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带遗腹子嫁给我,周围人指指点点,我妈:她肚子里是我家香火

B站影视 港台电影 2025-09-30 21:32 1

摘要:多年以后,当小宝第一次攥着我的手指,含混不清地喊出那声“爸”时,我才真正明白,我妈当年那句顶着全村人白眼的话,有多重。

多年以后,当小宝第一次攥着我的手指,含混不清地喊出那声“爸”时,我才真正明白,我妈当年那句顶着全村人白眼的话,有多重。

那时候,村里人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个傻子,一个捡了别人不要的破烂还当成宝的傻子。他们嘴里吐出来的闲言碎语,像冬天里刮过的风,一刀一刀,专往人骨头缝里钻。

“李家那小子,八成是昏了头。”

“可不是,给人家养儿子,图啥呀?”

“还不是图那俏寡妇身子……”

这些话,我听见了,也都装没听见。因为我知道,我心里那杆秤,秤的不是别人的眼光,而是我师父大强临走前,最后看我的那一眼。那一眼里,有托付,有不甘,还有对这个世界深深的眷恋。

而那份眷恋,就落在嫂子青梅,和她那刚刚隆起的肚皮上。

第1章 尘埃落定

我师父大强走的那天,天阴得厉害,像是被人用一块脏兮兮的抹布胡乱擦过,灰蒙蒙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灵堂设在院子里,一口黑漆漆的柏木棺材,是大强自己给自己打的。他是个好木匠,我们这一带有口皆碑,他说过,木匠的归宿,就该是自己亲手做的棺材,那才叫有始有终。

谁也没想到,这句话应验得这么快。

工地上脚手架塌了,他为了推开身边一个年轻的学徒,自己被砸在了底下。等我们七手八脚把他刨出来,人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

我跪在灵堂前,烧着纸钱,火苗子舔着纸边,卷起一个个黑色的灰圈,飘飘悠悠地就散了。我脑子里一遍遍地过着师父被抬回来时的样子,浑身是土,脸上却干净得奇怪,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屋里的方向。

屋里,是师娘青梅。

她那时候,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

青梅嫂子没有哭天抢地,就那么静静地坐在棺材边上,穿着一身白麻布的孝衣,肚子微微凸着,一张脸白得像纸。她的手,一直轻轻地搭在自己的肚子上,仿佛在告诉那个还没出世的孩子,你爹,走了。

村里人来来往往,吊唁的,看热闹的,说闲话的。

“啧啧,真可怜,这孤儿寡母的,以后日子可怎么过?”

“青梅还年轻,长得又俊,怕是守不住。”

“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呢,这不就是个拖油瓶嘛!”

声音不大,但尖细,像针一样,一下下扎在人心上。

我听着,心里堵得慌。我叫李晋,二十六岁,跟着大强师父学了八年手艺。师父待我,比亲儿子还亲。他没读过什么书,却总跟我说,做木匠,跟做人一个道理,得“正”。心要正,尺要正,刨出来的木头才能光滑平整。

现在,师父走了,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

丧事是我一手操办的。收礼金,记人情,安排流水席,迎来送往。我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不敢让自己闲下来。我怕一闲下来,脑子里就会想起师父教我怎么吊线,怎么开榫,怎么用手掌去感受一块木头的纹理和温度。

青梅嫂子整个人都像是被抽空了,除了偶尔抚摸一下肚子,几乎没什么反应。直到出殡那天,棺材要抬出门了,她才“哇”的一声哭出来,哭得撕心裂肺,整个人软得像一团棉花,要不是两个婶子扶着,当场就得瘫下去。

我走过去,看着她哭得通红的眼睛,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安慰的话,在这种时候,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只能哑着嗓子说:“嫂子,你保重身体,还有……孩子。”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点了点头。

那一眼,像是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看到了一点微弱的火星。

师父下葬后,院子里一下子就冷清了下来。帮忙的乡亲们都散了,只剩下我和我妈,还有几个沾点亲的婶子帮忙收拾残局。

我妈一边洗着碗,一边叹气:“这青梅也是个苦命的,往后的日子可咋办哟。”

三婶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还能咋办,趁着年轻,赶紧找个人家。就是这肚子,是个麻烦。”她说着,还朝我这边瞥了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长。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股无名火就冒了上来。

我把手里的凳子重重地往地上一放,发出“哐当”一声响。

三婶吓了一跳,讪讪地闭了嘴。

我妈瞪了我一眼,示意我别发作。

晚上,我送我妈回家。路上,月光清冷,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阿晋,”我妈忽然开口,“你师父家里的事,你多上点心。”

“嗯,我知道。”我闷声回答。

“我说的不是那些活计,”我妈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我,“我是说,青梅娘俩。”

我没说话。

“你师父对你有恩,这份情,咱们得知恩图报。”她顿了顿,又说,“村里人嘴碎,你别往心里去。做人,得凭良心。”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乱成一团麻。

良心。

什么才是良心?

是帮着青梅嫂子把这个家撑下去,直到她能独立生活?还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我怕那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会像藤蔓一样,把我整个人都缠住,再也挣脱不开。

回到师父家,院门虚掩着。我推门进去,看见堂屋的灯还亮着。

青梅嫂子坐在灯下,手里拿着一件小小的婴儿衣服,正在缝补。灯光昏黄,照在她脸上,一半是光,一半是影。她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既悲伤又温柔的氛围里。

听到我的脚步声,她抬起头。

“阿晋,还没回去?”

“嗯,我来看看还有啥要帮忙的。”我找了个蹩脚的理由。

她放下手里的针线,给我倒了杯水,“都弄完了,辛苦你了。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水是温的,暖意顺着喉咙一直流到胃里。

我们俩就这么坐着,谁也不说话,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和沉重。

最后,还是她先开了口。

“阿晋,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愣了一下,没明白她的意思。

她低下头,声音很轻:“师父走了,这木工房……怕是也开不下去了。你的手艺好,别耽误了前程,要不,去城里看看机会?”

我心里一酸。

都到这个时候了,她想的还是我。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嫂子,你放心。只要我李晋还在一天,师父的这块招牌,就不会倒。”

这是我对师父的承诺,也是对我自己的承诺。

她抬起头,眼圈红了,嘴唇翕动着,最终只是轻轻说了一声:“谢谢。”

那一刻,我看着灯下她清瘦的脸庞,和那高高隆起的腹部,心里那个不敢想的念头,忽然就变得清晰起来。

它像一颗种子,落进了土里。

第2章 风言风语

日子像刨花,一天天卷过去,薄薄的,却带着木头的韧劲。

师父的木工房,我又重新开了起来。

以前,都是师父在前头接活、谈价,我跟在后头打下手,干些粗活。现在,什么都得靠自己了。我学着师父的样子,跟人客客气气地说话,用尺子一寸一寸地量,用墨斗一丝不苟地弹线。

手艺是师父教的,我不敢有半分马虎。做出来的家具,从选料到上漆,每道工序都尽心尽力。好在,乡里乡亲的,看在师父的面子上,也看在我还算实诚,活计渐渐多了起来。

每天,我天不亮就起床,在工房里叮叮当当地忙活。青梅嫂子则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一日三餐,准时送到我手里。

她的话不多,总是把饭菜放下,看我吃了,又默默地把碗筷收走。有时候,她会站在工房门口,静静地看我干活。阳光透过刨花屑,在她身上洒下一层金色的光晕,那画面,总让我心里莫名地安宁。

但安宁只是表面的。

村子就那么大,一点风吹草动,第二天就能传遍每个角落。

我一个没成家的大小伙子,天天待在个年轻寡妇家里,这在村里人眼里,本身就是一出大戏。

起初,大家还只是背后议论。

“那李晋,天天往人家寡妇门前凑,安的什么心?”

“还能安什么心,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后来,风言风语就传得越来越难听。

那天,我去村东头的王大伯家量尺寸,他家要做一套嫁女的家具。王大伯人还算实在,可他那婆娘,三婶,是村里有名的大喇叭。

我正量着柜子,三婶就端了碗水过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阿晋啊,最近挺忙的哈,天天在青梅那儿,都快成一家人了。”

我手一顿,没接她的话,继续在本子上记尺寸。

她见我没反应,又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刺耳:“我说阿晋,你也是个老实孩子,可别犯糊涂。那青梅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你这要是……以后生下来,你这不就是现成的爹吗?这叫什么?喜当爹啊!”

“喜当爹”三个字,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地烙在我心上。

我猛地抬起头,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我没骂人,也没发火,就那么看着她。我的眼神,可能跟师父用来审视一块朽木的眼神一样,冰冷,锐利。

三婶被我看得发毛,干笑了两声,端着碗悻悻地走了。

那天下午,我干活的时候,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手里的刨子推得飞快,木屑像雪花一样纷飞。可越是这样,心里越是乱。

我烦的不是三婶那张破嘴,而是她的话,说中了我心里最隐秘的恐惧。

我到底在图什么?

图青梅嫂子的温柔贤惠?还是图她肚子里那个孩子,那个我师父留下的唯一的根?

我说不清楚。

我只知道,每当看到青梅嫂子一个人挺着大肚子,吃力地弯腰洗衣,或者是在夜里,我听到她房间里传来压抑的、低低的哭声时,我心里就针扎似的疼。

我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人欺负,看着这个家散掉。

这天晚上,我收工比平时晚。回到院子,看见青梅嫂子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就着月光,在纳鞋底。

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像一口倒扣的锅,让她整个人都显得很笨重。

“嫂子,天凉,怎么不进屋?”我走过去,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肩上。

她抬头对我笑了笑,那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有些疲惫,“睡不着,出来坐坐。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我的心一颤。她总是这么敏锐。

我没说话,在她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村里的闲话,你别听。”她轻轻地说,手里的针线却没有停,“他们不明白。我明白。”

“你明白什么?”我忍不住问。

“我明白,你是为了你师父。”她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你是个好人,阿晋。大强能有你这么个徒弟,是他的福气。”

听到她提起师父,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嫂子,我……”我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阿晋,”她忽然停下了手里的活,转过头,很认真地看着我,“这几个月,谢谢你。但是,你不能总这样。你还年轻,有自己的路要走,不能被我们娘俩拖累了。”

她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

“等孩子生下来,我就带他回娘家。这房子,这木工房,都留给你。算是……算是师父给你的。”

我的心,像是被人用锤子狠狠地砸了一下。

“你说什么胡话!”我几乎是吼出来的,“这是师父的家!是你的家!你们能去哪儿?”

“我……”她被我吼得一愣,眼圈瞬间就红了。

我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声音软了下来:“嫂子,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你们不能走。”

“不走,又能怎么样呢?”她苦笑了一下,眼泪顺着脸颊滑落,“难道真让你给人家当一辈子笑话看?让你给我们娘俩当牛做马?阿晋,我不能这么自私。”

月光下,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我看着她,心里乱糟糟的。那些压抑了许久的情绪,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在这一刻,全都涌了上来。

我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这辈子的勇气都用上。

“嫂子,”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要不……我们俩,搭伙过日子吧。”

话说出口,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空气,瞬间凝固了。

青梅嫂子怔怔地看着我,脸上的泪痕还没干,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我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语无伦次地解释,“我就是觉得,这样……这样别人就没闲话说了。我能……我能名正言顺地照顾你们。”

“你……”她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我太唐突了。

我是在乘人之危吗?

我是在玷污师父和师娘的情分吗?

一时间,无数个念头在我脑子里打架,让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我准备落荒而逃的时候,她却忽然开口了,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阿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我知道我在说什么。我也会对你,对孩子好。像……像师父一样。”

我说完这句话,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剩下的,只有院子里蟋蟀的叫声,和我们两个人沉重的呼吸声。

这个夜晚,注定无眠。

第3章 母亲的秤

我跟青梅嫂子提了那件事之后,我们俩之间的气氛就变得很微妙。

她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见了我,眼神总有些躲闪。

我知道,这事儿不能逼她。她心里苦,师父才走了几个月,提这事,对她不公平。

可村里的风言风语,却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甚至有人传得有鼻子有眼,说我跟青梅早就好上了,大强就是被我给气死的。

这话传到我耳朵里的时候,我正在打一个衣柜的框架。听到这话,我手里的锤子一滑,狠狠地砸在了自己手指上。

十指连心,钻心的疼。

可这疼,远比不上心里的疼。

我可以不在乎别人说我傻,说我“喜当爹”,但我不能容忍他们这么污蔑师父,污蔑青梅嫂子。

那天晚上,我破天荒地没在工房干活,一个人回了家。

我妈正在灯下缝衣服,看见我一脸阴沉地进来,就知道出事了。

“怎么了这是?跟人吵架了?”

我没说话,一屁股坐在小板凳上,拿起桌上的凉茶,“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

“妈。”我放下茶杯,声音有点哑。

“嗯?”

“我想……娶青梅。”

我妈手里的针,一下子扎进了手指。她“嘶”了一声,把手指放到嘴里吮了吮,然后抬起头,静静地看着我。

她的眼神很平静,没有我想象中的震惊,也没有责备。

“想好了?”她问。

“想好了。”我点头,心里却像打鼓一样。

我以为我妈会跳起来反对,会骂我昏了头,会把村里那些难听的话再复述一遍。毕竟,没有哪个当妈的,愿意自己儿子去趟这趟浑水。

可她没有。

她只是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要一直这么沉默下去。

然后,她站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用红布包着的小包,一层一层地打开。

里面,是一对银镯子,样式很老了,上面还带着些黑色的氧化痕迹。

“这是你奶奶传给我的。”我妈把镯子放在桌上,轻轻地推到我面前,“我本来,是想留给你以后娶媳妇的。”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这是不同意的意思了。

“妈,我……”

“你听我说完。”她打断我,重新坐下,目光变得很深远。

“阿晋,你是我儿子,你什么脾气我清楚。你不是个会冲动的人。你做这个决定,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低下头,默认了。

“村里那些话,我也听见了。难听,是真难听。”我妈叹了口气,“他们说你傻,说你图人家身子,说你没出息,要去给别人养儿子。”

她每说一句,我的心就紧一分。

“可是,”她话锋一转,声音变得严肃起来,“他们说的,是他们的理。咱们家,有咱们家的理。”

“咱们家的理?”我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她。

“对。”我妈点点头,眼神变得异常明亮,“你师父大强,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个好人,是我的恩人。”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这就对了。”我妈一拍大腿,“他是个好人,对你有恩。现在他走了,留下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咱们要是眼睁睁看着,不管不问,那咱们成什么人了?那叫忘恩负义!”

“青梅那丫头,我也看了这几个月。是个好姑娘。勤快,本分,话不多,但心里有数。你师父在的时候,把家里打理得妥妥帖帖。你师父走了,她天都塌了,可你看她说过一句抱怨的话没有?她没到处求人,也没自暴自弃,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守着那个家,护着肚子里的孩子。这样的女人,差吗?”

我摇了摇头。

“最后,说说那个孩子。”我妈的目光落在我脸上,一字一顿,说得特别慢,特别重。

“别人都说,那是大强的孩子,是你师父的种,跟你李晋没关系。你娶了青梅,就是替别人家养香火,是天底下头一号的冤大头。”

她停顿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却带着一股千斤的力道。

“可我要告诉你,阿晋。他们都错了。”

“大强是你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的孩子,就是你的弟弟,或者妹妹。他的香火,断了,你这个当徒弟的,脸上就有光吗?你师父在天有灵,能安心吗?”

“所以,”我妈看着我,眼睛里像是燃着一团火,“别人怎么说,随他们去。在我这儿,我老婆子认这个理——”

“青梅她肚子里怀的,不光是大强的种,也是你师父手艺的香火,是他做人道理的香火!你把她们娘俩接过来,护着,疼着,把那个孩子当成自己的亲骨肉养大,让他堂堂正正地做人,这就不叫‘喜当爹’,这叫‘续香火’!”

“她肚子里,怀的是咱们家的香火!”

最后那句话,我妈几乎是吼出来的。

振聋发聩。

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我一直以为,我妈是个传统的农村妇女,脑子里想的都是传宗接代,都是自家的血脉。

我万万没想到,在她心里,竟然装着这样一番大道理。

她嘴里的“香火”,不是狭隘的血缘,而是一种情义,一种传承,一种做人的根本。

我看着我妈,她脸上满是皱纹,头发也花白了,可那一刻,我觉得她比谁都高大。

我心里的那些委屈,那些迷茫,那些恐惧,在她这几句话面前,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是啊,我怕什么呢?

我走的是正道,凭的是良心。

我妈的秤,称出来的是情义和担当。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妈……”我哽咽着,叫了一声。

她拍了拍我的手,把那对银镯子又往我这边推了推。

“去吧。跟青梅好好说说。告诉她,不是可怜她,也不是施舍她。就说,咱们两家,以后就是一家了。让她别怕,有我老婆子在,天塌不下来。”

我攥着那对冰凉的银镯子,手心里,却滚烫滚烫的。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的人生,要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路了。

这条路,可能会有很多荆棘,有很多白眼。

但是,我不怕了。

因为我身后,站着我的母亲。她用她那朴素却坚韧的道理,为我点亮了一盏灯。

第4章 一纸婚书

第二天,我揣着那对银镯子,心里揣着我妈的话,走进了师父家的院子。

青梅嫂子正在院子里晾晒孩子的尿布。那些小小的、柔软的布块,在阳光下泛着干净的皂角香味。

她的动作很慢,很小心,每一下都透着对那个未出世的小生命的珍视。

看到我,她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脸上有一丝不自然。

“阿晋。”

“嫂子。”我走到她面前,深吸了一口气,把那个用红布包着的银镯子递了过去。

她愣住了,没有接。

“这是什么?”

“我妈给你的。”我把话说得很慢,很清楚,“她说,这是我们家传下来的。她说,让你别怕,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我把昨天晚上我妈说的那些话,笨拙地,却一字不落地复述给了她听。

我说,这不是可怜,也不是施舍。

我说,师父的香火,就是我们家的香火。

我说,孩子生下来,就姓李,跟我姓,户口本上,他就是我李晋的亲儿子。

我每说一句,她的眼睛就睁大一分。

说到最后,她那双总是带着忧愁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像两汪即将决堤的湖。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把镯子硬塞到她手里,然后转身就走。

“我……我去工房干活了。”我不敢再看她,我怕再看一眼,我自己也得掉眼泪。

那天,我在工房里,心里七上八下的。刨子在我手里,却感觉不到木头的质感。我不知道她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我妈和我是在逼她?会不会觉得我们是在图谋她什么?

一直到中午,她都没有像往常一样送饭过来。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我想,完了,肯定是把事情搞砸了。她一定是觉得我们太荒唐了。

我烦躁地扔下工具,坐在木料堆上,心里空落落的。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脚步声。

我抬起头,看见青梅嫂子端着饭菜,站在工房门口。

她的眼睛还是红肿的,但眼神,却不再躲闪。她看着我,目光很平静,也很坚定。

她把饭菜放在桌上,两菜一汤,还有一碗白米饭。

“吃饭吧。”她说。

我“嗯”了一声,拿起筷子,却没什么胃口。

她没有走,就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阿晋,”她轻声开口,“说的那些话,我都记下了。这份情,我这辈子都还不完。”

“嫂子,别这么说,我们……”

“你听我说完。”她打断我,“我一个女人,带着个没出世的孩子,说实话,我有时候半夜醒过来,都不知道明天该怎么办。我怕,我真的怕。”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你和,是好人。天底下最好的好人。”她看着我,眼睛里有泪光在闪,“可是,这对你不公平。你才二十六岁,你应该娶一个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生一个你们自己的孩子,过安安稳稳的日子。而不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背着全村人的闲话,去接手我们这么一个大包袱。”

“这不是包袱!”我急了,声音也大了起来,“这是责任!”

“我知道。”她点了点头,泪水终于还是落了下来,“我知道。可是,我不能这么自私。”

她从口袋里,掏出那对银镯子,放在桌上,推到我面前。

“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要。你的心意,我领了。等我生完孩子,出了月子,我就去找活干,我能养活我们娘俩。你的恩情,我记一辈子,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

我的心,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

我看着桌上那对镯子,又看了看她那张梨花带雨却写满决绝的脸,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

是啊,我怎么就忘了。

青梅嫂子,她不是一个软弱的女人。她有她的骨气和骄傲。

我妈说的那些大道理,或许能感动她,但不能成为她绑架自己人生的理由。

我沉默了。

工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我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嫂子,如果……如果我说,我不光是为了责任呢?”

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能盯着桌上的木纹,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承认,一开始,我确实是觉得,师父走了,我得管你们。这是我该做的。”

“可是这几个月,我每天看着你挺着肚子,忙里忙外。看着你把这个家收拾得干干净净。看着你在灯下给孩子缝衣服……我……”

我说不下去了。

这些话说出来,连我自己都觉得脸红。

“我就是觉得,有你在,这个家,才像个家。”我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

“工房里叮叮当当的,院子里有你晾衣服的身影,饭点有你送来的热饭热菜……我觉得,这样的日子,挺好的。踏实。”

“我没读过什么书,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我就是个木匠,我只知道,两块木头要接得牢,得用榫卯。一个萝卜一个坑,严丝合缝,才结实。”

我抬起头,终于鼓起勇气,直视着她的眼睛。

“嫂子,我不是可怜你。我是……我是想跟你,跟孩子,好好过日子。我想给孩子当爹,给你当……当男人。我想让这个家,重新撑起来。”

“我们不图大富大贵,就凭我这身手艺,饿不着你们娘俩。以后,孩子上学,我供他。你想做什么,我陪你。村里人的闲话,让他们说去,嘴长在他们身上,日子是我们自己过的。”

说完这番话,我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青梅怔怔地看着我,眼泪流得更凶了,但这一次,她的眼神里,不再是拒绝和决绝,而是一种深深的、化不开的动容。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把那对银镯子,又慢慢地、慢慢地推了回来。

然后,她点了点头。

很轻,但很用力。

三天后,我带着青梅,去了镇上的民政局。

我们领了一张红色的结婚证。

没有酒席,没有鞭炮,甚至没有告诉村里的任何人。

回来的路上,她一直把那本红色的证书紧紧地攥在手里,像是攥着下半辈子的依靠。

我骑着自行车,她坐在后座上,手轻轻地扶着我的腰。

路过村口那棵大槐树下,几个闲坐的老看见我们,眼神都变了,开始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我能感觉到,青梅的身子僵了一下。

我把自行车蹬得更快了些,头也不回地说:“坐稳了,回家。”

“家”。

这个字从我嘴里说出来,感觉那么不一样。

从那天起,我不再叫她“嫂子”。

我叫她,青梅。

第5章 新生的啼哭

婚后的日子,过得平静又有点别扭。

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成了法律上的夫妻,但晚上,还是各睡各的屋。

我睡在东厢房,那是以前我当学徒时住的地方。她和肚子里的孩子,睡在师父和她的主屋。

这事我妈也知道,她没多说什么,只是嘱咐我,青梅现在身子重,让我多担待,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我懂我妈的意思。

我跟青梅的结合,始于责任和情义,还没到那一步。我得等,等她心里的那块冰,慢慢化开。

村里的风言风语,在我们领证之后,达到了顶峰。

我成了村里人教育自家孩子反面教材。

“你再不好好念书,以后就跟李晋一样,去给人家当后爹!”

三婶更是逢人便说:“我说什么来着,那俩人早就有事儿!可怜大强啊,尸骨未寒,婆娘就跟徒弟好上了,啧啧,这世道……”

这些话,像苍蝇一样,嗡嗡地在我耳边响。

我选择了最直接的办法——无视。

我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木工房里。活计越做越精细,名声也渐渐传了出去。邻村甚至镇上,都有人慕名而来,找我打家具。

我忙得脚不沾地,也就没空去理会那些闲言碎语了。

青梅的话比以前更少了。她总是低着头,默默地做着家务,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我能感觉到,那些流言蜚语对她的伤害,比对我的大得多。

她出门,总是绕着人多的地方走。有时候在路上碰见了村里人,对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就能让她把头埋得更低。

我看着心疼,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我只能用行动告诉她,我不在乎。

我把挣来的钱,一分不少地都交给她。

我会在赶集的时候,给她买她爱吃的麦芽糖。

我会在她晚上腿抽筋的时候,笨拙地给她按摩。

我们之间,没有太多言语,但好像,又什么都说了。

日子就在这种平静又压抑的气氛中,一天天过去。

青梅的肚子越来越大,像个饱满的西瓜。她的行动也越来越不方便。

我妈几乎天天都过来,陪着她说话,给她做各种好吃的。我妈那张嘴,虽然不会说什么大道理,但家长里短地一聊,总能让青梅紧绷的脸,露出一丝笑容。

两个女人,一个是我妈,一个是我名义上的妻子,她们之间的关系,却比我想象的要融洽得多。

我妈待青梅,就像待自己的亲闺女。

青梅对我妈,也是发自内心的尊敬和感激。

有时候我看着她们俩在院子里晒太阳,一个缝着小衣服,一个说着村里的趣闻,我会觉得,这个家,好像真的有了那么一点家的味道。

预产期越来越近,我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我提前联系好了镇上的卫生院,把家里所有东西都准备妥当。

那天夜里,我刚睡下,就听到主屋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呼。

我一个激灵,从床上弹了起来,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就冲了过去。

推开门,看见青梅扶着床沿,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

“阿晋……我……我肚子疼……”

“要生了!”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还是我妈镇定,她早就做好了准备,让我赶紧去叫事先联系好的三轮车,她则扶着青梅,帮她换好衣服。

夜里的村路,坑坑洼洼。三轮车颠簸得厉害。

我紧紧地抱着青梅,让她靠在我怀里。她的手死死地抓着我的胳膊,指甲都快嵌进我肉里了。

她疼得浑身发抖,却一声不吭,只是咬着牙,把所有的痛苦都咽进肚子里。

我看着她这个样子,心都揪成了一团。

“青梅,你别怕,马上就到了,别怕……”我只能一遍遍地,在她耳边重复着这句话。

到了卫生院,她直接被推进了产房。

我、我妈,还有匆匆赶来的岳母,三个人在产房外焦急地等着。

走廊里的灯,白得刺眼。

我坐立不安,一会儿站起来走两步,一会儿又坐下。手心里全是汗。

我妈坐在长椅上,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祷告。

时间,一分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产房里,不时传来青梅压抑不住的痛喊声。那声音,像一把锥子,一下一下地扎在我心上。

我从来不知道,一个女人生孩子,要受这么大的罪。

我甚至开始后悔,后悔自己把她拉进了这个漩涡。如果不是我,她或许可以回娘家,安安稳稳地生下孩子,不用承受这么多。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世纪那么长。

产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护士抱着一个用襁褓包着的小婴儿,走了出来。

“恭喜,是个男孩,六斤八两,母子平安。”

那一瞬间,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妈和岳母一下子就围了上去。

我却愣在原地,腿都软了。

护士把孩子抱到我面前,“你是孩子爸爸吧?抱抱吧。”

我看着那个小小的、红彤彤、皱巴巴的小东西,他闭着眼睛,小嘴一张一合的,那么脆弱,那么小。

我的手,都在抖。

我不敢接。

我怕我这双常年跟木头打交道,满是老茧的粗手,会伤到他。

“傻小子,愣着干嘛!抱啊!”我妈推了我一把。

我这才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把那个小小的生命,接到了怀里。

他很轻,轻得像一团棉花。

但抱在怀里,却又感觉那么重,重得像整个世界。

就在那一刻,他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黑漆漆,亮晶晶的眼睛,像两颗黑宝石。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不哭,也不闹。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酸酸的,涨涨的。

这就是师父的孩子。

不。

从今天起,他也是我的孩子。

我的儿子。

我抱着他,凑到他耳边,用只有我们俩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说:“小家伙,别怕,以后……有我呢。”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第6章 手心的温度

孩子生下来后,家里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给他取名字的时候,我妈、岳母和我,三个人商量了半天。

最后,我拍板,叫“李念强”。

念,是思念的念。强,是我师父大强的强。

我希望他一辈子都记住,他有一个英雄一样的亲爹。

小名,我妈给取的,叫“小宝”。

意思是,他是我们全家的宝贝。

青梅出了月子,身子恢复得很好。或许是做了母亲,她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眉眼间,多了一份以前没有的温柔和坚韧。

她看小宝的眼神,能把冰都融化了。

而我,也开始了手忙脚乱的“奶爸”生涯。

换尿布,喂奶粉,拍嗝……每一样,我都学得笨手笨脚。

小宝很乖,不怎么哭闹。但有一次半夜,他忽然发起高烧,小脸烧得通红,浑身滚烫。

青梅急得直掉眼泪,我二话不说,用厚被子把他一裹,抱着就往镇上的卫生院跑。

那天晚上,没有月亮,村里的小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抱着滚烫的小宝,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好几次都差点摔倒。

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孩子不能有事,绝对不能有事。

到了医院,又是打针又是吃药,折腾到天快亮,烧才退下去。

看着他安静地睡在我怀里,均匀地呼吸着,我才感觉到后怕。我的后背,早就被冷汗湿透了。

青梅靠在我肩膀上,眼睛红肿,声音沙哑地说:“阿晋,谢谢你。”

我摇了摇头:“别说傻话,他是我儿子。”

从那天起,我能明显感觉到,青梅对我的态度,不一样了。

她不再那么客气,那么疏离。

她会主动跟我聊小宝的趣事,会在我干活累了的时候,给我捶捶背。

我们之间的那堵无形的墙,好像在小宝的啼哭声和欢笑声中,一点一点地,融化了。

真正打破那堵墙的,是一个下雨的晚上。

小宝已经快一岁了,会爬了,满屋子乱窜。

那天雨下得很大,工房的屋顶有点漏雨,我爬上梯子去修。青梅在下面给我扶着梯子,小宝就在屋里爬来爬去地玩。

我刚把漏雨的地方用油毡布盖好,脚下一滑,就从梯子上摔了下来。

不算高,但我的胳膊,实实在在地被一块木料给划了一道大口子,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阿晋!”

青梅的尖叫声,比我胳膊上的疼痛,更让我心惊。

她冲过来,看到我胳膊上的伤口,脸“唰”的一下就白了。

“别怕,小伤。”我安慰她。

她却像是没听见,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她撕下自己的衣角,紧紧地给我包扎伤口,手抖得不成样子。

“都怪我,都怪我没扶稳……”她语无伦次地哭着。

我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心里忽然一暖。

我伸出没受伤的手,轻轻地擦掉她脸上的泪水。

“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小心。”我的声音很温柔,“别哭了,再哭,小宝都要笑话你了。”

她这才止住哭,抬头看着我。

那一刻,我们离得很近,近到我能看清她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她的眼神里,是满满的担忧和心疼。

我心里一动,鬼使神差地,低下头,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她的身子,猛地一颤。

但她没有躲开。

那个晚上,我没有回东厢房。

主屋的床上,我们中间,躺着熟睡的小宝。

我们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躺着,听着窗外的雨声,和彼此的呼吸声。

我伸出手,在被子底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暖,很软。

她没有挣脱,反而,轻轻地回握住了我。

那一刻,我感觉,这个家,才算真正地完整了。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着。

小宝会走路了,会说话了。

他说的第一个词,不是“妈”,也不是“爸”。

而是“木头”。

他每天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跟在我屁股后面,在工房里转悠。我干活,他就在旁边玩刨花,玩木块。

他对我,比对青梅还要亲。

村里的闲话,渐渐少了。

或许是看我们家的日子越过越好,或许是看小宝长得白白胖胖,活泼可爱,那些碎嘴的人,也觉得自讨没趣。

偶尔,还是会有人在我背后指指点点。

“看,那就是李晋,给别人养儿子的那个。”

以前听到这种话,我心里还会堵得慌。

现在,我只会一笑而过。

因为每当这个时候,小宝就会迈着小短腿,跑到我跟前,伸出小手,奶声奶气地喊:“爸,抱!”

我把他高高地举过头顶,他的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响亮。

我把他抱在怀里,他那温热的小身体,手心里传来的温度,都在告诉我,这一切,都是真的。

什么血缘,什么非议,在这一声“爸”面前,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那天,我抱着小宝在村口玩。

三婶又凑了过来,她盯着小宝看了半天,酸溜溜地说:“这孩子,长得倒是不像你。眼睛鼻子,都像大强。”

我还没说话,怀里的小宝,忽然转过头,对着三婶,脆生生地说了一句:“我爸,是木匠!”

三婶愣住了。

我也愣住了。

小宝的小手,紧紧地攥着我的衣领,看着我,一脸的骄傲。

我看着他清澈的眼睛,那里面,映着我的影子。

我忽然就笑了。

我低下头,亲了亲他的额头。

“对,你爸,是木匠。”

是啊,我是个木匠。

我用我的双手,打磨木头,也打磨生活。

我用我的肩膀,扛起木料,也扛起了一个家。

这个家,是我用真心和坚守,一点一点,用榫卯结构,搭建起来的。

它或许不那么完美,但它足够坚固。

坚固到,可以抵御任何风雨。

第7章 刻木成舟

日子安稳了,我的心也就踏实了,手上的活计也跟着越来越有灵气。

以前跟着师父,我学的是规矩,是方圆。现在自己当家,我开始琢磨着,在规矩之外,能不能添点自己的东西。

我开始尝试在家具上做些简单的雕花,刻个喜鹊登梅,雕个连年有余。没想到,这些带着点新花样的家具,在镇上特别受欢迎。

我的名气,也渐渐从“大强的徒弟”,变成了“木匠李晋”。

生意好了,手头也宽裕了些。我把家里的老房子翻新了一下,又给青梅和小宝添了不少新衣服。

青梅嘴上说我乱花钱,但每次穿上新衣服,都会在镜子前照好久,脸上那点小小的欢喜,是藏不住的。

小宝也一天天长大,越来越淘气,也越来越懂事。他是我工房里的小尾巴,我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有时候我雕花,他就在旁边有样学样地用小木块比划。

我看着他,常常会想,师父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幕,应该会很欣慰吧。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像我们村前那条小河,平缓地,安宁地,一直流淌下去。

但生活,总喜欢在你最安逸的时候,给你来一下狠的。

那年秋天,镇上的“福满楼”大酒楼要重新装修,老板姓钱,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他听说了我的名气,亲自上门来,要我给他们酒楼大堂做一套“八仙过海”的红木屏风。

这可是个大活儿。

要是做好了,不光能挣一大笔钱,我李晋的名声,在咱们这一带,就算是彻底立住了。

我兴奋了好几天,画了无数张图纸,最后选了最满意的一张,给钱老板送了过去。

钱老板看了很满意,当场就付了定金。

我把工房里其他的活儿都推了,一门心思扑在这套屏风上。选料,开料,雕刻,打磨……每一道工序,我都亲力亲为,不敢有丝毫懈怠。

青梅看我辛苦,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小宝也格外听话,不来工房里吵我,只是每天晚上,会跑过来,给我捶捶背,奶声奶气地说:“爸爸,辛苦了。”

那段时间,虽然累,但我心里是甜的。

眼看着屏风的雏形一天天出来,八仙的形象栩栩如生,我心里的成就感,就像发面的馒头,一个劲儿地往上膨。

就在活计快要收尾的时候,出事了。

钱老板忽然又来了,但这次,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还跟着我们村的三婶。

我一看这架势,心里就“咯噔”一下。

果然,钱老板一进门,脸就拉得老长。

“李师傅,”他开门见山,“你这活儿,我不能要了。”

“为什么?”我愣住了,“钱老板,是哪里不满意吗?您可以提,我改。”

“不是活儿的问题。”钱老板摆了摆手,看了一眼旁边的三婶,“是你人的问题。”

三婶立刻接上了话,那声音,又尖又细,像锥子一样:“钱老板,我可都跟你说了。他李晋,人品不行!当年他师父尸骨未寒,他就跟他师娘搞到了一起,连人家肚子里的孩子都不放过。这种忘恩负义,扒灰的人,他做出来的东西,能干净吗?摆在你那大酒楼里,不是晦气是什么!”

“你胡说八道!”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三婶的鼻子,“你再敢胡说一个字!”

“我胡说?”三婶冷笑一声,“村里谁不知道?你敢做,还怕人说?你养的那个儿子,他管你叫爸,可他身上流的是你的血吗?”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地插进了我的心脏。

我气血上涌,脑子“嗡”的一声,攥起拳头就想冲上去。

“阿晋!”

青梅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她一把拉住了我。

她看着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然后,她转过身,面对着钱老板和三婶。

她的脸色很白,但她的腰杆,挺得笔直。

“钱老板,”她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很清晰,“我男人李晋,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他是个好人,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

“当年我丈夫去世,是我们家最难的时候。是李晋,不顾全村人的闲话,撑起了这个家。他待我,相敬如宾。他待孩子,视如己出。”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三婶,眼神里,带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冷冽。

“三婶,你也是个女人,也是当妈的人。你怎么能把人心想得这么脏?我儿子是姓李,是管李晋叫爸。因为在这个家里,李晋就是他的天,就是他的依靠!血缘那么重要吗?养育之恩,陪伴之情,难道就一文不值?”

“我……”三婶被她这番话说得一愣,一时竟找不到话来反驳。

青梅不再理她,又看向钱老板。

“钱老板,您是生意人,讲究的是和气生财。我们家的事,是私事,不该拿到台面上说。但今天,既然说开了,我也把话说明白。”

“这套屏风,是阿晋一个多月的心血。您要是觉得,我们家的人品,会‘晦气’了您的生意,那行,这活儿我们不做了。定金,我一分不少地退给您。这屏风,我们自己留着。”

“但是,”她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希望您记住。我男人李晋的手艺,是干净的。他的心,更是干净的!”

说完,她拉着我的手,转身就回了屋。

整个院子,鸦雀无声。

钱老板站在那里,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看着那套已经初具规模,巧夺天工的屏风,又看了看我们紧闭的房门,眼神复杂。

三婶自知没趣,灰溜溜地走了。

那天晚上,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坐在工房里,看着那套屏风,心里堵得像塞了一团烂棉花。

我不是心疼那笔钱,我是心疼青梅。

为了我,她把自己最痛的伤疤,揭开来,放在了人前。

青梅端了一碗面进来,放在我面前。

“别想了,吃饭吧。”

我看着她,眼圈红了,“青梅,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她笑了笑,摇摇头:“我不委屈。能把心里话说出来,痛快。以前,是我太懦弱了,总想着躲。今天我才明白,有些事,你越躲,他们越来劲。你挺直了腰杆,他们反而不敢怎么样了。”

她坐在我身边,轻轻地说:“阿晋,别愁。日子是我们自己过的,好不好,我们自己心里清楚就行。这屏风,就算卖不出去,我们就摆在自己家堂屋,也好看。”

我听着她的话,心里那团烂棉花,好像被一只温暖的手,慢慢地揉开了。

是啊,怕什么呢?

身正不怕影子斜。

我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吃着面。

面条很劲道,汤很鲜。

这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香的一碗面。

第二天,我照常去工房干活,继续雕琢那套屏风。

我心里憋着一股劲。

我不仅要把它做完,还要把它做到最好。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我李晋,不光人品立得住,手艺,更立得住!

又过了三天,屏风彻底完工了。

我给它上了最后一遍漆,看着它在阳光下,散发出温润的光泽,八仙的神态,衣袂的褶皱,都仿佛活了过来。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了汽车的声音。

钱老板,又来了。

他一个人来的。

他站在那套屏风前,看了很久很久,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惊艳和赞叹。

“李师傅,”他转过头,看着我,脸上带着一丝愧疚,“前几天的事,是我不对。是我听信了小人的谗言,差点错过了一件宝贝。”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我。

“这是尾款。我再加两成,算是……算是给弟妹赔罪了。”

我没有接。

我看着他,平静地说:“钱老板,钱,我可以收。但赔罪,就不必了。我只希望您知道,我李晋,做人做事,凭的是良心。我手里的刻刀,刻的是木头,也是一个‘正’字。”

钱老板愣了一下,随即,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受教了。”

那套屏风,最终还是被拉走了。

福满楼重新开业那天,那套“八仙过海”的屏风,成了整个酒楼最亮眼的招牌。

很多人都去围观,都赞叹这手艺,巧夺天工。

渐渐地,村里人看我的眼神,也不一样了。

那里面,少了些鄙夷和嘲笑,多了些敬佩和尊重。

他们开始明白,一个能把木头刻出魂来的男人,他的心,坏不到哪里去。

生活就像这刻木成舟。

总会遇到坚硬的疙瘩,难啃的纹理。

但只要你手里的刻刀是正的,心是定的,一刀一刀,总能把它雕琢成你想要的样子。

载着你的家人,渡过所有风浪。

第8章 年轮的歌

时间是最厉害的雕刻师,它在我们每个人的脸上、心上,都刻下了深深浅浅的年轮。

转眼,小宝七岁了,到了上小学的年纪。

他背着我给他亲手做的小书包,蹦蹦跳跳地去上学。那书包上,我还给他刻了一只小老虎,他说,这样就没人敢欺负他了。

我的木工房,规模也扩大了,收了两个徒弟。都是村里本分老实的孩子。我教他们手艺,也教他们做人。我跟他们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当年师父跟我说的:“做木匠,跟做人一个道理,得‘正’。”

青梅不再是那个总是低着头的怯懦女人了。她操持着家务,管着工房的账目,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村里人见了她,都客客气气地喊一声“晋哥家的”。她会笑着点头回应,那笑容,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自信和安然。

我妈的头发全白了,但精神头却越来越好。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搬个小板凳,坐在工房门口,看我干活,看小宝写作业。阳光洒在她身上,眯着眼睛,一脸的满足。

我们家,成了村里人羡慕的对象。

没人再提当年的那些闲言碎语了。

生活,用最真实的样子,给了那些流言蜚语,一个最响亮的耳光。

小宝上二年级那年的清明节,我带着青梅和小宝,去给我师父大强上坟。

师父的坟,被我修葺得干干净净。

我们摆上祭品,烧了纸钱。

我给师父磕了三个头。

“师父,我来看你了。我把青梅和小宝都照顾得很好。小宝上学了,很聪明,成绩也好。您的手艺,我也没丢下,现在还收了徒弟,您放心吧。”

青梅也跪下,眼圈红红的,轻声说:“大强,我们都好,你安息吧。”

最后,是小宝。

他学着我的样子,规规矩矩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墓碑上那张黑白照片,用稚嫩却无比清晰的声音说:“爸爸,谢谢你。我还有一个爸爸,我也很爱他。”

他说的是“爸爸”,不是“爹”。

那一瞬间,我感觉,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温柔地填满了。

风,吹过山岗,松涛阵阵,像是在回应着什么。

我站起身,摸了摸小宝的头。

青梅走到我身边,很自然地,挽住了我的胳膊。

我们三个人,站在师父的墓前,像一棵长在一起的树。

回去的路上,小宝忽然问我:“爸,我长大了,也能当个木匠吗?”

我笑了:“怎么,想跟你爸抢饭碗啊?”

他认真地说:“我想学你的手艺。你教我的,那个叫‘榫卯’的东西,好神奇,不用钉子,就能把两块木头连在一起,好厉害。”

我停下脚步,蹲下身,看着他的眼睛。

“小宝,当木匠,很辛苦的。手上会磨出茧子,身上会全是木屑,夏天热,冬天冷。”

“我不怕!”他挺起小胸膛,“你说过,做人要像木头一样,要‘正’。我觉得,当木匠,就是最‘正’的事。”

我看着他那张酷似师父,却又带着我的影子的脸,看着他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心里百感交集。

血缘,到底是什么呢?

是基因的传递?还是……

我想,我找到了答案。

血缘,或许能决定你的起点。但情义、养育、和爱,才能决定你的归宿。

我、青梅、小宝,我们三个人,没有完整的血缘关系。

但我们,用爱和责任,做成了最牢固的“榫卯”,把彼此紧紧地扣合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完整的家。

这个家,比任何用钉子钉起来的,都要结实。

“好。”我对他点点头,郑重地承诺,“等你再长大一点,爸就把这身手艺,全都教给你。”

他高兴得跳了起来。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我们身上。

我牵着小宝的手,青梅挽着我的胳膊,我们慢慢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我妈对我说的那句话。

“她肚子里,怀的是咱们家的香火。”

那时候,我以为我懂了。

现在,我才真正地,刻骨铭心地懂了。

香火,不是一脉相承的血缘,而是生生不息的情义。

是良心的坚守,是责任的传承,是爱,在一代又一代人之间的传递。

我李晋,一个普通的木匠,没读过什么书,也不懂什么大道理。

但我用我的半辈子,读懂了“家”这个字。

它的一撇一捺,写的,都是担当。

来源:俗世的旁听生一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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