回到家你还要闹!”
他嘶吼着。
然后,扬起了手。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
响彻整个客厅。
也震碎了我关于爱情和婚姻的所有幻想。
时间仿佛静止了。
厨房里那锅汤的“咕嘟嘟”声,此刻听起来无比讽刺。
我的左脸火辣辣地疼,疼到麻木。
耳朵里嗡嗡作响。
我没有哭,甚至没有掉一滴眼泪。
我只是看着他。
看着他那只还停在半空中的手,看着他眼中瞬间涌上的震惊、慌乱,和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悔意。
张兰也愣住了,大概是没想到儿子会真的动手。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缓缓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陈辉。”
我叫他的名字,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们离婚吧。”
说完,我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回卧室。
身后,是张兰回过神来的尖叫:“离就离!谁怕谁!我儿子马上就能找个能生养的!”
然后是陈辉慌乱的脚步声和哀求。
“小晚,小晚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key……”
我关上卧室的门,将所有的声音隔绝在外。
我走到衣柜前,拿出行李箱。
我开始收拾东西。
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在执行一个早已演练过无数次的程序。
衣服,一件件叠好。
书,一本本放齐。
梳妆台上的护肤品,我的。
床头柜上的合影,我掰开相框,把我的那一半抽了出来,撕碎,扔进垃圾桶。
陈辉在外面疯狂地砸门。
“小晚!你开门!我们谈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你别这样,你吓到我了!”
“我给你道歉!我跪下给你道歉行不行?”
我充耳不闻。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行李箱拉链被拉上的“刺啦”声。
半个小时后,我打开门。
陈辉和张兰都堵在门口。
陈辉双眼通红,一脸哀求。
张兰则抱着手臂,一脸“看你能走到哪儿去”的轻蔑。
我拉着行李箱,目不斜视地从他们中间穿过。
“林晚!”陈辉从身后死死地抱住我,“别走,求你了,别走。”
他的力气很大,手臂像铁箍一样。
我没有挣扎。
我只是平静地开口:“陈辉,放手。”
“我不放!我死也不放!我知道错了,你打我,你骂我,怎么样都行,就是别走!”他把脸埋在我的颈窝,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在我的皮肤上。
是他的眼泪。
曾几何"我最看不得的,就是他的眼泪。
但现在,我的心一片冰冷,不起丝毫波澜。
“你知道你错在哪儿了吗?”我问。
“我……我不该动手打你。”他哽咽着说。
我笑了。
“你最大的错,不是打我。”
“而是从始至终,你都没有觉得你妈有错。”
“在你心里,我和你妈之间,永远是我需要退让,是我需要懂事,是我需要去维护那个所谓的‘家庭和睦’的假象。”
“她可以无理取闹,可以颠倒黑白,可以对我进行人格侮辱,而我,连反驳一句都是‘不懂事’,都是‘闹’。”
“陈辉,你不是在找一个妻子,你是在找一个能替你尽孝,还能忍气吞声的保姆。”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我们之间那层虚伪的温情。
他抱住我的手臂,渐渐松了。
“不是的……小晚,不是这样的……”他无力地辩解着。
我没有再给他机会。
我轻轻推开他,拉着行李箱,走向玄关。
“林晚!你今天要是敢走出这个门,就永远别回来!”张兰在我身后厉声喝道。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
“谢谢您。”我说。
然后,我打开门,走进了外面的那场大雨里。
雨水冰冷,瞬间淋透了我的全身。
但我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清醒。
那只小小的行李箱,装下了我过去三年的全部。
而我,终于可以重新开始了。
……
“林晚?林晚?”
陈辉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我眨了眨眼,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一些。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他问,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探寻。
我喝了一口已经微凉的拿铁。
“没什么,想起一些过去的事。”
他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随即浮现出一抹苦涩。
“是在想……那天的事吗?”
我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他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对不起。”他说,“这句对不起,迟了四年。”
我看着他。
四年前,他如果能说出这三个字,或许我们还有回旋的余地。
但现在,它就像一张过期的电影票,毫无意义。
“没关系,都过去了。”我说。
不是原谅,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那件事,连同那段婚姻,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了接听,声音压得很低。
“喂,妈……我在外面有点事……没跟谁在一起,一个客户……知道了,我马上就回去……”
挂了电话,他脸上的疲惫又深了几分。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四年了,他还是被那根无形的线牵着。
“还是老样子?”我问。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指的是什么,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和无奈。
“嗯……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太好,就……更黏人了。”他解释道。
我点点头,没再追问。
我不想知道他这四年是怎么过的,也不想让他知道我的。
我们之间,最好的距离,就是此刻这张桌子的宽度。
离婚的过程,比我想象的要快。
我净身出户。
房子是他们家婚前买的,写的是陈辉的名字。车子是他公司配的。存款,我一分没要。
我只要自由。
我的律师,是我大学时最好的朋友,周蔓。
她看着我签下那份几乎是“不平等条约”的离婚协议,气得直骂我傻。
“林晚,你是不是疯了?婚后财产一人一半是法律规定的!你凭什么一分不要?便宜那对极品母子吗?”
我坐在她律所的沙发上,看着窗外车水马龙。
“周蔓,你知道什么是沉没成本吗?”
“婚姻就是一场投资,我已经亏了七年的时间和感情。现在,我不想再为了一点钱,搭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扯皮。”
“我要尽快止损,然后,重新开盘。”
周蔓愣愣地看着我,半晌,叹了口气。
“你变了。”
是的,我变了。
那一个耳光,打碎了我对爱情的滤镜,也打醒了我的恋爱脑。
我不再是那个一心只想围着厨房和爱人转的小女人。
我是林晚。
一个独立的,有思想,有事业心的,林晚。
离开陈辉后,我用身上仅有的一点积蓄,在城中村租了一个十几平米的单间。
房间很小,没有空调,夏天像蒸笼,冬天像冰窖。
但我却觉得,那是我这辈子住过最敞亮的地方。
因为那里的每一寸空气,都是自由的。
我开始拼命工作。
我原本就在一家外企做市场策划,之前为了备孕,为了家庭,我总是习惯性地把机会让给别人。
现在,我没有了后顾之忧。
我开始主动请缨,接最难的项目,啃最硬的骨头。
我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
加班到深夜是常态,在公司打地铺也是家常便饭。
同事们都说我疯了。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是疯了,我是活过来了。
工作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
它让我没有时间去自怨自艾,没有时间去怀念过去。
它用一份份策划案,一场场会议,一次次谈判,把我从那段失败婚姻的泥潭里,一点点地拽了出来。
一年后,我升了主管。
两年后,我成了部门经理。
三年后,我跳槽到现在的公司,担任市场总监。
我搬出了那个城中村的单间,在市中心最好的地段,全款买下了一套属于我自己的公寓。
站在一百多平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城市的万家灯火,我第一次,感觉自己真正地拥有了这个世界。
这四年,陈辉也找过我几次。
第一次,是离婚后一个月。
他喝得醉醺醺地跑到我公司楼下等我,拉着我的手,一遍遍地说他后悔了,说他不能没有我。
我叫了保安,把他“请”了出去。
第二次,是半年后。
他通过朋友打听到我的住处,提着我最爱吃的那家店的榴莲千层,在楼下等了我一整晚。
我从地下车库直接上了楼,就当没看见。
第三次,是一年前。
他发来一条很长的微信,说他妈妈生病了,很想我炖的汤。他说他知道错了,求我再给他一次机会。
我回了他两个字:“已阅。”
然后,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我不是在赌气,也不是在报复。
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了。
有些错误,就像打在白纸上的墨点,无论你怎么擦,痕迹都在。
更何况,那不是一个墨点,而是一记耳光,一次彻底的背叛。
我不想我的人生,永远带着那块丑陋的疤痕。
所以,我选择换一张全新的纸,重新书写我的人生。
而他,和他的一切,都留在了那张被我丢弃的旧纸上。
“林晚。”
陈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语调。
“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我抬起眼,对上他期盼的目光。
他的眼睛还是很好看,只是里面已经没有了光。
那是一种被生活磨平了棱角,被现实压得喘不过气的,灰败的颜色。
我忽然想起,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像是有星星。
他说,林晚,以后我来保护你。
他说,林晚,我要给你一个家。
他说,林晚,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誓言犹在耳边,却早已物是人非。
“陈辉,”我放下咖啡杯,身体微微前倾,认真地看着他,“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会来见你吗?”
他摇摇头。
是我主动约的他。
昨天,我在一个行业峰会上,意外地看到了他。
他作为乙方的代表,在台下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奋力地记着笔记。
而我,是那场峰会的特邀演讲嘉宾。
我们就这样,隔着人山人海,遥遥相望。
会议结束后,我让助理找到了他的联系方式。
“因为我想当面跟你说一句话。”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
“谢谢你。”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错愕和不解。
“谢……谢我?”
“对,谢谢你。”我点点头,嘴角勾起一抹真诚的微笑。
“谢谢你四年前,用那一个耳光,打醒了我。”
“谢谢你让我明白,女人最大的底气,不是嫁一个好男人,而是成为更好的自己。”
“谢谢你让我知道,依附于别人的屋檐,永远不如自己撑起一片天。”
“更要谢谢你,当年的抛弃之恩。”
“如果没有你的离开,就不会有今天的林晚。”
我的话,像一颗颗子弹,精准地射入他的心脏。
他的脸色,一寸寸地变得惨白。
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从手包里拿出一张名片,推到他面前。
“这是我的名片。”
“我听说了,你现在自己开了个小公司,做广告物料。我公司最近正好有一个大型的线下活动,需要采购一批物料。”
“如果你的报价合适,方案也过关,我不介意,给你这个机会。”
我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风衣。
“我把它当成生意,你也一样。”
“这是我对你那句迟到四年的‘对不起’的回应。”
“我们两清了。”
说完,我转身,走向门口。
风衣的下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我没有再回头。
我知道,他一定还坐在那里,看着我的背影。
就像四年前,我拉着行李箱离开时一样。
只是这一次,我们之间的位置,彻底调换了。
走出咖啡馆,冷风夹着雨丝迎面扑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空气冰冷而清新。
我没有打车,而是撑开伞,慢慢地走在人行道上。
高跟鞋踩在湿漉漉的地砖上,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声响,像一首宣告胜利的进行曲。
这四年,我走得很难,很累。
有过在深夜痛哭的崩溃,有过在病中无人问津的孤独,有过在职场被刁难排挤的委屈。
但每一次,当我想到那个雨夜,想到那记耳光,想到张兰那张轻蔑的脸。
我就会告诉自己,林晚,你不能倒下。
你倒下了,就正中她们的下怀。
你要站起来,要活得比任何人都漂亮。
你要让他们看到,离开他们,你过得有多好。
这股不甘,这股怨气,像一根鞭子,在身后狠狠地抽打着我,逼着我一路向前,不敢停歇。
而现在,当我真的站在了他们需要仰望的高度。
当我可以用一种施舍的姿态,去面对那个曾经伤害我至深的人。
我才发现,我心里那股盘踞了四年的怨气,竟然在说出那句“谢谢你”之后,烟消云散了。
原来,最好的报复,不是让他也尝遍我所受的苦。
而是站在他再也无法企及的高度,云淡风轻地告诉他:
我很好,甚至,比跟你在一起时,好一万倍。
而你,与我无关了。
这才是真正的,放过。
不仅是放过他,更是放过我自己。
回到家,我脱掉高跟鞋,把自己扔进柔软的沙发里。
公寓里很安静,只有加湿器在不知疲倦地吐着白雾。
我打开手机,点开了一个加密的相册。
里面,只有一张照片。
是我刚搬进城中村时拍的。
照片里的我,素面朝天,眼眶还是肿的,站在狭小杂乱的房间里,身后是掉漆的墙壁。
但我的嘴角,却倔强地向上扬着。
我给这张照片的命名是:第一天。
我看着这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我按下了删除键。
“确认删除?”
“确认。”
从今天起,我的人生,不再需要靠着过去的伤疤来汲取力量。
我可以靠自己,靠现在的林晚,去创造更美好的未来。
手机“叮”地响了一声。
是一条微信好友申请。
头像是陈辉公司的logo,申请信息是:林晚,我是陈辉。
我点了通过。
几乎是立刻,他发来一条信息。
“方案和报价,我明天中午之前发到你邮箱。”
我回了一个字:“好。”
对话框沉默了片刻。
他又发来一条。
“你……真的变了很多。”
我看着那行字,没有回复。
我当然变了。
是那段失败的婚姻,是那个冰冷的雨夜,是那一个耳光,是那四年独自打拼的血与泪,共同塑造了今天的我。
我拿起遥控器,打开了客厅里的投影。
巨大的幕布上,开始播放我最喜欢的一部老电影,《乱世佳人》。
斯嘉丽站在塔拉庄园的废墟上,迎着夕阳,举起拳头,眼神坚定。
“Tomorrow is another day.”
是啊。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第二天,我准时收到了陈辉的邮件。
方案做得中规中矩,报价倒是很有诚意,几乎是贴着成本价来的。
我把邮件转发给了负责这个项目的下属。
“按公司流程走,不用考虑我的关系,方案优先,同等条件下,价格优先。”
下属很快回复:“明白,林总。”
我没有再过问这件事。
对我来说,这只是一单普通的生意。
能成就成,不成也无所谓。
我不会因为他是陈辉,就刻意刁难,也不会因为他是陈辉,就大开绿灯。
公事公办,是我现在唯一的原则。
下午,我正在开会,手机在静音状态下亮了一下。
是周蔓发来的微信。
“女王大人,听说你跟陈辉那个渣男重逢了?还准备给他公司下单子?你圣母心泛滥了?”
后面跟了一串感叹号和愤怒的表情包。
我笑了笑,回她:“生意而已。”
“生意个屁!你就是心软!我跟你说林晚,狗改不了吃屎,那种妈宝男,你离他越远越好!”
“放心,我有分寸。”
会议结束,已经是傍晚。
我走出会议室,伸了个懒腰。
负责项目的下属小王跑了过来。
“林总,陈辉那家公司的方案我们评估过了,创意一般,但是执行细节考虑得很周全,报价也确实是所有供应商里最低的。”
“我们的建议是,可以让他们先进场做一部分基础物料,看看执行效果。如果可以,后续再追加。”
我点点头:“就按你们的意见办。”
“好的,那我这就去跟他们签合同。”
“等一下。”我叫住她,“合同条款,特别是违约责任和交付时间,写清楚,严格执行。”
“明白。”小王比了个“OK”的手势,转身走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水是温的,不冷不热,刚刚好。
就像我现在的心情。
一周后,我正在办公室看报表,内线电话响了。
是前台。
“林总,有位自称是您婆婆的张女士找您,没有预约。”
我的手,在翻动报表的那一页上,停住了。
张女士。
我的……婆婆。
多么讽刺的称呼。
我沉默了几秒钟。
“让她上来吧。”
我很好奇,时隔四年,这位曾经把我骂得一文不值的“前婆婆”,为什么会来找我。
几分钟后,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我的助理推开门:“林总,张女士来了。”
我抬起头。
门口站着的,果然是张兰。
四年不见,她老了很多。
头发白了大半,背也有些佝偻了,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眼神浑浊,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愁苦。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旧的深蓝色外套,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
和我记忆里那个总是穿着光鲜,气势汹汹的张兰,判若两人。
她看到我,局促地搓着手,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小……小晚……”
我没有起身,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张女士,请坐。”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我的助理给她倒了杯水,然后识趣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她局促不安地坐在椅子上,那把一看就很名贵的皮椅,让她显得更加格格不入。
“你……这里真气派。”她没话找话地说道。
我没接话。
她尴尬地笑了笑,把手里的保温桶往前推了推。
“我……我给你炖了鸡汤,你以前最喜欢喝的。”
我看着那个熟悉的保温桶。
还是四年前的那个。
只是上面的印花,已经磨损得看不清了。
我的胃里,忽然一阵翻江倒海。
“张女士,有事请直说。”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她被我的态度噎了一下,眼圈瞬间就红了。
“小晚,妈知道错了。”
她“噗通”一声,竟然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跪在了地上。
我惊得猛地站了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不,你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她哭着说,“小晚,都是我的错,是我嘴贱,是我混账,是我拆散了你和陈辉!”
“妈求你了,你跟陈辉复婚吧!他不能没有你啊!”
我看着跪在地上,老泪纵横的张兰,心里没有一丝快意,只有一种荒谬的疲惫。
“张女士,你搞错了。我和陈辉,早就结束了。”
“是我不好,是我以前对你不好,我以后改,我给你当牛做马都行!我再也不掺和你们的事了!”
“求求你,回到陈辉身边吧。他……他这几年过得太苦了。”
她一边哭,一边说。
从她断断续续的哭诉里,我拼凑出了陈辉这四年的生活。
他和我离婚后,在张兰的催促下,不到半年就和一个“门当户对,保证能生”的女人结了婚。
那个女人,确实很快就生了个儿子。
但张兰想象中的“儿孙满堂,天伦之乐”并没有到来。
那个女人不是我,她不会忍气吞声。
她和张兰,几乎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家里被搅得鸡犬不宁。
陈辉夹在中间,焦头烂额。
一年前,那个女人在又一次和张兰大吵之后,卷走了家里所有的存款,扔下孩子,跑了。
陈辉的公司,也因为经营不善,欠了一屁股债,濒临破产。
现在,他白天要跑业务,晚上要照顾孩子,回家还要面对一个终日以泪洗面,悔不当初的母亲。
整个人,都被生活压垮了。
“小晚,我知道你现在有本事了,你帮帮陈辉吧,就当是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
“他那公司,要是再接不到单子,就要倒闭了。到时候,我们娘俩带着个孩子,可怎么活啊……”
张兰跪在地上,死死地抓着我的裤脚,哭得撕心裂肺。
我终于明白,她今天为什么会来。
不是真心悔过。
而是走投无路,把我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看着她,心里一片悲凉。
为陈辉,也为她。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我慢慢地蹲下身,扶住她的胳膊。
“张女士,你先起来。”
我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她抬起泪眼婆娑的脸,期盼地看着我。
我把她扶回椅子上,又给她递了纸巾。
等她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我才开口。
“第一,我和陈辉,不可能复婚。我们已经是过去式了。”
“第二,他公司的单子,我给的是机会,不是施舍。能不能抓住,看他自己的本事,我不会插手。”
“第三……”我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你今天来找我,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陈辉,是为了你自己。”
“你怕他倒了,没人给你养老,没人管你。”
我的话,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再次剖开了她伪装出来的温情。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我叹了口气。
“张女士,人总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你当初种下了什么样的因,今天就会结出什么样的果。”
“这是你和陈辉的人生课题,我帮不了你们。”
我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银行卡。
“这里面有五万块钱,密码是陈辉的生日。”
我把卡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这钱,不是给你的,也不是给陈辉的。”
“是给那个孩子的。”
“不管大人之间有什么恩怨,孩子是无辜的。”
“这算是我,作为一个曾经也渴望成为母亲的女人,给他的一点心意。”
“收下它,然后,请你离开。”
“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我的话说完了。
张兰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桌上的那张卡,又看看我。
她的眼神里,有羞愧,有不甘,有悔恨,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良久,她颤抖着手,拿起了那张卡。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冲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她转过身,佝偻着背,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我的办公室。
看着她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我忽然觉得,那根一直紧绷在我心里的弦,彻底松了。
我和过去,和那段不堪的往事,做了一个最彻底的告别。
晚上,我收到了陈辉的微信。
“我妈去找你了?她跟你说什么了?你别信她!钱我不能要,明天就给你送回去!”
一连串的信息,透着屏幕都能感觉到他的焦急和窘迫。
我回道:“钱是给孩子的,跟你无关。”
“那也不行!林晚,我们之间,不该是这样的。”
我看着那行字,觉得有些好笑。
“陈辉,你觉得我们之间,应该是怎样的?”
他沉默了。
过了很久,他才回过来。
“我知道,我没资格要求什么。但至少,不该是我妈跪着去求你,不该是用这种方式,让你可怜我们。”
“你放心,那笔单子,我会用尽全力做好,不会让你失望。”
“钱,我明天一定会还给你。”
我没有再回复。
第二天,我让助理把那张卡退了回去。
我告诉助理,如果陈辉再送来,就直接交到公司楼下的慈善捐助点。
我不想再和他们有任何金钱上的拉扯。
那笔物料的单子,陈辉的公司完成得很好。
交付准时,质量过硬,甚至在一些细节上,超出了我们的预期。
项目组的同事对他评价很高。
小王跟我汇报的时候,忍不住八卦了一句:“林总,这个陈总,好像对我们公司特别上心啊,随叫随到,服务态度好得不得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知道,他是在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
也是在偿还他心里那份迟来的愧疚。
项目结束后,公司给他结了款。
那天下午,我收到了他的微信。
“林晚,谢谢你。”
只有简单的五个字。
和上一次在咖啡馆不同,这一次,我能感觉到他语气里的真诚。
我回道:“是你自己做得好。”
“晚上有空吗?想请你吃个饭。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单纯地想感谢你。”他发来邀请。
我想了想,回道:“好。”
我们约在了一家很安静的私房菜馆。
他比我先到。
还是穿着简单的羊毛衫,但看起来,比上次精神了一些。
头发打理过,胡子也刮干净了,眼睛里,有了一点微弱的光。
“这家店的佛跳墙很好,你以前爱吃。”他把菜单递给我。
我点点头,没有推辞。
我们聊了很多。
聊工作,聊行业,聊未来的发展趋势。
默契地,谁也没有再提过去,没有提张兰,没有提那个孩子。
仿佛我们只是两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在进行一场普通的叙旧。
这顿饭,吃得很平静,甚至有些愉快。
我发现,抛开那些沉重的家庭枷锁,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陈辉其实还是一个不错的聊天对象。
他有见识,有想法,只是被生活和家庭,磨去了太多的锐气。
饭后,他坚持要送我回家。
车开到我公寓楼下,他停了车,没有立刻熄火。
车厢里,流淌着一首舒缓的英文老歌。
“林晚,”他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看到你现在过得这么好,我……我真的为你高兴。”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但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也会想,如果……如果当初我没有犯浑,如果我能保护好你,我们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我转过头,看着他。
路灯的光,透过车窗,照在他半边的脸上,明暗交错。
“陈辉,没有如果。”
我说。
“人生不是电影,不能倒带重来。”
“我们都回不去了。”
他沉默了。
车里的歌,正好唱到那句:“What's done is done.”
是啊,覆水难收。
“我知道。”他苦笑了一下,“我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我们就这样错过了。”
我没有再说话。
有些话,说多了,就成了矫情。
我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林晚。”他又叫住我。
“嗯?”
“我能……抱你一下吗?”他问,声音里充满了乞求,“就一下,朋友式的。”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悔恨和痛苦。
我的心,在那一刻,还是软了一下。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把这当成了默许。
他倾过身,轻轻地,抱住了我。
他的怀抱,不再像四年前那样,充满了力量和占有欲。
它很轻,很虚,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视,和一种即将失去的恐慌。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
我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再次滴落在我的衣服上。
和四年前一样。
只是这一次,我没有觉得厌烦。
我只是觉得,有些悲哀。
为他,也为我们那段死去的爱情。
几秒钟后,我轻轻地推开了他。
“陈辉,到此为止吧。”
我说。
“以后,好好生活,照顾好你妈妈和孩子。”
“我们,就当最普通的生意伙伴。”
说完,我打开车门,下了车。
我没有回头,径直走进了公寓大楼。
我知道,这是我们之间,最后一次,也是最体面的一次告别。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私下联系过我。
我们只在工作邮件里,偶尔有几句公事公办的交流。
我听说,他的公司渐渐有了起色,接了不少新的单子。
也听说,他把孩子送去了很好的幼儿园。
还听说,张兰的身体好了很多,不再终日愁眉苦脸,开始去跳广场舞了。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而我,也迎来了我事业上的又一个高峰。
我主导的一个项目,获得了当年的行业金奖。
在颁奖典礼上,我穿着一身耀眼的红色礼服,站在聚光灯下,发表着我的获奖感言。
那一刻,我光芒万丈。
我的人生,终于被我自己,照亮了。
生活,像一条平静的河流,缓缓向前流淌。
我以为,我和陈辉的故事,已经彻底翻篇。
直到那天晚上。
我刚结束一个冗长的跨国会议,疲惫地回到家。
手机“叮”地响了一声。
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我点开。
上面只有一句话。
“林晚,我妈病危,诊断书我发你邮箱了。她…想再见你一面。”
发信人,是陈辉。
来源:活泼光束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