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一年,村里一下子来了好多干部,大家背地里说,公社算是“养了一窝人”了。吃国家粮的人,兜里有工资,天还能塌下来?可班子里头,有几张脸上总是没笑意,谁都能看出来。临到文革前夜,风声慢慢紧了,听说城里已经乱起来了,有人偷偷去听广播,回来只在炕头上唠一句:“怪事就快
那一年,村里一下子来了好多干部,大家背地里说,公社算是“养了一窝人”了。吃国家粮的人,兜里有工资,天还能塌下来?可班子里头,有几张脸上总是没笑意,谁都能看出来。临到文革前夜,风声慢慢紧了,听说城里已经乱起来了,有人偷偷去听广播,回来只在炕头上唠一句:“怪事就快到了。”
那时候的“公社”,其实就是大家嘴里的大队。书记最大,是个脾气急的人,穿一身蓝褂子,腰里系着帆布皮带。大嗓门,训人习惯了,可一喝酒两杯,又跟炊事员嘻嘻哈哈吹牛。副书记平日里站在一边,眼神不怎抬,倒会帮着圆场。有一回集体议事,我奶奶正好去送饭,回来说副社长当场撂了句:“这事要是办砸了,工资你扣,我回地里割麦子去。”大家都笑,书记也没发火。那裤脚上有泥,手里全是老茧,谁都知道他根在地里。
说起来那一年的人事,公社里头人不少。十二号人物端坐在那里,工资归财政发,但武装部副部长还只是个“工分农民”。这事儿挺怪,那副部长也常在田里跟人一起抒麦子,扛枪就是开会了。小孩子不懂,只觉他戴那顶旧军帽可威风,见人也不怎么说话,自己蹲在墙根,卷烟抽得带劲。可一讲到武装队、民兵训练,眼睛里比书记还亮。他的身份夹在中间,不是真官,也不像普通种地的,谁敢小瞧呢?
其他编制外的就更不用说了。会计是村里的算盘匠,满手老茧。炊事员跟通讯员天天见,算是“大公社”的底子人。轮到分粮,谁敢忘了他们的饭碗?其实村里的“编外”远比编制里头的亲切——会计家里穷,每次逢年底结账都怕噼里啪啦算丢了。通讯员一脸孩子气,上坡下地,咋天热咋下雨都去跑腿,那年才十五岁。
后来听长辈们唠,粮站、供销社是公社外的事儿。那地方也有一批摸得清米袋子门路的人,他们归镇上来人管,跟公社书记不是一个圈子。隔了层风,说不上亲,也无甚争端。偶尔几个年轻人喝酒会挤兑:“你们供销的日子,比咱公社干部舒服吧?”真要细说,都是天南海北来的青年,哪有什么真仇。
文革风头越来越怪。这个时节,男人们的腰带都勒紧了,干部怕答错,平头百姓就怕被招来批斗。书记挨斗几回,副社长偷偷跟父亲说:“这活一天比一天没劲。”妇联主任俨然是队里一把铁娘子,平日里最勤,文革一来,哭过两场,说不是滋味。共青团委员年轻,有点毛躁,写传单的字比谁都大,结果贴出去,三天就被撕了。
公社会里,还有一种关系,比工资更绕。比如两个副社长——一个是本村人,长年得算和哪个邻居搭伙,一个是外村调来的,干活扎实,心里有牵挂。闲下来的时候,大家都会自嘲:“咱们这班人,风往哪边吹,身子跟着斜。”没人喜欢变动,可潮水一来,谁都站不住。
炊事员是个嘴快的老奶奶,早上点火做饭,灰尘里一边咳嗽一边骂:“吃一碗饭还挑三拣四,工分算你多呀!”其实她自己永远拿不满工分,贴补家用全靠那点余粮。年底分红,书记拿工资,她拿张条子,大家心里都明。
其实那时干部好坏,村里心里都有杆秤。公社文书,是个写字好的人,帮口粮挂账。无数条帐,从天明记到晚上,常有人吐槽:“你这记账,靠得住吗?”文书咧嘴笑:“家底儿都在明面儿上,谁敢糊弄?”可那年冬天,村西的老岗地闹水灾,粮库进水,文书三天没合眼。人前风平浪静,人后胃病旧疾复发,媳妇常叨骂:“你那点死工资,有啥出息。”但他自有自豪,账一清就像命在一线。
到八十年代,一阵风又把天翻了。公社改乡,书记变成乡长,门牌也敲了新字。干部队伍越来越大,派出所、财政所、计生站,门口贴满了通告。新来的年轻干部,怕见老头,说话又拐弯。老干部总觉不自在,有人偷偷说:“咱当年的书记,可比现在这些‘公务员’管得多!”碱地上长出来的新机构,管头管尾,把老头老太太的话都塞进格子里。借地批文、计划生育、农技培训,事情一多,亲缘反而稀薄。公社的烟火气,慢慢散了。
乡政府下属的科室跟当年大队不是一回事了,纪律检查出头了,有人管账,有人查人。过去“喝酒议事”变成“规范流程”,谁还敢吵架?有人说好,有人说坏,这事确实见仁见智。只老一代在村口抽烟,话里常藏着一句:那个时候人情还重。这么多头头脑脑,谁也不敢说真心话,倒是回忆里,日子更有意思。
那年亲眼见过的干部,后来各奔东西。有的进了城,有的回村养地,一些人就这么消失在生活里。偶尔哪天收拾旧屋,发现旮旯里藏着发黄的工资条、老供销社的粮本,才想起当年他们的眉眼。
这些事,说给年轻人听,或许还嫌太絮叨。但“干部”二字,从头到尾都悬着矛盾。是不是真的吃皇粮,有多少真情假意,是无数场散漫的争吵。风过了,新的标牌老辈人说,官印能砸锅,却砸不掉人的心思。细想当年那十二来人,不是什么神仙,更不像书上写的那么高大。只是,在每个人的饭碗和心里,都烙了点当时代的印记。
你问当年究竟好还是不好?谁也说不全。人走了事剩下,每颗心里还揣着那点旧风声。岁月拐了弯,旧公社也成了记忆里一团烟,但那些杂糅着亲疏、苦乐的日子,总归是真实的。这些历史的缝隙间,你说,是更温暖,还是更讶异?
来源:灵泽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