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趿拉着拖鞋走到阳台,脑袋刚探出去,就差点跟一个巨大的深红色柜角撞上。
周六一早,我被楼下“一二三、嘿呦”的号子声吵醒。
声音闷闷的,像是十几条汉子在拔河。
我趿拉着拖鞋走到阳台,脑袋刚探出去,就差点跟一个巨大的深红色柜角撞上。
一股浓郁又陌生的木头香气,混着老旧仓库的尘土味,直冲鼻腔。
搬家公司的卡车几乎堵死了我们单元楼的门洞。
四个穿着蓝色工服的师傅,脸憋得通红,正用一种近乎悲壮的姿势,把一个庞然大物往楼道里挪。
那是个衣柜,一个大到离谱的中式雕花衣柜。
我丈夫周铭从厨房跑出来,嘴里还叼着半片吐司。
“来了来了!师傅们辛苦,慢点,千万别磕着!”
我指着楼下那个几乎要“吞掉”楼道的大家伙,有点懵。
“这什么?”
周铭含糊不清地说:“爸买的。”
“爸买的?”我重复了一遍,音调不自觉地拔高了八度,“买这么个东西放哪儿?”
我们家一百二十平,三室一厅,听着不小,可儿子童童的玩具、我的健身环、周铭成箱的技术书,早就把空间塞得满满当当。
“放我们卧室。”
我脑子“嗡”的一声。
“我们卧室?周铭你没开玩笑吧?我们那张两米的床,加上我的梳妆台,再塞进去这么个‘祖宗’,晚上我俩是准备站着睡觉吗?”
周铭把最后一口吐司咽下去,眼神有点躲闪。
“爸喜欢,说这是金丝楠木的,老物件,能传家。”
金丝楠木。
这四个字像块金砖,砸得我眼前一黑。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心平气和。
“多少钱?”
周铭伸出一根手指。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万?”
他摇摇头。
“十万?”我的声音开始发颤。
周铭没说话,默默地低下头,算是默认了。
十万。
童童一年的国际幼儿园学费,我们一家三口去欧洲玩两趟的预算,或者,我们那辆开了八年的小破车终于可以换掉了。
现在,它变成了一个堵在我们家楼下的、油光锃亮的木头疙瘩。
我感觉一股火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
“他哪儿来那么多钱?他那点退休金……”
“妈走之前留下的那笔钱,他全取出来了。”
我彻底说不出话了。
那笔钱,是婆婆攒了一辈子的体己钱,当初说好是留给孙子童童上大学用的。
公公,我那位退休在家,平时买棵葱都要跟人砍价五分钟的老爷子,竟然眼睛不眨地,全砸在这堆木头上了。
师傅们吭哧吭哧地把衣柜抬了上来,客厅瞬间被占去了一半。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打在柜门上,反射出一种油腻腻的光泽。
上面的雕花繁复得让人眼晕,什么龙凤呈祥,什么百鸟朝凤,俗气得像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招待所家具。
我走过去,用指甲轻轻抠了一下柜角。
手感很重,很实,但那股味道……不像纯粹的木香,反而夹杂着一股刺鼻的油漆味。
“师傅,这真是金丝楠木?”我扭头问那个满头大汗的领头师傅。
师傅一边擦汗一边笑:“老板,这我们哪儿懂啊,我们就是个搬东西的。您这柜子可真沉,绝对是好木料!”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
周铭已经开始指挥他们往卧室里挪了。
为了让这个“祖宗”进门,我那个刚买不到半年的梳妆台,被硬生生挤到了墙角,镜子正对着床,犯了大忌。
我气得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原本温馨的小卧室,被这个庞然大物搞得像个暴发户的仓库。
折腾了快一个小时,柜子总算安顿好了。
周铭给师傅们结了账,一人递了一包烟,满脸堆笑地送走了。
他回来时,我正抱着胳膊,冷冷地盯着那个衣柜。
“好看吧?”他没话找话,语气里透着一丝讨好。
“林舒,”他叹了口气,“爸年纪大了,就这点爱好了。他高兴不就行了?”
“他高兴?”我被他这种逻辑气得直想笑,“他高兴,就拿孙子上大学的钱去高兴?他高兴,就占着我们俩睡觉的地方去高兴?周铭,这日子是你爸过还是我们俩过?”
“不就一个柜子吗?至于吗?”
“这不是一个柜子的问题!这是十万块钱!是尊重!他做这个决定的时候,跟我们商量过一句吗?”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这时,门响了。
公公提着一袋刚从早市买来的、还沾着泥土的青菜,精神矍铄地走了进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卧室里那个崭新的“老古董”,眼睛瞬间亮了。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孩童般的喜悦。
“哟,到了啊!快不快?这帮小伙子干活还挺利索!”
他放下菜,搓着手,像检阅自己军队的将军一样,围着衣柜转了两圈。
“怎么样,小舒,气派吧?”他回头看我,脸上写满了“快夸我”。
我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气派。就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改行开博物馆了。”
公-公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周铭赶紧打圆场:“爸,林舒是说这柜子有收藏价值。”
“那是!”公公立刻又恢复了神采,“这可是正经的金丝楠,从一个老藏家手里收的。你们年轻人不懂,这东西放着,只会越来越值钱!比存银行强多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带着薄茧的手,爱惜地抚摸着柜门上的雕花,眼神温柔得像在看自己的情人。
我心里的火“噌”地又冒了起来。
“爸,值钱不值钱我们先不说。您买这个,花了多少钱?”我决定开门见山。
公公愣了一下,随即挺起胸膛:“十万!捡了个大漏!”
“十万?”我盯着他的眼睛,“妈留给童童的那笔钱,是不是都花了?”
公公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像是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花我老婆的钱,给你儿子买传家宝,还有错了?”
“传家宝?”我冷笑一声,“爸,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谁还用这种又笨又重的实木家具?童童以后长大了,喜欢的是简约风、北欧风,他会要这个?别到时候我们一走,他第一个就当二手货给处理了!”
“你敢!”公-公气得一拍柜门,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我有什么不敢的?这房子是我的,东西放不下,我扔了它,天经地义!”
“你……你这个败家娘们!头发长见识短!”公公气得手指发抖,指着我骂。
“爸!”周铭终于忍不住了,挡在我们中间,“您怎么说话呢!林舒也是为了这个家好!”
“为这个家好?我看她就是见不得我花钱!我告诉你们,这柜子,就是我的命!谁也别想动它!”
说完,他“哼”了一声,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把门摔得震天响。
客厅里一片死寂。
只剩下那个巨大的衣柜,像个沉默的怪物,冷冷地矗立着。
我看着周铭,眼圈一红,委屈和愤怒一起涌了上来。
“你看到了?这就是你爸!不可理喻!”
周铭一脸疲惫地瘫在沙发上,揉着太阳穴。
“他就是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跟他较什么劲。”
“我较劲?周铭,你搞搞清楚,现在是你的亲爹,花了你儿子的教育基金,买了个废物堆在你老婆的卧室里!你还让我别较劲?”
“那能怎么办?钱都花了,东西也拉回来了,总不能再退回去吧?让人看笑话吗?”
面子。
又是面子。
在他们周家男人眼里,面子比天大。
我气得浑身发冷,一句话都不想再说。
我走进卧室,看着那个几乎占了半面墙的衣柜,越看越堵心。
我拉开柜门,一股更浓烈的、混杂着樟脑丸和油漆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我直咳嗽。
里面空空如也,巨大的空间被分割成几个不甚合理的隔断。
挂衣服的地方不够高,长款大衣肯定拖地。放被褥的格子又太窄,冬天的厚被子根本塞不进去。
这设计,简直反人类。
我“砰”地一声关上柜门,决定眼不见为净。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气氛降到了冰点。
公公除了吃饭,基本不从房间里出来。
我和他,一桌吃饭,全程零交流,碗筷碰撞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刺耳。
周铭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有天晚上,他破天荒地在公司加班到十一点才回来。
我知道,他是在躲。
这个家,因为一个柜子,快要散了。
我躺在床上,旁边就是那个巨大的黑影,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甚至觉得,连卧室的空气都变得稀薄了。
夜里,我做了个梦。
梦见那个衣柜变成了一个张着大嘴的怪兽,一口就把我和周铭的结婚照吞了进去。
我惊醒了,一身冷汗。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个柜子,必须得走。
第二天是周末,周铭难得在家。
我把他拉到阳台,压低声音说:“我找人了,二手家具市场的,他们愿意过来看看,给个价。”
周铭的脸瞬间白了。
“林舒,你疯了?爸会跟我们拼命的!”
“他已经快跟我们拼命了!”我咬着牙说,“周铭,你选吧。是要这个家,还是要这个柜子?”
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挣扎。
良久,他颓然地点了点头。
“我……我把爸带出去,你速战速决。”
下午,周铭借口社区有免费的健康讲座,硬是把公公拽了出去。
公公一百个不情愿,但听说有免费鸡蛋领,最终还是半推半-就地走了。
他们前脚刚走,我后脚就给二手家具店的老板打了电话。
老板姓王,很快就带着一个年轻的伙计上了门。
王老板围着柜子转了三圈,又敲又闻,还拿了个手电筒往里面照。
我紧张地看着他,手心直冒汗。
“王老板,怎么样?这可是金丝楠木的。”我学着公公的口气,强调了一下。
王老板放下手电筒,嘿嘿一笑,露出两颗大金牙。
“大妹子,你别跟我开玩笑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什么意思?”
“这也就是木头沉一点,贴了层皮,做得像那么回事罢了。还金丝楠?这要是金丝楠,我把这柜子吃了!”
我的脑子“嗡”地一下,一片空白。
贴皮的?
假的?
十万块钱,买了个贴皮的假货?
我感觉自己快要站不稳了。
“不……不可能吧?我公公说是从一个老藏家手里买的。”
“嗨,这年头,骗子都爱管自己叫‘老藏家’。”王老板撇撇嘴,“这柜子,你要是诚心卖,我最多给你出这个数。”
他伸出三根手指。
“三万?”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王老板摇摇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
“三千。”
三千。
十万块钱的东西,转手就变成三千。
我感觉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
我送走王老板,一个人瘫坐在地毯上,看着那个假得不能再假的“传家宝”,又想哭又想笑。
我那个自作聪明、爱面子胜过一切的公公,被人当猴耍了。
他花光了老伴的积蓄,搭上了孙子的前程,换回来的,就是一个三千块钱的笑话。
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周铭和公公的说话声在楼下响起。
我一个激灵,赶紧站起来,擦干眼泪。
不能让他们知道我找人来看过了。
至少,现在不能。
公公一进门,就献宝似的举起手里的一小袋鸡蛋。
“看,一人发了十个!我说什么来着,不亏吧!”
他心情似乎不错,脸上带着笑。
我看着他那张因为占了小便宜而心满意足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我突然觉得,跟他发火,跟他争吵,一点意义都没有。
他就像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孩子,固执地相信着自己愿意相信的一切。
晚上,我把王老板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周铭。
周铭听完,半天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抽烟。
小小的阳台上,烟雾缭绕。
“这事……先别跟爸说。”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他年纪大了,受不了这个刺激。”
“那怎么办?就让这个三千块的玩意儿,当我们十万买的,天天供着?”
“不然呢?你告诉他真相,他那脾气,不得直接气进医院?”
我沉默了。
周铭说的对,以公公的性格,要是知道自己被骗了,还是这么大一个局,后果不堪设想。
“那钱呢?那可是十万块!就这么打水漂了?”我不甘心。
“我来想办法。”周铭掐灭烟头,“我跟同事借点,先把窟窿补上。就当……就当是花钱买个教训。”
我看着他疲惫的侧脸,心里一阵酸楚。
这个男人,永远都是这样,把所有的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扛。
这件事,就这么被我们俩心照不宣地压了下来。
日子还得过。
我开始尝试着去接受那个衣柜的存在。
我甚至说服自己,把它当成一个普通的、只是有点占地方的储物柜。
为了不让卧室显得那么拥挤,我把很多换季的衣服和被褥都塞了进去。
别说,这柜子虽然设计反人类,但容量是真大。
那天,我整理夏天的薄被,准备收起来。
我踩着凳子,想把被子塞到最顶上那个隔断里。
里面光线很暗,我摸索着往里推。
突然,我的手指触到了隔板的尽头,感觉有点不对劲。
那块木板,似乎……有点松动。
我心里一动,使劲按了一下。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我面前的这块隔板,竟然往里缩进去了半寸。
这是一个暗格!
我的心跳瞬间加速。
电视剧里的情节,竟然发生在了我的身上。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块厚重的木板抽出来。
里面是一个不大的空间,黑漆漆的。
我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往里照。
一个同样材质的木盒子,静静地躺在里面。
盒子不大,大概三十厘米见方,上面没有锁,只有一个简单的铜扣。
我的手有点抖。
这里面会是什么?
是那个所谓的“老藏家”留下的什么秘密?还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把盒子抱出来,关好暗门,恢复原样。
我没有立刻打开它。
我把它藏在了我们自己衣柜的最深处,用一堆旧衣服盖住。
直觉告诉我,这个盒子的秘密,可能比那个柜子是真是假,要重要得多。
我等周铭回来。
他加班到九点多,一脸疲惫。
我把他拉进卧室,关上门,然后像变魔术一样,把那个木盒子拿了出来。
“这是什么?”他一脸茫然。
“从那个柜子里找到的。”我压低声音,把发现暗格的经过说了一遍。
周铭的眼睛也亮了。
“打开看看。”
我们俩坐在地毯上,像两个即将拆开神秘礼物的孩子。
周铭小心翼翼地打开铜扣。
“吱呀”一声,盒盖掀开了。
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古董字画。
盒子里,只有一叠泛黄的信,一本同样泛黄的日记本,还有一个小小的、绣着鸳鸯的布包。
周铭先拿起了那些信。
信封上的字迹,隽秀而有力。
收信人是:周建国。
是公公的名字。
寄信人是:苏婉。
是我婆婆的名字。
这是他们年轻时通的信。
周铭一封封地看下去,眼圈慢慢红了。
信里,是那个年代特有的质朴和浪漫。
他们聊工作,聊理想,聊对未来的憧憬。
婆婆在信里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有一个像样的、带着大镜子的雕花衣柜,把她所有的漂亮衣服都装进去。
“……等我们结婚,你一定要给我买一个大衣柜,越大越好,最好是楠木的,听人说,那种木头做的柜子,放上百年都不会坏……”
周铭念出声,声音已经哽咽。
我拿起那本日记。
日记本的扉页上,写着一行字:赠吾爱妻苏婉,愿你记下的每一天,都充满阳光。落款是:周建国。
是公公送给婆婆的。
我翻开日记,里面的字迹清秀温婉,是婆婆的笔迹。
记录的都是些生活的琐碎。
今天建国升职了,她有多高兴。
明天周铭出生了,她有多幸福。
后天家里钱不够了,她有多发愁。
其中有一页,被泪水浸透过,字迹都有些模糊了。
“……家里实在太难了,周铭上学要钱,建国单位效益不好。我们商量了很久,还是决定,把我的嫁妆,那个楠木衣柜,卖掉。心里真舍不得啊,那是我最喜欢的东西了。建国抱着我,说以后有钱了,一定再给我买一个一模一样的回来。我相信他。”
看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
原来那个衣柜,不是公公一时冲动买的。
那是他对婆婆的一个承诺。
一个迟到了几十年的承诺。
我打开那个绣着鸳鸯的布包。
里面是一对小小的银手镯,还有一个金锁片。
手镯已经氧化发黑,但依然能看出做工很精致。
金锁片上刻着两个字:长命。
这是婆婆留给未来孙媳妇和重孙的。
我和周铭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巨大的震撼和感动。
我们一直以为,公公买那个柜子,是为了面子,为了投资,为了他那点可笑的收藏癖。
我们错了。
他只是想完成一个对爱人的承诺。
那个柜子是真是假,值十万还是三千,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是他记忆里,妻子最想要的东西。
他买回来的,不是一个柜子,而是一段回不去的青春,一份埋在心底的爱。
“爸他……”周铭说不出话来,泪流满面。
我把盒子盖好,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明天,我们把这个,拿给爸看。”
第二天,我们特意等儿子上学后,才把公公叫到客厅。
客厅的茶几上,放着那个木盒子。
公公一脸疑惑地坐下。
“神神秘秘的,干什么?”
周铭把盒子推到他面前,没有说话。
公公狐疑地看了我们一眼,伸手打开了盒子。
当他看到那些熟悉的信件和日记本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拿起一封信,手抖得厉害,几乎拿不稳。
他浑浊的眼睛里,迅速蒙上了一层水汽。
他没有哭出声,只是肩膀在剧烈地颤抖。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像个孩子一样,无声地哭泣着。
我和周铭静静地陪着他,谁也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抬起头,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你们……都看到了?”
我们点了点头。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要把积压在心里几十年的郁气都吐出来。
“我没用啊……”他喃喃自语,“我答应过你妈,要给她买回来的。可等我攒够了钱,她已经不在了……”
“前段时间,我碰上一个卖家具的,他说他有跟我家以前那个一模一样的柜子。我当时就魔怔了,把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
“我知道你们嫌它贵,嫌它占地方。可我一看到它,就好像看到你妈还站在我身边一样……”
他说着说着,老泪纵横。
那一刻,我心里所有的怨气、不满、愤怒,全都烟消云散了。
我走过去,从他手里抽出纸巾,轻轻地帮他擦掉眼泪。
“爸,对不起。”我真诚地说,“是我们不好,我们不该跟您吵,不该误会您。”
公公愣愣地看着我。
周铭也握住他另一只手:“爸,我们都懂了。这个柜子,我们留着。以后,它就是我们家的传家宝。”
公公看着我们,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那个压在我们家心头一个多月的阴霾,终于散了。
那天中午,我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
都是公公和婆婆爱吃的。
吃饭的时候,公公破天荒地拿出一瓶藏了多年的好酒,给我们都倒上了。
“来,咱们一家人,喝一个。”
我们举起杯,轻轻地碰了一下。
清脆的响声,在小小的餐厅里回荡。
吃完饭,我主动提出,要给那个“传家宝”做个彻底的清洁。
周铭和公-公也过来帮忙。
我们三个人,拿着抹布,打着清水,一点一点地擦拭着柜子上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雕花。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柜子上,也照在我们身上。
我用一块柔软的棉布,蘸着专业的木器护理油,仔细地给柜子做保养。
油慢慢地渗进木纹里,那层刺鼻的油漆味似乎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的木香。
我这才发现,柜门上雕刻的,并不是什么俗气的龙凤,而是一幅完整的“喜上眉梢”图。
两只喜鹊,立在梅花枝头,栩栩如生。
原来,是我自己带着偏见,才看什么都不顺眼。
擦到柜子背面时,我发现贴着墙壁的角落里,似乎刻着什么字。
我让周铭帮我把柜子往前挪了一点。
光线照进去,一行模糊的小字显现出来。
“周记木坊,一九八二。”
后面还有一个小小的印章。
“爸,‘周记木坊’是什么?”我问公公。
公公凑过来看了一眼,也愣住了。
“这是我以前当学徒的那个木器厂的名字。我……我从来没跟那个卖家说过啊。”
我们都觉得有点奇怪。
公公拿出手机,翻出那个卖家的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公公把这边的情况说了一遍,问他那个印章是怎么回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然后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
“周师傅,您可算是想起来了。您再看看,柜子里面,是不是还留着您当年亲手做的记号?”
公-公一听,赶紧打开柜门,踩着凳子,把头探到最顶层的隔断里,用手摸索着。
没过一会儿,他像触电一样,猛地缩回手,激动得满脸通红。
“是!是我的记号!我当年刻了一朵小梅花!”
电话那头的人笑道:“那就对了。周师傅,我爸是您当年的师弟,李卫东。这个柜子,就是当年您亲手打给师母的嫁妆。后来您家里困难,把它卖了,正好是我爸给收了。我爸临终前交代,一定要物归原主。我找了您好几年,才打听到您的消息。”
“至于那十万块钱……”对方顿了顿,“那是我爸的一点心意。他说,当年您对他有恩,这点钱,就当是报答您了。柜子,是我们送还给您的。”
电话挂断后,我们三个人都愣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
一个善意的谎言,一个兜兜转转的承诺,最终以这样一种温暖的方式,回到了我们身边。
公公抱着那个柜子,哭得像个孩子。
我知道,他抱着的,是他和婆婆的爱情,是他逝去的青春,也是一份沉甸甸的、来自故人的情义。
后来,那十万块钱,我们原封不动地,又存回了银行,户主,依然是童童。
那个金丝楠木衣柜,被我们擦拭得一尘不染,摆在卧室里最显眼的位置。
它依然很大,很占地方。
但现在,我每次看到它,心里都觉得满满的。
它不再是一个冰冷的木头疙瘩,而是我们家的一份子。
它见证了一段跨越半个世纪的爱情,也教会了我们,什么是家。
家,不是讲道理的地方,而是讲感情的道场。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