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捏着那张烫金的北京大学录取通知书,手心里的汗几乎要把它浸透。
99年我考上北大,去向有钱姑姑借钱,姑姑:行,但我有三个条件
一九九九年的夏天,蝉鸣像砂纸,一遍遍打磨着小县城黏腻的空气。
我捏着那张烫金的北京大学录取通知书,手心里的汗几乎要把它浸透。
这薄薄一张纸,是我前半生所有努力的总和,也是我们这个普通工人家庭能想象到的、最光辉的荣耀。
但荣耀背后,是现实冰冷的影子。
学费、生活费,加起来是一笔天文数字。
我爸在厂里下岗快一年了,靠打零工维持。我妈在街道纺织小组,一个月几百块钱,自己都舍不得买一件新衣服。
家里所有的积蓄,掏空了,也凑不齐第一年的费用。
我妈偷偷抹了好几次眼泪,我爸一根接一根地抽着两块钱一包的劣质香烟,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股焦灼和无力的味道。
最后,我爸把烟头狠狠摁在烟灰缸里,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
“去找你姑姑。”
我心里咯噔一下。
姑姑,顾玉芝,是我爸唯一的亲妹妹。
也是我们家唯一一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人。
她年轻时嫁给了一个南下做生意的温州人,抓住了时代的第一波红利,如今在省城是响当当的“富贵太太”。
她家住别墅,开豪车,儿子林浩比我小一岁,上的却是学费高昂的私立中学。
亲戚们都说我爸命好,有这么个有钱的妹妹。
可只有我们自己知道,这份亲情,早就被金钱的铜臭味侵蚀得差不多了。
除了逢年过节不得不维持的表面往来,姑姑几乎不回我们这个破旧的家属院。
偶尔回来一次,也是车停在院子口,人坐在车里,摇下车窗,像视察一样跟老邻居们点点头。
她嫌我们这里脏,嫌我们这里的人穷酸。
我爸每次给她打电话,她都客气又疏离,三两句就挂了。
这些年,除了每年过年给我和我弟一人一个两百块的红包,她没给过这个家一分钱的实质帮助。
我爸去找她借过一次钱,为了给厂里生病的老师傅凑医药费。
姑姑当时笑吟吟地说:“哥,亲兄弟明算账,你写个借条,我让会计给你走账。”
我爸那张老实巴交的脸,当场就涨成了猪肝色。
从那以后,他再没跟姑"姑"开口。
现在,为了我,他要再把那张脸,送过去让人踩一次。
我心里又酸又堵。
“爸,我不去。”
“胡闹!”我爸眼睛一瞪,“这是你一辈子的事!脸面值几个钱?”
我妈也拉着我的手,眼圈红红的:“念念,听你爸的。你姑姑再怎么说,也是你亲姑姑。你去跟她说,她会帮的。”
看着他们期盼又卑微的眼神,我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去省城的车票是二十六块五。
我坐了四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又倒了两趟公交,才终于站在姑姑家那栋气派的别墅门口。
铁艺大门雕着繁复的花纹,冰冷而威严,像一个巨大的惊叹号,嘲笑着我的寒酸。
我身上这件洗得发白的T恤,和脚上那双开了胶的帆布鞋,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空气里有刚修剪过的草坪的清新气味,混杂着一丝消毒水的味道。
我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门铃。
开门的是个穿着制服的保姆。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你找谁?”
“我找顾玉芝,我是她侄女。”
保姆“哦”了一声,转身进去通报。
我被晾在门口,像个上门推销的。
几分钟后,保姆才出来,侧身让我进去,脸上没什么表情。
“进来吧,夫人在客厅。”
客厅大得像我们家三个屋子加起来那么大。
中央空调的冷风吹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和我从外面带来的、混着汗味的暑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姑姑正坐在那张巨大的米白色真皮沙发上,敷着一张绿色的面膜,只露出眼睛和嘴巴。
她手里拿着一个遥控器,正在看电视,电视里放着一部叽叽喳喳的港台剧。
她甚至没回头看我一眼。
“来了?”
声音从面膜底下传出来,闷闷的。
“姑姑。”我拘谨地叫了一声,站在离她三米远的地方,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坐吧。”她指了指对面的单人沙发。
那沙发看起来就贵得吓人,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只坐了半个屁股。
保姆给我倒了杯水,用的是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杯。
我捧着杯子,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凉得我指尖发麻。
客厅里只有电视机的声音。
姑姑不说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的心也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那张录取通知书,被我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口袋里,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终于,她脸上的面膜时间到了。
她慢条斯理地揭下来,露出一张保养得极好的脸,四十多岁的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
她对着茶几上的镜子照了照,满意地拍了拍脸颊。
然后,她才终于正眼看向我。
“说吧,什么事?”
她的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商品。
我攥紧了手心,把 rehearsed 了无数遍的话说了出来。
“姑姑,我……我考上北大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通知书,双手递过去,像呈上一份状纸。
姑姑没接。
她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
“哦,知道了。前两天你爸打电话说了。”
她的反应,比我想象中还要平淡。
没有惊喜,没有祝贺,就像在听一件和她毫不相干的事。
我伸出去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是好事。”她终于又开了口,端起手边的燕窝,用小银勺搅了搅,“你爸妈也算熬出头了。所以呢?找我干嘛?”
她明知故问。
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从脖子红到耳根。
那种被人看穿了窘迫,还被赤裸裸拎出来的羞辱感,让我几乎想立刻转身就走。
但我不能。
我身后,是我爸妈期盼的眼神。
“姑姑,”我声音发颤,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学费……还差一点。我想跟您……借一点。”
“借?”姑姑笑了,那笑声很轻,却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借多少?”
“一年学费加生活费,大概要……八千。”
我说完这个数字,自己都觉得心虚。
八千块,在1999年,对我家来说,是天方夜谭。
对我姑姑来说,或许只是她一个包的价钱。
姑姑放下勺子,身体向后靠在沙发上,双臂环胸,摆出一个谈判的姿态。
“陈念啊,不是姑姑说你。你爸妈没本事,养个孩子读到大学,已经是极限了。这上大学的钱,他们拿不出来,我早就料到了。”
她的话像刀子,每一句都戳在我最痛的地方。
“你考上北大,是给你自己读的,不是给我读的。以后出息了,也是你自己享福。我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这个道理,你懂吧?”
我点点头,嘴里发苦。
“我懂。”
“懂就好。”姑姑很满意我的“懂事”,她站起身,在客厅里踱了两步,像个女王在巡视她的领地。
“你爸这个人,死要面子活受罪。当年我让他跟我老公一起干,他非不肯,说什么投机倒把,不是正道。现在呢?守着他那个破厂子,结果呢?还不是下岗了。”
“他但凡有点脑子,你们家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她可以羞辱我,但不可以这样说我爸。
我爸是没本事,但他正直,善良,他是我心里最值得尊敬的人。
我刚想反驳,姑姑却话锋一转。
“不过呢,看在你是我亲侄女,又争气考上北大的份上,这个钱,我可以给你。”
我心里一松,那口气还没完全吐出来,她下一句话又让我提到了嗓子眼。
“行,但我有三个条件。”
我愣住了,像个木雕。
借钱,还有条件?
姑姑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她的眼神里,带着一种施舍的优越感。
“第一,这笔钱,不是借,是我‘资助’你的。你要写一封感谢信,感谢我对你的培养和支持。我会找人,把它登在咱们县的晚报上。”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登报?
这是要让全县的人都知道,我陈念,是靠她顾玉芝的施舍,才能去上大学?
这是要把我的尊严,放在报纸上,公开示众!
“第二,”她没给我反应的时间,继续说道,“你上了大学,每个假期,都得来我这儿。你表弟林浩明年也要高考了,你功课好,正好给他当家教。另外,家里阿姨忙不过来的时候,你也要搭把手。”
我气得说不出话。
这哪里是当家教?
这是让我来当免费的保姆!
一个考上北大的高材生,假期里要给她那不学无术的儿子当书童,还要兼职当佣人?
“第三,”姑姑的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笑意,“你在学校的每一笔开销,每个月都要做成账单,发给我看。我不希望我的钱,被花在一些乱七八糟的地方。你的成绩单,每个学期也要第一时间寄给我。如果哪一科挂了科,或者让我发现你乱花钱,资助,随时停止。”
我的血,一瞬间冲上了头顶。
怒火中烧。
这哪里是资助?
这分明是签下一份卖身契!
她要的不是我的感谢,是我的臣服。
她要用钱,买断我未来四年,甚至更久的自由和尊严。
她要让我,彻彻底底地变成她手里的一个提线木偶。
我看着她那张精致而冷漠的脸,突然明白了。
她不是想帮我。
她是在享受这种掌控别人的快感。
她恨我爸当年的“不识抬举”,现在,她要把这份怨气,加倍地报复在我的身上。
她要用这种方式告诉我:看,你爸的清高一文不值,最后,你还不是要跪着来求我?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表弟林浩穿着一身名牌运动服,睡眼惺忪地走下来。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种毫不掩饰的鄙夷。
“妈,她谁啊?”
“你表姐,陈念。”姑姑语气平淡。
“哦,”林浩拉长了声音,嘴角一撇,“就是那个考上北大的?怎么跑我们家来了?来打秋风的?”
“打秋风”三个字,像三根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我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姑姑没有呵斥他,反而像是默认了。
她只是淡淡地说:“林浩,不许没礼貌。以后你表姐还要给你辅导功课呢。”
林浩发出一声嗤笑。
“就她?给我辅导?妈你没搞错吧?你看她穿的那样,一股穷酸味,别把我们家地板弄脏了。”
他走到我面前,捏着鼻子,夸张地扇了扇。
“喂,我告诉你,想从我们家拿钱,可没那么容易。以后在我家干活机灵点,不然我随时让我妈把你赶出去。”
那一刻,我所有的委屈、愤怒、不甘,瞬间爆发了。
我猛地站起来,因为起得太猛,碰倒了那杯水。
水晶杯摔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没有碎,只是发出一声清脆又沉闷的响声。
水,洒了一地。
像我那颗被摔得稀烂的自尊心。
“对不起。”我看着姑姑,一字一句地说,“这三个条件,我一个都不能答应。”
姑姑的脸色沉了下来。
“你说什么?”
“我说,这钱,我不‘资助’了。”我把那个词咬得特别重,“我的通知书,是我自己十年寒窗苦读换来的,不是一张可以拿来交易的借条。我爸妈是穷,但他们教我的是,人可以穷,但志不能短!”
林浩愣住了,大概没想到我敢顶嘴。
“你……你什么态度!敢跟我妈这么说话!”
我没理他,只是直直地盯着姑姑。
“姑姑,谢谢你今天的‘款待’。让我明白了,有些亲情,比路人还凉薄。也谢谢你,让我知道了,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只有靠自己,才是最稳的。”
“至于你的钱,”我笑了,那笑容里带着泪,带着无尽的讽刺,“你还是留着,给你儿子买几本地板清洁剂吧。毕竟,他这么怕别人弄脏了你家的地板。”
说完,我不再看她铁青的脸,也不再理会林浩的叫嚣。
我挺直了背,像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一步一步,走出了那个金碧辉煌、却冷得像冰窖的牢笼。
走出别墅大门的那一刻,夏天的热浪扑面而来。
我却觉得,从未有过的舒畅。
天大地大,总有我陈念的容身之处。
北大,我上定了。
但不是靠你的施舍。
回县城的路上,我脑子一片空白。
火车哐当哐当,像在敲打我混乱的思绪。
愤怒和骨气是一时的,可现实的问题,像一座大山,依旧压在我面前。
钱,从哪里来?
回到家,我爸妈看我两手空空,脸色煞白地回来,什么都明白了。
我妈一把抱住我,眼泪就下来了。
“我苦命的女儿……”
我爸一句话没说,转身进了里屋,我听到他压抑的、剧烈的咳嗽声。
那一晚,我们家三口人,谁都没睡。
我把姑姑的三个条件,原原本本地说了。
我妈气得浑身发抖,“她……她怎么能这样!那是她亲哥哥,亲侄女啊!”
我爸坐在小板凳上,背影佝偻,像瞬间老了十岁。
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都怪我!怪我没本事!”
看到他们这样,我心如刀割。
我强忍着泪水,反而笑了。
“爸,妈,你们别这样。她不给,我们还不能自己想办法吗?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我故作轻松地说:“我觉得挺好。这下,我彻底死心了。以后咱们跟他们家,再无瓜葛。”
我把通知书拿出来,重新展开,铺在桌子上。
“北大,我自己去上。学费,我自己去挣。”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起来了。
我把我从小到大所有得过的奖状,从“三好学生”到奥数竞赛一等奖,全部翻了出来。
然后,我写了一块大纸板。
“本人陈念,应届高中毕业生,已录取至北京大学。现寻求暑期家教工作,可辅导小学至高中全科,价格面议。另,预借第一年学费,可立字据,分期偿还,利息从优。”
我拿着这块纸板,站到了县城人流量最大的新华书店门口。
像一个卖艺的。
路过的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我。
有同情,有好奇,有鄙夷。
“哟,北大的高材生,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肯定是假的吧?骗钱的。”
“看着挺可怜的,家里得穷成什么样啊。”
那些议论声,像无数根小针,扎在我身上。
我的脸火辣辣地烧着,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几次,我都想把牌子一扔,逃回家去。
可是一想到我爸妈一夜白了的头发,一想到姑姑那张轻蔑的脸,我就咬着牙,把背挺得更直。
尊严不能当饭吃。
但北大,能让我以后有尊严地吃饭。
整整一天,我水米未进,嗓子都喊哑了。
问的人多,但真正想请家教或者借钱的,一个都没有。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我几乎要绝望了。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同学,你真的是北大的学生?”
我抬头,看到一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
他是我们县一中的王老师,教物理的,我上高中的时候听过他的讲座。
我赶紧站起来,“王老师好。”
王老师扶了扶眼镜,仔细看了看我的通知书。
“真的是你,陈念。我记得你,你是今年市里的状元。”
他看着我面前的牌子,叹了口气。
“家里遇到困难了?”
我点点头,眼圈一红。
王老师沉默了一会儿,说:“家教的活儿,我帮你问问。至于学费……老师能力有限,也帮不了你太多。”
他从钱包里,掏出五百块钱,塞到我手里。
“拿着。这是老师的一点心意,不用还。好好读书,别被眼前的困难打倒。你是我们县城的骄傲。”
我捏着那五张崭新的一百块,眼泪再也忍不住,刷地一下流了下来。
这五百块,和姑姑那虚无缥缈的“资助”比起来,是那么的温暖,那么的有力量。
王老师的出现,像是一道光,照亮了我黑暗的世界。
接下来的几天,事情出现了转机。
王老师真的帮我联系了好几家家教。
其中一家,是县里一个做建材生意老板的儿子,马上要上高三,成绩一塌糊涂。
老板很豪爽,听说我是北大的,当场拍板,一个暑假,给我三千块钱。
前提是,我要把他儿子的成绩提上来。
这对我来说,不是难事。
另外,我的事,不知道怎么被县电视台知道了。
一个年轻的记者来采访我。
我一开始是抗拒的,我不想把自己的窘迫,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但那个记者姐姐跟我说:“陈念,这不是你的窘迫,这是你的勋章。你靠自己的努力考上北大,现在又想靠自己的双手去挣学费,这不丢人,这很光荣。你的故事,可以激励很多人。”
我被她说服了。
节目播出后,在小小的县城里,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我的电话快被打爆了。
有很多人要给我捐款,有企业要资助我。
我爸的老厂长,带着一群老工友,凑了三千多块钱送到我们家,说我是他们厂里飞出的金凤凰。
我们家楼下的张记包子铺,每天早上都给我送来热腾腾的包子和豆浆,不要钱。
短短一个星期,我不仅凑够了第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甚至还有了富余。
我把每一笔钱,都用本子认认真真地记下来。
除了王老师那五百块,和邻里街坊的一些小额资助,其他的,我都坚持写了借条,并承诺以后一定会还。
我爸妈看着家里来来往往的好心人,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
我爸跟我说:“念念,记住这些帮助过我们的人。以后有出息了,要报答人家。”
我重重地点头。
这件事,自然也传到了姑姑的耳朵里。
据说,她在省城家里,看到我们县晚报头版头条上,我捧着通知书笑得灿烂的照片,当场就把手里的报纸给撕了。
那篇报道的标题是——《寒门贵子,自强不息》。
里面提到了我的家庭困境,提到了我自力更生的决心,也提到了那些向我伸出援手的善良的人们。
唯独,没有提她顾玉芝一个字。
一个周末,姑姑的电话,打到了我们家。
是我接的。
“陈念,”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又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你现在长本事了,啊?都上报纸了。怎么,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这个当姑姑的,有多刻薄吗?”
我被她这种颠倒黑白的逻辑气得直想笑。
“姑姑,报纸上写的,都是事实。我感谢每一个帮助我的人,但这其中,好像并不包括您。”
“你!”她气结,“你别忘了,当初是你自己拒绝我的!我好心好意要帮你,你倒反咬我一口!”
“好心好意?”我冷笑一声,“您的好心,就是让我把尊严登在报纸上,去您家当免费保姆,还要像犯人一样,随时向您汇报我的一举一动吗?对不起,这样的‘好意’,我要不起。”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我能想象到她此刻气得发抖的样子。
“陈念,你别得意。”她终于开口,声音冰冷,“路还长着呢。你以为你现在凑够了钱,就万事大吉了?大学四年,花钱的地方多着呢。我等着看,你没钱的时候,是不是还要这样有骨气。”
说完,她“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我拿着听筒,心里一片平静。
是啊,路还长。
但这一次,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九月,我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坐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
站台上,我爸妈,王老师,还有好多街坊邻居来送我。
我妈抱着我,哭得像个泪人。
我爸拍着我的肩膀,眼眶通红,只说了一句:“到了,就给家里来个电话。”
火车开动的那一刻,我看着他们越来越小的身影,眼泪终于决堤。
再见了,我的家乡。
再见了,我那段卑微又倔强的青春。
北京,我来了。
北大的校园,比我想象中还要大,还要美。
红墙,绿瓦,未名湖,博雅塔。
空气里都飘着一股书卷和历史的香气。
我像一个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什么都新鲜。
但新鲜感很快就被现实的压力所取代。
身边的同学,大多来自大城市,家境优越。
他们穿着我叫不出牌子的衣服,讨论着我闻所未闻的话题,很多人甚至已经有了自己的电脑。
而我,全身上下加起来,不超过一百块。
我第一次感觉到了巨大的差距。
这种差距,不仅仅是物质上的,更是眼界和见识上的。
我开始拼命地学习,也拼命地兼职。
我申请了学校的勤工俭学岗位,在图书馆当管理员,一个月有一百二十块的补助。
我还找了两份家教,一份教初中数学,一份教高中英语。
我的时间被切割成无数个碎片。
上课,去图书馆,去家教,回宿舍。
每天晚上,等舍友们都睡了,我才在台灯下,开始预习和复习。
我几乎没有娱乐时间,没看过一场电影,没参加过一次联谊。
同学们都说我像个苦行僧。
我只是笑笑,不解释。
因为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停下来。
大一上学期期末,我拿了全系第一的奖学金,三千块。
拿到钱的那天,我跑到邮局,给家里汇去了一千块。
剩下的钱,我给自己买了一件厚厚的羽绒服,北京的冬天,比我们县城冷太多了。
我还给爸妈,一人买了一双手套。
这是我第一次,用自己挣的钱,给他们买礼物。
我在电话里告诉他们这个消息时,我妈在电话那头,又哭了。
但这次,是开心的眼泪。
生活虽然清苦,但我过得很充实。
我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知识的养分。
我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我还参加了学校的辩论队,口才和自信心都得到了极大的锻炼。
我不再是那个在姑姑面前,连话都说不完整的、自卑的乡下女孩了。
大二那年,姑姑一家,也来了北京。
表弟林浩高考失利,没考上大学。
姑父花了一大笔钱,把他送进了北京一所民办的专科学校,混个文凭。
姑姑不放心他,索性在北京买了套房子,陪读。
他们的新家,就在我们学校附近的一个高档小区。
一个周末,我正在图书馆看书,接到了姑姑的电话。
“陈念,晚上来家里吃饭。”
她的语气,不容置喙,像是在下达一个命令。
我本能地想拒绝。
但转念一想,躲不是办法。
有些事,总要面对。
“好的,姑我。”我平静地回答。
我穿着我最好的那件羽绒服,去了她家。
北京的家,比省城的别墅小一些,但装修得同样奢华。
姑父也在。
他对我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林浩躺在沙发上打游戏,看到我,只是抬了抬眼皮,哼了一声。
姑姑在厨房里忙活。
她做了满满一桌子菜,都是些大鱼大肉。
“念念,快坐。在北京学习辛苦了,多吃点,补补。”
她热情地给我夹菜,好像我们之间,从未有过任何不愉快。
我有些不适应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
“谢谢姑姑。”
“一家人,客气什么。”姑姑笑得像朵花,“你现在出息了,是北大的高材生,姑姑为你骄傲。”
我低头吃饭,不说话。
我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对了,”姑姑话锋一转,“林浩他现在这个学校,学习氛围太差了。我想着,你反正离得也近,以后周末,就过来给他补补课吧。姑姑也不会让你白忙活,一个月,给你开五百块钱。”
我拿着筷子的手,顿住了。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绕了一大圈,还是回到了她最初的“条件”上。
只是这一次,她学会了用钱来包装。
五百块,在当时,对我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
可以让我少打一份工,多一些学习时间。
如果我还是大一那个窘迫的我,或许会心动。
但现在,我已经可以靠自己的努力,过得很好。
我抬起头,看着姑姑。
“姑姑,对不起。我周末已经有安排了。”
姑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有安排?你有什么安排?不就是去做家教吗?别人给你多少钱,我给你双倍!”
她以为,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这不是钱的问题。”我放下筷子,认真地说,“姑姑,我很忙。我的时间,除了学习,还要用来做我自己的事。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给林浩补课。”
“你!”姑姑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陈念,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好心好意请你吃饭,给你一个挣钱的机会,你这是什么态度?”
“姑姑,”我站起身,“这顿饭,谢谢您。但我真的不能答应。林浩如果真的想学习,可以自己努力,或者请专业的老师。我,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姑"父"在一旁终于开了口,他皱着眉,“念念,你姑姑也是为你好。一家人,互相帮衬一下,不是应该的吗?”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很可笑。
“姑父,当初我家最困难的时候,需要‘帮衬’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我这句话,像一记耳光,狠狠地甩在他们脸上。
姑父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姑姑“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
“陈念!你翅膀硬了是吧!你以为你现在了不起了?我告诉你,没有我,你连北京的门都摸不着!”
“是吗?”我冷冷地看着她,“我今天能站在这里,是我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跟您,没有一分钱关系。”
林浩在一旁,终于关掉了游戏机。
“妈,跟她废什么话!不就是个穷鬼吗?给她钱她都不要,给脸不要脸!让她滚!”
我深吸一口气,拿起我的书包。
“饭我吃完了。谢谢款待。以后,我想我们也没必要再见了。”
我转身就走。
姑姑在我身后,气急败坏地尖叫:“陈念,你给我站住!你给我滚回来!”
我没有回头。
走出那个家门,北京夜晚的冷风吹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但我心里,却是一片滚烫。
有些关系,就像一颗烂了的牙,早点拔掉,才不会让整个口腔都跟着发炎。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和姑姑一家联系过。
我的大学生活,在忙碌和充实中,飞速地过着。
我拿遍了学校所有的奖学金,大三那年,作为优秀学生代表,我还获得了去香港大学交换半年的机会。
去香港的手续和费用,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这一次,我没有再像无头苍蝇一样。
我拿着我厚厚一沓的获奖证书和优异的成绩单,找到了我的导师。
我详细地阐述了我的交换计划,以及我对未来的规划。
导师非常欣赏我的才华和毅力,他帮我申请了学校的专项基金,解决了所有费用问题。
出发去香港前,我回了一趟家。
家里已经大变样了。
我用我挣的钱,还有之前社会捐助剩下的一部分,帮我爸开了一家小小的杂货铺。
生意虽然不大,但收入稳定,足够他们安度晚年。
我妈的气色,比以前好了太多,脸上总是挂着笑。
我爸的背,也挺直了。
我们家,终于靠自己的双手,走出了困境。
就在我准备回北京的前一天,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到了我们家。
是姑父。
他一个人来的,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看起来有些局促不安。
我爸妈很惊讶,但还是把他请了进来。
“大哥,大嫂。”姑父搓着手,一脸的尴尬,“我……我是来道歉的。”
他告诉我们,林浩出事了。
他在北京跟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学会了赌博,欠了一大笔高利贷。
姑姑把家里的积蓄都拿去给他还了债,但窟窿太大,根本填不上。
现在,追债的人天天上门,他们在家都待不下去。
姑姑急火攻心,病倒了,住进了医院。
“你姑姑她……她也是被猪油蒙了心。”姑父叹着气,眼圈都红了,“她这辈子,就要强。总想把所有人都比下去。对你们……她其实心里,也是有愧的。只是拉不下那个脸。”
“现在,家里实在是没办法了。我想来问问大哥,能不能……先借点钱,给我们周转一下。”
他说完,头都快埋到胸口里了。
我爸和我妈,面面相觑,都沉默了。
我看着姑父那张憔悴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曾几何时,他们是那么高高在上,对我们家,不屑一顾。
现在,风水轮流转,他们也尝到了走投无路的滋味。
我爸沉默了很久,最后,他走进里屋,拿出了一个存折。
那是我们家所有的积蓄。
“这里有三万块。你先拿去,给你妹妹看病。其他的,我们再想办法。”
姑父接过存折,手都在抖。
他“扑通”一声,就要给我爸跪下。
我爸赶紧扶住他。
“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干什么。”我爸的声音,有些沙哑,“你回去告诉你妹妹,让她好好养病。钱的事,别愁。只要人在,总有办法的。”
姑父走了,留下一屋子的沉默。
我妈叹了口气:“你爸,就是心软。”
我看着我爸的侧脸,他脸上的皱纹,好像又深了一些。
我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
“爸,你做得对。”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
我爸的善良和宽厚,不是软弱。
那是一种比金钱、比地位,更强大的力量。
它让一个人,在任何时候,都能守住自己的本心。
几天后,我去了香港。
在香港的半年,我大开眼界。
我接触到了更前沿的知识,更广阔的世界。
我也更加确定了自己未来的方向。
交换结束回到北京,我开始准备考研。
大四毕业那年,我以专业第一的成绩,被保送本校直博。
我的人生,彻底走上了一条光明的康庄大道。
而姑姑家,却彻底败落了。
林浩的赌债,像个无底洞,拖垮了他们整个家。
他们卖了北京的房子,又卖了省城的别墅,最后,只能在省城租了一个小小的房子住。
姑父为了还债,一把年纪了,还在外面打工。
姑姑的身体,一直没好利索,常年吃药。
林浩,则彻底成了一个废人,整天游手好闲,靠啃老为生。
有一次,我回省城参加一个学术会议,在街上,偶然遇见了姑姑。
她在一个菜市场里,跟小贩为了一毛钱的菜价,争得面红耳赤。
她穿着一件旧得看不出颜色的大衣,头发花白,身形佝偻。
完全没有了当年那个“富贵太太”的影子。
她也看到了我。
我穿着一身得体的职业装,自信,从容。
我们四目相对。
她的眼神里,有震惊,有羞愧,有嫉妒,还有一丝……悔恨。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低下头,拎着她的菜,仓皇地,逃也似的,消失在人群里。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
只有无尽的唏嘘。
她用半生的时间,去追逐金钱和虚荣,以为那就是一切。
到头来,却被金钱和虚荣,所反噬。
她赢了面子,却输了里子,输掉了亲情,也输掉了自己的人生。
博士毕业后,我留校任教。
几年后,我成了我们系里最年轻的副教授。
我有了自己的事业,有了美满的家庭。
我把爸妈接到了北京,让他们安享晚年。
我用我的稿费和奖金,设立了一个小小的助学基金,专门用来帮助那些和我当年一样,品学兼优的寒门学子。
我实现了我当年的诺言。
我靠自己,赢得了所有我想要的一切,包括尊严。
有一年春节,我带着老公和孩子,回县城过年。
家里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是林浩。
他比以前,更胖了,也更颓废了。
他一进门,就给我爸妈跪下了。
“大伯,大娘,我错了。求求你们,救救我妈吧。”
原来,姑姑得了重病,需要一大笔手术费。
姑父的身体也垮了,根本拿不出钱。
林浩走投无路,才想到了我们。
我爸妈心软,当场就要拿钱。
我拦住了他们。
我走到林浩面前。
“钱,我可以给你。”
林浩的眼睛,瞬间亮了。
“但是,”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也有一个条件。”
林浩愣住了。
这个场景,何其相似。
只是,当年那个卑微地站着,听别人提条件的人,是我。
现在,轮到了他。
“你要去找一份工作,”我说,“任何工作都行。去工地搬砖,去饭店洗碗,都可以。你把你每个月的工资条拿给我看。你什么时候,能靠自己的双手,挣到第一个月的生活费,我就什么时候,把手术费,打到医院的账上。”
林浩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你……你这是在羞辱我!”
“不。”我摇摇头,平静地看着他,“我是在教你,我姑姑当年没有教会你的东西——什么叫,自食其力。”
“你已经不是孩子了,林浩。你不能再心安理得地,去‘薅’别人的羊毛,去‘打’别人的秋风。你爸妈,已经为你付出了所有。现在,轮到你,像个男人一样,为他们撑起一片天了。”
林浩看着我,眼神复杂。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最后,他从地上站起来,对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姐,我明白了。”
说完,他转身走了。
后来,我听说,林浩真的去找了一份在物流公司当搬运工的工作。
一个月后,他给我寄来了一张皱巴巴的工资条。
上面写着:850元。
我看着那张工资条,笑了。
然后,我把三十万手术费,打到了医院的账户上。
姑姑的手术,很成功。
出院那天,我去医院看了她。
她躺在病床上,看起来苍老而虚弱。
看到我,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念念……对不起……”
她抓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这三个字。
我给她削了一个苹果。
“姑姑,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那些年的怨恨,不甘,委屈,早就在时间的洪流里,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留下的,只有血浓于水的亲情。
走出病房,我看到林浩正蹲在走廊的尽头,肩膀一耸一耸地,在偷偷地哭。
他身上的衣服,还沾着灰尘。
但他的眼神,却不再是以前的浑浊和空洞。
那里面,有了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东西。
叫作希望。
我想,这大概就是最好的结局。
真正的富足,从来不是你拥有多少金钱,而是你有能力去爱,去给予,去支撑起一个家。
而真正的强大,也不是你爬得多高,走得多远,而是无论身处何种境地,你都能守住内心的那份善良与尊严。
我的人生,从那场屈辱的借钱开始,却也因那场屈辱,而获得了新生。
有时候,你真的要感谢那些曾经看轻你的人。
是他们,让你看清了世界,也让你,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毕竟,没有谁的北大通知书,是用来换取嗟来之食的。
来源:笑笑一点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