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京城里人人都晓得,我和咸王世子姜云舟,是那种八字不合、从小斗到大的冤家。
京城里人人都晓得,我和咸王世子姜云舟,是那种八字不合、从小斗到大的冤家。
他撵鸡我遛狗,他赏花我逗鸟,国子监的课业他次次敷衍,能把太傅的胡子气得根根倒竖。
老太傅总是拄着拐杖,指着他的背影痛心疾首:“朽木!简直是块朽木!”
可谁能想到,这块“朽木”摇身一变,竟成了当今天子。
我估摸着老太傅现在怕是正以养病为由,在乡下捶胸顿足呢。
2
不过,皇帝这活儿可不好干,等于把自己关进了一座富丽堂皇的牢笼。
以姜云舟那上蹿下跳的猴样,怕是得憋出病来。
想到这,我作为与他“齐名”的挚友,自然得去宫里“探望探望”他。
宫墙巍峨,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清冷的光。
我一见到他那张俊脸,便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
“啧啧,一入宫门深似海,以后再也没人陪你玩儿咯!”
他正百无聊赖地歪在龙椅上,闻言掀起眼皮,唇角勾起一抹笑:“你来陪朕玩。”
“我才懒得天天往这笼子里钻。”我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上他龙椅的扶手,两条腿悠哉地晃荡起来。
“哦?”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调子,转头问侍立在旁的老太监,“皇后可以不居住在宫中吗?”
老太监躬身答道:“回皇上,依祖制,不可。”
“可我又不是皇后。”我乐了,话音刚落,却撞上他那双阴恻恻的眸子,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不是吧,兄弟?”
他慢条斯理地挑了挑眉,笑意不达眼底。
我惊得从扶手上蹦了下来:“我去,不带这么玩的!”
“姜云舟!”我气得直跺脚,“我拿你当兄弟,你居然想泡我!”
“噗——”
姜云舟刚喝进去的一口茶,尽数喷了出来,呛得他连连咳嗽,后面的太监赶忙上前为他捶背。
“金满满,”他好不容易顺过气,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你的脸皮能不能别这么厚?”
“难道不是你看上我,才想让我当皇后?”
“当然不是。”他眼神飘忽,朝殿顶翻了个白眼。
我长舒一口气,还好还好,差点因为我这该死的魅力,连姜云舟这个断袖都给掰直了。
正当我庆幸时,他含笑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我曾对天盟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如今我登临大宝,这泼天的富贵,自然也该有你一份。”
“皇上您万福金安,这福气太重,小女子可受不起!”我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嘴脸,“哎呀,我忽然想起家里灶上还炖着汤呢,得赶紧回去瞧瞧。
告退,告退!”
开什么玩笑,这哪是共享富贵,分明是想拉着我一起坐牢!
我胡乱行了个礼,转身就想开溜。
皇帝陛下,小女子这一走,咱们就江湖不再见了您内!
3
我脚下生风,一溜烟跑回府里,手忙脚乱地把所有值钱的家当都往包袱里塞,准备连夜跑路。
谁知刚到门口,就被我爹堵了个正着。
“爹!别问了,您闺女再不跑,就得被人强行摁去当牛夫人了!”
“啥名分?”我爹年过半百,耳朵比府门口那八十岁的老乞丐还背。
“是牛粪!牛粪!”我急得大喊。
只要姜云舟的圣旨下来时找不到我人,以他那嫌麻烦的性子,这事八成就算了。
事不宜迟,我绕开我爹就往外冲。
“哦哦,名分啊。”我爹慢悠悠地开口,“闺女,你回来的正好,这里有道圣旨,是给你皇后名分的。”
我一只脚刚迈出大门,听到这话,腿一软,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泥。
“啥玩意儿?”我被丫鬟扶起来,脑袋里还嗡嗡作响。
“爹说,这里有道圣旨,是给你皇后名分的!”我爹扯着嗓子又喊了一遍。
我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我爹还在那憨笑:“嘿,你这耳朵,怎么也跟我一样不好使了。”
“爹,您别开玩笑了……”我干笑着,心里却凉了半截。
毕竟,我这位爹爹坑起女儿来,向来是不遗余力的。
“爹本来想等你生辰那天给你个大惊喜,谁知道你消息这么灵通。”
我爹乐呵呵地转身进了内屋,再出来时,手里捧着一卷明黄的绸缎。
上面用朱砂赫然写着:【特册封皇商金家长女金满满为皇后】——前面还缀着一长串夸我【贤良淑德、娴静温柔】之类的鬼话。
“爹,这……这是哪儿来的?”我身子一软,瘫在丫鬟身上,倒吸一口凉气。
“咱家的钱换的啊!爹这辈子攒下的家当,全都拿去助小姜世子争夺皇位了。”
“什么?!”我的眼珠子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可不是吗?”我爹一脸“我多有远见”的表情,“小姜世子跟你青梅竹马,知根知底,爹怎么看怎么觉得般配。
你还记得他有次落难逃到咱们家吧?多可怜呐。
爹就把家产全投进去了,反正爹赚的钱,不都是给你备的嫁妆嘛……”
“您倒是问问我的意见啊!”我欲哭无泪,“不行,我去找他,让他把圣旨收回去!”
我抢过圣旨转身就要跑,却被我爹一声厉喝叫住:“站住!君无戏言!咱们金家有多大的脸面,敢去戏耍当今天子?”
我爹鲜少有这么严肃的时候,我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那不就是姜云舟吗?”
“不管他过去是谁,他现在,是皇帝。”
“哦……”我垂下头,左耳进右耳出。
姜云舟!你个杀千刀的!
从小就跟我犯冲。
我往东他偏要往西,我钓鱼他就在上游洗脚。
好不容易我发奋图强想考个头名,他却破天荒地拿了第一。
就这样,他还敢拉着我的手说什么“英雄所见略同”!
我居然信了!呸!骗我感情就算了,居然还敢骗我爹的钱!
我仰天长啸:去他的!本姑娘不跑了!进了宫,我就是把龙椅上的金子一点点抠下来,也得把我们家的钱全给赚回来!
4
洞房花烛夜,最适合干点出格的事。
我不杀人,也不放火,只是顶着红盖头,安安分分地坐在婚床上盘算。
金丝银线的鸳鸯被,四十两;红玉如意的鸳鸯枕,二十两;龙凤呈祥的红罗帐,又是四十两……
隔着盖头,我隐约看见跳动的烛火。
我悄悄掀开一角,想看清楚那灯盏的材质。
“娘娘,您需要什么?”一个陌生的宫女突然凑过来,那张鹅蛋脸差点贴到我脸上。
“呃,没事,没事。”我讪讪地放下盖头,眼角余光却已经锁定了目标。
“不得了!”我惊呼一声,猛地跳下床。
“娘娘,您这是做什么!”
我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烛台边,对着那燃烧正旺的红烛,“呼”地一口气吹灭了。
寝殿里顿时暗了一半,我心疼地看着凝固的烛泪,这流走的哪里是蜡,分明是白花花的银子!
呼!呼!呼!
我一鼓作气,接连吹灭了八盏琉璃灯,只留下一盏小油灯在风中摇曳。
做完这一切,我才心满意足地坐回床边,重新盖好盖头,美滋滋地盘算着这些上好的龙凤喜烛能卖多少钱。
“娘娘,皇上在前殿饮了酒,这殿内如此昏暗,万一摔着了可如何是好。”宫女的声音里满是担忧。
我正掰着指头算账,随口答道:“没事,这地砖铺得这么平,他总不至于被自己的衣角绊倒吧。”
“扑通——”
一声闷响传来,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殿内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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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是烛火太晃眼了。”
盖头被挑开,姜云舟那张比锅底还黑的俊脸出现在我眼前。
我立刻对他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丝丝缕缕的酒气扑面而来。
他眸光微闪,沉默片刻,才沉声道:“即便如此,喜烛也不该灭。”说罢,他亲自上前,将那对主烛重新点燃。
烛火摇曳,映得他绯红的喜服流光溢彩,头上的金冠更添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帝王威严。
他回过身来,四目相对,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老嬷嬷引导着我们行合卺礼,结发为夫妻。
整个过程,他总是不住地偷瞄我,一对上我的视线又飞快移开,耳尖悄悄地红了。
我则毫不避讳地直勾勾盯着他。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脸红。
骗光了我家的钱,见到正主心虚了吧!良心这东西,他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可惜不多!
一想到那些白花花的银子,我就忍不住又瞪了他好几眼。
等着吧,待会儿看我怎么炮制你。
6
礼成后,他挥退了所有宫人。
殿内只剩下摇曳的烛火和我们二人。
他耳根通红,似乎有些紧张:“满……”
“我懂,接下来该圆房了。”我落落大方地打断他。
他一愣:“不,你不必——”
“哎呀,都是老夫老妻了,害羞什么?”我站起身,一个饿虎扑食,直接将他按倒在床上,手法娴熟地开始解他的喜袍。
玉带?解开扔掉;喜服外袍?扯下来;金丝中衣的盘扣在哪儿?
不管了!我抓住衣襟两边正要用力,手腕却被他猛地攥住。
姜云舟的脸已经红得能滴出血来,他咬牙切齿地问:“金满满!你做什么?”
我冲他抛了个媚眼,故意压低声音:“当然是伺候夫君您宽衣解带呀。”
“你……你不知羞耻!”
我俯下身,指尖在他半敞的衣襟上轻轻划过,吐气如兰:“夫君面前,我装什么呀?你忘了,当年是谁带我逛的青楼?”
烛光摇曳,珠帘轻晃。
他屏住呼吸,喉结紧张地滚动了一下。
片刻之后。
“不行,不行!”他忽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将我推开坐起身,手忙脚乱地拢好衣衫,“我……我做不到。”
说着,他拾起外袍,狼狈地跳下床:“我今晚去偏殿睡。”
我强忍着笑意,用最委屈的声音在他身后喊道:“姜云舟,这可是女人一辈子只有一次的新婚之夜,你真的要走吗?要是我一个人独守空房的消息传出去……”
他脚步一顿,烦躁地捏了捏眉心。
“金满满,你到底想要什么,直说!”他转过身,一脸认命。
“爽快!”我立刻收起委屈的表情,笑嘻嘻地站起来,“皇帝陛下,随便赏点金银珠宝呗?”
“二百两。”
他丢下这三个字,头也不回地逃出了寝殿。
“好嘞!陛下慢走,脚下留神!”我扯着嗓子喊道,直到他的背影消失,才喜滋滋地躺回床上。
看来姜云舟确实是个断袖,不过他脸皮什么时候这么薄了?
不想了,新婚第一天,进账二百两,外加蜡烛四十两,还有……
“哎哟!”
我被什么东西硌得眼泪都出来了。
掀开被子一看,底下铺满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难怪刚刚姜云舟被我扑倒时一声不吭,原来是活活忍着!
我唤来宫女将这些东西清理干净。
“按宫里的规矩,这些东西怎么处置?”我叫住正要退下的她们。
“回娘娘,通常是赏给各宫的宫人。”
我看着那满盘子品相极佳的干果,心在滴血,最终一闭眼,挥了挥手:“行,就按规矩办吧。”
我的五十两银子,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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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箱箱金条珠宝流水似的送进了我的景和宫。
我这才知道,姜云舟说的二百两,不是白银,是黄金!
“瞧娘娘笑得都合不拢嘴了,可见咱们帝后情深呐。”身后的老嬷嬷打趣道。
我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嘴角快咧到耳根了。
“那是自然。”我转身笑道,“快,备上些精致点心,本宫要去向皇上谢恩。”
一个绝妙的赚钱法子在我心中冉冉升起。
我盘算了一整天,入夜时分,便打扮一新,主动去了他的寝殿。
他刚沐浴完,只松松垮垮地穿着寝衣,墨黑的长发还滴着水。
一见我,他竟粲然一笑:“这么快就想通了?迫不及待想来圆房?”
我眼角一抽,只见他的手朝腰带摸去,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等等!”
“来吧。”
“不是,你别——”
他双手一扯,寝衣应声而落。
我吓得连忙捂住眼睛,只从指缝里瞥见金色的绸缎滑落在地。
“姜云舟,你你你……”我捂着脸,话都说不囫囵了。
只听他懒洋洋地声音从床上传来:“朕怎么了?国库如今可不宽裕,朕赔不出第二个二百两,只好肉偿了。
金满满,你还不过来?”
我涨红了脸,猛地睁开眼,却见他已经规规矩矩地躺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正眨巴着眼睛无辜地望着我。
“谁要过去啊!”
我环顾四周,只见宫女太监们一个个低眉顺眼,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我的脸瞬间烫得能煎鸡蛋。
“姜云舟,你个大流氓!”我丢下这句话,转身落荒而逃。
身后,传来他压抑不住的轻笑声。
8
大婚那夜,绝对是个意外。
我就说嘛,凭我俩当年厮混烟花之地的交情,姜云舟的脸皮怎么可能薄成那样。
昨晚那副无赖相,才是他的真面目。
大意了。
我烦躁地拨弄着算盘珠子,原本的计划是,从他身上捞够本钱,就找个由头让他把我废了,然后带着我爹继续逍遥快活。
现在看来,此路不通了。
这天,众嫔妃按例来请安。
我正打着哈欠,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嘉嫔头上的步摇,顿时一个激灵,睡意全无。
并蒂海棠鎏金步摇,三百两一只!
再往下,景泰蓝嵌红珊瑚的耳坠,一百两一对!
我再看向其他人,良妃、德妃、沈婕妤……玲珑点翠簪、碧玉卧龙簪、白玉嵌珠簪……二百五十两、五百两、八百两……
天哪!真正的金山银山就在我眼前啊!我之前怎么就只盯着姜云舟那仨核桃俩枣呢?
9
“娘娘,您……您怎么了?”
沈婕妤那双小鹿般的眼睛惊惶地望着我,头上的步摇也跟着轻轻晃动。
“哦,没什么,没什么。”我赶紧收回我那堪比X光的视线。
“许是臣妾眼花了,”沈婕妤怯怯地说,“方才娘娘的眼睛……好像在发光。”
我清了清嗓子,端起茶杯掩饰尴尬:“说起来,诸位妹妹入宫至今,都还没见过皇上吧?”
众嫔妃闻言,纷纷低下头,声若蚊蝇:“是。”
“这可不行。
本宫回头一定好好劝劝皇上,开枝散叶才是国之大计嘛。”我笑得温婉贤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又在那支鎏金步摇上转了一圈。
入宫的女子,哪个不是出身名门望族?我仿佛看见一座座移动的金矿正坐在我的殿里。
问题是,该怎么把她们口袋里的钱,变成我的呢?
“劳烦皇后姐姐费心了。
只是皇上勤于政务,妹妹们都理解。”
“臣妾只在闺中时听闻皇上风姿卓绝,文采斐然……”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我眼前却浮现出姜云舟穿着喜服,回眸一笑的模样……咦——我打了个冷颤,赶紧搓了搓胳膊。
这些如花似玉的美人,一个个含羞带怯,满心期盼。
可惜啊,姜云舟是个断袖,她们注定要在这深宫里蹉跎年华,从红颜等到白头。
造孽啊!
“皇后姐姐与皇上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不知可否与妹妹们说说皇上的喜好?也好让妹妹们日后有机会伺候时,不至于出错。”沈婕妤忽然抬起头,满眼期盼地望着我。
满座的美人,瞬间都用同样亮晶晶的眼神看着我。
这谁顶得住啊?
罢了,既然姜云舟注定要辜负这些美人,那便由我来“宠幸”她们吧!这么一想,姜云舟回头还得谢谢我呢。
不到一个时辰,殿内的桌椅就被重新布置,众妃嫔将我团团围住,活像听说书先生开讲。
等我说得口干舌燥时,上至国家大略,下至姜云舟如厕时习惯用几张纸,都被我抖了个底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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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了,喝点水。”我嗓子干哑,才伸过手,便被递到唇边甘露清茶。
“姐姐的恩德,妹妹感动至深,无以为报。”沈美人眼泪汪汪地看着我。
“啊,不用回报——”我正摆手,忽地被塞到手里一支步摇。
流光溢彩,晶莹剔透。
“这支翡翠鎏金步摇是家父云游时西域匠人所造,今日便作谢礼。
希望姐姐不要嫌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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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宕机一秒,笑着推三阻四地攥在手中,生怕谁来夺走一般。
“姐姐,也收下我的秋华明月珰吧!”
“还有我的蓝玉簪……”
“我的青云海棠步摇……”
????
这八方环绕的珠翠金玉?
这震耳欲聋的算盘声?
踏破铁鞋无觅处啊!这里是什么人间仙境?
“都别急,都别急,排着队来……”
我合不拢嘴,招呼着宫女清点入库。
“姐姐,只是……我们这样在背后讨论皇上,会不会不太好?”
沈美人扶上我的胳膊,黛眉蹙道。
“不会不会!”
三百两加二百五十两加……
“他这点光荣事迹早传遍大街小巷了。
只你们生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是以不知道。”
我忙着口算那些值多少钱,忽地瞥见她朱唇微颤着,说不出来话。
唉,就是胆子小。
只是这江南美人眼睛犹如一汪清泉,望着我,看得我心都酥了。
我腾出空拍着她的手:“放心,皇上三个月也不来后宫一回呢。
哪里就刚巧被他碰到咱了?他不会知道的。”
“姐……姐姐,万……万一——”
“万一什么?我今天已经说了这么多了,难不成他会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啊?”
“呃呃呃呃!”她腿打着战儿,点头如捣蒜。
?!我脊背一凉。
好像,这宫中,是突然有点安静哈。
“朕来得似是不巧。”
沈美人扑通一下腿软跪在了我面前,我捞都没捞住,转身笑向姜云舟。
他正在门口微笑着望着我,眉尖微挑。
“哪里的话?您老人家来得刚好。”我忙迎上他,推他朝外,不让他瞧见那满桌珠翠。
“朕应当三个月后再来。
今儿谈古,明儿论今,日日说书,皇后宫中岂不日日热闹?”
他依旧微笑地看着我。
记得上次看见这笑容,还是我说自己不可能是皇后的时候。
11
姜云舟微微侧头,众嫔妃便哗地如鸦雀般四散。
殿内只剩我俩。
他迟迟不说话,走来摸摸这支步摇,看看那个玉簪,转头看向我,望得我脊背发毛,也不说他到底听到多少。
天,我实在受不了他了!
“姜云舟!”我怒喝一声,他转头看着我时,我已经抱住了他的大腿求饶,“别逼我给你跪下。”
他一把拎起来我道:“从实招来,宽大处理。
说我什么坏话?”
“夸你呢!哪有什么坏话。”我轻推了他一下,另一边不经意间去偷他手中的蓝田玉扳指,忽地被攥住手。
他眉尾轻挑:“信你才怪。”
“你!”我抽回手,抽了几次也没抽出来,抬眼瞪他,“松手。”
“不松不松就不松。”
他拉着我坐在了一边榻上,另一只手还从水晶盘里捡着葡萄往口中送。
“行行行。
有本事你抓一辈子。”我左手夺过他口前的葡萄,扔进自己口中。
“这只手?”他抬起我俩的手,晃了晃,“这可是你说的,抓一辈子也行。”
“嗯,我说的,一辈子也行。”我伸手去够葡萄,忽地瞥见他眉眼轻弯,心中异样,不觉改口,“一辈子可那么长呢——”
他忽然收紧力道,另一只手拈起一颗葡萄塞进我口中:“不能反悔。”
我被葡萄堵住口,瞪向他,却见眉眼温和,朗月入怀。
右手仍被包裹着,却莫名舒适。
一时忘情。
“好啦。
朕公务繁重,无暇与皇后嬉闹。
今后同后宫那群人离得远些,我走了。”
他松手敲了我额头一下,轻笑间,已经走到了门边。
我眼前一空,为自己的失态微微着恼,不过他好像忘了说他坏话的事了?
思及此处,我心中窃喜:“好好好。
您慢走不送。”
满屋子金玉首饰,一会儿我可得好好清点。
刚才算到了几百两来着,四百三十两?
“噢对了,李全胜,一会儿来皇后这里把那些珠宝都带走。”
门外传来姜云舟的声音,我顿时冲向门外:“姜云舟!”
“还有事?”他转身看着我,清澈的眼神似乎在提醒我什么。
“没事。”我急转语气,掰着大门,九曲十八弯地微笑道,“怕皇上出门踩到自己衣服,再摔一次!”
“这地平稳着呢,皇后放心。”他勾起唇角,笑着拂袖转身。
这厮!门被我掰得哐哐响。
啊,我俩迟早要被气死一个。
12
姜云舟虽然收缴了我第一次后宫说书的劳动成果,但抵挡不了我一颗赤诚的赚钱心,更抵挡不了广大后宫儿女的听书热情。
每日的请安被我变为了后宫说书记。
今日《西厢记》,明朝《牡丹亭》。
每日一段,吊足胃口。
上到嫔妃婕妤,下到太监宫女,都是我的茶客。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得防着姜云舟。
一次散场,忽地在屏风后看见不知道坐了许久的他,将我吓得毛骨悚然。
我一听他不没收我的战利品,乐得什么似的,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好像是宫里的妃子有几位不是省油的灯什么的,我和她们素不相识,她们平白无故害我做什么呢?
定是我听错了。
她们现在可是我的金主宝贝们。
这日散场,宫女清点着嫔妃们送的珠宝,要送去折价变卖。
其中一只冰飘花翡翠玉镯,晶莹剔透,漂亮极了。
我禁不住拿起来把玩。
“娘娘喜欢便留下这个。”听墨出声,我侧身望见她。
“哎,拿走拿走。
身外之物哪里比得上银票实在。”
听墨闻声笑道:“这银票难道不是身外之物啊?”
“当然不是。
银票就等于知识,知识就等于银票。”我比画着说。
“这是什么道理?娘娘分明欺负我没读过书。”听墨嗔道。
“道理嘛。
我问你,知识从哪里来?”我放下镯子道。
“我不识字。
只知道一句古话,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听墨瞧着我道。
“这便是了。
知识,源于行万里路,没有银票,哪里能行万里路?所以知识等于银票,银票就等于知识。”
我闭目张开双手,仿佛已经拥抱了无数金银。
听墨微微点头,突然问道:“娘娘您身居后宫,还想着行万里路吗?”
“这个……”
听墨的眼睛清亮,我一时支吾起来。
她虽是无意,却问到我的心上,我心头一堵,忽地眼前一黑,朝一边栽倒过去。
“娘娘,娘娘!手指怎么黑了?这镯子有问题!快——”
听墨的声音混在一众叫喊声中,堕入沉寂。
13
睁眼时,似已躺在榻间,恍惚仍看不清晰。
“娘娘醒了!”
听墨急唤声。
姜云舟忽地来到榻前,嘘寒问暖地,我还有点不适应。
“以后离宫中那群人远些。
你看这次险些要了你的命。
你若出事,让我……”
我抬眸望去,他眼下瘀黑,似是一夜未合眼,语气不似平日轻佻。
“让你怎么样?”
“让我怎么出得起娶下一任皇后的聘礼?我很穷的。
皇后只能娶一次。”
他眉眼一弯,我就知道准没象牙吐出,将他一推,禁不住笑道:“去你的。”
“总而言之,说不许就是不许了。”
他捉住我的手正色道:“国库虽然拮据,但宫中吃穿用度一应俱全,你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他望着我,眉梢微挑,似是看穿了什么。
我心虚得忙岔开话题:
“哎,这次是意外。
后宫的大部分人还是好的……”
“这样的意外有一次还不够怕人吗?”他忽地声音沉沉,垂眸望着握紧的拳头。
我语塞,半晌,将他的手丢开嗔道:
“都怪你都怪你。
要不是你,我才不稀得当这个破皇后。”
华贵的床帐子垂在四边,像个金丝笼。
“唉呀。”我烦恼地蹬了蹬被子,牢骚道,“好烦好烦好烦。”
片刻,发觉姜云舟没了声响,我转头看他。
“你怎么不说话了?”
他望向我,眸色阴翳:“皇后违反宫规,到太后处禁足三月,没有朕的同意,不许踏出景泰宫一步。”他起身离开。
???
“姜云舟?姜云舟,你搞错了吧?你管不了我!”
我急了,冲他喊道,嗓子都是嘶哑的。
“你试试看。”
他头也不回地转过门,扬起的袍尾处,金色龙纹格外清晰。
这人,我又哪里惹到他啦?
14
我的死对头做了皇帝,我却沦落到去景泰宫手抄佛经。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天塌不惊,天塌不惊……”
我执笔落墨,恨不能把字写在姜云舟脸上。
真是,我又没说不听他的啊。
到底在气些什么?
“满满,第几遍了?”
身旁的太后徐徐开口。
“回母后,第九遍。”我回她,祈求她读出我眼中的暗语。
抄了整整三日,才第九遍,还有整整二十一遍。
求求了,我知错了,饶了我吧。
只见她缓缓点头,不再言语。
我回过头,深呼吸,继续在姜云舟脸上落笔。
“你和云舟倒像。”
忽地有这么一句,我落笔慢了些。
“都是打小淘气到大的孩子,却沉得住气。
“我原想,云舟当不好皇帝,没承想他坐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文书,也如你现在这般,一坐便是一日。
“凭谁来看了,也寻不出当年淘气的影子。”
烛火跳动,我伸手触了一触。
肯定都是做做样子,我才不信。
别说太后是先皇的皇后,便是姜云舟的亲娘怕也没有我了解他。
“自古言,为君难。”太后叹然,“这深宫,也只我的景泰宫清净。”
烛火一烫,我猛地收回手来。
15
三十遍佛经抄写后,太后开始教我如何治理六宫。
一番下来,已是累极,这日到深夜仍与听墨筹划着中秋宫宴的事宜。
书页翻动间,忽地想到,他在前朝,定然更累吧。
不不不,我问过他,他说这个皇帝当得可容易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比我当皇后好玩。
先皇驾崩,京城大乱,那些皇子互相残杀,都死绝了,才轮到姜云舟这个质子捡个大便宜。
姜云舟那个爱玩的性子,若不是时局所迫……
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听见外间守夜的宫女已然发出轻鼾,我心中一动,蹑手蹑脚地出了景泰宫。
月光如水,红墙高高。
不自觉到了御书房。
定是我的好胜心作祟。
别人禁足我,我不仅溜出来,还偏到他眼皮子底下溜溜。
不过深更半夜,御书房定然没人就是了。
灯光绰绰,谁料被捉了个正着。
侍卫将我带到他面前时,他竟在批奏折。
他耳根竟然有些红,像是在国子监时被我撞见偷偷背书用功的时候。
其实他不知道,那个时候,我也在偷偷背书。
我俩在比谁聪明呢。
“看什么看,要罚便罚。
这次要去哪里,冷宫还是柴房?”
我大剌剌立着,但他望得我浑身不自在。
“两处都不必。”他轻勾唇角,瞥了眼桌案,“过来给朕磨墨。”
他拂退了宫女太监,我不情不愿地走过去。
“墨水都用光了,还不洗洗睡吧。”
我一边嘀咕,一边一圈圈地研磨起来。
殿内熏香袅袅,研墨声沙沙,我的哈欠声连连,他手边的奏折却还有半尺高。
墨水出得差不多时,我索性向后一仰,袖子遮脸,合眼便睡。
“天塌下来也别叫我了。”
朦胧间,他似乎嗯了一声。
16
黑夜无边,有人在身后追赶我。
我拼命地跑啊跑啊,到了悬崖边忽地一阵妖风,将我掀翻入悬崖。
啊——
我的头咣得掉下来惊醒,恍惚了一瞬,发觉自己在御书房的桌案前倒仰着睡着,身旁已经没了姜云舟的踪影。
烛火将将燃尽,月光斜斜在西边。
脖子脊梁处处酸痛。
我揉着肩膀转入里间,隔着纱帐就看见姜云舟四仰八叉地躺在宽大柔软的床榻上睡得正香。
嘿?!这厮倒知道哪里睡着舒服。
看不了一点,我走到帐子里捏捏他的鼻子,挠了挠他的手心,还是不醒。
我困得厉害,正挠着想去寻有没有其他床榻,忽地被抓住了手扯着跌到他胸上。
“满满,困……不闹。”
只见他蹙眉,蒙眬着眼皮动了动,却仍抓着我的手。
不知怎的,我脸上噌地烫了起来,望着睡熟的他。
眉头紧蹙着,不知道在梦些什么。
我不由得哼了一声。
分明是嘴硬骗我,皇帝哪有那么容易做的。
这样想着,我还是禁不住轻轻抚平他的眉头。
“姜云舟?”我轻轻喊道。
他的呼吸声依旧平稳。
我试着抽手,没抽出来,望着身边的他,轻轻自语:
“你好像会是一个好皇帝。”
珠帘无声,被衾清香。
我的心事重重。
17
从御书房回来,我第一次认真对待自己的皇后身份。
姜云舟本是藩王质子,老皇帝死后,新皇下死手削藩,藩王叛乱四起。
要么造反,要么等死。
姜云舟的爹也是造反的一员,全然不顾身在京城的姜云舟。
那天半夜姜云舟逃到我家里时,我竟认不出像个乞丐的他。
衣衫褴褛,累累伤痕。
只是匆匆一面后,我便被我爹送到了京郊寺庙里。
三年后再回来,姜云舟就突然做了皇帝。
进宫去见他前,我爹再三嘱托今时不同往日,伴君如伴虎。
见他之前我还有些忐忑,一见到他,却又觉得没什么不同。
偏要说出点变化,就是那些人对他都恭敬了起来。
那是些……原本看不起他的人。
我该想到他不容易的。
他眉间的疲色浮现在我脑海,我心里乱乱的。
就,看在从他后宫赚了不少银子的面子上吧。
我连着三夜和听墨一起研究这宫中的种种旧例,看看如何能裁撤宫中冗余的用度,替他节省开支。
听墨出言打趣我:“怎么和皇帝陛下共度良宵后,就开始为人家效力了?”
“去去去。
谁共度良宵了。”我正啐着她,忽地姜云舟进来。
听墨望了一眼,唇角抿起,转身退下了。
“和谁共度良宵?”姜云舟走到案边坐在我身旁,长臂一揽。
“和你——”我拉长了尾声哼道,“还有福同享呢,那夜也不知道谁自己在舒服的大床上睡得那么香。”
他闻言便笑了:“我本来说给你拿被子,然后接着批奏折来着……”
我望着他面色微赧,也不是假话,心中升起些异样,顾左右言他。
“你怎么脸色这么差,没休息好吗?”他倾过身来拂了下我的脸颊,蹙眉道。
“我……”我忽地不知道怎么说自己想帮他分担,有些难为情。
他将我的鬓发勾到耳边,道:“不管什么事情,都要好好休息。”
我抬眼望他,带着心中异样。
“变丑了可是会失去朕的盛宠的。”
他眼睛一眨敲了下我额头,趁我没反应过来起身要逃。
我回神,啐了一口起身打他:“谁要你的盛宠。”
金家女子家训: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为男人花钱,倒霉八辈子。
我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该往后每天念上两遍。
18
展眼春风又一年。
在姜云舟的搜捕下,我还是偷偷攒下来好多私房钱。
藩王之乱已平,朝纲日渐稳定。
除了我开始计划如何出宫,行我的万里路去,大臣们也开始操心皇帝的家事了。
不,正经说,这是国事。
姜云舟即位一年,后宫一点动静也没有。
皇上不着急,前朝的大臣们也催得他头疼。
“听说淑妃、德妃去御书房送过三次参汤,皇上都收下了。”听墨替我着急,“还有陈婕妤的香囊。”
我摆摆手,说这与我无关,转身却失手摔了新收的翡翠玉簪。
姜云舟进来时就看到这一幕。
听墨忙命人收拾了退下。
“近来收获颇丰?这翡翠可值不少银子呢,也不见你心疼。”
姜云舟拈了粒葡萄坐下。
“不干你事。”
我心疼地看着碎玉,没好气地回他:“这么晚了过来做什么?”
“这个送你。
今儿刚得的。”
他拿出一枚翡翠玉环,晶蓝透亮,比上次让我中毒的那只更为清透。
!!!
我眼前一亮,回过神咳了咳,不卑不亢道:
“尊贵的陛下,请问您深夜到来,有何吩咐?”
“你尊贵的陛下今晚想在这里就寝。”
他话音没落,外衫已经解下递给宫女,里面是穿好的寝衣。
“嗬!你这装备这么齐全。”
“嗯哼。”
他拂退了宫女,我预感不妙,转身要跟着宫女一起退下,被一把拎起来,丢到了床上。
“哎哎哎哎,咱可不兴这个。”我一连声叫喊。
他挑起眉尖,靠近我问:“嗯?哪个?”
皂角的香味扑入鼻息,我脑门发热,急得说不出来话。
姜云舟,姜云舟不会被逼急了,不顾断袖之癖,要我给他生个孩子吧。
“满满——”
我应了一声,抬眼望他,他静静地盯着我看,眸色不明。
“你说,你要是怀上我的孩子,是不是就不……”
!!!!
“我才不要!”我心中一警,一把将他推翻过去,坐起身道,“你……你后宫那么多女人,你找她们生去。”
他不防跌在床下,发丝凌乱。
“你没事吧?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有些后悔推得急了。
他站了起来,垂首片刻,回眸轻笑:“逗你的。”
我松了一口气,可再看他,样子分明不似往时松快。
烛光下,我俩的影子跳动着。
人是我推下去的,也只能我再请回来。
我跳下床,将帘子又撩了撩,整了整被褥:
“来吧来吧。”
谁知他转头一哼:“朕岂是呼之即来之辈?”
“真不来了?”
“不去。”
“宫里的流言也不怕?”
“不怕。”
“嘴硬的鸭子煮不成熟饭,您请自便。”
我一放帘子跳上了床。
19
片刻,帘外无动静。
我悄然掀开一角,忽地一个黄影飘入,回神间我身旁多了个人。
“就知道你一个人睡觉会害怕。
罢了,我陪着你。
谁让你是朕的皇后呢。”
他假寐着,耳朵也不红。
我禁不住笑了几声。
他一床被子,我一床被子,我俩这么清醒地并肩而卧还是头一次。
“姜云舟,你要是直接跟那些大臣说你不行会怎么样?”
“你觉得呢?”他道。
我盯着床帐子盯了一会,又问:“姜云舟,你为什么偏偏要我进宫来?”
“我花光了你家的钱。
金老板怕养不起你。”
“谁要你养?你那小金库,就是小偷进去都得给你丢个铜板再走。”我捶了他一拳:“如果我爹没要求呢,你还要我进宫吗?”
“要。
我困在宫里,你也别想在外面玩。”
他忽而睁眼,幽幽地望着我道。
“我就知道,就知道!”我愤愤地掐了他一下。
他没躲,笑了笑,睫毛困得撑不住了一般,眨着泪珠。
模样似是要睡,眉宇却微微蹙着。
“你不理我啦?你明天不是不用上朝吗?”
我摇了摇他:“我睡不着,想说话……我以前都是和听墨说到半夜的。”
他嗯了一声。
“姜云舟,姜云舟,姜云舟。”我正闹着不让他消停,忽地被子席卷而来,将我裹在了他怀里。
我瞬时不敢动了。
他贴向我的面,唯余寸许,哑声道:“你知道夫妻之间睡不着要干什么吗?”
他的眸中潋着我的影子,微微颤着。
“睡不着……睡不着要……”我紧张得睫毛颤动,心口乱跳,口不择言道,“睡不着要吃饭。”
他肉眼可见地愣住,我不敢留给他发挥的机会,紧接着道:
“我肚子有些饿了。
对了,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在京郊烤的鹿肉吗?”
“记得。”他又愣了下,点头。
我忙趁这时机挣开怀抱,笑着反身将被子丢到了他身上。
姜云舟一边扯被子,一边在里面闷声喊道:
“我当然记得,一点都没烤熟,你就急急地将火踩灭了。
还非要吃光,结果咱俩都肚子疼了好几天!”
他一把扯开了被子。
“那能怪我吗,那皮儿都烧焦了……”
我瞧着他头发乱糟糟的样子,禁不住笑,见他来捉,忙向后躲着:“你说话就说话,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他一过来,我俩双手乱斗,又闹了起来。
闹完真的饿了,又传了夜宵说说笑笑到半夜。
本来姜云舟这一夜是来让人知道帝后恩爱的,结果却是……
宫中更为盛传皇上那方面有问题的流言。
毕竟哪里见过血气方刚的儿郎和新婚宴尔的妻子,盖着被子纯聊天的?
20
流言传到我这里时,我正跪在景泰宫。
太后当着众宫侍斥我:“胡闹!”
她说我不知礼节,不守本分,朽木不可雕也,后悔当初同意定商户之女做皇后。
依她之言,姜云舟没有孩子,全部怪我没有起到规劝的作用。
宫中传有流言,全部怪我没有笼络圣心。
我整整跪了三个时辰,从景泰宫出来时,天色已黑,我扶着听墨几乎走不成路。
姜云舟恰从对面走来。
整整一天,竟也不来救我。
“母后一早不舒服,遣我去为她祈福了。
我才知道……”
我没好气地别过眼,只觉浑身燥热。
坐着步辇一回到景和宫,我便扔下钗环倒在床上。
怎么洗过澡了还是浑身热得难受。
“姜云舟,我好像发烧了。”我闷闷道。
他把手放在我额头时,凉凉的,痒痒的,我情不自禁地扯住摸了摸。
他的手猛然一缩,我俩四目相对,都瞳孔一震。
“母后给你喝什么了吗?”
“临走前好像……是喝了一碗茶!姜云舟,你快去给我叫太医!”
我急得呜呜叫,只觉得浑身发烫,燥热难耐。
姜云舟转身唤李全胜,殿内无人应答。
看了我一眼,转身跑向外殿,再回来时望着我,迟疑道:“满……满满,门被锁了。”
??!
“姜云舟,你要不把你喜欢男人的事告诉你母后吧?”我欲哭无泪。
“谁喜欢男人了?”姜云舟眉头一变。
“以前不是你不是总和我抢南风馆的小生吗?我喜欢哪个你便带走哪个。”
“那是,那是……满满,其实我一直……”
他走到我身边时,我已经混沌一片,凭着本能勾住了他的脖子。
“满满,不行……”姜云舟的声音像羽毛一样落入我心间。
“就亲一下。”我闭目吻上那片冰凉,只感到他周身似乎在颤抖。
如人饮水,本想啜一口解渴,却禁不住想要更多。
21
醒来时,我仍头痛至极。
脑海中片段的画面使我禁不住脸烫。
起身梳洗,心中烦扰千千结。
一时雀跃,一时烦闷。
“娘娘,前儿那些首饰还换折价成银票吗?”
梳头时,听墨问道。
“为什么不换?”我忽地回神,顿时心上如有万重山。
窗外仍是旧风景,梳妆台上,朱颜未辞镜。
我垂眸道:“换吧……那只翡翠玉环留下收好。”
“您还想出宫吗?”
听墨为我梳着头。
她如今对我心心念念出宫的事也见怪不怪了。
“要走吧。”
我望着铜镜中有些变形的自己,回道。
说书的人心中藏着许多故事,更藏着许多古迹。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小桥流水,古道西风……
世间有万千奇景,我怎能囿于深宫一隅?
在宫里的日子很安逸,但我更向往万水千山。
所以,要走吧。
22
“听墨,记得熬一碗避子汤送来。”
“不用麻烦。”
我转头望见了掀帘子进来的姜云舟,忽地有点心虚愧疚。
他示意听墨等都退下,走过来随手绕了下我的头发。
“我们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真的?”
“真的。
和你一起长大,就算你扑上来,我都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瞥向一边的床榻,顿了顿,复又转头道:
“而且你昨晚既没有梳洗,也没有打扮,那个样子实在……”
“你!我还记得你昨晚说你图谋我的人呢。”我生气脸红道。
“你听错了,我说的是图谋你的钱。
谁喜欢你了?”他别头看向窗外道。
“好好好。
那你早就图谋光了,为什么不放我出宫?”我气得要炸。
“顾念金老板的旧情。
既然你执意不肯要这泼天的富贵,就走呗。
我们说好,出去没饭吃也不能再回来让我养你了。”
“那是自然。
还希望陛下您勤政爱民。
四海升平,我自然也不会饿死。”
我转头等他回话,他却只简单嗯了一声。
帘外的鹦鹉乱叫,室内的空气安静了下来。
他站在窗边,我坐在镜前,相对无言。
“那……我过完你的生辰便走?”我瞧向他。
“很不必。
如今朕贵为天子,朕的生辰自有百官朝贺,万民同庆,不再缺你一个。”
他讽笑着,转身走了。
23
当晚姜云舟遇刺,若不是护卫拦下,险些丧命。
“不是从不去后宫吗?怎么今天就偏去那里了?”
我坐在他床前看着他喝药。
“我见沈美人长得好看,不行吗?”他冲了一句。
“行行行。
活该!还没把你嗓子毒哑。”我接过药碗放下,将他被子掖了掖。
他仍发着低烧,倚在床边恹恹地,却不肯睡觉。
“姜云舟,我出去后会给你写信。
我保证。”我主动握住他的手。
“没空看。”
“要不我再亲自替你选一批妃子,确保身家清白?”
“养不起。”
他抽回手,转头不理我。
“姜云舟,我想了想……要不然我不走了,在这里陪着你吧。”
高处不胜寒。
爹爹说姜云舟即位后露出了野心,我却知道,他只是披上了保护自己的狼皮。
这宫中,有人教导他,有人讨好他,有人仰赖他,却没有人能陪他烤鹿肉、说心事、盖着被子纯聊天。
他转过头,看着我道:“你可怜我?”
“我喜欢你。”我抱住了他。
是想一直抱在一起的喜欢。
他怔住了,半晌,缓缓抱住我,倏然收紧:“金满满,你可真行。”
“你是不是算到我要反悔困住你了?”
“你是不是知道我打算把你绑在宫里狠狠欺负你了?”
他一点点靠近我,尾音沙哑着轻扬。
“所以你就反其道行之,让我下不去手。”
“你怎么知道你这样我就下不去手了?”
“满满,你可真行。”
他摩挲着我的唇畔,贴面道。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你想对我怎么着?”
“我想放你走。”
24
天朗气清,神清气爽。
晚上果然不能轻易做决定,容易草率。
我暗自后怕前些天一上头竟说了要留在这深宫里陪他。
他好像,也正后悔说了要放我走。
嗯,幸好他那夜的话比我多。
“那个,最近天气都很不错哈,适合赶路。”
我对着阳光伸了个懒腰。
他手上的箭嗖地一下重重插在靶子上,靶子都颤了三颤。
“是,你问问尚礼局,选个黄道吉日就出宫吧。”
“好。
那我今日便出宫。”
他愣住,一松手,箭险些射中靶子旁的太监。
我点点头肯定道:“万事早就俱备,就差您一句话了。
算过了,今天就是吉日。”
他撇了撇嘴:“那走就是。
谁还留你了?”
“你不留我?”我上前瞧着他笑。
“你很特殊吗?只怕你一走,没多久我便忘了姑娘名姓。”
“那可不许忘。
我叫金满满,『月满长淮雪满天』的满满。”
我转了个圈道,仿佛已经置身淮河之畔。
“姜云舟,我第一站就要去秦淮,到那里见一见我名姓的由来。
我娘是在淮河上生的我。
我爹说,当夜,推开篷雪满天,竟像是在银河之中。
等我到了那里——”
我注意到他不作声,瞥见他垂了眸,忙住了嘴。
他抬眸,笑道:“怎么不说了?”
“不说了。
给你说好多遍了不是?怕你腻烦。”
“我不腻烦。
到了记得给我写信。”他别过我耳边的鬓发。
“好。”我定定地望着他答应,“我看够了就回来。”
他睫毛颤了颤,只是淡淡地笑了。
25
没有长亭送别,没有杨柳依依,我骑着马出了宫门。
风在耳边猎猎作响,扑面而来的是花、草、树木,和自由的气息。
万水千山,我来了。
(正文完)
番外:李全胜日记
1
今日陛下大婚,在房门口绊了一跤,进去不多时又出来了。
坐在寝殿,却吩咐不让点红烛。
一个人坐在桌子旁,一会儿笑,一会儿捶头,咱家瘆得慌呀,赶紧跑去找太医。
到了半路,冷风一吹,咱家一拍脑门,骂自己反应慢哪。
不能喊太医。
这陛下羞恼了,咱家的脑袋就不能要了。
不能喊太医,不能喊。
……
2
皇后娘娘都出宫大半年了,啥时候回来啊。
跟了皇上快两年,咱家也算把皇上的性情给摸透了。
嘴硬的鸭子煮不熟饭哪。
这皇后娘娘说得半分不错。
太后那天给咱家交代得好好的,皇上一进景和宫,立马关门落锁。
那是天时地利人和,事儿估摸着也成了。
咱皇上愣说没成。
还偷摸着给喂了避子汤。
看不透了看不透。
放娘娘出宫那日,还一边射箭一边说话。
那箭嗖嗖地直往咱家身上射啊,要不是咱家跑得快,现在哪里还有命效忠皇上。
娘娘是出去乐呵去了。
咱皇上在宫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打量夜里咱家睡得死,听不见呢。
不行不行,这个不能写。
咱家可得把嘴巴管严实了,这一个整不好,可是掉脑袋的事儿。
不写了不写了,皇上一会儿该上朝了。
娘娘走后,皇上起得是一天比一天早,励精图治啊。
治水患,剿匪寇,清余孽,定法度……
早朝时逮着大臣们就像养鸡似的要一个一个下出来蛋。
大臣们加起来竟顶不住皇上一人,只一口一句圣上英明,待臣回去细想细想。
唉。
天下颂圣,咱家唯有些心酸。
因那夜皇上批奏折,困倒在桌案,咱家……听得这一句梦话:
“四海升平,四海升平……就饿不着你了。”
【全文完】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