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可门轴转动的吱呀声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院子的阳光,和阳光下那片让她完全陌生的、崭新的天地。
她以为自己推开的,会是一扇通向腐朽和绝望的门。
可门轴转动的吱呀声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院子的阳光,和阳光下那片让她完全陌生的、崭新的天地。
六年了。
整整六年。刘玉芬站在自家院门口,手里那只磨掉了漆皮的行李箱,像是生了根,再也挪不动分毫。
风从院子里穿过来,带着一股子淡淡的竹木清香和桐油的味道,和她记忆里那个永远飘着鱼腥味、混着男人汗臭的小院,完全是两个世界。
她想起六年前那个下着雨的傍晚,也是在这个门口,她把一把雨伞狠狠摔在王建军的脚下,伞骨当场就折断了一根,像一只瘸了腿的鸟。
“王建军,这日子我不过了!你跟你的鱼过去吧!”
她吼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被生活的水泡得发白、发胀的怨气。
那时的王建军,刚从厂里下岗小半年,整个人像被抽了主心骨,蔫了。先是整天整天地在家里抽烟,把屋子熏得像个破旧的香炉。后来,就开始了钓鱼。
一开始,她还觉得,有个爱好,散散心,总比闷在家里强。
可他不是散心,他是扎了进去,像是要在那片水里把自己溺死,再重新投胎。天不亮就出门,披星戴月才回来,带回来的,除了满身的泥腥味,就是几条不大不小的鲫鱼。
家里米缸快见底了,儿子上学的学杂费还没着落,他却有闲钱去买那些越来越精贵的鱼饵、鱼线。
她跟他吵,跟他闹,把饭碗摔在他面前。
他什么也不说,只是闷着头,用一块砂纸,一遍遍地打磨着他从后山砍来的那根老竹子。那专注的样子,仿佛那根竹子才是他的老婆孩子,才是他要过一辈子的人。
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儿子涛涛半夜发高烧,她让他去街口药店买点退烧药,他却在黑暗里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明天……明天坑里的鱼口好……”
那一刻,刘玉芬的心,就像被扔进了冰窟窿。
第二天,她把儿子送回了娘家,自己收拾了一个小包袱,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她想,等他什么时候把鱼竿扔了,想起来自己还是个男人,是个丈夫,是个父亲,她就回来。
这一等,就是六年。
六年里,她在南方的电子厂里做流水线工人,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农村妇女,干到了小组长。她把青春和汗水都押在了那条冰冷的生产线上,换来了每个月准时到账的工资,给儿子寄去学费和生活费,也给自己挣回了一点点可怜的尊严。
她不是没想过王建军。尤其是在那些万籁俱寂的深夜,宿舍里姐妹们的鼾声此起彼伏,她睁着眼,眼前晃过的,还是他坐在小马扎上,借着昏暗灯光,低头专注打磨那根竹子的侧影。
她恨他,也……想他。
儿子涛涛在电话里,偶尔会提起他爸。
“妈,我爸他……挺好的。”
“妈,我爸让我问你,天冷了,在那边衣服够不够穿。”
“妈,我爸做了个东西,卖了点钱,给我交了这个学期的补课费。”
她听着,心里五味杂陈。卖了点钱?能卖几个钱?靠着河边那几条鱼,还能发家致富不成?她嘴上说着“知道了”,心里却愈发觉得,他还是那个不着调的王建军。
直到上个星期,儿子考上了省城的重点大学,给她打电话,声音里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骄傲和恳切。
“妈,你回来吧。回来看看……爸他,不一样了。”
不一样了?能有多不一样?
刘玉芬最终还是买了车票。她想,终归是要做个了断的。如果他还是老样子,那这张大学录取通知书,就是她彻底离开的判决书。她带着儿子走,再也不回头。
可现在,站在这院门口,她彻底愣住了。
第一章 尘埃与新生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四四方方的格局没变。
但原本坑坑洼洼的泥土地,被一层平整干净的青砖所取代,砖缝里,几簇青苔探出头来,带着湿润的生气。
东墙根下,那几口她走时裂了缝的大水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半人高的木架子,架子上,整整齐齐地晾晒着一根根颜色深浅不一的竹材。有的青黄,有的深褐,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西边,原本堆放杂物的角落,搭起了一个带着玻璃顶棚的棚子,像个小作坊。棚子下面,是一张宽大的工作台,台子上,各种她叫不上名字的工具,锉刀、刻刀、钻头……排列得井井有条,像等待检阅的士兵。
正对着大门的堂屋,门也换了。不再是那扇掉漆的旧木门,而是一对厚实的、带着漂亮木纹的新门。门楣上,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木匾,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五个大字——“王氏手工坊”。
这……这是她的家?
刘玉芬觉得自己像个走错了地方的陌生人。她记忆里的那个家,是杂乱的,是压抑的,是每一个角落都塞满了生活窘迫和夫妻怨气的。
而眼前的这个家,是整洁的,是安宁的,甚至……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属于匠人的体面和尊严。
一个身影从西边的作坊里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粗布褂子,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头发剪得很短,鬓角已经有了些许花白,但整个人看上去,比六年前挺拔了许多。
是王建军。
他手里拿着一截处理了一半的竹子,正低头审视着,眉头微微蹙着,眼神专注得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他没看到她。
刘玉芬的心,猛地一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她想开口叫他,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六年了,他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还是那副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唯独对他手里的东西痴迷的样子。只是,六年前他痴迷的是钓鱼,现在,痴迷的似乎是这些竹子。
王建军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手里的竹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惊讶,有慌乱,还有一丝……不知所措的局促。他那双曾经因为熬夜钓鱼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此刻清澈明亮,里面映着她风尘仆仆的影子。
“玉芬……你……”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很久没有这样正经地叫过她的名字。
刘玉芬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六年来的委屈、辛酸、怨恨,在这一刻,都化作了一股热流,涌上眼底。她想质问他,想痛骂他,想问问他这六年,有没有想过她和儿子是怎么过的。
可话到嘴边,却只变成了一句轻轻的、带着颤音的:“我……回来看看涛涛。”
这是一个借口,一个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的借口。涛涛在省城,根本不在这里。
王建军没有戳穿她。他只是快步走过来,很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了那只破旧的行李箱。
他的手,还是那么粗糙,布满了老茧,但很温暖。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重复着,像是除了这句话,再也找不到别的词。
“先进屋,外面太阳大。”
他提着箱子,转身往屋里走,背影有些僵硬。
刘玉芬跟在他身后,脚踩在坚实的青砖上,一步一步,像是踩在自己的心上。每一步,都让她对这个地方的认知,颠覆一次。
堂屋里,也变了样。
原本发黑的墙壁,重新粉刷过,雪白干净。正中央,挂着一幅山水画,画上是烟波浩渺的江面,一个渔翁在独钓。
那张他们吵过无数次架的八仙桌,被擦得锃亮,上面摆着一套崭新的茶具。
一切都那么陌生,又那么……好。
好得让她心慌。
王建军把行李箱放在墙角,给她倒了一杯水,水是温的。
“坐了很久的车吧?先歇歇。”
他站在桌子边,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刘玉芬捧着水杯,杯壁的温度透过掌心传到心里,暖得她想哭。
她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东边墙上。
那里,挂着一排排的……鱼竿。
那些鱼竿,跟她印象里渔具店卖的完全不一样。每一根都像是艺术品。有的温润如玉,有的古朴典雅,竿身上,还刻着细密的山水花鸟图案,甚至还有题诗。
最中间的那一根,通体呈现出一种剔透的暗红色,像一块陈年的美玉。竿柄处,用细细的红线缠绕着,末端还坠着一个精致的中国结。
“这些……都是你做的?”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王建军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嗯。”他点了点头,声音不大,“瞎琢磨的。”
他走到墙边,小心翼翼地取下那根暗红色的鱼竿,递到她面前。
“你看看这个。”
刘玉芬迟疑地伸出手,接了过来。
鱼竿入手,比她想象的要轻,却又有一种沉甸甸的质感。竿身光滑细腻,带着竹子特有的温润。她甚至能感觉到,这根竹子在变成鱼竿之前,经历过多少次耐心的打磨和抚摸。
“这是……什么竹子?”
“是咱们后山那片紫竹林的。得挑那种长了五年以上,冬天砍下来的老竹子,韧性才最好。”王建军的话匣子,似乎一下子被打开了。
“砍回来,不能马上用。得在院子里晾上三年,让它干透,性子定了,才不会变形。然后是烤,用炭火慢慢地烤,把竹子里的油逼出来,矫直。这个过程,最考验功夫,火大了,竹子就废了;火小了,矫不直。”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轻轻拂过竿身,像是在抚摸自己孩子的皮肤。
“矫直之后,就是打磨,从粗砂纸到细砂纸,一遍一遍地磨。磨到最后,要用水砂纸,蘸着水磨,磨到摸上去,跟丝绸一样滑才行。”
“最后,是上漆。我用的是大漆,就是从漆树上割下来的那种。得上一遍,晾干,再磨,再上……反反复复,至少要上十几遍。这样出来的鱼竿,才不怕水,不怕晒,用得越久,颜色越好看。”
刘玉芬静静地听着。
她听得出来,这每一个步骤背后,是多少个日日夜夜的枯燥和重复,是多少次失败和尝试。
她想起六年前,他也是这样,坐在灯下,一遍遍地打磨着一根竹子。
原来,他不是在玩物丧志。
他是在……学一门手艺。
一门她完全不懂,也从未想过去了解的手艺。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疼得发酸。
“这……能卖钱吗?”她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王建军笑了笑,那笑容里,有几分自豪,也有几分历经沧桑的坦然。
“还行。刚开始,没人要,我做了送给以前一块钓鱼的老伙计。他们用了,觉得好,一传十,十传百,就有人找上门来买了。”
“后来,有个城里来的老板,喜欢钓鱼,也喜欢这些老玩意儿,看到我做的竿子,一下子就相中了。他帮我开了个网店,还给我介绍了些客户。”
他指了指作坊那边,“现在订单都做不过来。一支好点的竿子,能卖上千块。涛涛上大学的学费,还有这个家,都是靠它们挣回来的。”
上千块……
刘玉芬手里的鱼竿,仿佛一下子重了千斤。
她想起了自己在电子厂里,为了每个月那两三千块钱的工资,每天站十几个小时,眼睛熬得通红,手指被零件磨得生疼。
她以为自己是在外面受苦受累,撑起了这个家。
却不知道,在家里,这个她以为已经“废了”的男人,用一种她最看不起的方式,把这个家,重新撑了起来。
而且,撑得比以前更好,更体面。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愧疚感,瞬间淹没了她。
她错了吗?
当年,她走得那么决绝,是不是……错了?
第二章 沉默的匠心
午饭是王建军做的。
三菜一汤,都是她爱吃的。西红柿炒鸡蛋,酸辣土豆丝,清炒小白菜,还有一碗紫菜蛋花汤。
饭菜的味道,和六年前一模一样。
两人坐在那张擦得发亮的八仙桌前,沉默地吃着饭。只有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在空荡荡的堂屋里回荡。
刘玉芬好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说什么呢?
说“对不起,我错怪你了”?太生硬。
说“你真厉害,我为你骄傲”?太虚伪。
他们之间,隔着六年的光阴,隔着无数个日夜的误解和怨怼。这不是一两句好话就能填平的鸿沟。
还是王建军先开了口。
“厂里……还好吧?”他问,声音很低,像怕惊扰了什么。
“嗯,挺好的。我当小组长了。”刘玉芬答道,眼睛却不敢看他,只是盯着自己碗里的米饭。
“那就好,那就好。在外面,不容易。”
他给她夹了一筷子土豆丝,“多吃点,你瘦了。”
刘玉芬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瘦了。这六年,她能不瘦吗?一个人在异乡,吃不好,睡不好,心里还压着事。有时候半夜醒来,摸着空荡荡的另一半床铺,她会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是不是对的。
可每次一想到王建军那副沉迷钓鱼、不顾家的样子,她就又会把那点软弱压下去,告诉自己,不能回头。
“你也……变了挺多。”她终于抬起头,看向他。
他的脸,比六年前黑了,也粗糙了,眼角的皱纹深了许多。但那双眼睛,却比以前亮了,里面有光。那是一种找到了自己位置,心里踏实了,才有的光。
王建军扒了口饭,嘿嘿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
“人总是要变的嘛。”
吃完饭,王建军收拾碗筷,刘玉芬想去帮忙,被他拦住了。
“你坐了那么久的车,去屋里歇会儿。床我早上刚晒过被子,干净着呢。”
他说的“屋里”,是他们的卧室。
刘玉芬推开卧室的门,心又是一颤。
房间不大,但收拾得一尘不染。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是她走之前买的那床红色的龙凤被。床头柜上,摆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照片里,涛涛还很小,被王建军扛在肩上,她站在旁边,笑得一脸幸福。
照片已经有些泛黄了,但相框的玻璃,却擦得一尘不染。
她的梳妆台上,还摆着她当年用剩下的小半瓶雪花膏,瓶盖拧得紧紧的,仿佛主人只是出了个短门,马上就会回来。
整个房间,都维持着她离开时的样子,却又处处透着被精心打理过的痕迹。
他是在等她回来吗?
这个念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刘玉芬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躺在床上,鼻尖萦绕着阳光和肥皂的混合气息,那是属于家的,久违了的味道。她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可头一沾枕头,六年来积攒的疲惫,就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又回到了六年前那个下雨的傍晚。她拖着行李箱,在泥泞的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又冷又黏。她不停地回头,盼着王建军能追上来,拉住她,跟她说一句“别走”。
可直到路的尽头,她也没看到他的身影。
醒来时,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天已经黑了。
院子里,作坊的灯还亮着。
刘玉芬披了件衣服,悄悄地走了过去。
她站在窗外,透过玻璃,看着里面的王建军。
他坐在一张小凳子上,背对着她,正专注地给一根鱼竿上漆。他一手握着竿身,一手拿着一把小刷子,蘸着漆,极其缓慢、均匀地在竹竿上涂抹。
他的动作很轻,很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灯光勾勒出他微驼的背影,那背影,在刘玉芬看来,既熟悉又陌生。
她忽然想起,以前在厂里,他就是车间里技术最好的钳工。再难的零件,到了他手里,都能被磨得严丝合缝。厂里搞技术比武,他年年拿第一。
那时候,他是她的骄傲。
后来工厂效益不好,改革裁员,他这样只有技术、没有文凭的老工人,成了第一批被“优化”掉的。
从厂里回来的那天,他一句话都没说,一个人在院子里坐到了半夜。
从那天起,他就像变了个人。话少了,烟多了,人也一天比一天颓唐。
她只顾着抱怨他下岗了,家里没了收入,却从没想过,下岗这件事,对他一个把技术看得比命还重的老工人来说,是多大的打击。
他不是不想挣钱,他是……不知道自己除了在厂里当工人,还能干什么。
他把自己关进了钓鱼的世界里,或许,只是在逃避。逃避她的抱怨,逃避生活的压力,更是在逃避那个被工厂抛弃的、无能为力的自己。
而那根被他反复打磨的竹子,成了他唯一的救赎。
他把一个钳工所有的精细、耐心和专注,全都倾注到了这门做鱼竿的手艺上。他不是在做鱼竿,他是在重新打磨自己的人生,是在一点一点地,把自己失去的尊严和价值,找回来。
而她,刘玉芬,他的妻子,在他最难、最需要理解和支持的时候,却选择了离开。
她用最伤人的话,把他推得更远。
想到这里,刘玉芬的心,像被一只手揪得紧紧的,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错了。
错得离谱。
第三章 邻居的闲谈
第二天一早,刘玉芬是被院子里的说话声吵醒的。
她睁开眼,还有些恍惚,一时间竟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直到看见床头那张泛黄的全家福,才猛地清醒过来。
她回来了。回到了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家。
院子里,是王建军和一个老人的声音。
“建军啊,又在忙活呢?这批货是要发到苏州去的吧?”
“是啊,张大爷。人家催得紧,我得抓紧做出来。”
“你这手艺,那是没得说。咱们这十里八乡,谁不夸你王建军有本事?当初你嫂子还跟我念叨,说建军天天去钓鱼,怕是人要废了。我说你懂个啥,人家那是卧薪尝胆!”
刘玉芬听出来了,是隔壁的张大爷。
她心里一动,穿好衣服,悄悄走到门口,从门缝里往外看。
张大爷坐在院子里的小马扎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王建军正在院子里劈竹子,一斧头下去,一根粗壮的竹子应声裂成两半,干脆利落。
“哎,对了,建军。”张大爷磕了磕烟灰,“昨天我好像看见……玉芬回来了?”
王建军劈竹子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直起身,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点了点头,“嗯,回来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张大爷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夫妻嘛,哪有不吵架的。这几年,你一个人,拉扯孩子,又弄起这么个摊子,不容易啊。”
“你不知道,玉芬刚走那会儿,你整天魂不守舍的。大半夜的,我看你屋里灯还亮着,人就坐在院子里,对着那几根破竹子发呆。我跟你嫂子都担心,你可别想不开。”
“后来,看你一天天地把这作坊弄起来,人也精神了,我们才放心。你小子,是块好料,到哪儿都饿不死。”
王建军没说话,只是又低下头,继续劈竹子。斧头起落间,带着一种沉默的力量。
张大爷又说:“玉芬也是个好女人,就是性子急了点。她在外面这几年,肯定也吃了不少苦。现在回来了,你们俩就好好过日子。涛涛也考上大学了,你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我知道的,张大爷。”王建军闷声应了一句。
刘玉芬在门后听着,眼泪无声地滑落。
原来,他有过那样一段日子。
她只看到了他后来的成功,却不知道他最初的挣扎和煎熬。
她以为自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却不知道,在她转身离开后,他一个人,在黑暗里坐了多久。
张大爷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斧头劈开竹子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沉重而规律,像是敲在刘玉芬的心上。
她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推开了门。
“我来帮你吧。”
王建军听到声音,猛地回头,看到是她,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
“你醒了?怎么不多睡会儿?”
“睡够了。”刘玉芬走过去,看着满地的竹子,“这些……我能干点啥?”
王建军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那双在电子厂里保养得还算白皙的手,摇了摇头。
“不用,这些都是粗活,你干不了。你去歇着就行。”
他的话里,没有嫌弃,只有一种朴实的关心。
可这关心,却让刘玉芬心里更不是滋味。
“我没那么娇气。”她固执地说,“在厂里,我什么活没干过?”
她弯下腰,学着他的样子,捡起一根劈好的竹条,想把它搬到架子上去。可那竹条看着不重,拿起来却又沉又滑,她一个没拿稳,竹条的边缘就在她手心划出了一道细长的口子,血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哎呀!”她低呼一声。
“你看你!”王建军赶紧扔下斧头,冲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
“跟你说了让你别动!”他眉头紧锁,语气里带着责备,但眼神里,全是心疼。
他拉着她到水龙头下,用清水冲洗着伤口,又从屋里找出创可贴,小心翼翼地给她贴上。
他的动作很笨拙,但很轻柔。
温热的指腹擦过她的手心,带来一阵阵酥麻的痒。
刘玉芬低着头,看着他花白的鬓角,和他专注而紧张的神情,心里那堵了六年的冰墙,正在一点一点地融化。
“对不起。”她轻声说。
王建军贴创可贴的动作一僵,抬起头看她,“说啥呢?”
“我说……对不起。”刘玉芬鼓起勇气,迎上他的目光,“当年……我不该那么对你,不该就那么走了。”
王建军沉默了。
他低下头,继续把创可贴的边缘抚平,过了好一会儿,才用一种近乎叹息的语气说:
“不怪你。”
“那时候,是我不对。我一个大男人,工作没了,就跟天塌下来一样,整天跟个活死人似的。家里什么都不管,让你跟孩子受了那么多委屈。”
“你走,是对的。你要是不走,我可能……就真的废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别人的事。
“你走了以后,我一个人,夜里睡不着,就想啊。我想,我不能就这么趴下了。我还有你,还有涛涛。我得挣钱,我得把这个家撑起来,我得把你盼回来。”
“我啥都不会,就会摆弄这些玩意儿。我就想,我以前当钳工,能把铁疙瘩磨成精密的零件。这竹子,不比铁疙瘩金贵?我凭什么就不能把它做成最好的东西?”
“我就这么一天一天地琢磨,一天一天地做。失败了,就再来。手磨破了,就等好了再磨。我心里就憋着一股劲,我想让你回来的时候,看到一个不一样的王建军,一个不一样的家。”
他说完了,也帮她贴好了创可贴。
他松开她的手,退后一步,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刘玉芬再也忍不住了。
她捂着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她哭的,是自己六年的愚蠢和偏执。
她哭的,是这个男人沉默的坚守和深沉的爱。
她以为他忘了这个家,可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这个家。他把对她的愧疚,对儿子的责任,全都倾注到了那一根根冰冷的竹子里,用千百个日夜的孤独和汗水,把它们打磨成了能为妻儿遮风挡雨的屋梁。
而她,却差点就亲手毁掉了这一切。
第四章 儿子的电话
傍晚的时候,儿子的电话打了过来。
是打给王建军的。
王建军正在作坊里赶工,手机放在堂屋的桌子上充电。刘玉芬听到铃声,拿起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着“涛涛”两个字。
她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她按下了接听键。
“喂,爸。”电话那头,传来儿子清朗而充满活力的声音。
“涛涛,是……是我,妈妈。”刘玉芬的声音有些发紧。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惊喜。
“妈?!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
儿子的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喜悦。
“嗯,回来了。”刘玉芬的眼眶又湿了。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回来的!”涛涛在那边激动地说,“妈,你看到家里的变化了吧?我爸他……他是不是特厉害?”
“嗯,看到了……很厉害。”
“那是!我跟你说,我爸现在可是我们这儿的名人。好多人都专门开车来找他做鱼竿,还有人叫他‘王大师’呢!”儿子的语气里,充满了对父亲的崇拜和骄傲。
这种崇拜,是刘玉芬从未在儿子身上感受过的。
以前,王建军在儿子心里,是个沉默的、有点窝囊的父亲。而现在,他成了儿子的英雄。
“妈,你这次回来,就别走了吧?”涛涛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恳求。
“我爸他……其实一直都在想你。他做的最好看的那根鱼竿,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根叫‘凤还巢’的,他说那是给你做的。他说,等你回来了,就让你拿着那根竿子,他教你钓鱼。”
“还有,他把你的房间,每天都打扫得干干净สะอาด的。你的那些瓶瓶罐罐,他一个都没扔。他说,怕你回来找不到东西。”
“他嘴上不说,心里什么都明白。妈,他这几年,真的太苦了。”
儿子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小锤子,轻轻地,却又无比沉重地,敲在刘玉芬的心上。
那根叫“凤还巢”的鱼竿。
她想起来了,就是昨天她拿在手里的,那根通体暗红,温润如玉的鱼竿。
凤还巢……凤还巢……
原来,他早就给她准备好了回家的路。
是她自己,被怨恨蒙蔽了双眼,迟迟不肯踏上归途。
挂了电话,刘玉芬走进作坊。
王建军正戴着一副老花镜,在一截竹柄上雕刻着什么。刻刀在他手里,像一根听话的手指,刀锋过处,木屑翻飞,一朵精致的莲花,渐渐显露出轮廓。
他的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但他浑然不觉。
刘玉芬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
她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王建军刻完最后一刀,吹掉木屑,满意地端详着自己的作品时,才发现她的存在。
“啥时候进来的?怎么不出声?”他有些惊讶,摘下了老花镜。
“刚来。”刘玉芬走上前,拿起那截雕好的竹柄。
莲花刻得栩栩如生,每一片花瓣的脉络都清晰可见。
“真好看。”她由衷地赞叹道。
王建军嘿嘿一笑,有点不好意思,“瞎刻的,给一个客户订做的。”
刘玉芬放下竹柄,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涛涛说,你做了一根叫‘凤还巢’的鱼竿,是给我的?”
王建军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红到了耳根。
一个快五十岁的男人,像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一样,眼神躲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那小子……瞎说啥呢……”他嘟囔着,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可他那副样子,分明就是默认了。
刘玉芬的心,像是被温水泡开的胖大海,又软又涨。
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有点可爱。
“王建军。”她轻轻地叫他的名字。
“嗯?”
“明天,你教我钓鱼吧。”
王建军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是难以置信的惊喜。
那光芒,比作坊里所有的灯加起来,还要亮。
第五章 一竿风月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王建军就起了床。
他在院子里忙前忙后,一会儿检查渔具,一会儿调制鱼饵,发出的声响,像一只准备出巢的、兴奋的鸟。
刘玉芬被他吵醒,索性也起了床。
她看到王建军从墙上,小心翼翼地取下了那根“凤还巢”。他用一块柔软的绒布,把竿身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遍,那神情,庄重得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走吧。”他把鱼竿递给她,自己则背上了一个大大的渔具包。
刘玉芬接过鱼竿,入手温润。晨光下,暗红色的竿身流淌着一层柔和的光晕,美得不像凡物。
他们去的是村后那条小河。
六年前,这里是王建军的“战场”,也是刘玉芬最痛恨的地方。她觉得,是这条河,抢走了她的丈夫。
可今天,当她再次站在这河边,闻着清晨微凉的空气里,混杂着的青草和泥土的气息,看着河面上氤氲的薄雾,和远处缓缓升起的朝阳,她的心里,却出奇地平静。
王建军选了一个钓位,放下东西,开始有条不紊地准备起来。
他教她如何装线轮,如何绑鱼钩,如何调浮漂。
他的讲解,比他平时说话,要流利得多,也耐心得多。每一个步骤,都说得清清楚楚,还亲手给她做示范。
刘玉芬学得很认真。
她发现,钓鱼这件事,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技术和门道。
“最重要的,是耐心。”王建军帮她把鱼饵挂好,说,“鱼跟人一样,也有性子。你急,它就不上钩。你得静下心来,等。”
他帮她把鱼竿甩了出去。浮漂在水面上,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静静地立在水中。
“看着浮漂,只要它往下顿,或者往上顶,就说明有鱼咬钩了。那时候,手腕要用力,快速提竿。”
刘玉芬握着“凤还巢”,坐在小马扎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水面上的那个小点。
王建军就坐在她旁边,没有再下竿,只是静静地陪着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河面很静,只有偶尔掠过的水鸟,会带来几声清脆的鸣叫。
刘玉芬的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她开始明白,为什么王建军会爱上钓鱼。
在这里,没有生活的琐碎,没有恼人的争吵。只有你,和这一片水,这一方天地。所有的烦恼,似乎都能被这缓缓流淌的河水,冲刷干净。
这是一种修行。
王建军当年,就是在这里,把他那颗被下岗击得粉碎的心,一点一点地,重新粘合起来的吧。
“动了!动了!”
刘玉芬突然低呼一声。
水面上的浮漂,猛地往下沉了一下。
“提竿!”王建军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沉稳而有力。
刘玉芬下意识地手腕一抖,一股清晰的拉力,瞬间从竿尖传到了她的手心。
“上鱼了!”她激动地喊道。
鱼在水下挣扎的力道很大,把竿尖拉成了一个漂亮的弓形。刘玉芬有些紧张,不知道该怎么办。
“别慌!稳住!”王建军扶住她的手,“慢慢地收线,跟它耗。它往左,你就往右带,别让它钻到水草里去。”
在他的指导下,刘玉芬学着控制鱼竿,和水下的那条鱼,展开了一场无声的博弈。
过了好几分钟,鱼的力气才渐渐小了。
王建军看准时机,拿起抄网,利落地把鱼抄了上来。
是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鲫鱼,在网里不停地扑腾着,阳光下,鳞片闪着银光。
“我钓上来了!我真的钓上来了!”
刘玉芬看着那条鱼,兴奋得像个孩子。那种从期待,到紧张,再到收获的喜悦,是她在流水线上,从未体验过的。
王建军看着她脸上灿烂的笑容,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笑容,发自内心,眼角的皱纹里,都盛满了温柔。
“厉害。”他由衷地夸奖道,“第一次钓鱼,就能上这么大的。”
刘玉芬的心里,甜丝丝的。
那一整个上午,他们并肩坐在河边,偶尔说几句话,更多的时候,是沉默。
但这种沉默,和六年前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完全不同。
这是一种安然的,惬意的,心意相通的沉默。
他们不需要太多言语,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足以懂得彼此。
中午,他们提着一小桶鱼,回了家。
刘玉芬主动下厨,做了一条红烧鲫鱼。
饭桌上,王建军吃着鱼,不住地夸赞:“还是你做的鱼好吃。我做的,总差点味道。”
刘玉芬给他夹了一块鱼肚子上的肉,笑着说:“那以后,就我来做。”
一句话,让王建军夹着鱼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抬起头,看着她,眼睛里,有询问,有期盼,还有一丝不敢相信。
刘玉芬迎着他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
“王建军,我不走了。”
第六章 新的开始
刘玉芬留下了。
她没有再回南方的电子厂。她给小组的姐妹们打了电话,说家里有事,不回去了。又给厂里递交了辞职信。
做完这一切,她感觉一身轻松。
她开始学着,融入王建军现在的生活。
每天早上,她会比王建军起得早一点,给他做好早饭。看着他吃得心满意足的样子,她心里也暖洋洋的。
吃完早饭,王建军去作坊里忙活。她就把院子打扫干净,把换下来的衣服洗了,晾在阳光下。
她尝试着去了解他的工作。
她会搬个小凳子,坐在作坊门口,看他如何选竹,如何烤火,如何打磨。
一开始,她只是看。
后来,她开始搭把手。
她帮他整理那些晾晒的竹材,按照年份和尺寸,分门别类地做好标记。
她帮他打磨那些已经成型的竿胚。她的手,比王建军的要巧,也更有耐心。她能把竿身打磨得像镜面一样光滑。
王建军一开始还怕她累着,不让她干。
可刘玉芬却坚持。
“两个人干,总比一个人快。”她说,“这个家,不能只靠你一个人撑着。”
王建军拗不过她,只好由着她。
渐渐地,他发现,有她在,真好。
他干活的时候,一抬头,就能看到她的身影。渴了,她会递过来一杯水。累了,她会陪他说说话。
那个曾经冷清的作坊,因为有了她,变得温暖而有生气。
刘玉芬也发现,王建军这门手艺,比她想象的,要有学问得多。
不光是手上的功夫,还有很多书本上的知识。竹子的种类,漆艺的传承,甚至连竿身上刻的诗词,都有讲究。
王建军有个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地记着各种心得和数据。哪个客户喜欢什么样的调性,哪种竹子适合做什么样的鱼竿,都记得一清二楚。
刘玉芬看着那个本子,心里对他,又多了几分敬佩。
这个男人,不光有手艺,还有脑子。
他不是在做一个简单的工匠,他是在做一个事业。
一天,刘玉芬在整理王建军的账本时,发现了一个问题。
他的订单,很多都是老客户介绍的,很零散,收款也很随意。有时候,一根竿子做好了很久,钱还没收回来。
“建军,这样不行。”她拿着账本,对王建军说,“咱们得有个规矩。所有的订单,都要先付定金。做好了,付了尾款,再发货。不然,咱们的钱,压得太多了。”
王建军挠了挠头,“都是些老朋友,不好意思开口啊。”
“生意是生意,交情是交情。”刘玉芬的态度很坚决,“正因为是朋友,才更要明算账。不然,以后出了问题,连朋友都没得做。”
她还给他提了很多建议。
比如,可以给不同的鱼竿,起不同的名字,做成一个系列,这样更有辨识度。
比如,可以在网上开个直播,让大家看看鱼竿是怎么做出来的。这样,既能宣传手艺,也能增加客户的信任感。
王建军听着她一条条地说着,眼睛越来越亮。
他发现,他这个老婆,在外面这六年,真的没白待。她的见识,她的想法,比他这个整天埋头在作坊里的人,要开阔得多。
“玉芬,你说的……都对。”他由衷地说,“这个家,还是得你来当家。”
刘玉芬笑了。
她把账本合上,说:“这个家,是我们两个人的。你负责把东西做好,我负责把家管好,把生意理顺。咱们俩,分工合作。”
王建军看着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从那天起,“王氏手工坊”有了新的变化。
刘玉芬成了作坊的“大管家”。
她用一个专门的本子,记录每一笔订单。客户的要求,定金,尾款,发货日期,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还真的听从了儿子的建议,让王建军开了个短视频账号。
王建军对着镜头,还是有些靦腆,话说得磕磕巴巴。刘玉芬就当他的“经纪人”,负责拍摄和剪辑。
她拍他选竹,拍他烤竹,拍他雕刻……
她把他专注工作的样子,和他做出来的那些精美的鱼竿,都通过小小的手机屏幕,展示给了更多的人。
没想到,效果出奇地好。
很多人都被这种传统的老手艺吸引了。他们没想到,一根小小的鱼竿,背后竟然有这么多道工序,这么多心血。
“王氏手工坊”的订单,一下子多了起来。
王建军更忙了,但也更开心了。
他常常在干活的间隙,看着院子里忙碌的刘玉芬,咧着嘴傻笑。
他觉得,现在的生活,比他当厂里劳模的时候,还要踏实,还要幸福。
第七章 岁月静好
秋天的时候,涛涛放假回家。
一进门,看到院子里并肩忙碌的父母,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爸,妈,我回来了!”
刘玉芬和王建军听到声音,都停下了手里的活。
“哎,我儿子回来了!”刘玉芬赶紧擦了擦手,迎了上去,拉着儿子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瘦了,在学校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王建军也走了过来,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眼神里满是欣慰和骄傲。
“爸,你这都快成网红了啊!”涛涛拿出手机,给他看,“我们同学都看到你的视频了,说你这是‘匠人精神’!”
王建军被儿子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什么红不红的,瞎拍的。”
“妈,还是你厉害!一回来,就把咱们家弄得这么好。”涛涛又转向刘玉芬,竖起了大拇指。
刘玉芬笑着说:“这都是你爸的功劳,我就是打打下手。”
一家三口,站在院子里,说说笑笑。
阳光透过棚顶的玻璃,洒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
那一刻,刘玉芬觉得,这六年来,她所受的所有委屈和辛苦,都值了。
一个家,不怕穷,不怕难。
怕的,是人心散了。
只要一家人的心还在一起,朝着一个方向使劲,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晚上,刘玉芬做了一大桌子菜。
涛涛说起了学校里的趣事,王建军说起了作坊里的订单,刘玉芬就在一旁,微笑着听着,时不时地给他们夹菜。
屋子里的灯光,很亮,很暖。
吃完饭,涛涛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设计图。
“爸,妈,这是我给咱们家设计的商标。”
那是一个很巧妙的设计。
用写意的线条,勾勒出了一根竹子和一根鱼竿的形状,组合在一起,又像一个“王”字。下面,是“王氏手工坊”几个古朴的篆体字。
“以后,咱们的鱼竿上,都刻上这个标记。要做,就做成一个牌子。”涛涛说。
王建军拿着那张设计图,看了又看,眼眶都有些红了。
“好,好……我儿子,有出息了。”
刘玉芬也看着那张图,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
她知道,他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过了几天,涛涛要回学校了。
临走前,王建军把他拉到一边,塞给他一个信封。
“这里面是你的生活费,还有一些,你拿着,在学校别省着,该吃的吃,该穿的穿。”
涛涛捏了捏,信封很厚。
“爸,我够用。”
“拿着!”王建军的语气,不容置疑,“你爸现在有本事挣钱了。”
涛涛没再推辞,把信封收了起来。
刘玉芬把他送到村口。
“涛涛,在学校好好学习。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
“我知道了,妈。”涛涛看着她,认真地说,“妈,谢谢你,回来了。”
刘玉芬笑了,揉了揉他的头发。
“傻孩子。”
送走了儿子,刘玉芬和王建军往回走。
夕阳的余晖,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玉芬。”王建军突然开口。
“嗯?”
“等过年的时候,咱们……去把证补回来吧。”
六年前,刘玉芬走得决绝,连结婚证都撕了。
刘玉芬的脚步,顿了一下。
她转过头,看着身边的男人。他的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和期盼。
她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她伸出手,挽住了他的胳膊,就像他们年轻时那样。
“好。”她说。
风,轻轻地吹过田野。
远处,炊烟袅袅。
真好。
家还在,爱还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想,或许生活就是这样。它会给你设置很多考验,很多误解,很多分离。但只要你心里还存着那份情,那份念,兜兜转转,最终还是会回到那个,能让你心安的地方。
那个地方,就叫家。
来源:天山童姥话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