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陈志强缩着脖子趴在摩托车把手上,后视镜里映出他发红的鼻尖。这辆二手摩托车的油门线总卡顿,此刻突突的震动声里带着哮喘病人似的喘息。
文/舒云随笔素材/陈志强
腊月二十八的下午,寒风裹着细碎的雪粒子往领口里钻。
陈志强缩着脖子趴在摩托车把手上,后视镜里映出他发红的鼻尖。这辆二手摩托车的油门线总卡顿,此刻突突的震动声里带着哮喘病人似的喘息。
离家还有两百公里。他摸了摸羽绒服内袋,硬纸板的触感让他喉咙发紧——那是昨天刚拿到的裁员通知书。
后座上绑着用了五年的笔记本电脑,拉链头在颠簸中不断敲打他的腰眼。
"师傅!师傅帮帮忙!"尖锐的刹车声里,女人带着哭腔的呼喊穿透呼啸的北风。
陈志强猛捏刹车,摩托车在结冰的路面滑出半米,堪堪停在一辆打着双闪的白色卡罗拉前。
穿玫红色羽绒服的女人正徒劳地试图用高跟鞋踹开卡死的备胎盖,旁边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冻得直跺脚,鼻涕在通红的鼻尖下结成冰晶。
陈志强摘下头盔时,后视镜里自己的头发像团被风揉乱的枯草。
"大姐,千斤顶借我。"他哈着白气蹲下来,冻僵的手指摸到车底钢板时像被烙铁烫了一下。
女人慌慌张张翻出工具,金属碰撞声里夹杂着抽泣:"都怪我非要赶夜路..."
扳手第三次从螺母上打滑时,陈志强干脆脱掉手套。
零下五度的铁器像吸血的蚂蟥黏住皮肉,他咬着牙转动扳手,指节泛起青白。
小女孩忽然把暖手宝塞进他怀里,塑料外壳还带着体温。
"妈妈说要给好人充电。"奶声奶气的话让两个大人都愣住了。
女人抹了把脸,从后备箱翻出半袋沙琪玛硬往他兜里塞:"大兄弟怎么称呼?我叫周玉梅,这是我闺女妞妞。"
换好轮胎已是暮色四合。陈志强搓着失去知觉的手指,看尾灯在漫天飞雪中渐行渐远。
后视镜突然闪过一抹红色——车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个鼓鼓的红包,皱巴巴的封皮上歪扭写着"出入平安"。
除夕夜的团圆饭桌上,陈志强盯着电视里欢天喜地的春运报道出神。
母亲把最后一块红烧肉夹进他碗里:"强子,妈给你纳了双新鞋垫,开春找工作穿着..."父亲闷头喝掉半杯散装白酒,塑料杯沿留下深深的牙印。
正月十五的月亮还没圆,陈志强已经回到省城。
城中村的出租屋里,霉味混着泡面汤的气味在潮湿的空气中发酵。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又熄灭,招聘网站上的"已读不回"像雪片般堆积。
"陈先生吗?我们是万家惠超市。"三月初的某个清晨,陌生号码让陈志强差点打翻泡面碗。
直到看见办公室墙上的工作照,他才认出眼前干练的短发女人——周玉梅的玫红羽绒服变成了深蓝工装,正指着满墙的"年度优秀店长"奖状笑得灿烂。
"年前我们新开的分店缺运营主管。"周玉梅推过来一沓文件,"妞妞说你是会发光的奥特曼。"
陈志强低头看自己磨破的袖口,喉结上下滚动。
窗外玉兰树的嫩芽正在抽条,阳光把玻璃上的雾气蒸腾成金色的雾。
三年后的立冬,陈志强站在农产品展销会的展台前。
胸牌上"片区经理"的字样微微反光,身后电子屏循环播放着助农直播的片段。
穿中学校服的女孩蹦跳着挤进人群,羊角辫已经变成利落的马尾。
"陈叔叔!妈妈让我带饺子给你!"妞妞举着保温桶,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展台上的标语:每一粒善意都会发芽。
正月里的寒气在城中村筒子楼里凝成水珠,顺着霉斑累累的墙根往下淌。
陈志强蹲在吱呀作响的铁架床边,泡面桶摞成歪斜的塔。
手机屏幕亮起时,他正用裁纸刀削着冻硬的火腿肠——刀刃突然偏斜,在食指上豁开道血口。
招聘网站弹出一条新消息:"万家惠超市招聘夜班理货员,月薪2800"。
他胡乱裹上创可贴,血渍在泛黄的纱布上洇成暗褐色。
楼道里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房东的破锣嗓震得门板簌簌落灰:"302室!你爹寄的柚子到传达室了!"
纸箱被冰霜浸得发软,十个沙田柚像裹着冰甲的石墩。父亲歪扭的铅笔字爬在箱盖上:"强子,今年霜冻凶,柚子卖不出价,挑几个好看的给领导送送。"
陈志强把脸埋进带着青涩气息的果皮,指甲深深掐进柚子表皮的油胞。
周玉梅的办公室飘着若有若无的柚子香。当陈志强第三次调整领带时,目光突然被玻璃柜里的物件钉住——那只脱线的灰手套正躺在荣誉证书上方,指尖部位还粘着当年修车时蹭上的黑色油泥。
"那天追了三个服务区都没赶上你。"周玉梅转动着手中的柚子茶,"后来每开一家新店,我就往偏远服务区捐两套修车工具。"
她忽然推过来一部旧手机,屏幕定格在三年前的转账退回记录:2000元红包在24小时后原路返回。
窗外的春雨斜打在玻璃上,陈志强摸到文件袋里突起的硬物。剥开三层牛皮纸,父亲寄来的沙田柚商标正贴在万家惠的助农合作协议上,鲜红的"陈记"二字像抹温热的血。
升任主管的第一个月,陈志强在冷库核对库存时栽进了雪堆。
高烧让他把手机通讯录里的"周姐"错拨成老家号码,母亲惊慌的啜泣声混着父亲剧烈的咳嗽从听筒里炸开:"强子咳...柚子都烂在地里,你王叔今早咳...咳...吐血了..."
凌晨三点的值班室,监控屏幕泛着幽幽蓝光。陈志强疯狂翻着助农项目资料,直到看见"滞销果蔬紧急收购条款"时,钢笔尖啪地戳穿了纸页。他抓起车钥匙冲进雨幕,身后甩下一串泥浆,像条伤痕累累的尾巴。
三百公里外的山坳里,手电筒光束刺破浓稠的夜。
陈志强踩着没过脚踝的烂柚堆,把湿透的验货单拍在合作社桌上:"按特级果全收,差价从我个人分红里扣!"会计老何举着计算器的手直哆嗦:"这...这可是七万斤啊!"
展销会当天,陈志强在"陈记沙田柚"的展位前钉上父亲的照片。老人拘谨的笑容旁印着两行小字:"所有过期的果实,都会在某个春天酿成酒。"
周玉梅牵着妞妞穿过人潮时,正撞见陈志强蹲着给驼背果农系鞋带。当年的红包被做成琥珀挂坠,在妞妞胸前晃出一道金线。
"妈妈你看,"女孩指着电子屏上的助农直播数据,"陈叔叔把光分给好多人。"
暮色渐浓时,陈志强摸到展台下压着的布包。
母亲纳的千层底鞋垫里,整整齐齐码着十二个生肖红包,每个封皮都写着"给强子的媳妇""给强子的娃"。
他抬头望向展厅穹顶,钢架结构在夕阳中交错成金色的网,像极了那年冰封的高速公路。
来源:过客匆匆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