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03年,父亲拒绝入住养老院,选择居家养老,由我夫妻二人承担监护责任,每月监护费500元。二十年,共计12万。」
我儿子李伟把一张A4纸拍在我面前的八仙桌上。
白纸黑字,打印得清清楚楚。
最上面一行黑体加粗的大字,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我昏花的老眼。
「二十年赡养费用及精神损失明细。」
我扶了扶老花镜,手指颤抖着,逐行往下看。
「2003年,父亲拒绝入住养老院,选择居家养老,由我夫妻二人承担监护责任,每月监护费500元。二十年,共计12万。」
「2004年至2023年,每日三餐,按市场最低标准每餐10元计算,共计21万9千元。」
「陪同就医、处理日常杂务,每年按20次计算,每次交通费、误工费300元,共计12万。」
……
一条条,一款款,密密麻麻,占满了整张纸。
从米面粮油,到水电燃气,甚至连他们偶尔给我买的一双布鞋,都折算成了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数字。
我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我儿媳张岚那张精明算计的脸。
看到了我儿子李伟那副窝囊懦弱的表情。
我的视线落到纸张最底部的那个数字上。
「总计:88万。」
李伟低着头,不敢看我。
张岚则抱着双臂,一脸理所当然地站在旁边,下巴微微扬起,像一只得胜的孔雀。
“爸,您看看,这账单没问题吧?我们请专业会计算过的,绝对公道。您二十年前就说,不想去养老院,要自己攒钱养老。现在您七十五了,身体也不好,这笔钱,也该拿出来了。”
我的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滚烫的棉花。
烧得我五脏六腑都在疼。
二十年。
整整二十年。
我像个苦行僧一样,省吃俭用,把每一分钱都掰成两半花。
为的,就是老了能有尊严,不拖累他们。
我以为我攒下的是养老钱,是底气,是自由。
到头来,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个欠了他们八十八万巨款的债务人。
我笑了。
笑得浑身发抖。
“好,好啊。”
我点点头,慢慢站起身,走到里屋那个锁了几十年的旧木箱前。
钥匙插进锁孔,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像是某个东西,在我心里,彻底断了。
箱子打开,里面没有金银珠宝。
只有一个个用牛皮纸袋包好的存折,还有……
几十本厚厚的,封皮已经泛黄的笔记本。
我抱着它们,走回八仙桌前,重重地放在那张88万的账单旁边。
“你们要算账,是吧?”
“好。”
“那咱们今天,就算个明明白白。”
二十年前,我五十五岁,老伴刚走。
李伟和张岚拿着一沓养老院的宣传单,坐在我对面,苦口婆心地劝我。
“爸,这新开的养老院,条件特别好,有花园,有食堂,还有专门的医生护士。”
“您一个人在家,我们也不放心啊。”
我没说话,只是跟着他们去“实地考察”了一次。
养老院确实窗明几净,设施齐全。
可我一走进去,闻到的不是花香,而是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和药味。
走廊里,坐着一排排眼神空洞的老人。
他们像一盆盆被遗忘在角落的绿植,安静地,缓慢地,等待着枯萎。
我去看望了住在那里的老同事,老王。
他拉着我的手,浑浊的眼睛里全是泪。
“老李,别来,千万别来。”
“这里不是家,是笼子。一个镀了金的笼子。”
“每天吃饭、睡觉、吃药,都有人盯着。想出门散个步,得请假。想吃口自己爱吃的,得申请。”
“我这不是养老,是等死。”
老王的话,像一记重锤,砸在我心上。
我不要住笼子。
我不要等死。
我要像个人一样,活到我闭眼的那一天。
从养老院回来,我下了决心。
“我不去。”我对李伟和张岚说。
“我身体还硬朗,能照顾自己。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
张岚的脸立刻就拉了下来。
“爸,您这是什么话?我们不管您谁管您?我们也是为了您好啊。”
我看着她,平静地说:“我知道你们工作忙,压力大。这样吧,我跟你们也做个约定。”
“从今天起,我自己攒养老钱。将来真动不了了,要请护工,要看病,都从我自己的钱里出。绝不给你们添一分钱的麻烦。”
“我只有一个要求,让我自在地住在我自己的老房子里。”
李伟还想说什么,被张岚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她眼珠一转,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
“行啊,爸。您有这个志气,我们当然支持。那咱们可说好了,您自己的事,您自己负责。”
“没问题。”
那一刻,我天真地以为,我为自己赢得了尊严和自由。
却不知道,这场长达二十年的“交易”,从那天起,就已经悄然开始。
我的攒钱计划,近乎自虐。
我把每个月的退休金,除了留下最基本的生活费,其余全部存进银行。
我戒掉了抽了几十年的烟。
戒掉了每天二两的小酒。
身上的衣服,是老伴在时给我买的,缝缝补补,穿了又穿。
家里的电视机,还是那种大屁股的旧彩电,时常没了声音,拍两下就好。
张岚总说:“爸,您也太抠了。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过得跟旧社会一样。”
我只是笑笑,不说话。
我不是抠。
我是在为我的晚年,积攒一份体面。
每天的菜钱,我严格控制在十块钱以内。
早上一碗白粥,配点自己腌的咸菜。
中午一个馒头,一盘炒青菜。
晚上把中午的剩菜热热,就算一顿。
只有周末,李伟带着我孙子乐乐来看我的时候,我才会“奢侈”一把。
去菜市场,买最新鲜的排骨,炖得烂烂的。
买活蹦乱跳的大虾,白灼了给孙子吃。
乐乐吃得满嘴是油,张岚就在旁边阴阳怪气。
“哟,爸,您这日子过得可以啊,还吃上大虾了。我们家平时都舍不得买呢。”
我心里堵得慌,脸上还要挤出笑。
“乐乐正在长身体,得补补。”
我把虾一个个剥好,放进孙子碗里。
乐乐是我一手带大的。
从他出生到上幼儿园,都是我这个爷爷,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
那时候,李伟和张岚工作忙,天天加班。
我白天抱着孩子,晚上孩子跟我睡。
半夜冲奶粉,换尿布,比他们当爹妈的还尽心。
我以为,人心都是肉长的。
我这点付出,他们总该记在心里。
我错了。
在他们的账本上,我带孙子的那几年,被清晰地标注为:
「2006年至2009年,提供免费保姆服务。因服务质量不稳定,且育儿观念落后,对家庭造成一定精神困扰,故不予金钱折算,仅作记录。」
不予金钱折算。
仅作记录。
我看着那行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疼得我喘不过气。
我的笔记本,就摊开在那张A4纸旁边。
封皮上,我用钢笔写着四个字:
「岁月留痕」。
我翻开第一本,第一页。
日期是2003年5月10日。
那天,是我和他们立下“养老之约”的日子。
我写道:
「今日与儿媳约定,自力更生,养老不靠人。心中有忐忑,亦有豪情。我李建国,一辈子没求过人,老了,更不能活成一个累赘。」
我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两个人。
张岚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李伟则把头埋得更低了。
“既然你们的账,算得这么清。”
“那我的账,也请你们听一听。”
我的声音不大,却很稳。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投进这死寂的空气里。
“2003年6月,张岚你看中一款皮包,三千块。你跟李伟吵架,说他不爱你。李伟半夜来找我,我把我准备买新电视的钱,给了他。”
“存折上,有取款记录。笔记本上,有我的心情。”
我翻到那一页,念了出来。
「儿子为难,我心亦难。夫妻和睦,家才兴旺。电视旧点无妨,家庭和气为重。取款三千元整。」
张岚的脸色,白了一分。
“2005年,你们买第一套房,首付差八万。你们说,做生意的舅舅都不肯借。是我,把我和你妈攒了一辈子的积蓄,那张压在箱底的存单,取出来给了你们。”
“那张存单,我复印了留底。”
我从一堆本子里,抽出一张泛黄的复印件,放在桌上。
“笔记本上,我也记了。”
「倾尽所有,助儿安家。愿他们此后,生活顺遂,鹏程万里。为人父母,此生所求,不过如此。」
李伟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
“22008年,乐乐上幼儿园,赞助费要五万。你们刚买了车,手头紧。张岚天天在家唉声叹气,指桑骂槐。是我,又把准备修缮老房子的钱,拿了出来。”
“我记得那天,你拿到钱,连声爸都没叫,转身就走了。”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对着你妈的遗像,坐了一夜。”
我翻到那一页,纸张上,有一块模糊的水渍。
「心寒。老屋漏雨,人心亦漏风。罢了,为了乐乐,都值。」
张岚的脸,已经从白,变成了青。
她想开口反驳,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我说的,桩桩件件,都是事实。
是她刻意遗忘,却被我用笔,一笔一划,刻在了时间里。
我的声音,越来越平静。
心,却越来越冷。
我像一个局外人,翻阅着自己过去二十年的血泪史。
“2010年,张岚你妈生病住院,你说要尽孝心,买了一堆高级补品。钱,是我出的。三万。”
“2012年,李伟你工作不顺,想辞职创业。是我,劝你,稳住。还偷偷塞给你两万,让你去请领导吃饭,打点关系。”
“2015年,乐乐要上奥数班,一年学费一万八。你们说压力大,是我付的。”
“2018年,你们换车,从一辆大众,换成了宝马。又差了十万。还是我。”
……
我每念一条,就在桌上放一张存折的复印件,或者一张取款凭证。
那些被我视若珍宝的养老钱,就这样,一次又一次,被他们以各种名义,“借”走。
他们从未说过“还”。
我也从未想过要“讨”。
我以为,这是亲情。
是父亲对儿子,天经地义的付出。
原来,在他们眼里,这只是一笔笔可以被抹去的烂账。
而他们对我二十年的“照顾”,却是需要连本带利,精确计算的“恩情”。
何其可笑。
何其可悲。
我合上最后一本笔记本。
桌子上,已经堆起了一座小山。
那是二十年的物证。
也是二十年的心证。
“现在,我们来算算总账。”
我拿起算盘,那是我以前在单位当会计时用的。
几十年了,依旧顺手。
“借款,现金部分,合计三十一万八千元。”
“我给乐乐买的衣服、玩具、零食,这些年的压岁钱,零零总总,我算个整数,五万,不多吧?”
“我给你们带了三年孩子,每天至少十个小时。按市场上最低的保姆工资,一个月三千,三年就是十万八千。我给你们打个折,算十万,可以吗?”
“还有……”我顿了顿,抬眼看着他们。
“这二十年,你们每次来,都是空着手来,满载而归。我种的菜,我腌的咸菜,我包的饺子……这些,我就不算钱了。就算是我这个当爹的,送给你们的。”
“总共,四十六万八千元。”
我把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作响。
“你们的账单,是八十八万。”
“我的账单,是四十六万八千。”
“两相抵消,我还欠你们,四十一万两千元。”
我看着他们,笑了。
“是这个数,没错吧?”
张岚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伟,我的儿子,终于抬起了头。
他的眼眶,红得像要滴出血。
“爸……”
他只叫了一个字,就哽咽了。
“别叫我爸。”
我打断他。
“我李建国,没你这么会算账的儿子。”
空气,凝固了。
张岚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精彩纷呈。
她大概没想到,我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任她拿捏的老头子,居然会藏着这么一手。
她更没想到,我不仅记了账,还留了凭证。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在组织语言,准备反扑。
“爸,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跟您算的,是赡养费!是天经地义的!您跟我们算的,那叫……那叫赠予!亲爹给儿子的,能叫借吗?”
她找到了一个自以为是的突破口,声音又尖利了起来。
“对,就是赠予!您当时给我们钱的时候,可没说是借啊!现在拿出来说事,您不觉得可笑吗?”
我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可笑?”
我拿起桌上那张88万的账单,举到她面前。
“你们给我做两顿饭,买双布鞋,就算赡养费,要明码标价。”
“我给你们几十万真金白银,救急救穷,就成了自愿赠予,一文不值?”
“张岚,天底下,有你这么算的账吗?”
“做人,不能这么双标吧?”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她脸上。
她被我噎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你……你……”
她“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李伟终于忍不住了。
他“噗通”一声,在我面前跪了下来。
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爸!我错了!我们不是人!我们混蛋!”
他一边哭,一边抬手抽自己的耳光。
“啪!啪!啪!”
声音响亮,听得我心尖发颤。
张岚见状,也慌了,赶紧去拉他。
“李伟你干什么!你起来!你跪他干什么!”
李伟一把甩开她,哭得像个孩子。
“爸,那张纸……不是我写的,是张岚……是她找人弄的。她说,您手里肯定攒了不少钱,与其便宜了外人,不如咱们拿过来,给乐乐以后出国用……”
“她说,您早晚是我们的,您的钱,也就是我们的钱……”
“我……我鬼迷心窍,我就听了她的……”
原来如此。
原来,他们早就惦记上我那点棺材本了。
今天这一出,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
我的心,彻底凉了。
像一块被扔进冰窖里的石头,又冷,又硬。
我看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儿子。
这个我从小抱到大的儿子。
这个我曾寄予厚望的儿子。
如今,却变成了这副模样。
懦弱,贪婪,没有担当。
我闭上眼,挥了挥手。
“你起来吧。”
“这地上,凉。”
我的声音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死寂的疲惫。
李伟还在哭。
张岚还在旁边又拉又拽。
这场闹剧,让我觉得恶心。
我睁开眼,看着他们。
“账,我已经跟你们算清了。”
“四十一万两千,是吧?”
我转身,又走回那个旧木箱前。
我从最底下,掏出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东西。
打开来,是房产证。
这栋我住了一辈子的老房子。
是我和老伴,一砖一瓦,亲手建起来的家。
我把它,和那堆笔记本、复印件,一起放在桌上。
“这房子,是我唯一的财产了。”
“按照现在的市价,卖个一百万,不成问题。”
“卖了它,四十一万两千,我还给你们。”
“剩下的钱,我拿着,去住最好的养老院。”
“从此以后,我们父子情分,一刀两断。”
“你们,再也不是我李建国的儿子儿媳。”
“我死后,骨灰撒进大海,也不要你们来收尸。”
我的话,像一颗炸雷,在他们头顶炸响。
李伟直接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张岚也懵了。
她大概以为,我最多也就是吵一吵,闹一闹,最后还是会心软,把钱拿出来。
她万万没想到,我会这么决绝。
要卖房,要断绝关系。
“不……不行!”
她尖叫起来。
“爸!您不能卖房!这房子……这房子以后是要留给乐乐的!”
图穷匕见了。
算计了半天,最终的目的,还是这套房子。
我冷笑一声。
“留给乐乐?”
“你们配吗?”
“一个处心积虑算计亲爹养老钱的妈,一个跪在地上毫无尊严的爹。”
“你们能教给乐乐什么?教他忘恩负义,教他数典忘祖吗?”
“我李建国的孙子,不能被你们教坏了!”
我的话,字字诛心。
张岚的脸,彻底没了血色。
她指着我,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你……你这个老顽固!的!为了点钱,连儿子孙子都不要了!你会遭报应的!”
她开始口不择言地咒骂。
我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跟一个疯子,没什么好计较的。
我拿出手机,当着他们的面,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是小王吗?我是你李叔。”
电话那头,是房产中介小王,我之前咨询过他几次。
“李叔啊,您好您好!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考虑好了。”
我看着张岚那张扭曲的脸,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
“我这套老房子,卖。”
“价格,就按你上次说的,一百二十万。帮我尽快挂出去。”
“好嘞!李叔您就瞧好吧!”
挂了电话,我把手机放在桌上。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张岚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倒在椅子上。
她知道,这次,我是来真的了。
李伟从地上爬起来,一步一步,挪到我面前。
“爸……”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我看着他。
看着这个我曾经倾注了所有心血的儿子。
我摇了摇头。
“李伟,你知道镜子碎了,是什么样吗?”
“就是还能粘起来,但裂痕,永远都在。”
“我们的父子情分,今天,被你们亲手打碎了。”
“粘不起来了。”
我拿起我的笔记本,一本一本,放回木箱里。
那些过往,那些温情,那些心酸,都将随着箱盖的合上,被永远封存。
“你们走吧。”
“在我改变主意,报警之前。”
他们走了。
李伟是被张岚连拖带拽地拉走的。
临走前,他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复杂得让我看不懂。
有悔恨,有不舍,有怨恨,还有一丝……解脱?
我不想去深究了。
没意义。
偌大的老房子,瞬间空了下来。
静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
我坐在八仙桌前,对着那张88万的账单,坐了很久。
太阳从东窗,移到了西窗。
把我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我没有哭。
眼泪,在二十年的算计和等待中,早就流干了。
我只是觉得累。
一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疲惫。
第二天,中介小王就带着人来看房了。
来来往往,好几拨。
我的老房子,因为地段好,户型方正,很受欢迎。
第三天,就有人签了意向合同。
定金打到我卡上的时候,我正在院子里给我种的那些花浇水。
手机短信“叮”地一声。
我点开看了一眼。
一串长长的数字。
我却觉得,那不是钱。
那是我后半生的,自由。
李伟和张岚没有再来过。
只是偶尔会发一些很长的微信给我。
李伟的微信,通篇都是忏悔和道歉。
他说他不是人,说他对不起我,对不起他死去的妈。
他说他会跟张岚离婚,求我再给他一次机会。
我看了,没有回。
张岚的微信,则充满了威胁和咒骂。
她说我如果敢卖房,她就去法院告我遗弃。
她说她要把我的事捅到网上去,让我身败名裂。
我看了,直接拉黑。
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就是眼泪和威胁。
一个星期后,房子正式过户。
一百二十万,全款到账。
我站在空荡荡的老房子里,最后看了一眼。
墙上,还挂着我和老伴的结婚照。
照片里的我们,笑得那么年轻,那么灿烂。
我对照片里的她说:
“老婆子,我走了。”
“去找一个,能让我安心睡觉的地方。”
我背上简单的行囊,锁上大门,把钥匙留在了门框上。
从此,这里,再也不是我的家。
我没有去住养老院。
老王的话,我一直记在心里。
我不想住笼子。
我用卖房的钱,在离市区很远的一个海边小镇,租了一套带院子的小房子。
这里空气很好,邻里和睦。
我把剩下的钱,做了一个稳健的理财。
每个月的收益,足够我过上很体面的生活。
我给自己请了一个钟点工,每天来帮我做两个小时的饭,打扫一下卫生。
其余的时间,都是我自己的。
我开始学着,为自己而活。
我报了一个老年大学的书法班。
我每天早上去海边散步,看日出。
我养了一只猫,它很黏人,总喜欢趴在我腿上睡觉。
我甚至学会了用智能手机,和书法班的老伙计们视频聊天。
我的生活,平静,而充实。
我几乎快要忘了李伟和张岚。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稚嫩的,带着哭腔的声音。
“是……是爷爷吗?”
是乐乐。
我的心,猛地一揪。
“乐乐?你怎么了?”
“爷爷,我妈……我妈跟我爸离婚了。”
“我爸他……他天天喝酒,也不去上班了。”
“家里好乱,我好害怕……”
“爷爷,你能不能……回来看看我们?”
孩子的哭声,像一把小锤子,敲打着我那颗已经结了痂的心。
我沉默了很久。
电话那头,只有乐乐压抑的抽泣声。
“乐乐,别怕。”
我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把电话,给你爸爸。”
过了一会儿,电话里传来李伟含糊不清的声音。
“爸……?”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酒气和颓废。
“李伟。”
我叫他的名字。
“你还是个男人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
“为了一个算计你亲爹的女人,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你对得起谁?”
“你对得起你死去的妈吗?你对得起我吗?你对得起乐乐吗?”
“我告诉你,这个家,是我和你妈一手撑起来的。现在我走了,就该你撑起来!”
“你想喝酒,想作死,可以!先把乐乐安顿好!他是无辜的!”
“你如果连自己的儿子都养不活,你就不配当人!”
我一口气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手,一直在抖。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想起了乐乐小时候的样子。
软软糯糯的一小团,跟在我身后,一声声地叫“爷爷”。
我想起了李伟小时候的样子。
虎头虎脑,总喜欢骑在我脖子上,说长大了要当解放军,保卫我。
人心,怎么就变了呢?
第二天,我给李伟的卡上,转了五万块钱。
附言写着:
「给乐乐的学费和生活费。不是给你的。」
然后,我换了手机号。
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路,是他自己选的。
苦,也该他自己去尝。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海边的日子,一天天过去。
我的书法,越写越好,还得了个老年组的二等奖。
我养的猫,长成了一个油光水滑的大胖子。
院子里的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我渐渐地,真的放下了。
有一天,我在海边散步,遇到了一个也在写生的老人。
他叫陈老师,是退休的美术教授。
我们很聊得来。
从诗词歌句,聊到人生哲学。
他给我讲他年轻时周游世界的经历。
我给他讲我过去在工厂当会计的趣事。
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
有时候,他会来我家里,教我画几笔国画。
有时候,我会去他家里,尝尝他亲手泡的茶。
他的老伴,也走了很多年。
孩子们都在国外,一年也难得回来一次。
我们两个孤寡老人,倒成了彼此的依靠。
有一天,他看着我院子里的月季花,突然说:
“老李,要不,我们搭个伴儿吧?”
我愣住了。
他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假牙。
“你别误会。不是那种关系。”
“就是……觉得一个人太孤单了。两个人,可以说说话,下下棋,互相有个照应。”
“我的房子比你大,你搬过来住,房租水电我全包。你呢,就负责监督我每天按时吃药。”
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睛,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是啊,人老了,怕的不是死。
怕的是孤单。
怕的是,你今天摔倒在家里,明天,甚至后天,都没人知道。
我点了点头。
“好。”
我把海边的小院子退了。
搬进了陈老师家。
他家很大,有个专门的画室,还有一个洒满阳光的茶室。
我们的日子,过得比神仙还快活。
我们一起研究菜谱,一起去赶集,一起报名参加了社区的合唱团。
我们把彼此的后半生,过成了一首诗。
偶尔,我还是会想起李伟和乐乐。
但我已经能很平静地,把他们放在心底的一个角落里。
就像看待一个,与我有关,但不再相干的故事。
去年春节,陈老师的孩子们从国外回来了。
他们对我很客气,也很感激。
临走时,陈老师的儿子偷偷塞给我一个大红包。
我没要。
我对他说:“我照顾你爸,不是为了钱。”
“是因为,他也是我的家人。”
家人。
这个词,曾经让我伤透了心。
如今,却在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身上,重新找到了意义。
我今年八十了。
身体还算硬朗。
每天写写字,画画画,逗逗猫,和老陈拌拌嘴。
我那张88万的账单,还有我那几十本的笔记本,我都没扔。
我把它们,和我那张书法比赛的获奖证书,放在了一起。
它们都在提醒我:
人这一辈子,要为自己活。
不要把自己的价值,寄托在任何人身上。
无论是亲情,还是金钱。
能给你尊严和底气的,从来,都只有你自己。
夕阳下,我和老陈坐在院子里下棋。
他的猫,趴在我的腿上,打着满足的呼噜。
风,轻轻吹过。
带来了,海的味道。
咸咸的,但很自由。
来源:灵巧星辰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