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曾几何时,提及上京城的风流人物,我沈云容的名字,总是与金尊玉贵的昭阳郡主并列。世人赞我们为“上京双姝”,以为我的人生,会如同一幅早已描摹好的锦绣画卷,一路繁花似锦。
曾几何时,提及上京城的风流人物,我沈云容的名字,总是与金尊玉贵的昭阳郡主并列。世人赞我们为“上京双姝”,以为我的人生,会如同一幅早已描摹好的锦绣画卷,一路繁花似锦。
可命运的笔锋,却在最浓墨重彩处,被一场滔天烈火无情地折断。
那场火,烧毁了我栖身的别院,更将我引以为傲的半张脸,烙上了永世无法磨灭的印记。曾经如珠如玉的容颜,如今只剩下狰狞可怖的疤痕。
一夜之间,我从云端跌落尘埃。
那个曾将我视作掌上明珠,逢人便夸我为沈家长脸的父亲,如今看我的眼神,只剩下冰冷的嫌恶与不耐。他将我视作一件污损的器物,弃之如敝履,对于那场火灾背后明显的蹊跷,他更是缄口不提,任凭我如何哭求,也不愿为我追查半分真相。
更让我心如死灰的,是许洮。那个曾许诺我“待你及笄,便八抬大轿,迎你入门”的温润公子,在我出事之后,竟连一次探望也无,转眼间,便将一腔情意与赫赫聘礼,悉数捧到了我长姐沈意蕊的面前。
上京城所有的繁华与赞誉,都成了刺向我的利刃。我收敛起所有的娇纵与脾气,像一只受伤的孤雁,主动请求搬到城外寂静的庄子,不愿再以这副可怖的面目,去面对世人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
我就这样在孤寂中沉寂,以为此生便将与青灯古卷为伴。直到一道突如其来的圣旨,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将我的人生再次搅得天翻地覆。
陛下赐婚,将我指给了新晋崛起的平燕将军,谢忱。
满城哗然。世人皆在背后议论,说这位从燕州战场上杀出来的寒门新贵,功高震主,桀骜不驯。陛下此举,不过是寻了个由头,用一个毁了容的贵女来折辱他,磨掉他那一身引以为傲的铮铮铁骨。
我信了这些传言。像谢忱那样的天之骄子,理应配上京城最明艳的贵女,而不是我这个连自己都不忍卒睹的怪物。为了不拖累他,也为了还他曾在长姐婚宴上为我解围的人情,我约他相见。
在沈府后花园的僻静角落,我隔着帷帽的轻纱,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将军乃国之栋梁,英雄人物,理应有佳人相配。云容如今蒲柳之姿,残缺之身,实不敢玷污将军声名。倘若将军心中有一丝一毫不愿,我今日便能削去这三千烦恼丝,遁入空门,从此晨钟暮鼓,不问红尘。圣上那边,我自会一力承担所有罪责。”
我以为他会顺水推舟,就此了结这桩荒唐的赐婚。
谁知,帷帽对面的谢忱,非但没有半分退却之意,反而发出一声低沉的轻笑,那笑声里带着一丝我读不懂的暖意和玩味。
他迎着我的目光,一字一句道:“终日与经文佛像为伴,未免太过寂寥清苦,岂不辜负了大好年华?沈姑娘,若不嫌弃,不如随我同去燕州。那里风沙虽烈,却也能吹散许多烦心事,迷了人的眼,旁人自然也瞧不清你脸上的伤。”
我的心,在那一刻,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燕州风大,风沙迷眼,没人瞧得清我脸上的疤。
这句话,像一根温柔的羽毛,轻轻拂过我早已结痂溃烂的心。
那场将我拖入地狱的大火,至今仍是我挥之不去的梦魇。
那日府中设宴,觥筹交错,我因不胜酒力,便独自回了别院歇息。睡梦中,是被一阵浓烈的、令人窒息的烟味呛醒的。睁开眼,四周已是火光冲天,赤红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梁柱,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我被吓得魂飞魄散,撑着因酒意而发软的身子,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那是我唯一的生路。
然而,冰冷而残酷的现实给了我致命一击——屋门,竟被人从外面牢牢锁死了!
我疯了一样地拍打、冲撞着那扇绝望之门,手掌被滚烫的门栓烙得血肉模糊,可那门锁却纹丝不动。浓烟灌入我的口鼻,意识在绝望中渐渐沉沦。
后来府里的下人说,当我被人从火海中拖出来时,已然昏厥过去,半张脸被烧得焦黑一片,血肉模糊,其状可怖至极。
父亲闻讯赶来,只是远远地瞥了一眼,便紧紧蹙起了眉头,那声轻飘飘的叹息,至今仍在我耳边回响:“……不中用了。”
醒来后,铜镜里那张陌生的、狰狞的脸,让我数度崩溃哭晕。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那个曾对我疼爱有加、将我捧在手心的父亲,自我出事后,竟一次也未曾踏入我的院门。
倒是平日里与我偶有口角之争的长姐沈意蕊,假惺惺地来看过我几回。
她总是带着上好的伤药膏,柔声细语地劝慰我:“云容,你千万要看开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含着泪,从被褥中抬起头,却清晰地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惧与退缩。她被我的样子吓到了。我麻木地抬起手,抚上脸上那片凹凸不平、坚硬如铁的疤痕。新肉在旧疤下疯长,带来一阵阵钻心蚀骨的痒痛。
“长姐,”我的声音嘶哑干涩,“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丑,很吓人?”
她的眼神慌乱地闪躲开来,脑袋垂得低低的:“没……没有,妹妹只是受伤了,好好将养着,定能恢复如初。”
那一瞬间,积压在心底的委屈与不甘如同山洪般爆发。我像一个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猛地攥住她的手腕,指甲深陷进她的皮肉,双目赤红,几欲泣血:“长姐!这不是意外!是有人要害我!那扇门,是被人从外面锁上的!”
长姐被我的样子吓得浑身发颤,下意识地想要挣脱我的钳制,口中连连道:“云容,你糊涂了!那就是一场意外,你不要胡思乱想!”
“我没有胡思乱想!”我凄厉地嘶吼,“有人想烧死我!长姐,你帮帮我,你告诉父亲,一定要查出真凶!”
我的激动与癫狂,在她眼中却成了疯病的佐证。她拼尽全力甩开我的手,连滚带爬地退到门外,惊慌失措地大喊:“来人!快来人啊!二小姐又犯病了!”
一群丫鬟婆子乌泱泱地涌了进来,七手八脚地将她“解救”了出去。在挣扎间,我脸上刚刚愈合的伤口再次迸裂,殷红的血珠混着滚烫的泪水,蜿蜒而下,那种痛,是深入骨髓的绝望。
长姐回去后,果不其然地“病倒了”,府医诊断为“惊吓过度”。而我,也因伤势复发,高烧不退,整日里在噩梦与现实之间挣扎。
就在我烧得神志不清时,父亲终于踏进了我这个被遗忘的院子。
“沈云容!你到底要胡闹到什么时候!”他甫一进门,便带着雷霆之怒,声音冷得像数九寒冬的冰。
我挣扎着从病榻上撑起身子,脑袋沉得仿佛有千斤重。尽管如此,看到他,我心中还是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我伸出干枯的手,紧紧拉住他的衣袖,声音微弱如蚊呐:“爹爹……您终于来看我了……”
他沉默着,没有回应,只是那双曾经满是慈爱的眼眸,此刻却写满了不耐与烦躁。
“爹爹,您要为女儿做主啊……”我的喉咙干痒得厉害,每说一个字都像是被刀割,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那晚的门……是被人锁上的……”
“够了!”
我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他一声怒喝粗暴地打断。他猛地拂开我的手,力道之大,让我险些跌下床去。
“为了你的事,府里已经杖责处置了好几个下人!我沈家的颜面,已经因此事丢尽了!难道你非要搅得阖府上下,鸡犬不宁才肯罢休吗?”
我从未见过如此疾言厉色、面目狰狞的父亲。我怔怔地望着他,记忆中那个会亲自哄我喝药、会为我受的半点委屈而出头的慈父形象,在这一刻,轰然倒塌,碎成了齑粉。
是啊,从前那个花容月貌、才情出众的沈云容,能为他博得美名,是他最值得骄傲的女儿。如今这个面目可憎、只会带来麻烦与耻辱的我,早已成了他急于甩掉的包袱。他根本不在乎我是不是为人所害,他只在乎沈家的脸面。
他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的嫌恶,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心里。“你若还识得半分情趣,便安分守己地在院子里养病。若再敢这般无理取闹,我便只能将你送到庄子上去,眼不见为净!”
那一夜,穿堂而过的冷风,吹透了我单薄的衣衫,也吹熄了我心中最后一丝对亲情的眷恋。
自那以后,整个沈府上下,便无人不知,我这个二小姐,已然被父亲彻底厌弃。我的吃穿用度被克扣得如同下人,连从前伺候我的嬷嬷,也敢对我颐指气使。
她端来一碗黑漆漆的汤药,没了蜜饯压味,那苦涩直冲天灵盖,我刚喝一口便忍不住作呕。
那嬷嬷立刻夺过我手中的碗,一双三角眼斜睨着我,眼中的鄙夷不加任何掩饰:“二小姐,这药可是金贵得很,您还是省着点喝吧。也别怪老婆子我多嘴,如今这府里,除了我,可没人愿意再踏进您这晦气的院子了。前头正忙着呢,都在为大小姐的婚事做准备。”
“长姐的婚事?”我喃喃自语,心思瞬间飘远。
“可不是嘛,早就定下了!还是许家大公子亲自上门求的亲事,那场面,啧啧,真是风光无限!”
上京城,能让沈家如此攀附的许家,还能有几个?
我的心,在那一刻,仿佛被一只巨手攥住,疼得无法呼吸。我猛地翻身下床,一把推开还在喋喋不休的嬷嬷,疯了一样地向外冲去。
“二小姐!您去哪儿啊!”嬷嬷在身后尖叫,顾不上收拾被我撞翻在地的瓷片,急忙追了出来,“许家今日来送聘礼,老爷特意吩咐过,不许您出去露面!”
我跑得太急,连鞋履都未穿。院中久未打理,尖锐的碎石狠狠扎进我的脚掌,带来一阵阵刺痛。可这身体的痛,又如何比得上心口的万分之一?冷风灌满我的胸腔,从里到外,无一处不疼。
我终究没能跑到前院。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将我拦下,死死捂住我的嘴,像拖拽一件货物般,将我粗暴地拖回了那个如同囚笼的院子。
前院的喧嚣与热闹,与我这个偏僻的角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母亲是在夜深人静时来的。她遣退了所有人,静静地坐在我的床边,华美的衣饰与我这屋里的破败格格不入。
有人上前,取走了塞在我嘴里的布团。
“是许洮,对吗?”我掀起沉重的眼皮,声音克制不住地发颤。
母亲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但还是沉重地点了点头:“……是。”
虽然早已猜到,但亲耳听到这个答案,我的心还是被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我听说……是他亲自上门提的亲。”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挺好的,他们……很般配。”
母亲起身,走到床沿,似乎想抬手抚摸我的脸颊,却在看到我脸上的疤痕时,又僵硬地垂了下去。
她不看我,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容儿,沈家需要这门婚事。你……也别怪你长姐。”
我呆呆地望着窗外那轮清冷的明月,蜡烛的火苗在风中摇曳,炸开一朵小小的灯花。“那我呢?”我轻声问,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这个家,还要我吗?”
母亲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起身,决绝地离去。
私自跑出院子的事,到底还是传到了父亲耳朵里。这一次,他对我再无半分怜悯,一道冷冰冰的命令下来,要我即刻搬去城外的庄子。
我知道,哭闹或是哀求,都已无用。也好,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亲眼不见长姐与许洮的浓情蜜意,于我而言,或许是一种解脱。
临行前,父亲难得缓和了语气,像是例行公事般问我:“你还有什么要求?”
“去了庄子,女儿想请一位画师,学画。”从前的我,心高气傲,哪里静得下心来做这些。如今,或许只有在笔墨丹青的世界里,我才能找到片刻的安宁。
父亲应允了。
我是趁着夜色离开的,像个见不得光的鬼魅。父亲母亲没有来送,只有长姐,提着一盏孤灯,等在马车旁。
她拉着我的手,哭得梨花带雨:“对不起,容儿,真的对不起……”
帷帽的黑纱遮住了我的脸,也让我看不清她的表情。我的心早已麻木,如同一口枯井,再也泛不起一丝波澜。我没有力气去质问,也没有心情去原谅,只能任由她拉着我的手,听着她一遍又一遍虚伪的道歉。
长姐与许洮大婚的消息传来时,我脸上的疤痕已经痊愈。新生的肉芽在我左脸上蜿蜒交错,形成一片淡粉色的、狰狞的沟壑。
母亲派人来问我,是否愿意回府参加婚宴。我知道,她不是真的希望我回去,她只是希望我能当着所有人的面,做出一个宽容大度的姿态,原谅长姐,也为沈家挽回一点颜面。
提笔的手,在宣纸上落下颤抖的一笔,一滴浓墨迅速晕开,毁了一整幅画。
“我不回去,长姐就不嫁了吗?”我冷冷地问来人。
最终,我还是被父亲派人“请”了回去。
给长姐的新婚贺礼,是我亲手画的一幅合欢花。长姐看到画时,笑得眼圈都红了,欣喜地将画捧到父母面前。他们三人站在一起,其乐融融,而我,则像个多余的外人,孤零零地站在堂下,任由穿堂风吹得我脊背发凉。
长姐的那些手帕交们,一个个巧笑嫣然,说着各式各样的吉祥话。她们的目光,却总是有意无意地,像针一样,透过我脸上那方薄薄的丝帕,刺探着我隐藏的伤疤。
“也不知道,沈云容如今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
窃窃私语声,像蚊蚋一般,嗡嗡作响。我竭力挺直了脊背,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突然,不知是谁,“不小心”撞了我一下。力道不大,却精准地撞掉了我用来遮脸的丝帕。
我脸上那狰狞的伤疤,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赤裸裸地暴露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啊!”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所有人都被吓得倒退一步,却又忍不住用好奇又恐惧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的脸。
“天啊……真是吓死人了……”
我浑身冰冷,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我能感受到的,只有无数道目光,像刀子一样,在我脸上凌迟。我慌乱地弯下腰,在地上疯狂地寻找着那方能给我带来一丝安全感的帕子。
就在我最狼狈不堪的时候,一只手架住了我的胳膊,将我从地上拽了起来。一件带着淡淡冷香的斗篷,劈头盖脸地落在了我的身上,那蓬松柔软的狐狸毛,恰好遮住了我的半张脸。
一个清朗中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在喧闹的大堂中响起:“沈大人如今是家道中落了吗?竟让府上的二小姐穿得如此单薄。”
是谢忱。
他施施然走到堂前,朝我父亲拱了拱手,送上贺礼。父亲的脸色阵青阵白,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怨怪与愤怒。
谢忱转身欲走,路过我身边时,我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低地道了声:“多谢。”
他脚步微顿,侧过头,对我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二小姐,我叫谢忱。”
那日之后,父亲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执意要我为长姐送嫁。他将一个檀木盒子塞到我手里,里面是一块黄金打造的面具,花纹繁复,精巧异常,恰好能遮住我左脸的伤疤。
长姐用一种近乎祈求的目光看着我:“容儿,这是我……我用母亲给我的嫁妆,特意请名师巧匠为你赶制的。”
我心中一阵冷笑,避开了她的手:“不必了,我身子不适,就不去给长姐丢人了。”
父亲重重地放下茶盏,声音里满是警告:“为了沈家的名声,你就委屈这一回!待你长姐出嫁后,你便搬回府中来住。”
原来,外面已经有了闲言碎语,说长姐沈意蕊善妒,故意纵火想烧死我。父亲一味地将此事压下,只对外宣称是意外,却挡不住众口铄金。
母亲也上前来拉我的手,语重心长道:“容儿,蕊儿与你姐妹情深……”
我如同被蝎子蛰了一般,猛地甩开了她的手,冷冷地打断她:“庄子上清静,我住得很好。”
“放肆!你这是要忤逆父母吗?”父亲勃然大怒。
长姐也适时地红了眼圈:“容儿……你是不是还在怨我?”
我终于忍无可忍,抬起眼,目光如利剑般直刺向她:“怨你?我倒想问问长姐,那晚别院的屋门,为何会从外面被人锁上?这件事,长姐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啪!”
母亲的一记耳光,狠狠地甩在了我脸上。与此同时,父亲手中的茶盏,也应声摔碎在我脚边,瓷片四溅。
火辣辣的疼痛从脸颊传来,厅堂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那一刻,所有的猜测,所有的怀疑,都在这一巴掌和一地碎瓷中,得到了最残酷的证实。
我自嘲地笑出了声。
母亲颤抖着手,想来抚摸我被打的脸,我猛地一侧头,避开了。
“要我送嫁,可以。”我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日,我就将火灾的真相,宣扬得满城皆知!”
长姐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身子摇摇欲坠,几乎站立不稳。
“我今日就打死你这个不忠不孝的孽障!”父亲被气得浑身发抖,面目扭曲地高高扬起手,朝我扑了过来。
“沈大人息怒!”
就在那巴掌即将落下之际,一个尖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一个身着内侍服的小黄门,手持拂尘,拦在了父亲面前。
他带来了皇上的赐婚圣旨——将我,沈云容,指婚于平燕将军,谢忱。
“公公,是不是……弄错了?”父亲愣在当场,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我,连接旨都忘了。
那宣旨的公公皮笑肉不笑地挑了挑眉:“怎么,沈大人是想质疑圣上的决定吗?”
父亲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叩头谢恩,恭恭敬敬地接了旨。
临走前,那公公别有深意地瞧了我一眼,叹道:“二小姐这张脸,当真是可惜了。不过,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二小姐万望看开些。”
宫里的人一走,父亲便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双眼睛淬了毒似的盯着我:“说!你和那个谢忱,什么时候有了这等私情?”
我赫然抬头,不明白他话中之意。
“谢忱如今圣眷正浓,前途无量,他岂会心甘情愿娶一个毁了容的你?”他眸色阴寒,一字一句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莫不是你们早已私相授受,暗通款曲?”
我哑然失笑,心中一片悲凉。“父亲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女儿只是毁了脸,又不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怎么就成了沈家的仇人一般?”
是啊,在他们眼中,我早已不是那个能给他们带来荣光的女儿了。
我借着归还斗篷的由头,约谢忱在府里后院相见。他来得很快,却是不走寻常路,直接翻墙而入,身姿矫健如猎豹。
“二小姐寻我?”他站在树影下,身形挺拔。
我将早已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便是那番愿意削发为尼的说辞。
他听完,那双深邃的眸子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明亮,直愣愣地盯着我:“燕州苦寒,风沙也大,只怕是要委屈二小姐了。”
我的心头一颤,鬼使神差地,抬手扯下了脸上遮羞的帕子,将那半张狰狞的脸完全暴露在他面前。“我如今容貌尽毁,旁人见我,唯恐避之不及……”
他忽然朝我走近了两步,高大的身影将我完全笼罩。我下意识地后退,他却停住了脚步,只是静静地看着我脸上的疤痕,轻声问了一句:
“疼吗?”
只这两个字,便让我瞬间红了眼眶。
出事以来,我听过无数句“可惜了”,听过无数句“想开些”,却从未有人问过我,疼不疼。
那场火,灼烧皮肉的痛;伤口愈合时,万蚁噬心的痒;午夜梦回,被噩梦惊醒时,疤痕处传来的阵阵灼痛……所有被我强行压抑的痛苦与委屈,在这一刻,险些冲破理智的堤防。
我拼命眨了眨眼,逼回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强撑着扯出一个笑容:“伤口早已愈合,不疼了。”
“沈云容,”他凝视着我,神色是我从未见过的严肃与认真,“我愿意娶你。”
长姐归宁那日,我又一次见到了许洮。他与长姐并肩而立,当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我垂下眼帘,福了福身子:“云容见过长姐,姐夫。”
许洮的目光在我脸上一扫而过,便匆匆移开,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折磨。
那日家宴,我借口不适,提前离席。却不想在后花园,被许洮拦住了去路。
“云容。”他站在假山后,神情复杂。
我下意识地退后一步,疏离地称呼他:“姐夫有何见教?”
“你……一定要与我如此生分吗?”他向前一步,似乎想拉我的衣袖。
“许洮!”我厉声喝止他,带着前所未有的厌恶。
他如梦初醒,满目凄然:“你是在怨我,对不对?容儿,你听我解释,我当初……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已不想再听任何辩解,冷漠地打断他:“前尘往事,早已烟消云散。姐夫如今该做的,是与长姐恩爱不疑,白头偕老。”
“可我心里是有你的!”他竟有些疯魔,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全然不顾人伦纲常。
我心下骇然,对这个曾经让我倾慕的翩翩君子,只剩下彻骨的恶心。于是,我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面纱,抬起头,用那张完整的、狰狞的脸,直视着他。
“那现在呢?”我问。
许洮浑身剧震,像是被什么恐怖的东西攫住了心脏,一张俊脸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他嘴唇哆嗦着,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你……看开些……”
然后,他便落荒而逃,踉跄的背影狼狈不堪。
我嗤笑一声,转身,却见谢忱正安然地坐在不远处的假山顶上,双腿闲适地晃荡着。
他从假山上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我面前,带着一丝嘲弄的笑意:“许洮此人,叶公好龙罢了。人如其名,遇事,只会‘逃’。”
我的眼睛有些发涩,仰头看着他:“那你呢?你和他们,一样吗?”
谢忱莞尔,眉眼间笑意温柔:“我和他,不一样。”
我和谢忱的婚事,定在了来年开春。
大婚前夜,长姐回了娘家。她固执地等在我的院外,直到我推门出去。
“容儿,”夜色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那夜的大火,真的与我无关。”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那门呢?你敢对天发誓,那把锁,与你毫无干系吗?”
她终于崩溃了,泪水混合着扭曲的笑意,从脸上滑落。“没错!那把锁,是我亲手扣上的!”她尖声承认,声音因激动而变得嘶哑,“可我真的……我真的只是想给你个教训,想看你惊慌失措的样子!我哪知道会走水!”
我等到她哭得累了,才冷冷地问:“那钥匙呢?起火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拿钥匙来开门?”
她的哭声戛然而止。
“沈意蕊,你当真是好狠的心。”我的心,抽着疼,“从小到大,我敬你爱你,你却想要我的命!”
“敬我爱我?”她冷笑起来,满脸是泪,“琴棋书画,我哪一样比你差?可就因为你生得比我好看,所有人的目光就都在你身上!就连父亲母亲,也处处偏心你!”
她哭着,又笑着,状若疯魔:“是,我当时是想开门的……可我若是开了门,你安然无恙,父亲必定会打死我的!容儿,阿姐不是故意的,你原谅我,不要恨我……”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我一字一顿,眼中再无一滴泪水。
新婚之夜,红烛高照。
谢忱为我掀开盖头时,看到我眼下的青黑,蹙眉打趣道:“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你也紧张得一夜未眠?”
我下意识地侧过头,只将那半张完好的脸颊对着他:“没有。”
他亲手为我斟满合卺酒,与我交臂饮下。浓烈的酒意上涌,熏得我脸上发烫。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他低声念着,眸光灼热得仿佛要将我融化。
他靠了过来,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抵住他坚实的胸膛,声音微弱:“屋里……太亮了。”
谢忱一愣,旋即了然。他起身,亲手放下了层层叠叠的幔帐,将满室的旖旎与烛光,都拢在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之内。
情到浓时,他轻轻捏住我的下巴,温热的唇,带着一丝怜惜,细细密密地,落在了我脸上那片狰狞的疤痕上。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了我的脸上。
那时我已神思昏沉,只当是自己情动时流下的,黏腻的汗。
归宁之后,谢忱领命回燕州。
“燕州苦寒,不如你留在京中?”他拉起我收拾包袱的手,轻柔抚在自己脸上。
我蹙眉,“不留,我跟你去。”
京中难挨,宴会一茬接着一茬,自然少不了闲言碎语。
再者,我也怕母亲找上门来,又要往府里塞什么侍妾通房。
归宁那日她就留我说话,拐弯抹角要我物色几个自己的心腹。
“谢忱常年在燕州又没见过什么女人,如今碍着赐婚,他给你几日好脸色瞧。”
“你容色不在,来日他若厌弃了你,有你哭的时候。”
见我出神,他忽然将我揽进怀中,扯开面纱咬我的唇,“想什么呢?”
一直到我讨饶,他才餍足一般撒手,由着我重新理好面纱。
我理着被他弄乱的头发,心虚地低声问他,“你在燕州,可有什么妾室通房。”
“娘子明察,我洁身自好。”他环住我的腰,又亲昵地凑上来。
理好的衣裳又被弄乱,我尽力稳着身形问他,“那你可要妾室?”
谢忱身子一僵,报复似地咬住我的肩膀,“沈云容,从没见过你这样的。”
他咬得不轻,我疼得眼泪登时就流下来,“成婚才三五日,你就想着替我纳妾?”
男子三妻四妾实属正常,何况是谢忱这样的。
“若是想抬平妻,也是行的。”我嗫嚅着道。
谢忱替我拢衣裳的手顿住,他扯着嘴角,似笑非笑,“娘子当真大度。”
后来下属来报,他匆匆离开。
直到队伍出发,我上了马车,都没再见到他的身影。
出了城门,父亲母亲来辞行。
母亲红了眼睛,“燕州路远,你记得常写信回来。”
我点头应着。
父亲一直皱着眉,“燕州不比京城,我与你母亲不在身边,万事只能靠你自己。”
心头稍有动容,却听见父亲话锋一转。
“切记不可骄纵,届时遭了夫君厌弃,沈家可容不下一个被休弃的女儿。”
母亲也跟着应和,“那日我同你说的……”
我福了身子,径直上了马车,“父亲母亲请回吧。”
马车渐渐驶离,我脱力一般靠在车上,只觉得浑身都累。
晚间在驿馆子落脚,我卸了钗环昏昏欲睡时,谢忱才卷着一身尘土钻进屋里。
他蹬了鞋袜便钻进被窝,从背后抱我,下巴抵在颈肩,“倒是好睡,也不问我去了哪。”
我翻过身钻进他怀里,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你去哪了?”
他嗅着我的发,吻落在额间,“猜猜。”
“猜不到。”
见我疲于回应,他好似报复一般上下游走,“燕州有事,我得先走,我派一队人马护着你。”
他吞下我的回应,一味发狠,“你要记得想着我,念着我。”
屋里没点烛火,他的眼眸亮得吓人,“以后再敢提纳妾的事,我饶不了你。”
折腾到后来,我累得手指都抬不起来。
恍惚间他叫人送了水,擦洗时又闹腾一番。
后来我沉沉睡去,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队伍走了月余才到燕州。
因着水土不服,刚到燕州我就病了。
谢忱事先安排好的人领着我去了府上,才进了屋子便有人上门。
说是些官眷,家里夫婿都是和谢忱一起共事的军中将校。
我初来乍到,又不好拂了人家面子,只能映着头皮前去相见。
好在事先备了些京中时兴的玩意儿与吃食,我差人一一分了。
各家夫人也都热络,喜滋滋收下了,又说了些吉祥话。
“早听说沈夫人容貌冠绝,只是如今,夫人怎么以纱巾覆面?”
意料之中,她们还是对我的脸好奇。
我心下黯然,坦然开口,“年前遭逢意外,已然伤了脸。”
堂中鸦雀无声,气氛很是怪异。
“哈,这糕点就是比燕州的可口。”有人岔开了话题。
我点头应着,却是没再出声。
送走了最后一波人,我只觉得头昏脑涨,借口没休息好便合衣睡下。
夜里我听见有人唤我名字,只是眼皮沉,想睁眼却抬不起来。
醒来时谢忱睡在身侧。
月余不见,他沧桑许多。
皮肤黑了些,眼下也发青,青黑的胡茬有些扎手。
他皱着眉,抓住了我的手,缓缓睁开了满是血丝的眼,“还难受吗?”
一边说着,他凑近了些,用下巴感受我额头的温度。
“身子不舒服怎么不请大夫。”他用力抱我,“要不是我赶回来,你非烧成傻子不可。”
我闻到他身上的馊味,嫌弃地推了推他的胸膛。
“好多了。”
他起了身,端来温水喂我,又叫人送了药来。
喝完了药,他才重新抱我,“这一个多月,可有想着我念着我?”
脸上有些发烫,我闷闷地嗯了一声。
谢忱孩子气一般笑了,狠狠亲了两下我的额头,胡茬扎得我身上发颤。
“身上发抖,莫非还不好?”他自言自语,“大夫说要发发汗才行。”
说着便去解身上的衣服。
我避开他的亲昵,“你身上臭,胡子也扎人。”
谢忱愣怔,旋即又嘿嘿一笑,“那我去洗洗。”
他一溜风般出去,许久不见回来。
小厮来回了话,说是北边狄荣生事,谢忱得前往坐镇。
谢忱一直都很忙,有时三五日回来一次,有时半个月也见不上他一回。
不过他三五日就派小厮送东西来,有时是写的酸诗,有时是几朵野花。
时日久了,事情传开,各家夫人都知道了。
有时闲聊,她们不免打趣,“谢将军倒是粗中有细,对夫人倒是上心得紧。”
我知道他对我好,不免心生柔软。
只是他待我好,我愈发的不安。
“听我家那口子说,谢将军有个自小相识的青梅竹马,他可有和你说过?”
周家婶子摆弄着手里的针线,问得漫不经心。
我却听得心下忽沉,“没说过。”
“听说那姑娘生得漂亮,才情也好,前些年总听谢将军说。”
针尖刺破了手指,我才如梦初醒一般,“是吗,不知道是哪里人?”
周婶子说得模棱两可,一说是江南女子,又说是上京人士。
我擦着指尖渗出的血珠,心上闷闷的。
夜里躺在床榻,我瞪着眼睛,翻来覆去睡不着。
青梅竹马,又念念不忘。
我想起离开上京时父亲的话,心中越发难过。
手抚上凹凸不平的疤,我用了许多淡疤的膏药,却也只是成效甚微。
好像那些疤痕又开始痛了。
谢忱回来那晚,我缩在床间装睡。
他没个安静,弄出许多响动,又换衣裳,又剃须泡澡。
我规律地呼吸,装得早已睡沉。
末了,他摸着上榻,“左右你今晚逃不过,装睡也没用。”
他含着我的耳垂,说话含糊不清,“这几个月,我是日也思,夜也想。”
我被他扰得没了脾气,“我来月事了。”
他力气甚大,勾手就将我调转了方向,“胡说八道,你月事什么时候来,我比起清楚多了。”
吻密密匝匝落下,我只是推开,抗拒他的亲昵。
“你就不想我?”
见我毫无回应,又一味躲,他也恼了,“为什么躲我?我特地换洗过,连胡子都剃了。”
他轻易将我的双手禁锢,举过了头顶。
借着月光,他才看清我眼角的泪痕。
谢忱怔住了,忙松开了手,“可是弄疼你了?”
他手足无措,抬手想拭去泪水,又怕手上的茧磨疼我,只能扯下中衣,小心翼翼地擦。
我哭得愈发过分。
“好了好了,我不闹你了,不哭了。”
我嚎着抱住了他。
谢忱不明所以,摸着我的脑袋,有一下没一下。
他软硬皆施,彻底拿我没了办法,“别哭了沈云容,哭得我心都疼了。”
我哭得脑袋都疼了,才抽噎着止住泪意。
泪水碰了伤口,又疼得我直抽泣。
谢忱心下生疑,下床掌了灯。
我垂着脑袋,试图避开他的视线。
他却温柔也没了,捏着我的下巴,强行抬起了我的脑袋。
“怎么回事?”他皱着眉,“怎么弄成这样?”
我三缄其口,不愿多说。
他起身披了衣服,说着就要出门找大夫。
我拉住他的胳膊,“是我自己弄的。”
那疤始终是我的心病。
淡疤的膏药没甚作用,我寻来些山野偏方。
又因着急于求成,大大小小的膏药都被我胡乱抹一通。
事与愿违,不仅疤没好,反而又刺痛发痒,破了皮子。
“大夫来过了,说是没什么大碍,擦药就好。”
我垂着脑袋,不免心头沮丧。
谢忱在床边坐下,取来膏药替我细细抹上。
“是有人说了什么闲话吗?”
我敛眉摇头,“婶子和姐姐们都很好,没人说过。”
“我何时会在意过你脸上的疤。”他叹气。
泪意席卷而来,我拽着他的手,“可是我在意。”
谢忱愣怔,眉头微蹙,“沈云容,你终于肯对我说实话。”
他揽我入怀,语气和缓,“狄荣皇室有秘药,等我寻来,你不必再为此苦恼。”
好像日子有了盼头。
我又肯静下心来学画画。
谢忱偶尔回来,见我独自习画,要我给他画一幅。
只是我半路出家,画技不精,他看着成品,沉默许久。
看我恼了,才挤出一句,“尚可。”
我撇撇嘴,“什么尚可,你画得多好似的。”
谢忱狠狠亲我一口,“为夫眼拙,娘子画技堪比国手。”
被夸得飘飘然,我不免得意,一边吹着未干的颜料,一边装作不在意。
“你那个青梅竹马呢?她画画好吗?”
谢忱环着我的腰,“什么青梅竹马?”
“谢忱,你少装傻,我早就知道了。”我掐他的腰,却抓不起软肉,不免气馁。
谢忱把我抱起,双脚悬空,我只得环住他的脖颈。
他笑得眉眼弯弯,自下而上仰头看我,“你猜。”
见他不反驳,我心中有气,掐着他的脸,“爱说不说。”
谢忱任由我胡闹,“娘子可是吃味?”
我扭过头,“你未免太自大了些。”
只是夜里睡觉,我说什么也不许他上榻来睡。
谢忱讨饶许久,见我不肯松口,败下阵来,“娘子明鉴,我哪有什么青梅竹马。”
我蹬着他抓住我脚踝的手,却被他得了空,欺身钻进了被窝。
“周家婶子都和我说了,你和那位自小相识,前些年时常念着。”
谢忱紧紧抱着我,“娘子打听这些做什么?”
我心底黯然,“不说算了。”
他亲着我的脖颈,“沈云容,你当真就一点也记不起来?”
谢忱属狗的,他又咬我。
我不免蹙眉,“记什么?”
“元丰十七年上元灯会,你夺了我瞧上的花灯。”他语气恨恨。
回忆已经很模糊,元丰十七年我还没及笄。
只是那年,我好似得了个做工精巧的螃蟹灯。
“凡是灯会,我的花灯都是猜谜得来。”
谢忱咬我的嘴,“我绞尽脑汁猜不出来,然后你轻易就猜出来拿走了。”
我用头顶他的脑袋,试图让他放过我发麻的唇,“那是你笨。”
谢忱笑得胸腔震动。
我才发觉被他带偏了话题,“这跟你那位自小相识的青梅竹马有何干系?”
他叹气,无奈看我,“沈云容,你比我还笨。”
衣服不翼而飞,我后知后觉,“是我?你念着我?”
他没空应我,“嗯,是你。”
情海沉浮间,我趴在他肩头问他,“那皇上赐婚, 岂不是正中你下怀?”
“专心些。”谢忱不满。
云雨初歇,我强撑睡意,“你那么早就对我心怀不轨, 怎么不早告诉我。”
他把玩着我的头发, “怕你得意。”
我蹭着他的心口直哼哼, “那上次在驿馆, 你让我猜的事,又是什么?”
谢忱的指尖划过我的脊骨,“我回了一趟上京, 点了一把火。”
“什么火?我怎么不知道?”
“烧的是许洮和沈意蕊。”
我睡意全无, “这么大的事, 我怎么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他抬起手,重新把我的脑袋按下, 靠在他肩头。
“那火烧得旺, 许洮跑得快, 只是被烟呛了。”他顿了顿,“沈意蕊被火燎了头发,后脑勺留了好大一个疤。”
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沉默着。
“你爹连夜就写信来问话, 只是都被我拦下了。”他拍拍我的背, “沈云容, 气出了。”
我眼眶发热, 闷闷的嗯了一声。
夜凉如水, 窗外的蝉扯着嗓子叫个没完没了。
“你为我做了这么多, 我该怎么报答你?”
谢忱撑起脑袋看我,“爱我。”
心头发胀,我红着眼睛看他,“那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又想堵我的嘴。
计谋没有得逞,他只能握着我的手,眼神闪躲, “狄荣没有秘药。”
其实我早就猜到。
他书房藏着许多医书, 在军中时也时常和医官讨教。
他说有秘药,不过想让我宽心些。
我抱住他的腰, “没有就算了, 多涂些脂粉就是了。”
谢忱喃喃,“其实不涂也行。”
我点点头,“还有别的事吗?”
“再没了。”
怀中人好眠,谢忱抚着她的发,心下柔软。
那年回京述职, 陛下问他有何所求。
他满脑子只有沈云容。
他见她诚惶诚恐, 小心遮掩伤疤,再没初见时那般骄傲。
所以他拒了陛下本来属意的婚事, 求娶沈云容。
“朕听说,沈云容已然毁了容貌,不若朕将昭阳郡主赐婚于你。”
谢忱不卑不亢,“臣毕生所求, 唯沈云容一人。”
思绪回转,他不自觉轻笑出声。
这事说了,她又该得意了。
来源:小雨天气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