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年我插队,寄宿队长家里,半夜他女儿爬进我被窝:我浑身发凉

B站影视 欧美电影 2025-10-04 03:48 3

摘要:四十年后,当她带着一份拆迁合同和一张冰冷的亲子鉴定报告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才明白,那个1978年的雪夜,爬进我被窝的,不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算计。

四十年后,当她带着一份拆迁合同和一张冰冷的亲子鉴定报告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才明白,那个1978年的雪夜,爬进我被窝的,不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算计。

第1章 回忆的雪夜

1978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我叫陈明,一个从上海来的知青,被时代的浪潮拍到了这片叫“赵家洼”的黄土地上。

刚来那会儿,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觉得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可两年下来,城里人那点细皮嫩肉早就被磨成了老茧,心里的火苗也快被这漫天的黄沙给吹熄了。

队里照顾我这个“文化人”,把我安排在生产队长李大壮家里住。

李大壮是个典型的北方汉子,一张脸像是被风霜刻出来的,话不多,但眼神实在。他婆娘是个利索的女人,总是“小陈、小陈”地叫我,饭桌上总把那碗里仅有的几块肉往我这边推。

他们家有个女儿,叫春燕。

十七八岁的年纪,辫子又黑又粗,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她不像村里其他姑娘那样扭捏,见了我也不躲,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你,看得我这个自诩读过几本书的城里人都有些脸热。

我住西边的土坯小屋,和他们正房就隔着一个堆满杂物的院子。屋里就一个土炕,一张破桌子。白天在队里挣工分,累得像条死狗,晚上回来就着昏黄的煤油灯看看书,写写家信,日子就像这油灯里的油,一点点地熬。

春燕偶尔会给我送点热水,或者一两个烤熟的红薯。

她不怎么说话,东西放下,就站在门口,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瞅着我。

“陈哥,你看的啥书?”

“闲书。”我头也不抬。

“城里是不是可好了?”

“就那样。”

我不是不想跟她多说,是实在没力气。而且,我心里清楚,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总有一天要回上海的,而她,这辈子大概都离不开这片黄土地。

那晚下着大雪,北风跟狼嚎似的,刮得窗户纸“呼啦啦”响。

我早早就钻进了被窝,被子是队长家给的,又沉又硬,盖在身上,却还是觉得有风从四面八方钻进来。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门“吱呀”一声轻响。

我以为是风,翻了个身,把头蒙进被子里。

可接着,一阵凉气就贴了上来,一个身影,带着外面的风雪味儿,悄无声息地钻进了我的被窝。

我浑身一个激灵,睡意全无。

是个女人。

柔软的身体,带着少女特有的馨香,紧紧地贴着我的后背。

我脑子“嗡”的一下,炸了。

是春燕。

除了她,还能有谁?

我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心脏“咚咚咚”地擂着鼓,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陈哥……”她在我耳边轻轻地喊了一声,声音都在发抖。

我能感觉到她的紧张,她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你……你干啥?”我的声音也抖得不成样子,牙齿都在打颤。

“我冷。”

这个理由,简单得让人无法反驳。这鬼天气,谁不冷?可这……

“你回你屋去,让人看见了……不得了。”我压着嗓子,几乎是在哀求。

“我爹娘睡得死。”她往我怀里又凑了凑,双手试探着抱住了我的腰。

我浑身发凉。

不是冷,是怕。

我虽然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可我不是傻子。在这村里,这种事要是传出去,唾沫星子都能把我淹死。轻则挨批斗,重则……我不敢想。

我猛地推开她,坐了起来。

“李春燕!你赶紧走!”我声音都变了调。

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她没动,就那么静静地躺着。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了压抑的抽泣声。

她哭了。

这一下,我心里的那点火气顿时就散了,取而代代的是一种说不清的烦躁和……心软。

我叹了口气,重新躺下,离她远远的,几乎要掉下炕沿。

“你到底想干啥?”

“陈哥,”她带着哭腔说,“我想跟你好。”

“别胡说!”我呵斥道,“我把你当妹妹。”

“我不要当妹。”她倔强地说,“村里人都说,你们知青早晚要回城的。陈哥,你带我走,好不好?”

带她走?

我愣住了。

原来是这样。

她不是一时冲动,她是想找个出路。

那一刻,我心里五味杂陈。有被人算计的恼怒,也有对她这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勇气的怜悯。

一个农村姑娘,能有什么办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嫁给村里的汉子,生娃,种地,一辈子就看到头了。而我,一个城里来的知青,就像是她黑暗生活里唯一的一束光。

她抓住了这束光,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和名节。

“这事儿……以后再说。”我含糊地应付着。

“你不答应,我就不走。”她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们就这么僵持着。

外面的风雪越来越大,屋里的空气却像是凝固了。我能听到自己和她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乱成一团麻。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钟头,也许是一辈子那么长。

最后,我妥协了。

不是因为我动了什么念头,而是因为我怕。我怕她真的赖着不走,天一亮,一切都完了。

“我……我知道了。”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她似乎松了口气,身体也软了下来。

她没有再靠近我,只是静静地躺在那儿。

那一夜,我睁着眼睛直到天亮。身边的她,呼吸均匀,似乎睡着了。而我,却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冰窟窿,从里到外,凉得透透的。

我不知道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

第2章 无声的默契

天蒙蒙亮,我就听见院子里传来扫雪的“沙沙”声。

是队长李大壮。

我身边的春燕也醒了,她像只受惊的兔子,悄无声息地坐起来,摸索着穿上衣服,临走前,她回头看了我一眼,黑暗中,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

她推门出去,脚步轻得像猫。

我躺在炕上,浑身僵硬,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我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燕儿,起这么早?”是李大壮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波澜。

“嗯,爹,我帮你扫雪。”春燕的声音有点发虚。

“不用,你回屋再睡会儿,天还早。”

“哦。”

然后是脚步声,门被关上的声音。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好像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可我知道,不一样了。

我硬着头皮起床,穿好衣服,推开门。李大壮正挥着大扫帚,在院子里开出一条路。他看见我,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

“小陈,醒了?冷吧?”

“不……不冷,队长。”我结结巴巴地说。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埋头扫雪。那宽厚的背影,在灰白色的晨光里,显得格外沉默。

吃早饭的时候,气氛更是诡异。

队长婆娘照旧给我盛了满满一碗玉米糊糊,上面还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春燕低着头,脸几乎要埋进碗里。

李大壮闷头喝着糊糊,突然开口:“小陈啊,在咱这儿,还习惯不?”

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说:“习惯,习惯,队长和大娘都照顾我。”

“嗯,”他点点头,放下碗,从腰里摸出烟袋锅,装上烟丝,用火钳从灶膛里夹出一块火炭点上,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

烟雾缭绕,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也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了,家里……给你说过亲没?”

这话一出,我手里的筷子差点掉在地上。春燕的头埋得更低了。

队长婆娘在旁边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嗔道:“你个老东西,问这些干啥!”

李大壮没理她,眼睛盯着我,像是要看到我心里去。

我额头开始冒汗,支支吾吾地说:“没……还没。”

“也是,”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我听,“你们城里娃,眼光高。不像我们乡下,凑合着过一辈子就算了。”

他顿了顿,又说:“春燕这丫头,也大了。村里好几个来说媒的,我都没答应。”

我不敢接话,只能埋头喝糊糊。那碗平日里觉得香甜的玉米糊糊,今天却像是在喝蜡。

“我觉得,人啊,不能光看眼前。得往远了看。”李大壮吐出一口浓烟,“小陈,你是个文化人,有见识,你说我这话,对不对?”

我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对,队长,您说得对。”

“那就好。”他把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站起身,“吃饭,吃完饭上工了。”

一顿饭,吃得我如坐针毡。

我明白了。

李大壮什么都知道。

昨晚那扇门,或许根本就不是春燕自己开的。

这个看似粗犷的庄稼汉,心思比谁都细。他不说破,不点明,就用这种方式,在我们之间,或者说,在我心里,钉下了一根楔子。

从那天起,一切都变了。

队长婆娘对我的态度,从之前的热情,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审视和……亲近。她会拉着我的手,问我上海的父母身体好不好,家里有几个兄弟姐妹。

春燕在我面前,也不再是那个只会直勾勾看我的野丫头。她会帮我洗衣服,缝补破了的袖口,动作笨拙,但很认真。我不敢拒绝,也不敢接受得太坦然。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

我成了这个家里一个特殊的存在,一个被寄予了厚望的“准女婿”。

村里人看我的眼神也变了。以前是同情和好奇,现在,多了几分揣测和羡慕。

“小陈,要成李队长的女婿了?”

“这小子,有福气啊。”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我无法辩解,因为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陷入了一个巨大的网里。这张网,是李大壮一家用生存的智慧和对未来的渴望编织的。我越是挣扎,就被缠得越紧。

我开始失眠。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躺在冰冷的土炕上,反复问自己:我该怎么办?

回上海,是我唯一的念想。可现在,这个念想上,被强行捆绑上了一个叫李春燕的姑娘。

我恨他们的算计吗?

好像也恨不起来。

有一次,我半夜起来上厕所,路过正房,听到里面有压抑的咳嗽声。是李大壮。我从窗户缝里看进去,他坐在炕沿上,就着月光,一下一下地捶着自己的腿。他的腿有老毛病,一到阴雨天就疼得厉害。

队长婆娘给他端了碗热水,叹着气说:“你这又是何苦?把娃逼成这样。”

李大壮喝了口水,声音沙哑:“我能有啥办法?我这身子骨,撑不了几年了。我不给她找个靠得住的,难道让她跟你我一样,在这土里刨一辈子食?”

“可小陈是城里人,万一他回去了,不要咱燕儿了咋办?”

“所以才要这样。”李大壮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狠劲,“生米做成熟饭,他想赖也赖不掉。他是个读书人,读书人,要脸。”

那一刻,我所有的怨气都烟消云散了。

我看到的,不是一个精于算计的农民,而是一个为女儿的未来操碎了心的父亲。他的手段或许不光彩,但那份沉甸甸的父爱,却是真的。

他们没有错,他们只是想活得好一点。

错的是我,我给不了他们想要的承诺。

第3章 返城的招工

日子就在这种压抑又微妙的氛围里,一天天过去。

转眼,到了79年春天。

土地解冻,万物复苏,空气里也开始弥漫着一股躁动的气息。

一个消息像春雷一样,在知青点炸开了——上面有政策了,要从我们这批老知青里招工,回城!

所有人都疯了。

那几天,知青点里人来人往,大家都在想方设法打听消息,托关系,走门路。回城,这两个字,像是有魔力一样,让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重新燃起了光。

我也一样。

我做梦都想回上海,回到我熟悉的弄堂,听听那吴侬软语,吃一碗我妈做的阳春面。

可一想到李大壮一家,我心里的火热就凉了半截。

招工的名额有限,一个公社也就那么几个。像我这种没背景、没关系的,希望渺茫。

李大壮看出了我的心思。

那天晚上,他把我叫到他屋里,队长婆娘和春燕都在。炕上摆着一盘花生米,一盘咸菜,还有一瓶劣质的白干酒。

“小陈,坐。”李大壮给我倒了满满一盅酒。

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听说,你们要招工回城了?”他开门见山。

“嗯,是有这个风声。”我低着头说。

“想不想回去?”

我猛地抬头看他。他的眼睛在煤油灯下,亮得吓人。

我没说话,但我的表情已经回答了他。

他笑了笑,端起酒盅:“小陈,喝了这杯酒。”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端起来,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烧得我喉咙火辣辣的。

“好!”李大壮一拍大腿,“是条汉子。”

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喝了,然后看着我说:“小陈,我知道你是个好娃,有良心。这几个月,你对我们家咋样,我们都看在眼里。”

队长婆娘在旁边点头:“是啊,小陈,你比亲儿子还亲。”

我脸上发烫,不敢看旁边的春燕。

李大壮把烟袋锅点上,深深吸了一口,才缓缓说道:“招工这个事,我已经给你问过了。公社的王书记,是我过命的交情。我豁出这张老脸,去求了他。”

我心里一震。

“名额,能给你弄到一个。”

我的心狂跳起来,几乎要蹦出胸膛。巨大的喜悦冲击着我,让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但是,”李大壮话锋一转,屋里的空气瞬间又凝重起来,“王书记说了,这事儿不好办,要担风险。他说,除非……”

他停住了,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除非,你跟春燕,把事儿给办了。”

“办了”,就是结婚。

我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

我看着春燕,她也正看着我,眼神里有期盼,有羞涩,还有一丝不易察官的恳求。

我明白了。

这是一个交易。

用我的后半生,换一个回城的机会。

“爹!”春燕突然开口,脸涨得通红,“你别逼陈哥。”

李大壮瞪了她一眼:“你懂个啥!这事关你一辈子的幸福!”

他又转向我,语气缓和了一些:“小陈,我知道,这事儿委屈你了。我们春燕,是个农村丫头,配不上你这个城里大学生。可她心眼好,能干活,会疼人。你娶了她,我们老两口拿你当亲儿子待,绝对不让你吃亏。”

“爹,娘,”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喉咙干涩得厉害,“这事儿……太突然了。你们让我……让我考虑考虑。”

“还考虑啥?”队长婆娘急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小陈,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怎么选。”

是啊,我该怎么选?

一边是梦寐以求的上海,一边是无法挣脱的枷锁。

那一晚,我又是一夜没睡。

我躺在炕上,反复地想。如果我拒绝,回城的机会就没了,我还要在这片土地上熬多少年?五年,十年,还是一辈子?

如果我答应,我的人生就彻底改变了。我要娶一个我不爱的女人,把她带回那个拥挤的家。我的父母会怎么想?我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找到了李大壮。

我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说:“队长,结婚是大事,得我父母同意。我想,先跟春燕订婚。等我回城,工作稳定了,安顿下来,就马上回来接她,办手续,风风光光地把她娶过去。您看行不行?”

这番话,是我一夜没睡想出来的缓兵之计。

我不敢彻底拒绝,也不想就这么把自己搭进去。

李大壮盯着我看了很久,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光。他是在掂量我话里的真假。

过了半晌,他点了点头:“行。你是个读书人,我相信你说话算话。”

他似乎松了口气。

“不过,”他又说,“光口说不行,得有个凭证。”

他让我写一张字据,就写我陈明自愿与李春燕订立婚约,返城后一年内,必定回来完婚。若有违背,甘受一切处罚。

我心里一阵冰凉。

他还是不信我。

这张字据,就是套在我脖子上的绳索。

我拿起笔,手都在抖。我看着眼前的白纸黑字,感觉自己签下的不是一份婚约,而是一份卖身契。

春燕就站在旁边,她看着我,眼神复杂。

最终,我还是写了。

当我把那张写着我名字的字据交到李大壮手上时,我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李大壮小心翼翼地把字据折好,贴身收了起来,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好,好!小陈,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半个儿子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三天后,公社招工的红榜贴了出来。

我的名字,赫然在列。

知青点里,有人欢呼,有人痛哭。我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我知道,我回家的路,是用一个姑娘一生的幸福和另一个父亲的尊严铺成的。

这条路,太沉重了。

第4章 城市的裂痕

坐上回上海的火车时,我像是做了一场大梦。

窗外的黄土地在飞速倒退,渐渐变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我看着车窗里自己苍白消瘦的脸,心里空落落的。

我回来了,可我好像把一部分魂,留在了赵家洼。

临走前,李大壮一家人把我送到村口。队长婆娘给我煮了十几个鸡蛋,红着眼圈嘱咐我路上小心。李大壮拍着我的肩膀,反复说:“小陈,早点安顿好,我们……等你消息。”

春燕站在最后面,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把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塞到我手里。

我打开看,是一双崭新的布鞋,鞋底纳得密密实实的,针脚歪歪扭扭,看得出是新手做的。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回到上海,弄堂还是那个弄堂,家还是那个家。

父母看到我,激动得老泪纵横。我妈拉着我,从头看到脚,心疼得直掉眼泪:“瘦了,黑了,受苦了……”

我爸则在一旁,一个劲地抽烟,眼圈也是红的。

家里只有十几平米,我和弟弟挤在一个小阁楼里。弟弟已经长大,在工厂里上班了。我回来,家里显得更加拥挤。

最初的喜悦过后,现实的问题就摆在了面前。

我的工作被分配到了一个街道的机修厂,当学徒工。工资不高,也就够自己糊口。

我把在赵家洼的事,小心翼翼地跟父母提了。

我没敢说得太详细,只说是队长家对我很好,他们的女儿……也对我很好,我们……处了对象。

我妈当场就炸了。

“什么?农村的?陈明,你脑子坏掉了?我们家什么条件你不知道?再塞一个农村户口进来,我们一家人喝西北风去啊?”

我爸也猛地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脸色铁青:“胡闹!你一个高中生,未来的大学生,怎么能娶个农村姑娘?这事,我不同意!”

我预料到了他们的反应,但没想到会这么激烈。

“她……她人很好。”我苍白地辩解。

“人好能当饭吃吗?她没有户口,没有工作,来了上海吃什么?住哪里?”我妈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我哑口无言。

是啊,这些问题,我一个都回答不了。

我以为回了城,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我发现,城市的生存法则,比农村更残酷。

我开始给春燕写信。

信里,我不敢提家里的反对,只说工作很忙,正在努力,让她耐心等等。

她的回信很简单,字也写得歪歪扭扭,都是队长代笔的。信里说,家里一切都好,让我不要挂念,照顾好自己。

每一封信,都像是一道催命符,提醒着我那个沉重的承诺。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和父母的关系因为这件事,降到了冰点。家里整天都是低气压,谁也不跟谁说话。

半年后,我还没想好怎么解决,春燕来了。

那天我下班回家,刚到弄堂口,就看见一个穿着蓝色土布褂子,背着一个大包袱的姑娘,正怯生生地站在我家门口,引得邻居们指指点点。

是春燕。

她比在村里时瘦了,也黑了,但那双眼睛,还是一样亮。

看到我,她眼睛一红,喊了一声:“陈哥。”

我脑子一片空白。

她怎么来了?

我把她领进家门,我妈一看见她,脸立刻就拉了下来。

“你就是……那个?”我妈上下打量着她,眼神里满是挑剔。

春燕被看得手足无措,小声地喊了句:“阿姨好。”

“谁是你阿姨!”我妈没好气地顶了一句。

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我爸从屋里出来,看了春燕一眼,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又回屋了。

那天晚上,我妈跟我大吵了一架。

“陈明,我告诉你,这个姑娘,我们家绝对不能留!你要是认她,就别认我这个妈!”

“妈,你讲点道理好不好?她一个人从那么远的地方来……”

“我不管!明天你就让她走!我们家庙小,容不下这尊大佛!”

我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春燕就住在阁楼上我弟弟的铺位,弟弟只能去跟父母挤。她很懂事,抢着干活,扫地,洗衣,做饭,什么都做。可她越是这样,我妈的脸色就越难看。

她和我,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被强行捏合在一起。

她听不懂上海话,也吃不惯这里的饭菜。她不知道怎么用煤气灶,也不知道出门要坐几路车。在这个繁华的大都市里,她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眼神里充满了惶恐和不安。

而我,也渐渐地感到了不耐烦。

我要教她怎么用马桶,教她怎么跟邻居打招呼,教她过马路要看红绿灯。这些在我看来是常识的东西,对她来说,却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我们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

我们开始吵架。

一次,我带她去看电影,她没见过那么大的场面,在电影院里大声说话,引得周围的人都看我们。我觉得脸上无光,出了电影院就说了她几句。

她眼圈一红,说:“我哪知道城里有这么多规矩!”

“你不知道可以学啊!”

“我学了!我在很努力地学了!”她冲我喊道,“可我就是个农村人!我变不成你们城里人!”

我们都沉默了。

是啊,她变不成城里人,我也回不到那个淳朴的村庄。我们之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第5章 一拍两散

压垮我们关系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我弟弟的婚事。

弟弟谈了个对象,是厂里的同事,一个娇小的上海姑娘。两人感情很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对方父母来我们家看了一次,看到家里拥挤的状况,还有一个说着外地口音、举止拘谨的春燕,回去之后就提出了条件:结婚可以,但必须有独立的婚房。

在那个年代,单位分房比登天还难。我爸妈愁得头发都白了。

我妈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春燕身上。

“都是她!一个外乡人,赖在家里不走,把我儿子的婚事都搅黄了!”她指着我的鼻子骂,“陈明,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说法!她走,还是你跟她一起滚出去!”

家里吵得天翻地覆。

春燕躲在阁楼上,我能听到她压抑的哭声。

那天晚上,我上了阁楼。

她坐在床边,背对着我,肩膀一耸一耸的。

“春燕,”我坐到她身边,声音干涩,“我们……可能不合适。”

她身体一僵,没有回头。

“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我当初……不该答应你。”我艰难地说着,“可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你留在这里,只会受委屈。”

“所以,你是要赶我走吗?”她终于回过头,眼睛又红又肿,声音沙哑。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能盯着地上的一块污渍:“我……我会给你一笔钱,当是……补偿。你回家去,找个本分的人嫁了,忘了我吧。”

“钱?”她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陈哥,在你眼里,我就是为了钱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她打断我,声音尖锐起来,“你们城里人,都看不起我们农村人!你觉得我是想攀着你,过上好日子!可你想过没有,为了来找你,我爹把队里分的牛都卖了!我把我的名声都赌上了!”

我无言以对。

是啊,我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

是我,给了她希望,又亲手把这点希望捏碎。

“陈明,”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冰冷和决绝,“我李春燕,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你既然把话说开了,我走。”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钱,我要。这是你欠我的。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第二天,她就走了。

我把几个月攒下的工资,还有跟朋友借的一些钱,凑了三百块,全都给了她。在当时,那是一笔巨款。

她接过钱,看都没看,直接塞进了包里。

我送她去火车站。一路上,我们谁也没说话。

站台上,汽笛长鸣。

她转过身,看着我,忽然问:“陈哥,你爱过我吗?哪怕只有一点点?”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自嘲地笑了笑,转身,头也不回地上了火车。

看着火车冒着白烟,缓缓驶离站台,我心里空荡荡的,说不出是解脱,还是失落。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

我的人生,终于可以回到正轨。

我和春燕,就像两条相交线,短暂地交汇后,便奔向了各自遥远的方向,再无交集。

后来,我听回乡的知青说,春燕回去后,名声坏了,一直没嫁出去。她爹李大壮,因为卖牛的事被队里撤了职,一病不起,没多久就去了。

再后来,她就带着她妈,离开赵家洼了,谁也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听到这些消息,我心里充满了愧疚。

这份愧疚,像一根刺,在我心里扎了四十年。

我时常会在午夜梦回时,看到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听到那句带着哭腔的恳求:“陈哥,你带我走,好不好?”

我的人生,确实回到了“正轨”。

我努力工作,成了厂里的技术骨干。后来结了婚,妻子是单位的同事,一个温和的女人。我们有了一个儿子,生活平淡,却也安稳。

只是,在我心底最深处,始终有一个空洞。我知道,那里,埋葬着一个叫李春燕的姑娘,和我那段回不去的青春。

我以为,这个秘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永远地尘封。

直到四十年后,她再次出现。

第6章 四十年的回响

四十年的光景,也就是一眨眼,一闭眼的事。

我从一个毛头小子,变成了一个头发花白、准备退休的老头。

我住的还是那条老弄堂,只是周围已经盖满了高楼大厦,这里成了一片“价值洼地”,整天都有开发商过来转悠,说要拆迁。

那天,我刚从菜市场回来,就看到家门口围着几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考究套装的女人,五十多岁的年纪,保养得很好,气质干练。她身边跟着几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手里拿着文件夹。

我以为又是开发商,没太在意,想绕过去。

“陈明。”那个女人突然开口叫我的名字。

声音有些沙哑,但很熟悉。

我停下脚步,回过头,仔细地打量着她。

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但那双眼睛,那双即使在白天的阳光下,也依旧锐利得惊人的眼睛,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春燕?”我试探着叫了一声。

她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看不出情绪的弧度:“记性不错。”

我愣在原地,手里的菜篮子“啪”地一声掉在地上,西红柿滚了一地。

真的是她。

李春燕。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我们是宏远地产的,”她身边一个年轻人走上前来,递给我一张名片,“这位是我们的李总。陈先生,我们想跟您谈谈这片旧里拆迁的补偿问题。”

李总?

我看着眼前这个气场强大的女人,无法把她和当年那个穿着土布褂子、眼神惶恐的农村姑娘联系在一起。

这四十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进去谈吧。”她没有理会我的震惊,径直朝我家里走去。

我的老伴去儿子家带孙子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机械地把她和她的团队让进屋。

屋子很小,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人,显得格外拥挤。他们坐在我那套用了几十年的旧沙发上,与这个家显得格格不入。

春燕环顾四周,眼神里带着一丝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你还住在这里。”她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嗯。”我点了点头,给她倒了杯水。

她没有喝,直接从身边的助理手里拿过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

“这是拆迁补偿协议,你看一下。按市场价,我们给到最高。另外,考虑到你的特殊情况,公司决定,额外再补偿你一套两居室的现房。”

我看着那份协议上的一连串零,有些发懵。

“特殊情况?”我不解地问。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平静无波,然后又递过来一个牛皮纸袋。

“你自己看吧。”

我颤抖着手打开纸袋,里面是一份文件。

抬头几个大字,让我如遭雷击——“亲子鉴定报告”。

我往下看,委托人是李春燕,被鉴定人,是我陈明,和另一个叫李志强的男人。

最后的鉴定结果,清清楚楚地写着:支持陈明为李志强的生物学父亲。

我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

儿子?

我什么时候……有了一个儿子?

“什么时候的事?”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我走的那天,就有了。”她淡淡地说,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我猛地想起,她离开上海前的那段时间,我们……有过一次。唯一的一次。是在一次剧烈的争吵后,两个绝望的年轻人,用最原始的方式,互相伤害,也互相取暖。

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个荒唐的错误。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告诉你?”她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嘲讽,“告诉你有什么用?让再把我赶出去一次?还是让你再给我三百块钱,让我去把孩子打掉?”

我被她问得哑口无言,脸上火辣辣的。

“陈明,我当年就看透了。靠男人,是靠不住的。能靠的,只有自己,还有肚子里的这块肉。”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破败的弄堂。

“我拿着你那三百块钱,没回老家。我去了南方,进了工厂,没日没夜地干。后来改革开放,我辞了职,自己摆地摊,做服装生意。我什么苦都吃过,什么罪都受过。我一个人,把志强拉扯大,供他读书,送他出国。”

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却像一把把刀子,扎在我的心上。

“他现在回来了,在我的公司里,做副总。他很优秀,比你这个当爹的,有出息多了。”

我看着她坚毅的背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原来,在我安稳度日的这四十年里,她却在外面,经历着这样的人生。

“我今天来,不是来跟你认亲的。”她转过身,重新看着我,眼神冰冷,“我儿子,不需要一个现在才冒出来的爹。”

“那你……”

“这片地,是我们公司拿下的项目。你,是这里唯一的钉子户。”她指了指桌上的合同,“我给你最好的条件,不是因为你是我儿子的爹,而是因为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李春燕,还有这么一段不光彩的过去。”

她的话,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把我浇了个透心凉。

我终于明白了。

她不是来叙旧的,也不是来寻仇的。

她只是来解决一个商业上的“麻烦”。

而我,和我们的过去,就是那个麻烦。

那个1978年的雪夜,那个爬进我被窝的少女,那个我愧疚了四十年的身影,在这一刻,被彻底击得粉碎。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算计。

四十年前,她算计我,是为了离开农村,找一个出路。

四十年后,她算计我,是为了她的生意,为了抹去她光鲜履历上的一个污点。

我看着她,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忽然觉得,自己这辈子,活得像一个笑话。

第7章 老屋的尘埃

春燕和她的人走了。

屋子里恢复了安静,只有桌上那份拆迁合同和亲子鉴定报告,像两个无声的嘲讽,提醒着我刚才发生的一切。

我瘫坐在椅子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抽走了。

儿子。

我有一个四十岁的儿子。

这个念头在我的脑海里反复回荡,既荒唐,又真实。

我拿起那份鉴定报告,一遍又一遍地看。李志强,这个陌生的名字,现在却和我的血脉,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他长什么样?性格像谁?过得好不好?

一连串的问题涌上心头,可春燕那句“他不需要一个现在才冒出来的爹”,又像一堵墙,把我所有的念想都堵了回去。

是啊,我有什么资格去想这些?

在他最需要父亲的四十年里,我缺席了。现在,他功成名就,我这个一无是处的“生物学父亲”,又算得了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我浑浑噩噩,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老伴和儿子打来电话,问我拆迁的事谈得怎么样了,说开发商给的条件不错,让我就签了吧,早点搬出来,跟他们一起住。

我含糊地应着,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开口。

难道要告诉他们,开发商的老总,是我四十年前的旧?我还有一个素未谋面的私生子?

这个家,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我不敢想。

一个星期后,春燕的助理又来了电话,客气地问我合同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没答应,也没拒绝,只说再想想。

我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签了字。我心里憋着一股气,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劲儿。我想见见那个叫李志强的男人,我的儿子。

哪怕,只是看一眼。

我没有春燕的联系方式,只能通过那个助理传话。

出乎我意料的是,第二天,我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是陈明先生吗?我是李志强。”

电话那头的声音,年轻,沉稳,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距离感。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我……是。”

“我妈都跟我说了。明天下午三点,在淮海路的蓝山咖啡馆,我们见一面吧。”他的语气,不像是在商量,更像是在下达一个通知。

“好。”我下意识地答应了。

挂了电话,我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

第二天,我提前半个小时就到了咖啡馆。我特意换上了一件干净的中山装,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像一个要去参加重要面试的学生。

三点整,一个穿着深色西装,身材高大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他径直朝我走来。

我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的眉眼,像我。鼻子和嘴唇,更像春燕。两种特质,在他脸上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冷峻的气质。

他就是李志强。

“陈先生。”他在我对面坐下,礼貌地点了点头。

“你……你好。”我紧张得有些语无伦次。

他叫了杯咖啡,然后看着我,开门见山:“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我妈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希望你不要再为难她。”

他的眼神,和春燕一样,锐利,且带着防备。

“我没有想为难她。”我赶紧解释,“我只是……只是想见见你。”

“见到了。”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还有别的事吗?”

他的冷漠,像一把锥子,刺得我心口生疼。

我看着他,这个流着我的血的年轻人,却感觉我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

“你……这些年,过得好吗?”我问了一句连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的话。

他放下咖啡杯,看着我,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你觉得呢?一个没有父亲的私生子,跟着一个从农村出来的单身母亲,你觉得我们能过得有多好?”

我被他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妈为了我,吃了多少苦,你永远不会知道。她一个人在男人堆里打拼,被多少人指指点点,受了多少白眼和欺负,你也永远不会知道。”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一块石头,砸在我的心上。

“在我心里,我只有一个亲人,那就是我妈。至于你,”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异常冰冷,“你只是鉴定报告上的一个名字而已。”

他说完,站起身。

“合同,希望你尽快签了。这对我们两家都好。我妈不想再跟过去有任何牵扯,我也不想。”

他从钱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

“这里面有五十万。算是我个人,对我妈那段不幸的过去,做一个了结。从此,我们两清。”

他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里。

桌上的银行卡,像一块烙铁,烫得我眼睛生疼。

两清。

他说,两清。

我忽然想笑,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我这一辈子,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我回到那间即将被拆掉的老屋,屋子里积了一层薄薄的尘埃。

我抚摸着那张我睡了几十年的旧床,那张我和妻子结婚时买的书桌,墙上那张已经泛黄的全家福。

这里,承载了我大半辈子的记忆。平淡,琐碎,却也真实。

我一直以为,我的人生,就是这样了。

可现在,一个来自四十年前的“错误”,把这一切都打乱了。

我错了吗?

当年,我选择回到上海,放弃春燕,是错了吗?从我个人和我家庭的角度,我别无选择。

春燕错了吗?

她用尽手段,只想改变自己的命运,给孩子一个未来,她错了吗?站在她的立场,她也别无选择。

我们,好像都没错。

我们只是那个时代的尘埃,被命运的洪流,裹挟着,冲向了不同的方向。

第8章 没有对错的账本

我在老屋里坐了一整夜。

天亮的时候,我做出了决定。

我给那个助理打了电话,告诉他,我同意签合同。但有一个条件,钱和房子我都可以不要,我只想再和李春燕、李志强见一面。

这一次,地点我定,就在赵家洼,李大壮的坟前。

对方沉默了很久,说需要请示李总。

我以为她不会同意。毕竟,对她来说,那里是她最想逃离的地方。

可没想到,下午我就收到了回复:可以。

三天后,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赵家洼的村口。

四十年,这里已经变了模样。土路变成了水泥路,土坯房也大多翻新成了砖瓦房。但远处的山,天上的云,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春燕和李志强从车上下来。

春燕换了一身素雅的衣服,脸上没有了在上海时的那种商场上的凌厉,多了一丝近乡情怯的复杂。李志强依旧是西装革履,但看着这片陌生的土地,眼神里也有些许动容。

我带着他们,沿着记忆中的小路,往后山走。

李大壮的坟,就在后山的一片向阳坡上。坟头已经长满了杂草,墓碑上的字迹也有些模糊了。

我买了些祭品和纸钱。

我把杂草拔干净,把祭品摆好。

春燕站在坟前,久久没有说话。我看到她的眼圈,慢慢地红了。

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爹,女儿不孝,回来看你了。”

这一跪,这一声喊,仿佛卸下了她四十年来所有的坚强和伪装。她不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李总,只是一个离家多年的女儿。

李志强也跟着跪了下来,他看着墓碑,有些茫然,也有些触动。

我点燃纸钱,火光映着我们三个人的脸。

“队长,”我对着墓碑,轻声说,“我……陈明,来看你了。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春燕。我食言了。”

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春燕没有看我,只是静静地烧着纸。

过了很久,她才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声音沙哑地说:“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恩怨,情仇,算计,愧疚……在时间的面前,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我们从山上下来,走过那片我们曾经一起劳动过的田埂。

“我爹当年,是不是特别恨你?”春燕忽然问。

我摇了摇头:“不。他只是一个想让女儿过上好日子的父亲。”

“那你呢?你恨我吗?”她又问,“恨我算计你,恨我给你生了个儿子,又瞒了你四十年?”

我看着她,这个和我纠缠了一辈子的女人。

我笑了笑,很平静:“以前或许有过。但现在不了。”

“为什么?”

“因为,”我指了指身后的李志强,“你把他养育得很好。你吃了我这辈子都想象不到的苦,给了他我永远也给不了的一切。从这一点上说,我该谢谢你。”

李志强愣住了,他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春燕也沉默了。

我们走回村口,走到她家那座早已破败的老屋前。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还在。

“合同,我会签。”我说,“房子和钱,我一分都不会要。那是你应得的,是你用半辈子的苦换来的。我没有资格拿。”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张银行卡,递给李志强。

“这个,我也不能要。”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甚至,我根本就不是你的父亲。你的父亲,是那个把你一手拉扯大,为你撑起一片天的女人。”

“我今天叫你们来,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攀亲。我只是想在这一切结束之前,在我们共同开始的地方,做个了断。”

“说得对,我们两清了。不是用钱,而是用心。”

我说完,感觉心里那块压了四十年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李志强看着我,眼神里的冰冷,似乎融化了一些。他没有接那张卡。

春燕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最后,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陈明,你还是那个书呆子。”

她说。

语气里,没有嘲讽,反而有了一丝久违的、几乎已经消失的温情。

最终,合同我还是签了。

他们也还是把补偿的房子和钱,打到了我的账户上。我没有再推辞。我知道,这是他们母子俩,对我这个“符号”的一种交代。

我用那笔钱,在赵家洼,以李大壮的名义,建了一所希望小学。

老屋拆迁的那天,我没有去看。

我搬到了儿子家,开始了我的退休生活。

偶尔,我还是会想起那个1978年的雪夜。

想起那个浑身发凉的夜晚,和那个改变了我们所有人命运的决定。

我常常在想,人这一辈子,到底有多少事情,是能用简单的对错来衡量的?

或许,根本就没有一本绝对公允的账本。

我们每个人,都只是在自己的那本账上,记录着属于自己的得失、爱恨和身不由己。

而时间,是唯一的,也是最终的核算人。它不问对错,只看结果。

来源:人间打尖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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