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整个世界,在那一瞬间,安静得只剩下我心脏“咚、咚、咚”的闷响,像一面被人用重锤奋力敲打的破鼓。
那句话像一根烧红的钢针,毫无征兆地扎进我的耳朵里。
整个世界,在那一瞬间,安静得只剩下我心脏“咚、咚、咚”的闷响,像一面被人用重锤奋力敲打的破鼓。
我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穿着白大褂、面无表情的医生,又缓缓地,把目光移向身边坐立不安的丈夫,王建军。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眼神躲躲闪闪,就是不敢看我。
那一刻,我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这趟差,我出了整整三十一天。从南方的海滨小城,到西北的戈壁荒滩,我带着新来的徒弟小张,跑了七个厂子,核对了几千个数据,累得几乎脱了一层皮。回到家的那天,建军破天荒地没有给我一个拥抱,只是接过我手里的行李箱,说了句:“回来了。”
那声音,平淡得像一杯搁凉了的白开水。
我当时只当他是在闹别扭,气我出差太久,没顾上家。毕竟,我们结婚十几年,他一直不太喜欢我的工作。我是厂里的质检科长,三天两头往外跑,他是做装修的,守着我们这个小城,守着家。他说,一个女人家,跑那么远,图什么?
我图什么?我图的是那份工资,是那份自己挣来的底气,是每次攻克一个技术难题后的成就感。这些,我以为他懂。
可我没想到,这份懂,原来这么脆弱。
月事迟了十天,我心里有些打鼓,又有些隐秘的欢喜。我们这个年纪,再要个孩子,虽然辛苦,却也是桩天大的喜事。我把这事告诉建军,他愣了半天,脸上看不出喜怒,只闷闷地说:“去医院看看吧。”
于是,就有了开头那一幕。
诊室里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建军身上那股熟悉的汗味,还有我心底泛起的、一阵阵的恶心,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我牢牢困在中间。
我看着建军,一字一句地问他:“是你跟医生说了什么,对吗?”
他嘴唇哆嗦着,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我就是……随便问问。”
随便问问?
我的心,像是被人用钝刀子,一刀一刀地割着。疼,但是不流血。血,都倒流回了心里,又冷又硬,凝成了一块冰。
我站起身,把那张还没捂热的化验单,慢慢地,慢慢地,撕成了碎片。然后,我看着那个我爱了十几年的男人,平静地说:“王建军,我们回家吧。”
有些账,得回家,关上门,慢慢算。
第1章 一只飞进屋里的蛾子
家还是那个家,玄关的感应灯,在我推开门时,尽职地亮起一圈温暖的黄光。
可这光,照在我和建军的脸上,却显得格外惨白。
他跟在我身后,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那双常年跟腻子、油漆打交道的手,布满了老茧和细小的伤口,曾经是我眼里最踏实、最能干的一双手。现在,我只觉得那双手,连同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让我陌生的局促。
我没换鞋,就那么直挺挺地走到客厅中央,站定。
“王建军,你过来。”我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小锤子,敲在了寂静的空气里。
他磨磨蹭蹭地走过来,低着头,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抬起头,看着我。”
他抬起头,眼神里是慌乱,是愧疚,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委屈。
“在医院里,医生问那句话之前,你跟她说了什么?”我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一毫的闪烁。
“我……我没说啥……”他还在嘴硬,“我就是说,你刚出差回来,怕你路上太累,身体……身体不舒服……”
“是吗?”我冷笑一声,“累了,身体不舒服,跟‘还找其他男人了’,有什么关系?”
我把那句话原封不动地砸了回去。
他的脸“刷”地一下,又红了。那红色从脖子根,一直蔓延到耳后。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就是……”他“就是”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看着他这副样子,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窜了起来。不是那种歇斯底里的怒火,而是一种夹杂着失望和悲哀的冷火,烧得我五脏六腑都疼。
“你不是那个意思,是哪个意思?王建军,我们是十几年的夫妻,不是一天两天。我林岚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我在外面,是去拼死拼活地干活,不是去风花雪月!你怀疑我?”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淬了冰。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嘴巴张了又合,最后,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岚,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就是混蛋,我就是小心眼……”他终于肯承认了。
可这句“我错了”,听在我耳朵里,却那么苍白无力。
信任这种东西,就像一面镜子,有了裂痕,就再也回不到当初了。今天这道裂痕,不是他一时糊涂划上去的,是这一个月,甚至更久的时间里,他用猜忌和怀疑,一点一点,慢慢磨出来的。
我不想再跟他吵。吵来吵去,不过是把那些难堪的话,翻来覆去地说,把彼此的伤口,撕得更大。
我转身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我需要静一静。
屋子里很闷,我走到窗边,想推开窗透透气。就在这时,我看见一只灰扑扑的蛾子,正徒劳地撞击着玻璃窗。它大概是想进来,扑向屋里那盏明亮的灯。可那层透明的玻璃,是它永远也无法逾越的障碍。
我看着那只蛾子,心里忽然觉得,我和建军之间,好像也隔了这么一层看不见的玻璃。我们明明离得那么近,能看清彼此的表情,却再也感受不到对方心里的温度了。
这一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坐在床沿,开始一点一点地回忆。
出差前一天晚上,我还高高兴兴地给他收拾行李。他帮我把厚重的工具箱搬到门口,嘴里还絮絮叨叨地嘱咐:“外面不比家里,饭要按时吃,别为了省钱就啃面包。晚上睡觉,门一定要反锁好……”
那时候的他,还是那个会心疼我、会担心我的建军。
可从我踏上火车的那一刻起,一切好像就慢慢变了味。
第2章 电话那头的沉默
这次出差,任务特别重。我们公司新接了一批出口欧洲的订单,对面料的色牢度和环保标准要求极高。我带着徒弟小张,必须在规定时间内,跑遍所有供货的纺织厂,现场监督生产流程,确保每一批布料都万无一失。
小张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聪明,肯学,就是经验不足。很多时候,我都得手把手地教他怎么用仪器,怎么看数据,怎么跟厂里的老技术员打交道。
白天,我们在车间里一待就是十几个小时。机器的轰鸣声震得人耳朵发麻,空气里弥漫着染料和棉絮混合的味道。到了晚上,回到简陋的招待所,还要整理当天的数据,写报告,经常一忙就到后半夜。
每天最放松的时刻,就是跟建军通电话。
刚开始那几天,一切都很正常。他会问我累不累,吃得好不好,那边天气怎么样。我会跟他分享工作中的趣事,比如小张又犯了什么傻,或者哪个厂家的饭菜特别好吃。电话两头,总有说不完的话。
转折,大概是从第二个星期开始的。
那天晚上,我们好不容易提前完成了工作,当地分厂的李厂长特别热情,非要请我们吃饭。饭桌上,除了厂里的几个技术骨干,还有几个当地的供应商。大家推杯换盏,聊的都是业务上的事。
我酒量不好,但那种场合,又不能完全不喝。李厂长端着酒杯过来敬我,说:“林科长,这次真是多亏了你!你可真是我们行业的‘女中豪杰’啊!”
我赶紧站起来,端起酒杯,笑着说:“李厂长您太客气了,这都是我分内的工作。”
小张在我旁边,悄悄用胳膊肘碰了碰我,低声说:“师傅,您少喝点,我帮您挡着。”
这孩子,心眼实诚。我心里一暖,冲他笑了笑。
饭局结束,已经快十点了。我回到招待所,头有点晕,就先去冲了个澡。出来的时候,才看到手机上有建军打来的三个未接电话。
我赶紧回拨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传来建军有些发沉的声音:“喂。”
“建军,是我。刚才在洗澡,没听见。”我解释道。
“哦。”他应了一声,就没下文了。
我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就笑着问:“怎么了?想我了?”
电话那头,是一阵长长的沉默。久到我以为信号断了,忍不住“喂”了一声。
“跟谁吃饭去了?”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冷冰冰的。
“就李厂长他们,谈工作上的事。”
“男的女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都有,厂里的技术员,还有几个供应商。”
“喝酒了?”
“喝了一点点。”
又是一阵沉默。
这沉默像一根无形的针,扎得我心里很不舒服。我忍不住提高了点声音:“王建军,你这是什么意思?查户口呢?”
“我没别的意思。”他的声音更冷了,“我就是关心你。你一个女人在外面,跟一帮大老爷们喝酒到半夜,我担心,不行吗?”
“什么叫一帮大老爷们?人家都是工作伙伴!什么叫喝酒到半夜?现在才几点?”我有点被他气笑了。
“行了,你别说了。”他粗暴地打断我,“你早点休息吧,我挂了。”
“嘟嘟嘟……”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我愣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来。
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王建军吗?以前我出差,他也知道我会有应酬,从来没用这种审问的口气跟我说过话。
从那天起,我们的通话,就变得越来越奇怪。
他不再问我工作累不累,吃得好不好。他开始旁敲侧击地问我,今天都跟谁在一起,小张是男是女,为什么报告里总提到他的名字。
有一次,我正在跟小张核对一组关键数据,他电话打过来。我接起来,匆匆说了句“在忙,晚点说”,就挂了。
结果,他立刻又打了过来。
我不耐烦地接起:“又怎么了?我真的在忙!”
电话那头,他的声音像淬了毒:“你忙什么?跟你的好徒弟在一起吗?忙得连接我电话的时间都没有了?”
那一刻,我真的火了。
“王建军!你是不是有病!你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跟小张是清清白白的师徒关系,我们在加班,在干正事!你如果不相信我,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我冲着电话吼完,直接挂断,然后关了机。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我翻来覆去地想,我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是我出差太久,让他没有安全感了吗?还是他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可我们结婚这么多年,我自问在外面行得端坐得正,从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他的怀疑,就像一盆脏水,毫无道理地泼到了我身上。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陷入了冷战。他不再主动给我打电话,我打过去,他也是爱答不理。电话那头的沉默,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开始盼着早点结束这趟差,早点回家。我想,也许当面说清楚,一切误会就都解开了。
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我回去了,我们就能回到从前。
可我没想到,等待我的,不是一个温暖的拥抱,而是一个更深的、更羞辱人的陷阱。
第3章 那张揉皱的化验单
卧室的门被推开一条缝,建军的脑袋探了进来。
“岚,出来吃饭吧。我……我下了碗面。”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讨好。
我没作声,依旧看着窗外。那只蛾子已经不见了,不知道是飞走了,还是撞累了,掉进了窗外的草丛里。
他见我没反应,就端着碗走了进来。
一碗热气腾腾的西红柿鸡蛋面,上面还卧着两个金黄的荷包蛋,撒着翠绿的葱花。这是我最爱吃的,以前每次我出差回来,他都会给我做。
他把碗放在床头柜上,小心翼翼地说:“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先吃点吧,啊?”
我转过头,看着他。他的眼眶红红的,头发也乱糟糟的,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看得出来,这一天,他也很煎熬。
可我心里的那块冰,还是没有融化的迹象。
“我不想吃。”我淡淡地说。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脸上的表情,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
“岚,你别这样……我知道错了,你打我,骂我,都行。你别不理我啊。”他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可笑。
一个大男人,在外面,敢跟医生说那种混账话,来羞辱自己的老婆。回到家,却又摆出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来博取同情。
“王建军,你真的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我问他。
他猛地点头:“知道了,知道了。我不该怀疑你,不该胡思乱想,更不该……不该跟医生胡说八道。”
“那你为什么会怀疑我?”我追问道,“就因为我出差了一个月?就因为我跟男同事一起工作?”
他张了张嘴,眼神又开始闪躲。
“你说啊!”我逼视着他。
“我……”他支吾了半天,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股脑地说了出来,“你出差的这段时间,我们小区的刘嫂,就是那个嘴最碎的,她跟我说,看见你好几次跟一个年轻小伙子一起吃饭,有说有笑的……”
“那个年轻小伙子,是我的徒弟,小张!”我气得浑身发抖,“我们一起吃饭,是因为我们在加班!有说有笑,是因为我们是同事,是师徒!这有什么问题吗?”
“我知道,我知道……”他急忙辩解,“可她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还说……还说现在外面的女人,都喜欢找年轻的……我听了,心里就……就犯嘀咕……”
“所以,你就宁愿相信一个外人的胡说八道,也不愿意相信你自己的老婆?”我的心,一寸一寸地凉了下去。
“我不是不信你……我就是……就是害怕……”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你现在是科长了,越来越能干,去的地方也越来越多。我呢,还是个装修的,一天到晚一身灰。我怕……我怕我配不上你了,怕你哪天就看不上我了……”
原来,这才是根源。
不是不爱,而是自卑。是那份可怜又可笑的自尊心在作祟。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有气,有恨,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心酸。
我们刚结婚那会儿,他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自己组了个小装修队,凭着手艺好,人实在,生意做得红红火火。那时候,我在厂里还是个普通的技术员,每天按部就班,是他,支撑着这个家的大部分开销。
我记得,那时候他总是拍着胸脯跟我说:“媳妇儿,你就安安心心上班,家里有我呢!”
可是后来,市场不景气,大的装修公司越来越多,他的小队伍渐渐没了竞争力,生意一天不如一天。而我,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考证,评职称,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的位置。
我们的位置,好像不知不觉间,颠倒了过来。
我成了家里的顶梁柱,而他,却渐渐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我一直以为,他不在意这些。我以为,夫妻之间,谁强一点,谁弱一点,都无所谓,只要心在一起就好。
可我忘了,他是个男人。一个自尊心极强的,甚至有些大男子主义的男人。
我的进步,在他眼里,或许不是骄傲,而是一种压力,一种威胁。
“所以,你就用这种方式,来证明你的存在感?用怀疑和羞辱,来把我拉回你身边?”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把头埋得更深了。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我的月事,还是没有来。
第二天,我没跟他打招呼,自己一个人又去了一趟医院。
我挂了另一个医生的号,一个看起来很和蔼的女医生。
她仔细地问了我的情况,看了我的检查报告,然后笑着对我说:“你这不是怀孕,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我心里一紧:“那是什么?”
“你这是典型的出差综合征,也叫‘旅行者月经紊乱’。”医生解释道,“长时间的出差,压力大,精神紧张,作息不规律,水土不服,这些都会导致内分泌失调,月经推迟。很常见的。”
她给我开了一些调理的药,嘱咐我:“回去好好休息,放松心情,过几天就来了。别自己吓自己。”
走出诊室,我捏着那张写着“内分泌失调”的化验单,站在医院嘈杂的走廊里,忽然很想哭。
为了这么一个乌龙,我们之间,却闹出了那么大的风波。
那张被我撕碎的化验单,揉皱的,又何止是纸。
是我十几年的感情,是我们之间那份摇摇欲坠的信任。
第4章 诊室里的惊雷
让我们把时间倒回那一天,那个让我永生难忘的上午。
我和建军并排坐在妇产科门诊的长椅上,周围都是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和她们的家人。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特的味道,是希望,是焦虑,也是新生命即将到来的那种淡淡的腥甜。
我心里其实是有些期待的。
虽然嘴上总说,一个孩子就够了,再要一个,精力、财力都跟不上。但如果真的来了,那也是上天赐予的礼物。我甚至开始想象,如果是个女儿,该给她梳什么样的小辫子;如果是个儿子,会不会跟建军一样,从小就喜欢敲敲打打。
我悄悄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建军。
他坐得笔直,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放在膝盖上。他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地面,好像那里有什么深奥的图案值得他研究。
他很紧张。
我以为,他跟我一样,是在为这个未知的“惊喜”而紧张。
我伸出手,想去握住他的手,想告诉他,别怕,不管结果如何,我们一起面对。
可我的手刚伸到一半,就听见广播里喊:“137号,林岚,请到3号诊室就诊。”
我站起身,建军也跟着站了起来。
“你在外面等我吧。”我说。
“不,我跟你一起进去。”他坚持道,声音有些发干。
我没多想,只当他是关心我。
3号诊室里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医生,戴着一副金边眼镜,表情很严肃。她面前的电脑屏幕上,亮着我的挂号信息。
“哪里不舒服?”她头也没抬,例行公事地问。
“医生,我月经推迟了十天,想看看是不是……怀孕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医生抬起眼皮,扫了我们一眼,然后指了指旁边的检查床:“躺上去,我看看。”
我有些紧张地躺了上去。建军就站在帘子外面,我能看到他模糊的身影,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医生做了一些简单的检查,然后回到座位上,开始在病历本上写字。
“末次月经什么时候?”
“上个月5号。”
“最近有没有感觉恶心、乏力?”
“有点,可能是出差太累了。”
她一边问,我一边答。气氛很正常,就像所有来看病的病人一样。
写完病历,她推了推眼镜,看着我,说:“你先去验个尿,再做个B超看看。”
她开了单子递给我。
我刚要起身,一直沉默的建军,突然往前走了一步,凑到医生跟前,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话。
他的声音很小,我没有听清。
我只看到,那医生听完后,愣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重新打量了我一遍。那眼神,像是审视,又像是鄙夷。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到底说了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问,就听见医生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却又带着一丝嘲讽的口气,问出了那句让我如遭雷击的话:
“你丈夫说你刚出差一个月回来。除了他,你还找其他男人了?”
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我能清楚地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声音,嗡嗡作响。
我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医生嘴角那一抹不易察觉的轻蔑。
我看到旁边实习的小护士,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然后赶紧低下头,假装在整理东西。
我还看到,帘子外面,那些等着就诊的女人和家属,都齐刷刷地朝我们这边望了过来,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探究。
羞辱。
前所未有的羞辱。
像一件华美的袍子,被人当众扒了下来,露出里面爬满虱子的、不堪的内里。
而亲手扒下这件袍子的人,是我同床共枕了十几年的丈夫。
我缓缓地,缓缓地从检查床上坐起来,我的动作很慢,因为我怕,我怕我一动,我整个人的骨架都会散掉。
我走到建军面前。
他的脸,已经不能用“猪肝色”来形容了,那是一种混杂着青、白、红的,诡异的颜色。他的眼神,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四处乱窜,就是不敢落在我的脸上。
“王建军。”我叫他的名字,我的声音出奇的平静,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害怕。
“你,刚才,跟医生,说了什么?”
他嘴唇蠕动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再问你一遍,你跟医生,说了什么?”我的声音提高了一点,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诊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们身上。
那医生大概也觉得气氛不对,想打个圆场,就板着脸说:“行了行了,有什么事回家说去,别在这儿影响别人看病!还看不看了?”
我没有理她。
我的眼睛,像两把淬了毒的刀子,死死地钉在王建军的脸上。
终于,他扛不住了。
他抬起手,像是想来拉我,又像是想给自己一巴掌。最后,那只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我……我就是……我就是跟医生说……怕……怕你在外面……染上什么……不干净的病……”
他的声音,细若蚊蝇。
可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射进了我的心脏。
原来,在他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女人。
一个在外面出差,就会跟别的男人鬼混,甚至会染上脏病的,不干不净的女人。
我笑了。
我真的笑了。
那笑声,干巴巴的,像是从生了锈的喉咙里挤出来的,听起来比哭还难听。
我拿起医生桌上的那张化验单,看也没看,就把它撕了。
“哗啦,哗啦。”
清脆的撕纸声,在死一般寂静的诊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把那些碎片,狠狠地摔在地上,就像摔碎了我对他最后的一点情分。
然后,我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那间让我感到窒息的诊室。
身后,是建军惊慌失措的叫喊:“岚!岚!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没有停下脚步。
那一刻,我只想逃离。逃离这个地方,逃离他,逃离这段让我感到恶心和绝望的关系。
诊室里的那道惊雷,不仅劈碎了我的尊严,也劈碎了我们的婚姻。
第5章 一碗没有放盐的汤
从医院回来后的三天,我和建军陷入了一场无声的战争。
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睡沙发,我睡卧室。
他做好饭,端到我面前,我动也不动。等他走了,我再默默地吃掉。
我们不说话,甚至连眼神的交流都没有。整个屋子,安静得可怕,只有墙上挂钟的指针,在“滴答、滴答”地走着,记录着我们之间每一秒钟的煎熬。
我瘦了。
短短三天,脸颊就凹了下去,眼窝深陷,整个人像一株被霜打了的植物,蔫头耷脑,没有一点生气。
建军比我更憔悴。
他整夜整夜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烟,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像一座小山。他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颓败的气息。
他几次想跟我说话,都只是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不是一句“对不起”可以弥补的。
第四天,婆婆来了。
她提着一篮子自己种的青菜,和一只还在“咯咯”叫的老母鸡。一进门,看到客厅里那乌烟瘴气的样子,和沙发上形容枯槁的建军,婆婆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你们这是……怎么了?”婆婆把东西放下,狐疑地看着我们。
建军像见了救星一样,猛地站起来,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妈。”
我从卧室里走出来,也低低地叫了一声:“妈。”
婆婆看看我,又看看建军,把建军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问:“你是不是又欺负小岚了?你看她瘦成什么样了!”
婆婆是个明事理的人。虽然她没什么文化,一辈子生活在农村,但她心里有杆秤,知道谁对谁错。我和建军结婚这么多年,她从来都是向着我,有时候建军跟我耍脾气,她还会拎着扫帚追着他打。
建军低着头,支支吾吾地,把事情的经过,掐头去尾,含糊不清地说了一遍。
他当然不敢说实话。他只说,我们因为我出差的事,吵了嘴。
婆婆听完,叹了口气,走到我身边,拉起我的手,轻轻拍了拍:“小岚啊,建军这人,就是个榆木疙瘩,嘴笨,心眼小。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夫妻俩,哪有不吵架的,床头吵架床尾和嘛。”
我看着婆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和她眼里真切的关心,心里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摇了摇头,说:“妈,这次不一样。”
婆婆愣住了。她大概是看出了我眼里的决绝。
那天中午,婆婆亲自下厨,给我们炖了一锅鸡汤。
浓白的汤汁在砂锅里“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婆婆盛了一碗,先递给我:“来,小岚,喝点汤,补补身子。你看你这脸,都快没肉了。”
我接过碗,喝了一口。
然后,我愣住了。
汤,是淡的。一点味道都没有。
“妈,您是不是……忘了放盐?”我问。
婆婆“哎呀”一声,一拍大腿:“你看我这记性!人老了,真是不中用了。”
她转身要去拿盐罐。
我却叫住了她:“妈,别放了。就这样吧。”
我端起碗,面无表情地,一口一口,把那碗没有味道的鸡汤,喝得干干净净。
建军在一旁,看着我,脸色越来越白。
他知道我的意思。
这碗没有放盐的汤,就像我们现在的日子,寡淡无味,难以下咽。
吃完饭,婆婆把建军赶出去买东西,然后拉着我,坐到了阳台上。
“小岚,你跟妈说实话,你们到底因为什么,闹成这样?”婆婆的眼神,像一盏探照灯,直直地照进我心里。
我沉默了很久。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件事,太难堪,太伤人了。我不想让一个老人家,为自己儿子的混账行为,而感到羞愧。
可婆婆,却好像已经猜到了几分。
她叹了口气,说:“建军这个孩子,从小就犟,心眼实,但也爱钻牛角尖。特别是这几年,他看着你越来越出息,他自己那点小生意,又不景气,心里……肯定是憋着一股劲儿的。”
“他不是不信你。”婆婆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他是……不信他自己了。”
第6章 阳台上的那盆兰花
婆婆的话,像一把钥匙,一下子捅开了我心里那个最坚硬的锁眼。
是啊,他不信他自己了。
一个男人,当他觉得自己在家里的地位,被妻子超越了,当他无法再用经济实力来证明自己的价值时,他就会变得敏感、脆弱,甚至多疑。
他会像一只受伤的刺猬,竖起全身的刺,去扎那个他最亲近的人。他不是想伤害她,他只是想用这种方式,来掩盖自己的虚弱和恐慌。
我看着婆婆,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我把在医院里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都告诉了她。我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刻意渲染我的委屈。我只是平静地,像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可是,说着说着,我的声音还是哽咽了。
那种被最亲密的人,当众撕开尊严的羞辱感,那种百口莫辩的委屈,又一次,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婆婆静静地听着。
她的手,一直紧紧地握着我的手。那双粗糙的手,给了我一种安定的力量。
等我说完,婆婆的眼圈也红了。
她抬起手,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然后站起身,走到阳台的角落,指着一盆兰花,对我说:“小岚,你看这盆花。”
那是一盆君子兰,是我前年买回来的。叶子肥厚,油绿发亮,养得很好。
“这花,是你爸以前最喜欢的。”婆婆的声音,带着一丝怀念,“你爸走得早,留下我和建军。那时候,家里穷,日子过得苦。我一个女人家,拉扯一个孩子,村里头,说闲话的人,多得是。”
“有人说我克夫,有人说我一个寡妇,肯定不清不楚。那些话,比刀子还难听。”
“有一回,建军在外面跟人打架,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地回来。我问他为什么,他哭着说,别人骂他,说他妈是‘’。”
婆婆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发颤。
“我当时,心都碎了。我抱着他,告诉他,儿子,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们自己,心里要干净,腰杆要挺直。只要我们自己行得正,就不怕别人说三道四。”
“可是啊,小岚。”婆婆转过头,看着我,“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人心,是肉长的。被人冤枉的滋味,不好受啊。”
“建军这孩子,他就是被那些闲话,给伤怕了。他从小就看着我被人指指点点,他心里有阴影。所以,他最怕的,就是自己的媳妇儿,也被人说闲话。他不是不信你,他是怕了,他怕得要死。”
婆婆走回来,重新握住我的手。
“他这次做的事,是混账,是天打雷劈的混账!等他回来,我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但是,小岚,妈求你。看在我们这么多年婆媳的情分上,看在他……他只是因为太在乎你,才犯了糊涂的份上,你再给他一次机会,好不好?”
“这过日子,就像养这盆兰花。”婆婆指着那盆君子兰,“有时候,水浇多了,会烂根;有时候,太阳晒少了,它不开花。你不能因为它一时半会儿长得不好,就把它扔了。你得有耐心,得给它松松土,施施肥,把它从根上,给它治好了。”
“建军的根,就坏在他那个自卑和多心上。你得帮他,把这个根,给治好。”
我看着婆婆,看着她那双充满恳求和智慧的眼睛,我心里的那块冰,终于,开始慢慢地融化了。
是啊,扔掉一盆花,很容易。
可是,扔掉一段十几年的感情,扔掉一个曾经那么爱我、只是现在生了病的男人,我真的,舍得吗?
那天晚上,建军回来了。
他一进门,婆婆就抄起墙角的鸡毛掸子,劈头盖脸地朝他打了过去。
“你这个混账东西!你给我跪下!”婆婆气得浑身发抖。
建军“扑通”一声,就跪在了我面前。
他没有躲,也没有求饶,就那么直挺挺地跪着,任由鸡毛掸子一下一下地落在他身上。
我没有去拦。
我知道,有些打,他必须挨。
有些疼,他必须记在心里。
第7章 旧箱子里的灰尘
婆婆打累了,把鸡毛掸子一扔,指着建军的鼻子,骂道:“你给我好好在这儿跪着!什么时候小岚让你起来,你再起来!”
说完,她拉着我,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小岚,别心软。”婆婆坐在床边,喘着气说,“这男人啊,就跟那地里的驴一样,不抽几鞭子,他不知道疼。”
我点点头,心里却是一片乱麻。
客厅里,传来建军压抑的、低低的抽泣声。
我和他结婚这么多年,见他哭,这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公公去世的时候。他跪在灵堂前,哭得像个孩子。
这一次,他跪在我面前。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揪住了。疼,闷得慌。
那一夜,我们谁都没有睡。
我在卧室里,他在客厅里。一门之隔,像是隔着千山万水。
天快亮的时候,我听见客厅里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我悄悄打开门,看见建军正蹲在一个落满了灰尘的旧木箱子前。
那是我们结婚时,我妈陪嫁过来的一个樟木箱,里面装的,都是我们这些年的旧物。
他从箱子里,翻出了一本相册。
他盘腿坐在地上,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一页一页,慢慢地翻着。
我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他。
相册里,有我们刚认识时的照片。那时候,他还是个穿着工装裤、笑容灿烂的小伙子,我也是个扎着马尾辫、一脸青涩的姑娘。我们并排站着,中间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都有些不好意思。
有我们结婚时的照片。他穿着一身崭新的西装,我穿着洁白的婚纱。他笑得合不拢嘴,紧紧地抱着我,好像抱住了全世界。
还有我们有了孩子后的照片。他笨拙地抱着那个小小的、软软的婴儿,脸上是初为人父的喜悦和紧张。
一页一页,翻过去的是照片,也是我们逝去的青春和曾经的美好。
他翻到最后一页,停了下来。
那是一张我出差前,他给我拍的照片。照片里,我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装,拉着行李箱,站在门口,回头冲他笑着。那笑容里,有对工作的热爱,也有对家人的眷恋。
他伸出那只粗糙的手,轻轻地,轻轻地,抚摸着照片上我的脸。
然后,我看见,一滴滚烫的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滑落,砸在了相册上,晕开了一小片水渍。
他哭了。
无声地,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在黑暗中,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我再也忍不住,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他看到我,浑身一僵,像被抓了现行的小偷,慌忙地想把相册合上。
我按住了他的手。
“我们……聊聊吧。”我说。
他点点头,声音沙哑得厉害。
“岚,对不起。”他开口的第一句话,还是这三个字。
“我不要听对不起。”我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说,“我想知道,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然后,他指着相册里那张我们刚认识时的照片,说:“你还记得吗?那时候,追你的人,好几个。有厂里的大学生,有机关的干部。我呢,就是个泥瓦匠,什么都没有。”
“可你,最后还是选了我。”
“我当时就发誓,我王建军,这辈子,一定要让你过上好日子,不能让你跟着我受委屈。”
“刚开始那几年,我做到了。我挣的钱比你多,家里的事,都是我说了算。我觉得,我像个爷们儿,能给你撑起一片天。”
“可是,后来……”他的声音,变得有些苦涩,“我的生意,越来越差。你呢,越来越能干。从技术员,到小组长,再到现在的科长。你站得越来越高,我……我好像一直在原地踏步,甚至还在往后退。”
“我看着你穿上职业装,拉着行李箱,去那些我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大城市。我看着你跟那些有文化、有水平的人,谈着我听都听不懂的业务。我心里……我心里就发慌。”
“我怕,我真的怕。我怕你见识广了,眼界高了,就看不上我这个只会和水泥、刷墙的粗人了。我怕你哪天回来,就跟我说,王建军,我们不是一路人了,我们离婚吧。”
“这次你去出差,那个刘嫂,天天在我耳边念叨。说你跟那个小徒弟,怎么怎么亲密。我嘴上骂她,让她滚。可我心里,就像长了草一样。我越想控制自己不去想,就越是胡思乱想。”
“我给你打电话,听见你那边热热闹闹的,听见你跟别人有说有笑的,我就……我就嫉妒得发疯。”
“去医院那天,我看到你因为月经没来,脸上那种又惊又喜的表情。我脑子里,‘嗡’的一下,就炸了。我当时就想,这孩子,万一……万一不是我的呢?我会被人笑话死,我这辈子都抬不起头了。”
“我就是个混蛋!我被我那点可怜的自尊心,给冲昏了头!我明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可我就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他痛苦地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我拉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冰凉,还在微微地颤抖。
原来,那些恶毒的猜忌背后,藏着的,是这么深沉的恐惧和自卑。
他不是不爱我。
他是太爱我,爱到迷失了自己。
第8章 比月光更温柔
我握着建军的手,把他从冰冷的地板上拉了起来。
“回屋睡吧。”我说。
他愣愣地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不确定。
我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进了卧室。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他轻轻地走进来,在我身边的位置,躺了下来。
床的另一半,陷了下去。
我们之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谁也没有说话,只能听到彼此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他小心翼翼地,把手伸了过来,轻轻地碰了碰我的胳膊。
我没有躲开。
他像是受到了鼓舞,大着胆子,把我揽进了怀里。
他的怀抱,还是那么熟悉,带着淡淡的烟草味和汗味。曾经,这是让我觉得最安心的港湾。
他把下巴抵在我的头顶,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岚,别离开我,好不好?我知道我错了,我改,我一定改。以后,我再也不胡思乱想了。”
我没有回答他。
我只是在他怀里,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我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回到从前。
那道裂痕,已经存在了。它就像一道伤疤,即使愈合了,也会留下永久的印记。每一次看到,每一次触摸,都会想起当初的疼痛。
但是,婆婆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
“你得帮他,把这个根,给治好。”
也许,婚姻的意义,不仅仅是分享阳光和彩虹,更是在风雨来临时,为对方撑起一把伞,甚至,是陪着他,一起淋雨,然后,再一起等待天晴。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建军已经不在身边了。
桌上放着他做好的早餐,小米粥,还有我爱吃的油条。旁边压着一张纸条,上面是他的字,歪歪扭扭的,像个小学生。
“老婆,我去工地上班了。早餐记得吃。晚上我早点回来给你做饭。”
后面,还画了一个笑脸。
我看着那张纸条,忽然就笑了。
我的月事,在那天下午,悄无声息地来了。
没有惊喜,也没有惊吓。一切,都回到了正常的轨道。
生活,也像按下了重启键。
建军真的变了。
他不再对我出差的工作,刨根问底。他会主动帮我收拾行李,会提醒我带上胃药和感冒药。
我给他打电话,他不再追问我跟谁在一起。他会笑着说:“老婆辛苦了,注意身体。家里有我,你放心。”
他开始重新拾起他的装修生意。他不再满足于接一些零散的小活,他开始学习用电脑画图,研究新的装修风格和材料。他说,他也得进步,不能被时代淘汰了。
我看着他每天忙忙碌碌,身上虽然还是沾满了灰尘,但他的眼睛里,重新有了光。那种自信的、踏实的光。
而我,也开始反思自己。
我是不是,也有些地方,做得不够好?我是不是,在事业上不断前进的同时,忽略了他内心的感受?我是不是,把他对我的依赖,当成了一种理所当然?
一个周末,我没有加班。
我拉着他,去逛了我们当年最喜欢去的那个公园。
我们手牵着手,像所有普通的中年夫妻一样,在公园里慢慢地走着。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建军,”我忽然开口,“以后,如果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你一定要告诉我。”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哪有不好的地方?你什么都好。”
“不。”我摇摇头,认真地看着他,“我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我太忙了,有时候会忽略你。比如,我脾气急,说话有时候会伤到你。我们是夫妻,有什么话,要说开。不要憋在心里,一憋,就容易憋出病来。”
他看着我,眼眶有些湿润。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
那天晚上,月光很好。
我们依偎在阳台上,看着天上的月亮。
“岚,”他忽然问我,“你说,我们这辈子,就这样了吗?”
“不然呢?”我笑着反问,“你还想怎么样?”
“我就是觉得,挺好的。”他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了,“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吵吵闹闹地,一直过到老,挺好的。”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看着天边那轮温柔的月亮。
是啊,挺好的。
生活,本就不是一首激情澎湃的交响乐,而是一首舒缓悠长的民谣。有高音,也有低谷;有和谐的旋律,也难免会有几个跑调的音符。
重要的是,弹奏这首曲子的人,愿意在跑调的时候,停下来,重新校准音弦,然后,再一起,把这首属于他们的歌,温柔地,唱下去。
比月光更温柔的,是愿意在黑暗中,牵着你的手,一起等待黎明的那份心。
来源:回忆放映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