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看着张总那张先是错愕、随即铁青的脸,心里头一次没有了往日的忐忑和畏惧,反倒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像暴雨过后,被冲刷得干干净净的青石板路。我知道,我走的这条路,是老李用他的离开,给我趟出来的。
当我把那封辞职信拍在张总办公桌上时,整个技术部都静了。
那声脆响,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办公室里沉闷的空气。
我看着张总那张先是错愕、随即铁青的脸,心里头一次没有了往日的忐忑和畏惧,反倒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像暴雨过后,被冲刷得干干净净的青石板路。我知道,我走的这条路,是老李用他的离开,给我趟出来的。
这一切,都得从半个月前,老李那个突兀的辞职说起。
第1章 一壶凉了的茶
那天下午,天气有点闷,像口没盖严的蒸锅,技术部里只有键盘敲击和风扇有气无力的转头声。
我正对着一张新产品的结构图发愁,一个关键部位的公差怎么算都觉得别扭。习惯性地,我端着杯子,想去找老李讨教。
老李,李建国,我们技术部的“定海神针”。五十有六,头发花白,戴副老花镜,常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兜里永远揣着一把游标卡尺。他是厂里元老级的技术员,从建厂就在,厂里每一台机器的脾气,他比自己的血压都清楚。
可我走到他工位旁,却愣住了。
他的桌子,空了。
不是那种暂离的空,是那种连根拔起的空。那盆养了快十年的文竹不见了,那个被烟熏得发黄的搪瓷缸子不见了,桌上那本翻得起了毛边的《机械设计手册》也不见了。只有桌面上一个淡淡的茶杯印子,证明这里曾经有过一个恋茶如命的主人。
“找李工啊?”旁边的小王探过头,压低声音说,“李工辞职了,上午刚办完手续,走了。”
“走了?”我脑子嗡的一声,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怎么这么突然?前天我们还一起研究那个新阀门呢。”
“谁知道呢,”小王撇撇嘴,“听说是跟张总吵了一架,具体为啥,没人敢问。”
张总,张明远,半年前空降来的部门总监。三十多岁,名校MBA,一口流利的英文,张口闭口“降本增效”“优化流程”。他一来,就把厂里很多老规矩都改了,大家背地里都叫他“新皇上”。
我心里一沉。老李的脾气我清楚,倔得像块生铁,认死理。张总呢,又是个典型的“数据派”,两个人凑一起,就像干柴遇上烈火。
一整个下午,我都心神不宁。那张图纸上的数据,在我眼里变成了一团乱麻。老李就这么走了,连声招呼都没打,这不像他的风格。我们师徒相称快十年了,从我一个毛头小子,到如今能独当一面,他手把手教我的东西,比大学四年学的都多。
快下班的时候,手机震了一下,是老李发来的短信,只有几个字:“老地方,喝一杯。”
老地方,是厂门口那家开了二十年的“老地方”烧烤店。
我到的时候,老李已经在了。他面前摆着两瓶啤酒,一碟花生米,正小口小口地抿着。他看起来比在厂里时更老了些,眼角的皱纹深得像刀刻的一样。
“师父。”我在他对面坐下。
他抬眼看了看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了啊,小陈。”
“怎么回事啊师父?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吭一声?”我忍不住问。
他没说话,给我满上一杯啤酒,自己端起杯子,一饮而尽。酒沫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他用手背胡乱一抹。
“小陈啊,这厂子,变了。”他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变得我……不认识了。”
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他说起了当年和老厂长一起创业的艰辛,说起了为了攻克一个技术难题,他们怎样在车间里连着睡了一个星期。他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我默默地听着,给他续酒。我知道,他心里憋着一团火。
酒过三巡,他终于说到了正题上。
“你知道我为啥走吗?”他盯着我,眼睛里布满血丝。
我摇摇头。
他凑过来,压低了声音,一股浓烈的酒气扑在我脸上。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狠狠地钉进了我的心里。
“那个‘卓越’系列的新项目,记得吧?就是你现在愁的那个。”
我点点头,那是公司今年主推的高端产品线,张总亲自抓的。
“里头的密封圈,”他顿了一下,声音更低了,“张总为了降成本,把原来我们定的A级耐磨材料,偷偷换成了B级。采购单上做的手脚,只有我们几个核心技术员能看出来。”
我的心猛地一跳。A级和B级,听着只差一个等级,但性能上天差地别。A级材料能保证产品在极端环境下十年不老化,B级的,顶多三年。我们的产品,很多是用在矿山、桥梁这种地方,一旦密封出了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我找他了,”老李继续说,“我把两份材料的检测报告拍他桌上,问他是不是疯了。你知道他怎么说?”
老李学着张总的腔调,阴阳怪气地说:“‘老李,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嘛。B级材料在常规环境下性能是足够的,我们的质保期也就三年,完全覆盖了。这么一点点‘优化’,能给公司省下上百万的成本,这是大功一件啊!’”
“我问他,万一出了事怎么办?他说,‘那是小概率事件,我们不能为了小概率事件,牺牲公司的利润。’”
老李说到这里,气得一拳砸在桌子上,啤酒瓶子都跳了起来。
“小陈,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差不多’‘过得去’这几个字。我们做技术的,手里出去的每一个零件,都可能关系到人命。差一丝一毫,就不是差错,是作孽!”
“我跟他说,这事儿你要是不改回来,我就捅到王总(公司大老板)那去。他笑了,说,‘李工,别天真了,这事儿王总是点了头的。’他说,现在市场竞争这么激烈,我们不这么干,就得被淘汰。时代变了,老李,你那套过时了。”
“过时了……”老李喃喃自语,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我干了一辈子的手艺,我坚守了一辈子的规矩,到头来,成了过时的东西……”
那一刻,我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和颤抖的双手,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
临走的时候,他已经醉得站不稳了。我扶着他,他却突然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
他凑到我耳边,用尽全身力气说:“小陈,师父没本事,守不住了。但你……你还年轻,眼睛要亮,心要正。记住,咱们这行,丢了什么,都不能丢了良心。”
我把他送回家,回来的路上,夜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老李的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盘旋。
我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回到公司,看着那张熟悉的图纸,却觉得无比陌生。每一个数据,每一个线条背后,似乎都藏着一个看不见的魔鬼,在对我冷笑。
老李走了,技术部里关于他的议论很快就平息了。张总提拔了另一个听话的年轻人顶替了他的位置。一切似乎又恢复了正常,就像一颗石子投入湖中,涟漪散去,湖面依旧平静。
但我的心里,那颗石子,却沉了底,再也捞不上来了。
第2章 一枚生锈的螺丝钉
日子照旧。
张总开会越来越频繁,会上说的都是些我听不大懂的新词儿,“赋能”、“闭环”、“颗粒度”。他要求我们每个人的工作都要量化,每天写日报,每周写周报,每月还要做PPT汇报。
技术部里怨声载道,但没人敢说什么。老李的离开,像一声无声的警告,让所有人都把头埋得更低了。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闭上眼,就是老李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他那句“不能丢了良心”。
我开始留心“卓越”系列项目的物料单。果然,在密封圈那一栏,供应商和材料编号,都换成了我不熟悉的代号。我偷偷去仓库看过一次,新到的那批货,从外观上看,和原来的A级材料几乎没有差别,但用手一摸,那种韧性和质感,差得远了。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着,一天比一天紧。
妻子小芳看出了我的不对劲。
晚饭时,她给我夹了一筷子鱼,轻声问:“你最近怎么了?老是唉声叹气的,公司不顺心?”
我扒拉着碗里的米饭,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她是个安分守己的女人,在一家超市当收银员,我们俩的工资加起来,要还房贷,要养孩子,日子过得紧巴巴。我怕我说了,她会跟着我一起担惊受怕。
“没什么,就是项目有点紧,压力大。”我搪塞道。
她看了我一眼,没再追问,只是默默地又给我盛了一碗汤。
“压力再大,也得注意身体。家里的事你不用操心,有我呢。”
她的话,让我心里更是五味杂陈。这个家,全靠我这份薪水撑着。我如果有什么闪失,这个家怎么办?
我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在公司里,我尽量避开张总,埋头干自己的活。我告诉自己,老李已经走了,我一个人,能做什么呢?胳膊拧不过大腿,算了吧。为了家,为了孩子,就当不知道。
可是,我做不到。
每当我在图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就觉得那笔有千斤重。这个名字,曾经是我的骄傲,是我技术和能力的证明。现在,它却像一个耻辱的烙印。
有一天,张总把我叫到办公室。
他满面春风地给我泡了杯好茶,那是我从没闻过的香气。
“小陈啊,”他靠在舒适的皮椅上,笑着说,“最近表现不错,那个新项目的进度,你跟得很好。我看出来了,你是个聪明人,不像某些老同志,思想僵化,跟不上时代。”
他意有所指,我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僵。
“老李的位置空出来了,我觉得你很合适。好好干,年底的优秀员工,我给你报上去。”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
升职,加薪。这是我梦寐以求的。有了这个职位,房贷的压力能轻一点,能给儿子报个好点的兴趣班,能让小芳不用那么辛苦。
可是,我笑不出来。我看着张总那张精英式的笑脸,只觉得一阵反胃。他这是在给我封口费。
我低着头,含糊地应付了几句,逃也似的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回到工位,我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个“卓越”系列的3D模型,它在屏幕上旋转着,闪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我仿佛看到,在它光鲜的外表下,那个劣质的密封圈,就像一个潜伏的肿瘤,正在悄悄地腐烂。
那天下午,我去了一趟废料仓库。
我想去找点东西,或者说,我想去印证一些东西。
仓库里堆满了各种报废的零件和机器,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铁锈混合的味道。我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十几年前我们厂生产的第一代阀门。那是老李带着我一起设计的,当时我们为了一个轴承的选型,争论了整整两天。
阀门上已经锈迹斑斑,但我一眼就看到了连接处的一枚螺丝钉。那是我亲手拧上去的。当时老李告诉我,这种关键部位的螺丝钉,必须用防腐蚀的特种合金,哪怕一颗要贵上好几块钱。他说,我们做产品的,不能只看它出厂的时候漂不漂亮,要看它十年、二十年之后,还能不能顶用。
我蹲下来,用手抚摸着那枚螺丝钉。它在潮湿的仓库里待了这么多年,周围的铁皮都烂了,但它本身,除了表面有些污垢,竟然没有一丝锈迹。
在昏暗的光线下,它仿佛在闪着微光。
那一刻,我心里那个摇摆不定的天平,终于彻底倾斜了。
我不能再装聋作哑下去了。有些东西,比钱,比职位,更重要。那是我从老李身上学来的,是一个技术人员的骨气和底线。
如果我也变成了张总那样的人,那我将来怎么去面对我的儿子?怎么告诉他,要做一个正直的人?
我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第3章 第一次交锋
我决定先不把事情闹大。
一来,我手上没有最直接的证据,采购单上的手脚做得很高明,我只是凭经验和观察判断。二来,我也不想一下子就把自己的后路堵死。
我想,或许张总只是一时糊涂,被“降本增效”的压力冲昏了头。如果我能用一种更温和的方式,从技术的角度,让他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也许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
我花了两天时间,写了一份详细的技术报告。
报告里,我没有直接提更换材料的事,而是从产品安全性和长期可靠性的角度,分析了密封圈这个部件的重要性。我列举了大量数据和行业案例,说明一旦密封圈在极端环境下提前老化,可能会导致的连锁反应,从设备停机到安全事故,后果不堪设设想。
在报告的最后,我“建议”公司对“卓越”系列所使用的密封圈材料进行一次“复检”,以确保其性能完全符合我们产品宣传的“高可靠性”标准。
我的措辞很谨慎,尽量显得客观、公正,像一次纯粹的技术探讨。
周一的例会上,等所有人都汇报完了,我站了起来。
“张总,关于‘卓越’项目,我有一个技术上的小建议,整理了一份报告,您看……”我把打印好的报告,双手递了过去。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我能感觉到,空气瞬间变得有些紧张。
张总接过报告,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快速地翻阅着,眉头越皱越紧。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音。
我站在那里,手心里全是汗。
终于,他看完了。他把报告往桌上一放,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和不悦。
“小陈啊,”他开口了,语气很平淡,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发火的前兆,“你的工作热情和责任心,是值得肯定的。能从细节上发现问题,这是好事。”
他话锋一转:“但是,我们也要分清主次。你报告里提到的,都是一些极端工况下的小概率事件。我们的产品,99%的用户都不会在那种条件下使用。我们做企业,不是搞科研,不能为了1%的可能性,投入100%的成本,那不叫负责,那叫资源浪费。”
“可是张总,”我忍不住辩解,“我们的产品定位是高端系列,卖点就是稳定可靠。如果连最基本的材料都保证不了,那不是砸自己的牌子吗?”
“牌子?”他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轻蔑,“小陈,现在是什么时代了?酒香也怕巷子深。牌子是靠营销,靠包装,靠故事打造出来的。消费者看的是广告,是外观,不是你里面用的是A级还是B级材料。只要在质保期内不出问题,那就是好产品。”
他拿起我的报告,在手里掂了掂。
“你这个报告,写得不错,很有深度。但现阶段,我们的主要矛盾,是控制成本,抢占市场。你提的这些问题,可以作为我们下一代产品升级的‘技术储备’。”他轻描淡写地给这件事定了性。
“好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大家继续忙吧。”他挥了挥手,宣布散会。
同事们陆续离开,看我的眼神都有些复杂,有同情,有不解,也有幸灾乐祸。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我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如此不屑一顾。他不是不懂,他是根本不在乎。在他眼里,技术、质量、安全,这些我们老一辈技术员视若生命的东西,都只是可以为利润让路的成本项。
我彻底明白了,我和他,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从会议室出来,我感觉浑身脱力。那种无力感,比连续加班三天三夜还要累。
回到工位,我看到桌上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是小王递过来的。
“陈哥,喝口水。”他小声说,“你……别太往心里去。张总就那样,咱们……忍忍就过去了。”
我看着他,这个刚毕业没两年的大学生,脸上还带着稚气。我笑了笑,没说话。
忍?老李忍不了,所以他走了。我呢?我能忍多久?
那天下午,张总的助理通知我,下个月去分公司出差的名单里有我,为期三个月。
我知道,这是张总的手段。他想把我这个“刺头”支开,等我回来,“卓越”项目早就批量生产,木已成舟,我再说什么都晚了。
他以为这样就能让我闭嘴。
但他想错了。他越是这样,我心里的那团火,烧得越旺。
第4e章 时代没有回头路
出差的通知下来,我反而冷静了。
我知道,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在公司内部,通过正常渠道反映问题的路,已经被张总堵死。
我只剩下最后一条路——找王总。
王总,王海东,我们公司的创始人。一个传奇人物。据说他也是技术员出身,当年和老李他们几个人,在一个破棚子里,靠着几台旧车床,硬是把这个厂子做了起来。
在我心里,王总和张总是不同的。他懂技术,他应该明白我在坚持什么。张总他们是职业经理人,公司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跳板,一份履历。但这个厂子,是王总一辈子的心血。他不会眼睁睁看着它烂掉。
我决定赌一把。
我没有通过正常程序预约,因为我知道,我的预约申请到了张总那里,就会石沉大海。
我选择了一个最笨,也可能是最有效的办法——堵门。
我打听到王总每天早上七点半会准时到公司,而且习惯走地下车库的VIP通道。
第二天早上,不到七点,我就等在了车库的电梯口。
清晨的车库,空旷又安静,只有我的心跳声,在耳边咚咚作响。我手里攥着那份技术报告的复印件,手心里的汗把纸都浸湿了。
七点二十五分,一辆黑色的奥迪缓缓驶入,停在了专属车位上。
车门打开,王总从车上下来。他比我想象的要显得苍老一些,两鬓已经斑白,但精神矍铄,步履稳健。
我深吸一口气,迎了上去。
“王总,您好。”
他被突然出现的我吓了一跳,警惕地看了我一眼:“你是?”
“王总,我是技术部的陈辉。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很冒昧,但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向您汇报。”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有力。
他皱了皱眉,看了看手表:“我马上有个会。有什么事,不能通过你的直属领导反映吗?”
“我的直属领导是张明远总监。我要反映的问题,就是关于他的。”我豁出去了,直截了当地说。
这句话显然引起了他的兴趣。他停下脚步,重新打量了我一番。
“哦?说来听听。”
我赶紧把手里的报告递了上去,用最快的速度,把“卓越”项目更换密封圈材料的事情,以及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简明扼要地汇报了一遍。
他听得很认真,没有打断我。他的眼神很锐利,仿佛能看穿我的内心。
等我说完,他沉默了片刻。
“你说的这些,有证据吗?”
“采购单和入库单都被张总处理过了,但我可以带您去看仓库里的实物。只要做个简单的破坏性测试,真假立辨。”我答道。
他点点头,把我的报告收进了公文包。
“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去核实的。你先回去工作吧,不要声张。”他的语气不咸不淡,听不出喜怒。
说完,他便转身走进了电梯。
看着缓缓关闭的电梯门,我心里七上八下。王总的态度,比我想象的要冷静得多。他没有震怒,也没有表扬我的正直。他的反应,像一潭深水,看不见底。
接下来几天,公司里风平浪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张总依旧每天开会,意气风发。那批B级材料,也开始陆续投入生产线。
我开始怀疑,我的“告状”,是不是根本没起作用?王总是不是和张总,本就是一丘之貉?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王总的秘书突然打电话给我,让我去他办公室一趟。
走进那间宽敞明亮的董事长办公室,我心里忐忑不安。
王总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我,看着窗外厂区的景象。
“来了啊,小陈。”他转过身,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坐。”
他亲自给我倒了杯水。
“你的报告,我看了。你说的材料问题,我也派人去查了。”他开门见山地说。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张明远的做法,确实……有些激进。”他斟酌着用词,“我已经批评过他了。但是,小陈啊……”
他叹了口气,坐到我对面,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愣住了,没明白他的意思。
“这两年,市场环境有多差,你可能不清楚。原材料价格飞涨,人力成本不断增加,国外的竞争对手又在打价格战。我们去年的利润,下滑了三十个百分点。再这么下去,别说发展,我们连生存都成问题。”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
“张明远这小子,虽然做事手段糙了点,但他能搞来订单,能控制成本。他上任这半年,我们公司的财务报表,是这三年来最好看的。董事会那边,对他很满意。”
“所以……为了财务报表好看,就可以牺牲产品质量吗?”我忍不住反问。
他看了我很久,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赞许,但更多的是无奈。
“小陈,我年轻的时候,也跟你一样,觉得技术就是天,质量就是命。我和老李,为了一个零件,能吵得面红耳赤。但是……时代变了。”
他站起身,又走回窗边。
“现在这个时代,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为了活下去,有时候,不得不做一些妥协。那个密封圈,我也看了检测报告,在常规环境下,用个三五年问题不大。这在商业上,叫‘风险可控’。”
“可我们是做工业产品的,不是卖快消品!我们的用户……”
“用户会选择性价比更高的产品。”他打断了我,“我们坚持用最好的材料,成本下不来,价格就高,市场就会被别人抢走。到时候,我们倒闭了,工人失业了,你所谓的‘坚守’,又有什么意义?”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把我浇了个透心凉。
我一直以为,他是最后的希望。我以为他会站在我这边,站在老李这边,站在我们所坚守的“工匠精神”这边。
但我错了。
他没有错,从一个企业经营者的角度,他甚至是对的。
我也没有错,从一个技术人员的角度,我坚守的是我的职业道德。
错的,或许是这个时代。一个快到让人来不及坚守,一个现实到让人不得不妥协的时代。
“你的技术能力,我很欣赏。你的为人,我也很佩服。”王总最后说,“但是,小陈,公司是一个整体,需要的是统一的声音。张明远那边,我会去敲打他,让他注意分寸。至于你……我希望你能理解公司的难处。”
他没有说让我怎么做,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让我,闭嘴。
“时代没有回头路了,小陈。”他看着窗外,悠悠地说。
我走出王总的办公室,外面的阳光很刺眼,我却觉得浑身发冷。
我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我输给的不是张总,而是他口中那个“时代”。
第5章 心里那杆秤
和王总谈话后的那个周末,我把自己关在家里,哪儿也没去。
小芳看我魂不守舍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在我身边坐下,握住了我的手。
“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就跟我说说吧。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事,我跟你一起扛。”她的手很温暖,声音也很轻柔。
我看着她担忧的眼神,心里那道紧绷的防线,终于塌了。
我把所有的事情,从老李的辞职,到材料的猫腻,再到我找张总、找王总,一五一十地都跟她说了。
我以为她会惊慌,会责备我的冲动。
但她没有。她只是静静地听着,听到关键处,眉头会紧紧锁起。
等我说完,屋子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那……你打算怎么办?”她轻声问。
我摇摇头,一脸茫然:“我不知道。王总的意思是让我算了。张总那边,估计很快就会给我小鞋穿。我……我好像把路都走绝了。”
我苦笑了一下:“也许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多管闲事。学着别人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拿着工资,养家糊口,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小芳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从卧室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小小的、刻着“平安”二字的玉佩。
“这是你儿子出生时,我去庙里给他求的。”她把玉佩放在我手心,“当时我就想啊,不求他将来大富大贵,只要他能一辈子平平安安,做个堂堂正正的人,我就心满意足了。”
她看着我,眼睛里有光。
“陈辉,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钱是重要,工作也重要。但有些东西,比这些更重要。要是为了钱,让你每天都昧着良心,活得不痛快,那我们挣再多钱,又有什么意思呢?”
“家里的房贷,你别担心。我这个月开始,多上几个夜班,也能多些收入。儿子这边,大不了兴趣班先停一停。日子苦点就苦点,总能过去的。但人要是心里那杆秤歪了,一辈子都找不回来。”
我握着那块温润的玉佩,看着我的妻子,眼眶一热,差点掉下泪来。
我一直以为,她是个只关心柴米油盐的普通女人。我没想到,在这样的大事上,她比我看得更通透,也比我更勇敢。
是啊,心里那杆秤。
老李守着他的秤,所以他宁愿放弃干了一辈子的工作,也要离开。
我呢?我的秤,还在吗?
那一刻,我心里所有的迷茫、纠结、恐惧,都烟消云散了。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周一,我回到公司,整个人都变了。
我不再躲着张总,见到他,我甚至会主动点头示意。他看我的眼神,充满了胜利者的得意。他大概以为,我已经屈服了。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手头的工作交接中。我把每一个我负责过的项目资料,都整理得清清楚楚,每一个图纸的细节,都标注得明明白白。
小王看我这样,不解地问:“陈哥,你这是干嘛?真准备去分公司待三个月啊?”
我笑了笑,没回答。
我不是在准备出差,我是在准备离开。
我要走,但我要走得堂堂正正,明明白白。
在离开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做。
我利用午休时间,去了趟生产车间。我找到负责“卓越”系列装配的老师傅,也是我的老熟人,钱师傅。
我把他拉到一边,把密封圈的事情,悄悄跟他说了。
“钱师傅,我信得过您。这批产品,您在装配的时候,多留个心眼。尤其是密封测试环节,一定要严格按照最高标准来。千万别怕麻烦,出了问题,就记下来,报上去。千万别让有问题的产品,流出咱们这个车间。”
钱师傅是个实在人,听完我的话,脸都白了。他拍着胸脯向我保证,他这里,绝对不会放一个不合格的产品出厂。
做完这一切,我心里最后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我改变不了公司的决定,但我至少可以尽我所能,去守住最后一道防线。
剩下的,就交给天意了。
第6章 那一声脆响
我选在周五下午递交辞职信。
那是一个寻常的下午,办公室里的人都在为即将到lers的周末而有些心浮气躁。
我花了一个小时,写好了那封信。信里,我没有提任何关于公司的问题,没有指责任何人。我只是说,因为个人职业规划的原因,我决定离开。
写完,我检查了一遍,然后点了打印。
我拿着那张还带着打印机温度的纸,走向张总的办公室。
路过每一个同事的工位,我都觉得他们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身上。或许是我的错觉,但我感觉,整个办公室的空气,都因为我的脚步而凝固了。
张总的办公室门开着。他正翘着二郎腿,对着电脑屏幕,和什么人视频通话,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
我没有敲门,直接走了进去。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对视频里的人说了句“稍等”,然后按了静音。
“小陈?有事吗?”他靠回椅背,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我没有说话,径直走到他的办公桌前。
然后,我把那封辞职信,拍在了他的桌子上。
“啪!”
那一声脆响,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办公室里沉闷的空气。
视频里的人似乎也听到了,好奇地探着头。张总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他错愕地看着桌上的辞职信,又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整个技术部,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齐刷刷地望向我们这边。
“你……这是什么意思?”张总的声音,因为震惊而有些变调。
“没什么意思,”我平静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不干了。”
他的脸色,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青,像个调色盘。
“陈辉!”他猛地站起来,压低声音怒吼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疯了吗?为了一个退休的老顽固,你把自己的前途都搭进去?”
“我的前途,我自己清楚。”我淡淡地说,“张总,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地方,不适合我。”
“你……”他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我的手都在发抖。
我没再理他,转身就走。
当我走出他办公室的那一刻,我感觉背后有几十道目光在注视着我。我没有回头。
我回到自己的工位,开始收拾东西。
我的东西不多,一个杯子,几本书,一张儿子的照片。
小王走了过来,眼圈红红的。
“陈哥……你……你真要走啊?”
我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小王,你还年轻,路还长。记住,不管什么时候,技术是安身立命的根本,良心是做人的底线。”
我把那本翻得起了毛边的《机械设计手册》递给他:“这个,送给你了。当年我师父给我的,现在,我传给你。”
他哽咽着接过去,紧紧地抱在怀里。
我抱着我的纸箱子,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工作了近十年的地方。这里有我的青春,有我的汗水,有我的喜怒哀乐。
说不留恋,是假的。
但我不后悔。
我走过一排排格子间,没有人说话,但很多人,都对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老李离开时的心情。
有些离开,不是逃避,而是一种坚守。
当我走到门口时,一个声音叫住了我。
“陈辉!”
是张总。他追了出来,脸色铁青。
“你今天就这么走了,这个月的工资和奖金,你一分钱也别想拿到!”他恶狠狠地威胁道。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
我笑了。
“张总,有些东西,是钱买不来的。”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公司大门。
外面的阳光,正好。
第7G章 另一条路
离开公司后,我感觉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那种感觉,就像一个背着沉重行囊的旅人,终于卸下了肩上的重担。虽然前路未卜,但脚步却变得无比轻快。
我第一时间给老李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他听完我的讲述,沉默了很久。
“傻小子……”他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心疼,但更多的是欣慰,“你受委屈了。”
“不委屈,师父,”我说,“我就是觉得,痛快。”
“好!好一个痛快!”他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笑声爽朗,“有骨气!不愧是我李建国的徒弟!你别担心,天无绝人之路。你先好好休息几天,陪陪老婆孩子。后面的事,咱们再想办法。”
挂了电话,我回到家。
小芳已经做好了饭菜。看到我抱着箱子回来,她什么也没问,只是走上前,接过我手里的箱子,轻声说:“回来了?洗手吃饭吧。”
饭桌上,儿子兴奋地跟我讲着幼儿园里的趣事。小芳不停地给我夹菜。
看着他们,我心里无比踏实。
我失去了工作,但我没有失去最重要的东西。
休息了一个星期,我开始重新找工作。
但过程并不顺利。我这个年纪,不上不下,很尴尬。一些小公司,我看不上。而一些大公司,又嫌我履历不够光鲜。
更重要的是,我辞职的事情,不知怎么在圈子里传开了。有好几家公司,面试时都旁敲侧击地问我,为什么会从上家公司“裸辞”。
我没有隐瞒,只是说和公司的经营理念不合。
结果可想而知。在现在这个环境里,一个“不听话”的员工,是不受欢迎的。
一个月下来,我投了上百份简历,只收到了寥寥几个面试通知,还都没有了下文。
家里的气氛,开始变得有些沉闷。小芳虽然嘴上不说,但我知道,她心里很着急。
我开始自我怀疑。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是不是太冲动,太理想主义了?
就在我最低落的时候,老李又给我打了电话。
“小陈,出来喝一杯。”
还是那家“老地方”烧烤店。
老李看起来比上次精神多了,头发虽然还是白的,但脸上有了红光。
“工作找得怎么样了?”他问。
我苦笑着摇摇头。
“别灰心,”他给我倒上酒,“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正经的手艺人,到哪儿都饿不死。”
他喝了口酒,神秘地笑了笑:“我跟你说个事儿。我那几个老伙计,我们合计了一下,准备自己干。”
“自己干?”我愣住了。
“对!”他一拍大腿,“我们几个,凑了点钱,租了个小厂房,准备开个小作坊。不求做大做强,就接一些对质量要求高、别人啃不动的‘硬骨头’活儿。我们就凭手艺吃饭,凭良心做事。”
他看着我,眼神灼灼:“我们这几个老家伙,只会摆弄机器。还缺个像你这样,懂电脑,会画图,脑子活的年轻人。怎么样,小陈,有没有兴趣,跟我们这帮老头子一起,重新玩一把?”
我的心,瞬间被点燃了。
自己干!凭手艺吃饭,凭良心做事!
这不就是我一直以来,最想做的事情吗?
没有办公室政治,没有成本和利润的博弈,只有对技术的纯粹追求。
“师父……”我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别急着回答,”他摆摆手,“我知道,这事儿风险大。我们刚起步,给不了你大公司那么高的工资,可能连五险一金都得过段时间才能交上。你得想清楚,跟你媳妇商量好。”
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不用商量了,师父。我干!”
那天晚上,我跟小芳说了这件事。
她听完,沉默了很久。
我忐忑地看着她,生怕她反对。
“那……会很辛苦吧?”她问。
“会。”
“钱会很少吧?”
“嗯,刚开始肯定不多。”
她抬起头,看着我,笑了。
“只要你觉得开心,觉得值,我就支持你。”她说,“大不了,我夜班再多上几个。日子嘛,总会越过越好的。”
我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我知道,我找到了另一条路。
一条更难走,但却能让我走得抬头挺胸,心安理得的路。
第8章 手艺人的传承
我们的“作坊”,在一个偏远的工业园里,厂房很旧,但打扫得很干净。
机器不多,都是老李他们淘来的二手货,但每一台都被他们擦得锃亮,保养得比自己的脸还精心。
除了我,团队里还有四个人。一个是跟老李一样,从老厂退休的钳工宗师,姓王;一个是电焊高手,姓刘,胳膊上全是烫疤;还有一个是负责跑业务的,姓赵,以前是老厂的销售科长,人脉广。
我们这个平均年龄超过五十岁的“创业团队”,就这么开张了。
刚开始的日子,确实很难。
没有订单,我们就跟着老赵,一家一家地跑客户。很多客户一听我们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坊,连门都不让我们进。
没有资金,我们就省吃俭用。中午大家就凑在一起,吃从家里带来的盒饭。
我负责技术和设计,经常为了一个方案,和几个老师傅在图纸前争论到半夜。他们经验丰富,但思路有些守旧。我懂新软件、新工艺,但实践经验不足。我们就在这种不断的碰撞和磨合中,寻找最优的解决方案。
虽然辛苦,但我却觉得无比充实。
每天,我闻着车间里熟悉的机油味,听着机器的轰鸣声,看着一个零件在我手中,从一张图纸,变成一个精密的成品,那种成就感,是坐在办公室里画多少PPT都换不来的。
第一个订单,是一家德国公司在中国的分部,他们需要一批特种定制的非标零件,精度要求极高,找了很多大厂都做不出来。
我们接下了这个活。
整整一个月,我们吃住都在厂里。老李带着我们,一遍遍地试错,一次次地调整。我的电脑上,设计图改了十几稿。王师傅的手,因为长时间打磨,都起了血泡。
最后交货那天,德国公司的技术总监,一个严谨得有些刻板的德国老头,拿着游标卡尺和显微镜,仔仔细细地检查了每一个零件。
检查完,他一言不发地看着我们。
我们所有人的心都悬着。
突然,他对着我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了不起!”他用生硬的中文说,“你们,是真正的‘工匠’!”
那一刻,我们几个大老爷们,眼圈都红了。
这个订单,我们没挣多少钱,但它给我们带来了比钱更重要的东西——口碑。
慢慢地,我们的名声在圈子里传开了。越来越多“硬骨头”的订单,主动找上了门。我们的作坊,也开始走上了正轨。
半年后的一天,我接到了小王的电话。
他在电话里,声音很低落。
他说,“卓越”系列产品上市后,虽然销量不错,但最近接连接到了好几起客户投诉。都是在一些比较恶劣的环境下,设备出现了密封不严导致内部损坏的问题。虽然没出大事故,但公司的声誉,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张总被董事会狠狠批了一顿,听说年终奖都扣光了。”小王说,“钱师傅因为坚持返工了一批有问题的产品,也被张总找借口给辞退了。”
“最可笑的是,”小王继续说,“公司现在为了补救,又开始重新采购A级材料了。你说,这不是兜了一大圈,又回去了吗?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挂了电话,我心里没有一丝“大仇得报”的快感,只有一声叹息。
我走到车间,老李正在手把手地教一个新来的年轻学徒,如何使用游标卡尺。
“看清楚,这叫‘读数’。手要稳,心要静。差一丝一毫,在我们这行,就是天大的事。”
阳光从车间的窗户照进来,洒在他花白的头发上,也洒在那个年轻人专注的脸上。
我看着他们,忽然觉得,这幅画面,就是一种传承。
一种关于技术、关于责任、关于良心的传承。
或许,我们这些“过时”的人,永远也追不上那个飞速变化的“时代”。
但我们至少可以,守住自己心里那杆秤,守住这门手艺最根本的东西。
然后,把它,完完整整地,交给下一代。
我想,这就够了。
来源:悖论调查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