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年立功后,师长做媒推女儿给我,见面时她却踹了我一脚

B站影视 港台电影 2025-10-06 07:21 1

摘要:我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她的脸,只闻到一阵风,带着点淡淡的香皂味儿,然后就是一阵钻心的疼。

那双擦得锃亮的皮鞋,结结实实地踹在了我的小腿迎面骨上。

我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她的脸,只闻到一阵风,带着点淡淡的香皂味儿,然后就是一阵钻心的疼。

这是我和师长女儿的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

后来很多年,我躺在车间的机油坑里,听着外面世界的喧嚣,偶尔还会想起那一脚。那一脚,像一个楔子,把我人生的轨道,硬生生地敲歪了一寸。

第1章 天上掉下来的好姻缘

八五年的夏天,热得像个发了疯的蒸笼。

我们团里那几台老掉牙的“东方红”拖拉机,趴在训练场上,跟几头中暑的老牛似的,喘着粗气,就是不肯动弹。

演习在即,全师的目光都盯着我们机修连。

连长急得满嘴起泡,几个老师傅围着那堆铁疙瘩,扳手榔头敲得叮当响,可那机器就是不给面子,黑烟倒是吐得一团比一团浓。

我叫陈望,那年二十三,是机修连的一个小班长。

我们家祖上三代都是跟泥土打交道的,到了我这儿,算是摸上了铁家伙。我爹常说,咱庄稼人,没别的本事,就剩一把子实在劲儿。我把这股劲儿,全用在了跟机器打交道上。

那些图纸上的零件,在我眼里,就像是活的。哪个脾气不好,哪个爱偷懒,我心里都有数。

那天下午,师长李振国背着手,皱着眉,亲自来了我们连。

他那双靴子踩在满是油污的地上,咯吱作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我们的心尖上。

“怎么样了?陈望,你来说!”师长的声音不高,但沉甸甸的,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满手油污,从车底下钻出来,立正站好,嗓子有点干。

“报告师长,初步判断是高压油泵的问题,但……但是缺一个关键的垫片,仓库里也找不到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空气里只剩下拖拉机散热器里“咕嘟咕嘟”的水声。

缺个垫片,听着是小事,可在这节骨眼上,就是天大的事。这意味着我们可能要拖整个演习的后腿。

师长盯着我,看了足足有半分钟。

那眼神,锐利得像刀子,要把我从里到外都看穿。

“没办法了吗?”他问。

我咬了咬牙,心一横。

“报告师长,有!给我一个晚上的时间,我……我试着自己做一个。”

这话一出口,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连长在旁边一个劲儿给我使眼色,那意思是说,你小子别吹牛,这要是搞砸了,咱整个连都得跟着你吃挂落。

自己做一个垫片,说得轻巧。那东西对精密度要求极高,差一根头发丝的厚度,整个油泵的压力就全乱了。我们这儿,连个像样的车床都没有。

师长没说话,又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就走了。

他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但我就当他是默许了。

那一晚上,我把自己关在工具室里,没出来过。

我找来一块废铜皮,用卡尺一遍遍地量,用锉刀一点点地磨。眼睛熬得通红,手上磨出了好几个血泡。那块小小的铜片,在我手里,比金子还珍贵。

凌晨四点多,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我终于把那个垫片给“磨”了出来。

装上,试车。

“突突突……”

那台最倔的老牛,在沉寂了三天之后,终于发出了一声欢快的嘶吼。

那一刻,我整个人都虚脱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但心里,却比喝了蜜还甜。

演习顺利完成,我们机修连接到了师部的通报表扬。

我个人,荣立三等功。

授功那天,我胸前戴着大红花,站在台上,看着下面乌压压的战友,脑子里一片空白。我爹娘要知道他们那个只会在地里刨食的儿子,今天能有这番光景,不知道得高兴成什么样。

事情,就是从这朵大红花开始的。

没过几天,连长神神秘秘地把我叫到他的宿舍。

他给我倒了杯水,那搪瓷缸子都快掉光了漆了,他却小心翼翼地捧着,像是捧着什么宝贝。

“陈望啊,”他搓着手,脸上是一种我看不懂的笑容,“最近……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连长。”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嗯,是挺好的。”他点点头,又绕起了圈子,“你小子,技术过硬,人也踏实,是个好苗子。师长都点名夸你了,说你是咱们师的技术尖兵。”

我心里一热,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都是大家伙儿一起干的,我一个人也……”

“行了行了,别谦虚了。”连长摆摆手,终于切入了正题,“师长这么看好你,不光是工作上。这个……个人问题,也替你考虑了。”

我一愣,没反应过来。

“个人问题?”

连长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宣布什么绝密情报:“师长,想把他家的千金,介绍给你!”

“轰”的一声,我的脑子像是被一颗炸雷给劈中了。

师长?李振国师长?

他的女儿?介绍给我?

我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不,这是天上掉下来个金元宝,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我这个穷小子的脑门上。

我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可能。

“连长,您……您别开我玩笑了。我一个农村出来的,大字不识几个,人家师长的女儿,那是金枝玉叶,能看上我?”

“什么叫看上你?这是师长亲自提的!”连长一拍大腿,“师长说了,他就欣赏你这股实在劲儿和钻研精神。他说,把女儿交给一个花架子,他不放心。交给你这样的,他踏实!”

我的心,开始“怦怦”地狂跳起来。

说不激动,那是假的。

在那个年代,能娶一个城里姑娘,是多少农村小伙子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更何况,这还是师长的女儿。

这就意味着,我不光是娶了个媳妇,更是把根扎在了这座城市,扎在了部队里。我爹娘,我全家,都能跟着我挺直腰杆做人。

连长看我那傻样,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

“怎么样?小子,这福气,可是你自己挣来的。好好把握住。师长说了,让你这个周日下午,去他家一趟,就算是见个面,认认门。”

我晕晕乎乎地走出了连长宿舍,外面的太阳照在身上,都感觉有点不真实。

我,陈望,真的要一步登天了?

第2章 带着肥皂和希望去相亲

接下来的几天,我整个人都像是踩在云彩上,轻飘飘的。

连里的战友们不知道从哪儿听到了风声,看我的眼神都变了。以前是佩服,现在多了几分羡慕,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

“班长,这以后就是咱们的驸马爷了啊!”

“可不是,以后见了你,我们是不是得喊首长好啊?”

大家伙儿开着玩笑,我嘴上说着“去去去,别胡说八道”,心里却美滋滋的。

我开始想象师长女儿的样子。

应该,是像画报上的女兵一样吧?穿着干净的军装,扎着两条大辫子,眼睛亮亮的,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

她肯定是有文化的,至少是高中毕业。说不定,还会弹琴,会唱歌。

我跟她能聊什么呢?

我只会聊发动机,聊柴油,聊齿轮的磨损。她会愿意听吗?

一想到这些,我心里又有点打鼓。

周六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我把我所有的衣服都翻了出来,摊在床上。

就那么几件,洗得发白的军装,还有一件过年才舍得穿的蓝色涤卡中山装。

我选了那件中山装,熨了又熨,领子上的折痕都快被我烫平了。

我还特意去镇上的供销社,买了两块“蜂花”牌的檀香皂。在那个年代,这可是个稀罕物,闻着就香得不行。我想,女孩子家,应该都喜欢这个。

我还想买点别的,比如罐头或者麦乳精,可摸了摸口袋里那几张皱巴巴的票子,又缩回了手。

不能太刻意了,我对自己说,师长看重的是我这个人,不是这些东西。

周日下午,我提前一个小时就出发了。

我把那两块香皂用牛皮纸包好,揣在怀里。

师长家住在机关大院里,一栋栋灰色的小楼,安静又整洁。

我站在大院门口,看着站岗的哨兵,心里比上次演习还紧张。手心里全是汗,那身笔挺的中山装,感觉都有点被汗浸湿了。

我反复练习着待会儿要说的话。

“伯父好,伯母好,我叫陈望。”

不行不行,太生硬了。

“首长好,我是陈望。”

好像也不对,这是在家里,不是在部队。

正当我纠结的时候,师部的通讯员小王骑着自行车路过,看见我,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陈班长?来找师长啊?我带你过去。”

我感激地冲他笑了笑。

师长家住二楼,门口种着几盆月季花,开得正艳。

我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门。

心脏“咚咚咚”地擂着鼓,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门开了。

开门的是师长的爱人,一个看起来很和蔼的中年妇女,穿着一身洗得干干净净的蓝布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是小陈吧?快进来快进来!”她笑得很热情,一点架子都没有。

我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结结巴巴地喊了一声:“伯母好。”然后就把怀里那两块香皂递了过去。

“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她嘴上客气着,还是接了过去,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我换了鞋,跟着她走进客厅。

客厅不大,但收拾得窗明几净。墙上挂着一张全家福,师长穿着军装,英武挺拔,伯母坐在一旁,温柔贤淑。他们中间,站着一个女孩。

照片有点发黄了,但还是能看清,那女孩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梳着齐耳的短发,眉眼弯弯,笑得很甜。

是她吗?

我的心跳得更快了。

师长从书房里走了出来,他今天没穿军装,换了一身灰色的便装,看起来就像个邻家的普通大叔。

“来了,陈望。”他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坐。”

我像个听口令的士兵,笔直地坐了下去,只敢坐沙发的半边。

“在部队,别那么拘束,就跟在自己家一样。”师长给我倒了杯水。

我双手接过,说了声“谢谢首长”。

他笑了笑:“在家里,就别叫首长了,叫我……李伯伯吧。”

“李伯伯。”我小声地喊了一句,脸都红了。

我们聊了些部队里的事,聊了我的家庭情况。师长问得很仔细,从我爹娘的身体,问到家里有几亩地。

我一一老实回答。

气氛渐渐融洽起来。师长的爱人,也就是王阿姨,一直在厨房里忙活,饭菜的香味一阵阵飘过来。

可我等的那个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我心里有点着急,又不好意思问。

正说着话,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我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进来的,是一个穿着蓝色工装裤,白色海魂衫的女孩。她剪着一头利落的短发,皮肤是那种健康的小麦色,额头上还带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的眼神很亮,亮得有点……野性。

跟照片上那个穿着连衣裙,笑得甜甜的女孩,判若两人。

“爸,妈,我回来了!”她的声音很清脆,像山谷里的泉水。

她把一个帆布包随手扔在沙发上,然后才注意到客厅里还坐着一个陌生人。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那眼神,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不耐烦。

师长站了起来,脸上带着点无奈的笑。

“小月,你又跑哪儿疯去了?一身汗。快,过来见见客人。这位是陈望,你王叔叔连里的技术骨干。”

然后他又对我介绍道:“陈望,这是我女儿,李月。”

我赶紧站了起来,紧张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脸上挤出一个自以为很和善的笑容。

“你……你好,我叫陈望。”

李月,这个名字真好听。

她却连正眼都没看我,只是冲着师长嚷嚷:“爸!不是说好了吗?我的事我自己做主,你别跟着瞎掺和!”

师长的脸沉了下来。

“胡闹!怎么跟客人说话的?快跟陈望同志道歉!”

“我道什么歉?我又没说错!”李月脖子一梗,倔强地看着她父亲。

王阿姨赶紧从厨房里出来打圆场。

“好了好了,小月刚回来,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说。小陈,你别介意啊,这孩子,从小被我们惯坏了。”

我尴尬地站在那里,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我能感觉到,这个叫李月的姑娘,对我充满了敌意。

为什么?我们才第一次见面。

“我不吃!你们吃吧!”

李月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要回自己的房间。

师长彻底火了,他一拍桌子,吼道:“李月!你给我站住!今天这个面,你必须见!这个事,你必须听我的!”

父女俩,就这么僵持住了。

客厅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当时想,要不算了吧。人家姑娘明显不愿意,我一个大男人,总不能死皮赖脸地赖在这儿。

我刚想开口说“李伯伯,要不我先回去吧”,李月却突然转过身,几步走到我面前。

她离我那么近,我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汗味和阳光的味道。

她盯着我,一字一句地问:“就是你,想娶我?”

我被她问得一懵,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然后,我就看到了她抬起的腿。

那条穿着蓝色工装裤的腿,在空中划过一道迅猛的弧线。

再然后,我的小腿迎面骨,就传来了一阵钻心的剧痛。

我“嗷”的一声,抱着腿就蹲了下去。

整个世界,都在那一瞬间,天旋地转。

第3章 这一脚,踹碎了尊严

疼。

像是有一把烧红的凿子,在我的骨头上使劲地钻。

我抱着腿,蹲在地上,额头上的冷汗“唰”地一下就冒出来了。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能听到师长粗重的喘息声,和王阿姨倒吸凉气的声音。

“你……你这个混账东西!”

师长的怒吼,像是平地里的一声炸雷,震得我耳朵嗡嗡作响。

紧接着,就是“啪”的一声脆响。

我抬起头,看见师长扬起的手,和李月脸上迅速浮现出的五道指痕。

李月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但她没哭。

她死死地咬着嘴唇,用一种倔强又委屈的眼神瞪着她父亲,也瞪着我。

那眼神里,有愤怒,有不甘,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轻蔑。

好像我,就是那个拆散了牛郎织女的王母娘娘,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你打我?你为了一个外人,打我?”李月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打的就是你!无法无天了你!快给小陈道歉!”师长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手都在哆嗦。

王阿姨哭着上来拉架,一边拉着师长,一边去扶李月。

“老李,你干什么!有话好好说,怎么能动手呢!”

“月月,快,快给你爸认个错,给小陈道个歉……”

我蹲在地上,看着眼前这乱作一团的景象,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一个自作多情,不请自来的小丑。

我到底是来干嘛的?

我是来相亲的,是来接受一份天大的福气的。

可现在,我像个犯人一样,被人审视,被人嫌弃,最后还被人结结实实地踹了一脚。

那块用牛皮纸包着的檀香皂,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我口袋里掉了出来,滚到了墙角。

那股香味,此刻闻起来,充满了讽刺。

我慢慢地站了起来。

小腿上的疼痛,已经比不上心里的那股又酸又涩的滋味。

那是一种被人当众扒光了衣服,扔在大街上的羞辱感。

我一个农村娃,靠着自己的手艺,挣来了一个三等功,挣来了首长的赏识。我以为,我终于可以靠自己的本事,挺起腰杆做人了。

可这一脚,把我的那点可怜的自尊,踹得粉碎。

我一瘸一拐地走到师长面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李伯伯,王阿姨,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没有看李月,一眼都没有。

我不想看到她那张带着轻蔑的脸。

“这事……这事就当没发生过吧。我配不上您家的姑娘。我先回去了。”

说完,我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就往外走。

“陈望!你站住!”师长在后面喊我。

我没有停。

我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这个让我颜面尽失的地方。

走出那栋小楼,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发疼。

大院里很安静,偶尔有几个孩子在追逐打闹,笑声清脆。

可那些笑声,听在我耳朵里,都像是在嘲笑我。

我不敢抬头,低着头,只想用最快的速度,逃离这个不属于我的世界。

小腿还在一阵阵地抽痛,可我已经感觉不到了。

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李月最后看我的那个眼神。

为什么?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难道就因为我是个农村来的穷小子,就活该被这么对待吗?

难道好人家里的姑娘,都这么看不起我们这些泥腿子出身的兵吗?

一股说不出的委屈和愤怒,在我胸口里横冲直撞,堵得我发慌。

回到连队,我谁也没理,一头扎进了自己的宿舍,把门反锁上。

我脱下裤子,小腿迎面骨上,已经肿起了一道青紫色的檩子,碰一下都钻心地疼。

我看着那道伤,眼圈一热,差点掉下泪来。

长这么大,除了我爹,还没人这么打过我。

我把那件蓝色的涤卡中山装脱下来,胡乱地塞进床底下。

这辈子,我都不想再看到它。

晚上,连长来敲我的门。

“陈望,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我没吭声。

他在外面敲了半天,又喊了半天,见我没反应,最后叹了口气,走了。

那一晚,我睁着眼睛,一夜没睡。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师长失望的脸,一会儿是李月那双带着野性的眼睛,一会儿又是战友们羡慕的目光。

天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

这个兵,我不当了。

我不想再待在这个地方了。

我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打了一个简单的背包,然后趴在桌子上,写了一封信。

不是退伍申请,是一封辞职信。

我写,我辜负了首长的期望,技术不过关,思想也跟不上,请求组织批准我提前复员,回家种地。

写完,我把那枚金灿灿的三等功奖章,放在了信封里。

这个东西,是我用汗水换来的,也是这一切的开始。

现在,我把它还回去。

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我的尊严。

我背上包,趁着早上出操,大家都不在的时候,悄悄地离开了连队。

我没有回头。

我怕一回头,就舍不得走了。

第44章 尘封的误会,迟到的歉意

我没能走成。

还没走出军区大门,就被师长的警卫员给拦了下来。

然后,我被直接带到了师长的办公室。

李振国师长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肩上扛着两杠四星,坐在办公桌后面,脸色铁青。

他面前,就放着我那封信,和我那枚三等功奖章。

“你要走?”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样。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

“是。”

“为什么?”

我咬着嘴唇,没说话。

我能说什么?说你女儿踹了我一脚,把我当成垃圾一样?说我受不了这份羞辱?

这话要是说出口,不光是打他的脸,也是在告诉他,他看错人了,他赏识的那个踏实肯干的陈望,其实是个受不了一点委屈的懦夫。

“因为李月?”他替我说了出来。

我的肩膀,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

他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

他比我高半个头,站在我面前,像一座山。

“陈望,抬起头来。”

我慢慢地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愤怒,有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种……愧疚。

“是我,对不起你。”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没教好自己的女儿,让你受委屈了。我向你道歉。”

一个师长,一个将军,向我一个大头兵道歉。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都在这一刻,化成了滚烫的泪水。

“是我不好,首长。”我哽咽着说,“我不该……不该那么冲动,给您丢脸了。”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很重。

“好男儿,流血不流泪。回去吧,把眼泪擦干。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他把那枚奖章,重新塞回我的手里。

“这是你应得的,是你的荣誉,谁也拿不走。”

那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连队的。

师长的话,像一剂良药,把我那颗被踹碎了的心,一点点地粘合了起来。

下午,师部派人来给我送了红花油和一些营养品,说是师长夫人的一点心意。

连长也找我谈了心,他说,师长为这事发了天大的火,把李月关了禁闭,还说,这门亲事,是他一厢情愿,委屈我了,以后再也不提了。

事情,好像就这么过去了。

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我还是那个机修班长,每天带着手下的兵,跟那些铁疙瘩打交道。

只是,连里的战友们,再也没人拿“驸马爷”这事来开我的玩笑了。

大家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同情。

我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

我拼命地干活,想用满身的油污和机器的轰鸣声,来掩盖心里的那道伤疤。

可越是想忘记,那个穿着蓝色工装裤的女孩,和她那双野性的眼睛,就越是清晰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恨我。

一个星期后的一个傍晚,我正在车间加班,修理一台出了故障的柴油发电机。

车间的门,被推开了。

我以为是来送饭的战士,头也没抬。

“饭放那儿吧,我弄完这个就吃。”

“对不起。”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嘈杂的机器声中,显得格外突兀。

我手里的扳手,“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猛地回过头。

门口站着的,是李月。

她换下了一身工装,穿了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衫,下面是条军绿色的裤子。头发好像也长了一点,柔顺地贴在耳边。

她手里提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几个苹果。

夕阳的余晖从她身后的窗户照进来,给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她就那么站着,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那天的轻蔑和不耐烦,取而代ed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我看不懂的情绪。

有歉意,有挣扎,还有一点点……好奇。

我愣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车间里很安静,只有发电机还在“嗡嗡”地响着。

浓重的机油味里,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苹果的清香。

“我……”她又开口了,声音比刚才低了一点,“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她走到我面前,把手里的网兜递给我。

“那天……是我不对。我不该……不该动手。”

我看着她递过来的苹果,又看了看自己满是油污的手,下意识地在裤子上擦了擦。

我没有接。

“为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她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我以为……我以为你和我爸是一伙的。”

“一伙的?”我更糊涂了。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有了一丝水汽。

“我不想当兵,也不想嫁给一个当兵的。我想考大学,我想去当一名医生。可我爸不同意,他觉得女孩子家,就应该安安稳稳地待在部队里,找个可靠的男人嫁了,相夫教子。”

“他给你介绍过很多人,都被我搅黄了。那天,他跟我说,给我找了个最踏实,最可靠的,还是个立了功的英雄。他说,这次我必须同意。”

“我当时就觉得,你肯定也是那种,想靠着我爸的关系往上爬的人。所以……”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我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在那天之前,在她的世界里,我已经是一个被贴上了“攀龙附凤”、“投机钻营”标签的坏人。

那一脚,不是踹在我身上,是踹在了她自己编织的那个假想敌身上。

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

有点想笑,又有点心酸。

我看着她,这个外表看起来像个假小子,内心却有着自己坚持和梦想的女孩。

我突然觉得,她有点可爱。

“你……你想当医生?”我问。

她点了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光芒。

“我从小就喜欢看那些医学书,我喜欢……救死扶伤的感觉。”

“那挺好的。”我说,是真心的。

“那你呢?”她反问我,“你就想一辈子待在这里,修这些破机器吗?”

我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这是我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笑。

“破机器?”我摇了摇头,拿起地上那个沾满油污的扳手,“在我眼里,它们不是破机器。它们是我的伙计,是我的兵。把它们伺候好了,让它们在战场上能派上用场,就是我的理想。”

我看着她,认真地说道:“人各有志,你想当医生,救人。我想当个好技师,救机器。没什么高下之分。”

她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讶。

她可能没想到,一个在她看来“胸无大志”的修理兵,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我们沉默了。

车间里的发电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我修好了,正发出平稳而有力的轰鸣。

“苹果……你拿着吧。”她把网兜硬塞到我手里,“就当……就当我赔你的医药费了。”

说完,她就红着脸,转身跑了。

我提着那兜红彤彤的苹果,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门口的背影,闻着空气里残留的清香,心里,五味杂陈。

那道小腿上的伤疤,好像,不那么疼了。

第5章 机油味里的悄然改变

那次道歉之后,李月来我们车间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

她不再是那个张牙舞爪的小刺猬,而是变成了一个好奇心旺盛的“旁观者”。

她总是在傍晚的时候来,也不说话,就搬个小马扎,远远地坐在角落里,看着我们这群满身油污的汉子,跟一堆堆的钢铁零件搏斗。

一开始,连里的战士们还有点不自在,干活都束手束脚的。

“班长,师长千金又来视察工作了。”

“你说她图啥啊?咱这儿除了机油味,就是汗臭味,她一个姑娘家,也不嫌熏得慌。”

我嘴上呵斥他们:“干好自己的活,别瞎打听!”

心里,却也犯着嘀咕。

我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

我们之间,除了那天那几句简单的对话,再没有更多的交流。

她来,我看她一眼,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就继续埋头干我的活。

她也不打扰我,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着。

有时候,她会带本书来,借着车间昏黄的灯光看。我看过几眼,封面上都是些我看不懂的化学公式和人体解剖图。

我知道,她没有放弃她的医生梦。

有一次,我正在攻克一个老大难的技术问题,一台苏联援助的老式电台,怎么都调试不好。我一头扎进去,两天两夜没合眼,胡子拉碴,眼窝深陷,跟个野人似的。

李月那天又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铝制的饭盒。

她走到我身边,把饭盒放在工作台上。

“我妈让我给你送来的,排骨炖豆角。”

饭菜的香气,瞬间压过了浓重的机油味,勾得我肚子“咕咕”直叫。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一天没正经吃东西了。

“谢谢。”我放下手里的万用表,声音有点嘶哑。

我狼吞虎咽地吃着,她就站在旁边,看着我。

“你……总这么拼命吗?”她忽然问。

我嘴里塞满了饭,含糊不清地回答:“习惯了。机器这东西,跟人一样,有脾气。你得顺着它的毛摸,把它摸透了,它才肯听你的话。”

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爸说,你是我们整个师,技术最好的兵。”

我扒饭的动作顿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

“师长过奖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可我觉得,他没说错。”她看着我,眼神很认真,“我以前觉得,你们当兵的,除了喊口号,就是傻训练。现在我才知道,原来……原来修机器,也能这么专注。”

她的这句话,像一股暖流,淌过我的心田。

这是第一次,有人真正理解和肯定我的工作。

不是因为那个三等功,不是因为我是什么“技术尖兵”,而仅仅是因为,我修机器时,那股子专注的劲儿。

而这个人,还是曾经最看不起我的李月。

从那以后,我们的话,渐渐多了起来。

她会跟我聊她看的那些医学书,聊人体有多么奇妙,聊她想考哪个医科大学。

我听不懂那些专业的名词,但我喜欢看她说话时,眼睛里闪烁的光。

那是一种,因为热爱而发出的光。

我也会跟她聊我的“伙计们”。

我会告诉她,这台发动机的“心脏”有什么毛病,那台变速箱的“关节”为什么总是不灵活。

我会把那些冰冷的、复杂的机械原理,用最朴实的庄稼话讲给她听。

她也听得津津有味。

有一天,她指着我手边的一本《柴油机构造与维修》,好奇地问:“这本书,你都翻烂了,里面的东西你不是早就倒背如流了吗?怎么还天天看?”

我笑了笑,摸着那本被油污浸透了封面的书,就像在抚摸一个老朋友。

“理儿是死的,可机器是活的。每次修完一台机器,再回来看这本书,都会有新的体会。这叫……温故而知新。”

她看着我,若有所思。

“陈望,我发现你……跟我爸说的不一样。”

“哦?师长怎么说我?”我有点好奇。

“他说你老实,踏实,肯干。”她顿了顿,补充道,“他没说,你还挺……有思想的。”

我被她这句突如其来的夸奖,弄得有点脸红。

我们之间的那堵墙,在这些机油味和饭菜香气交织的傍晚,不知不觉地,就消失了。

连里的战士们,也渐渐习惯了李月的存在。

他们不再把她当成高高在上的“师长千金”,而是把她当成一个……来给陈班长送饭的小姑娘。

大家看我的眼神,也从同情,慢慢变成了……暧昧。

“班长,可以啊!这叫什么?不打不相识?”

“我看,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我嘴上骂着他们,心里,却有一丝丝的甜。

我不敢去想太多。

我知道,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是要飞向天空的鸟,梦想着更广阔的世界。

而我,只是一棵扎根在土地里的树,我的世界,就在这四方的车间里。

我只要能偶尔,看到她在我的枝头歇歇脚,听她说说外面的故事,我就心满意足了。

第6章 一台收音机,两颗靠近的心

转眼,就到了秋天。

天气一天天凉了,大院里的梧桐树叶子,开始大片大片地往下掉。

李月考大学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她来车间的次数少了,我知道,她正在全力以赴地复习。

偶尔来一次,也是来去匆匆,小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她说,她弄到了一套燕京医学院的函授教材,但最关键的,是广播电台每天晚上定时播出的辅导课。

可是,她家那台“红灯牌”收音机,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总是“滋啦滋啦”地响,根本听不清。

“我爸找人修了两次,都没修好。急死我了。”她皱着眉,一脸的苦恼。

我看着她那焦急的样子,心里一动。

“要不……我帮你看看?”

她眼睛一亮,随即又有点犹豫:“你……你还会修收音机?”

在她眼里,我大概就是个只会跟拖拉机、卡车打交道的“粗人”。

我笑了:“大家伙儿能伺候,小家伙应该也不在话下。好歹,原理是相通的嘛。”

那天晚上,我跟着李月,第二次踏进了师长家的门。

还是那个客厅,还是那张沙发。

只是这一次,我的心情,已经完全不同了。

没有了紧张和局促,多了一份坦然和……亲近。

师长和王阿姨看到我,都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王阿姨热情地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儿地说:“小陈来了,快坐快坐!月月这孩子,总算把你请来了。”

师长也难得地露出了笑容,拍着我的肩膀:“好小子,我就知道,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相处方式。”

我有点尴尬,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李月红着脸,把那台收音机抱了出来。

“爸,妈,你们别乱说。我请陈望来,是让他帮我修东西的。”

我没工夫理会他们的玩笑,我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那台收音机吸引了。

我打开后盖,看着里面密密麻麻的电路板和电子元件,眼神一下子就亮了。

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全新的,充满了挑战的世界。

我问李月要来了工具箱,一头就扎了进去。

客厅里的人,都自觉地安静了下来。

师长和王阿姨坐在沙发上,看着我。

李月搬了个小凳子,坐在我旁边,帮我打着手电筒。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我用万用表,一个一个地测试着电阻和电容,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

汗水,顺着我的额头,滴了下来。

李月默默地拿起毛巾,帮我擦了擦。

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我抬起头,正好对上她的目光。

在明亮的灯光下,我看到她的眼睛里,映着我的影子。

那眼神,很亮,很专注,就像……就像我看那些机器的眼神一样。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找到了!”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排查,我终于找到了问题所在。

是一个小小的电容,被击穿了。

“能修好吗?”李月紧张地问。

“小问题。”我从工具箱里,找出一个备用的电容,用烙铁小心翼翼地换了上去。

合上后盖,插上电源,旋转调频旋钮。

“滋啦……”

一阵熟悉的电流声后,一个清晰、洪亮的声音,从喇叭里传了出来。

“……下面,我们开始讲解第三章,关于人体神经系统的构成……”

是那个辅导课!

“好了!真的好了!”

李月激动得一下子跳了起来,抓着我的胳膊,又笑又叫。

她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

那一刻,我看着她的笑脸,觉得比我拿到三等功的时候,还要开心。

师长和王阿姨,也欣慰地笑了。

王阿姨看着我们,眼眶都有点红了。

“老李啊,你看,我就说,小陈是个好孩子。”

师长点着头,看着我,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满意。

“陈望,好样的!”

那天晚上,我留在了师长家吃饭。

饭桌上,气氛前所未有的融洽。

王阿姨一个劲儿地给我夹菜,把我的碗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师长也破例,拿出他珍藏的茅台,非要跟我喝两杯。

我推辞不过,只好陪他喝了。

两杯酒下肚,师长的话也多了起来。

他跟我聊起了他年轻时打仗的故事,聊起了他对李月这个女儿的期望和担忧。

“我啊,就是个大老粗。我就觉得,女孩子家,平平安安,找个好人家,比什么都强。她想去考什么大学,当什么医生,我总觉得,那是男人们干的事,太苦,太累。”

他叹了口气,看着李月。

“可这孩子,脾气倔,随我。她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那天……她踹你那一脚,”师长端起酒杯,看着我,“是我这个当爹的,没把事情处理好。我用我的方式,去强迫她,结果,把你也给伤害了。这一杯,我敬你,算是赔罪。”

他一仰头,把杯里的酒,喝了个干净。

我赶紧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李伯伯,您言重了。都过去了。”

李月坐在旁边,一直低着头,默默地吃饭。

我看到,她的眼圈,也红了。

吃完饭,李月送我出门。

秋天的夜晚,已经很凉了。

月光洒在院子里,给地上的落叶,都铺上了一层银霜。

我们俩,一前一后地走着,谁也没说话。

快到大院门口的时候,她忽然停住了脚步。

“陈望。”

“嗯?”我回过头。

“谢谢你。”她说。

“谢我什么?修个收音机而已。”

“不是。”她摇了摇头,抬起头看着我,月光下,她的眼睛亮得像星星。

“谢谢你……让我爸,看到了我的坚持。也谢谢你,让我看到了……另一种人生。”

我的心,猛地一颤。

“我以前,一直觉得,我爸想让我走的路,是错的。我觉得,安稳的生活,就是一种束缚。”

“可看到你,我才明白。不管做什么,只要是自己热爱的,只要能做到极致,都能活得很有价值,很……有光。”

她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我平静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我从没想过,我这个只会修机器的“粗人”,在别人眼里,竟然是“有光”的。

“你也是。”我看着她,由衷地说道,“你追求梦想的样子,也很……有光。”

她笑了。

那是我们认识以来,她第一次,对我笑得那么灿烂,那么毫无保留。

像一朵在夜里,悄然绽放的月季花。

那一刻,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在我们之间,已经悄然改变了。

第7章 一封来信,两种前程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月的高考,终于结束了。

等待放榜的日子,是难熬的。

我能感觉到她的焦虑。

那段时间,她几乎天天都往我这里跑,但话却很少。

她只是坐在那个熟悉的角落里,抱着膝盖,静静地发呆。

我也不去打扰她,只是在她来的时候,给她倒上一杯热茶,在她走的时候,跟她说一句“明天见”。

有时候,我会故意找一些复杂的机器故障,在她面前捣鼓。

我希望,那种专注的氛围,能够让她暂时忘记烦恼。

终于,榜单下来了。

那天,我正在车间里带头搞大扫除。

李月像一阵风一样冲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神采。

她跑到我面前,上气不接下气,一张脸因为激动和奔跑,涨得通红。

“陈望!我……我考上了!燕京医学院!我考上了!”

她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是喜悦的泪水。

我看着她,心里也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我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一下。

可手伸到一半,看着自己满是油污的手,又停在了半空中。

她却毫不在意,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我考上了!我真的考上了!”

她的手,很凉,还在微微地颤抖。

我的手,很脏,很粗糙,却很温暖。

那一刻,整个车间的嘈杂,仿佛都消失了。

我只能感觉到,从她手心传来的,那份滚烫的喜悦和激动。

连里的战士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看着我们,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有人带头鼓起了掌。

“恭喜嫂子!”

“嫂子威武!”

“班长,你可得请客啊!”

李月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像个熟透了的苹果。

她触电般地松开我的手,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我也闹了个大红脸,冲着那帮小子吼道:“瞎起什么哄!还不快干活!”

那天晚上,师长家大摆宴席。

我也被请了过去。

李振国师长高兴得像个孩子,逢人就说:“我女儿,考上燕京医学院了!以后是当大医生的料!”

他喝了很多酒,拉着我的手,一遍遍地说:“陈望,好样的!你也是好样的!你们,都是好样的!”

王阿姨也拉着我的手,眼含热泪。

“小陈啊,阿姨得谢谢你。要不是你,月月这孩子,还不知道要跟我们犟到什么时候。”

我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笑靥如花的李月,心里既高兴,又有一丝说不出的失落。

她真的要飞走了。

飞向那个属于她的,更广阔的天空。

而我,还留在这片土地上。

我们之间的距离,好像一下子,被拉得很远很远。

李月要去燕京报到的前一天,来车间找我。

她给我带来了一件白色的毛衣。

“我……我妈让我给你织的,她说天冷了,你总在车间里待着,要注意身体。”她把毛衣递给我,眼神有点闪躲。

我接过那件毛衣,很厚实,很柔软,还带着一股阳光的味道。

“替我谢谢阿姨。”

“嗯。”

我们又陷入了沉默。

“我明天……就要走了。”她低声说。

“我知道。火车是上午十点的吧?”

“嗯。”

“一路顺风。”我说。

“你……”她抬起头,看着我,欲言又止。

“怎么了?”

“你会……给我写信吗?”她问得很小声,像是在问自己。

我的心,猛地一跳。

“会。”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她笑了,笑得很甜。

“那说定了。”

第二天,我去送她。

我没有去火车站,我不想看到离别的场面。

我只是爬上了我们营区后面那座最高的山头。

从那里,可以远远地看到,那条通往远方的铁轨。

上午十点,伴随着一声长长的汽笛,那列绿皮火车,像一条长龙,缓缓地驶出了车站。

我知道,她就在那列火车上。

带着她的梦想,奔赴她的前程。

我站在山顶,朝着火车的方向,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李月,再见。

不,是,等着我。

李月走后,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只是,这份平静里,多了一份牵挂和等待。

我们开始通信。

她的信,总是写得很长。

她会跟我讲大学里新鲜的人和事,讲那些有趣的课程,讲她解剖第一只小白鼠时的紧张和兴奋。

字里行间,都洋溢着青春和活力。

我的信,总是很短。

我不知道该跟她写些什么。

我只能告诉她,我又修好了一台多难搞的机器,我们连队又获得了什么表扬,今天的天气怎么样。

那些平淡得像白开水一样的文字,我自己都觉得乏味。

可她却说,她最喜欢读我的信。

她说,读我的信,就像回到了那个充满机油味的车间,心里就觉得特别踏实。

就在我们的感情,随着那一封封信,慢慢升温的时候。

一纸调令,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

因为技术出色,上级决定,选派一批技术骨干,前往西北的一个秘密基地,参与一项重要的国防科研项目。

为期,三年。

期间,不能与外界有任何通信。

连长找我谈话的时候,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这是组织对我的信任,是天大的荣誉。

我没有理由拒绝。

可是,李月怎么办?

三年,整整三年,没有任何音讯。

她会等我吗?

一个是在燕京那样的繁华都市,前程似锦的女大学生。

一个是在大西北的戈壁滩里,与世隔绝的无名小兵。

我们之间,隔着的,又何止是千山万水。

我犹豫了。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为了一个姑娘,对自己的前途产生了犹豫。

第8章 隔着戈壁的风,我听见了你的声音

我最终还是接受了那纸调令。

我是个兵。

服从命令,是我的天职。

在去西北之前,我给李月写了最后一封信。

我没有告诉她我要去哪里,要去多久,我只说,我要去执行一个秘密任务,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跟她联系了。

我在信的最后写道:

“等我回来。”

写下这三个字的时候,我的手都在抖。

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一个承诺,还是一个过于自私的请求。

我把信寄了出去,没有等她的回信,就背上了行囊。

走的那天,师长亲自来送我。

他拍着我的肩膀,什么都没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明白他那声叹息里的含义。

他大概也觉得,我和李月,终究是有缘无分了。

西北的戈壁滩,跟我从小生活的江南水乡,完全是两个世界。

这里没有绿树,没有流水,只有一望无际的黄沙和终年呼啸的狂风。

我们的基地,就建在这片荒无人烟的“生命禁区”里。

日子,是枯燥的,也是艰苦的。

我们住的是地窝子,喝的是苦咸水,吃的是风干的馒头。

每天的工作,就是面对着那些尖端的,我从未见过的精密仪器,一遍遍地测试,一次次地记录。

在这里,时间仿佛都失去了意义。

唯一的慰藉,就是每个夜晚,当我躺在冰冷的床上,看着窗外那轮硕大的月亮时,我都会想起李月。

我想象着,在千里之外的燕京,她是不是也和我看着同一轮月亮。

她收到我的信了吗?

她会生气吗?

她……还在等我吗?

这些问题,像一根根小刺,扎在我的心里。

我把对她的思念,全都化作了工作的动力。

我像一头不知疲倦的黄牛,一头扎进了那些复杂的电路图和数据里。

我用三年的时间,学完了大学四年的课程,攻克了一个又一个的技术难关。

我从一个只会修拖拉机的“土专家”,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科研人员。

我瘦了,黑了,也沉默了。

但我的眼神,却比以前更加明亮和坚定了。

因为我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够早一点,堂堂正正地,站到她的面前。

三年后,项目终于取得了突破性的成功。

我们,可以回家了。

当我重新踏上这片熟悉的土地,呼吸着湿润的空气时,我恍如隔世。

我拿到了积攒了三年的工资和奖金,还有一份一等功的功勋章。

但我最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李月。

我甚至没有先回老部队,而是直接买了一张去燕京的火车票。

在火车上,我的心里,充满了忐忑。

三年了。

物是人非。

她还在燕京吗?她毕业了吗?她……是不是已经嫁人了?

我不敢想下去。

我凭着她信里提到过的地址,找到了燕京医学院。

我站在那座神圣的学府门口,看着那些朝气蓬勃的年轻面孔,第一次感到了自卑。

我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脚上是一双沾满尘土的解放鞋,跟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我向门卫打听李月的消息。

门卫大爷打量了我半天,摇了摇头。

“李月?没听说过。我们这儿学生几千个,我哪儿记得住。”

我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我就像一个无头苍蝇,在偌大的燕京城里,到处打听。

可没有人,知道李月这个名字。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我想起了一个人。

李振国师长。

他肯定知道李月在哪儿。

我辗转回到了老部队。

部队的变化很大,盖起了新的营房,铺上了水泥路。

很多,都是我不认识的新面孔。

我找到了师部,却被告知,李振un国师长,因为身体原因,去年已经提前离休,回山东老家了。

我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去了我们曾经一起待过的那个车间。

车间也变了样,换上了新的设备,墙壁也粉刷一新。

唯一没变的,是空气里,那股熟悉的机油味。

我坐在李月曾经坐过的那个角落,心里空落落的。

难道,我们真的就这么错过了吗?

正当我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年轻的战士走了进来。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

“老班长?你是……陈望班长?”

我抬起头,认出他是当年我手下的一个兵,叫小李。

“小李?”

“哎呀!真的是你啊,班长!你可算回来了!我们都以为你……”

他乡遇故知,我们都格外激动。

我问他:“你知不知道……李月,她现在在哪儿?”

小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同情。

“班长,你……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李师长……不,李伯伯他,得了重病,去年就……就走了。”

“什么?”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那……那李月呢?”我抓住他的胳膊,声音都在发抖。

“嫂子……嫂子她,从燕京医学院毕业后,没有留在大城市,而是申请……申请调到了咱们军区总医院。”

“她说,她要守着她爸。她说,她还要……等你回来。”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

原来,她一直都在。

她一直,都在等我。

在军区总医院,我终于见到了她。

她穿着一身白大褂,头发在脑后盘成一个利落的发髻。

她比三年前,成熟了,也清瘦了。

但那双眼睛,还是那么亮。

她看到我的时候,也愣住了。

我们就那么隔着人来人往的走廊,遥遥相望着。

仿佛,时间都静止了。

“你……”她先开了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我一步步地,向她走去。

我走到她面前,看着她眼里的泪光,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句话。

“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摇着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她没有说话,只是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我。

那一刻,我闻到了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的消毒水味。

我知道,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把她弄丢了。

后来,我们结婚了。

没有隆重的仪式,只是请了几个最亲近的战友,吃了顿饭。

婚后,我脱下了军装,用我的专业技术,进入了一家地方的机械厂,从一名技术员,一步步做到了总工程师。

而她,也成为了军区总医院,最出色的外科医生。

我们的家,安在了那个熟悉的大院里。

我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女儿的眉眼,像极了她。

有时候,夜深人静,她会枕在我的胳膊上,问我。

“陈望,你后悔过吗?为了我,放弃了留在部队里更好的前程。”

我都会笑着,摸摸她的头发。

“不后悔。”

我怎么会后悔呢?

我这一生,最高光的时刻,不是拿到三等功,也不是拿到一等功。

而是那年夏天,在那个充满机油味的车间里,一个穿着蓝色工装裤的姑娘,对我说了声“对不起”。

那一脚,曾经踹碎了我的尊严。

但也正是那一脚,为我踹开了通往幸福的大门。

人生啊,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

来源:小蔚观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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