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天下午的阳光格外刺眼，连带着我手里的红包也烫得慌。车站的广播在反复播送着什么，但我压根儿听不清，只知道孙女小檬要过5岁生日了，所以早早地从家里出发，想着赶个早班车进城。

那天下午的阳光格外刺眼，连带着我手里的红包也烫得慌。车站的广播在反复播送着什么，但我压根儿听不清，只知道孙女小檬要过5岁生日了，所以早早地从家里出发，想着赶个早班车进城。

“奶奶，您来啦？”站台旁，我儿子小刚一边接过我手中的布袋，一边露出有些尴尬的笑。

我赶紧把提前准备好的红包塞到他手里，“给小檬的，五岁啦，整整五百，五五得五。”

小刚的尴尬更明显了。他看了看四周，才低声说：“妈，其实……小檬生日聚会改期了，明天才办。”

我愣住了。

“您看这样，我先送您去附近旅馆住一晚上，明天一早我来接您。”小刚避开我的目光，“我们小区最近在装修，灰尘大，住着不舒服。”

坐在出租车里，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小刚从小就不会撒谎，一说谎耳朵尖就红。这会儿他耳朵红得像是煮熟的虾子。

旅馆倒是挺干净，就是房间狭小，还飘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小刚放下我的行李就急匆匆地走了，说是公司有急事。我摸出手机想给儿媳妇美娟打个电话，可转念一想，我一个农村老太太，确实有点不懂城里规矩，万一坏了小檬的生日趴体（这个词还是小刚教我的），那多不好。

睡了一晚上硬邦邦的床，早上小刚果然来接我了。我早就收拾好了东西，包括给小檬准备的绣花小鞋，还有一小罐自家腌的酸豆角，小檬最爱吃这个。一想到马上能见到小檬，我心里像抹了蜜一样。

小刚家住在一个高档小区，进门要刷卡，保安还朝我多看了两眼。

“妈，您穿这个棉袄太厚了，城里暖和，不用穿这么多。”小刚看了看我的打扮，有些不自在地说。其实我知道，不是暖和不暖和的事，是我这身打扮太”土”了——蓝黑色的棉袄，脚上穿着布鞋，手里还提着个印着红花的布袋。

进门就看见美娟正在客厅里忙活，看见我进来，勉强笑了笑。“妈，您来了。”

“嗯，来看看小檬过生日。小檬呢？”我往里屋张望。

“刚起床，在刷牙呢。”美娟一边说，一边接过我手中的布袋，皱了皱眉头，“妈，您又带这些东西干嘛？咱家什么都不缺。”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小檬就从卫生间跑出来，头发还湿漉漉的，“奶奶！”她一下子扑到我怀里。我搂着小檬，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大半年没见，小孙女又长高了，花蕾苞一样的小脸蛋白嫩嫩的。

“奶奶给你带了自己绣的小鞋，还有你爱吃的酸豆角。”我拉着小檬的手，想带她去看我带来的东西。

美娟却抢先一步，“妈，那些东西我先收起来了。小檬现在早餐要吃牛奶麦片，医生说孩子不适合吃太咸的东西。”

小檬失望地撅起嘴，我赶紧转移话题，“生日蛋糕呢？奶奶帮你点蜡烛。”

“蛋糕在冰箱里，下午派对才用。”美娟看了看表，“小刚，你该上班了吧？我送小檬去上钢琴课，妈就在家休息吧。”

我知道美娟嫌我碍事，但还是笑着点点头。

小刚上班去了，美娟带着小檬出门前，又叮嘱我：“妈，别开火，别乱动东西，您要是饿了，冰箱里有水果，桌上有饼干。”

我应着，心里却犯嘀咕：我是老了点，但也不至于连家都看不好吧？家里收拾得跟画一样，我都不好意思随便坐。沙发上摆着好几个花花绿绿的抱枕，茶几上放着几本glossy（这词是不是这么念？美娟放着的杂志封面上写的）的时尚杂志，墙上挂着几幅不知道画的啥的抽象画。我咋看咋不习惯，但美娟最爱这些”艺术品”，说能提升家里的品位。

中午，我一个人在沙发上坐着，不敢随便碰东西，连电视都不敢开。墙上的钟，滴答滴答，走得可真慢。下午四点多，他们才回来，小檬脸色不太好，一进门就钻进了自己房间。

“怎么啦？”我问美娟。

“没事，就是钢琴老师说她练习不够认真。”美娟放下包，拿出手机开始发消息，“妈，今天小檬同学要来几个，都是她学钢琴的好朋友，您就在房间里休息吧，别出来了。”

我一愣，“我不能参加小檬的生日派对？”

美娟头也不抬，“孩子们玩得高兴，您也不习惯那种场合。”

我强忍着没说话，转身去了给我准备的客房。小小的房间，放着张单人床，倒是干净，就是有点冷清，像个搁置多年的储物间。我掏出手机，想给老姐妹打个电话，但又怕被美娟听见嫌我吵。

房间里闷得慌，我刚想开窗透透气，就听见外面传来说笑声。八成是小檬的同学们来了。我悄悄地打开一条门缝，看见几个穿着漂亮裙子的小姑娘，还有两个西装笔挺的小男孩，手里都拿着包装精美的礼物。客厅被布置得五颜六色，到处是气球和彩带。

小檬换了条粉色的公主裙，头上戴着小皇冠，美娟给她扎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孙女打扮得这么漂亮，心里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就在这时，美娟朝我这边看了一眼，我赶紧关上门。透过门缝，我听见美娟对小檬说：“乖，招呼好你的小朋友，一会儿爸爸带着蛋糕回来。”

一会儿，门外又响起敲门声。我还以为是小刚回来了，赶紧整理了一下衣服，想出去帮忙。可刚一开门，就撞见美娟正领着一对中年夫妻往客厅走。那女的穿着考究，浓妆艳抹，一看就是城里的太太。

美娟见我出来，脸色一下子变了，赶紧上前低声责备：“不是让您在房间待着吗？正忙着呢！”

我这才反应过来，人家根本不希望我出现在小檬的生日派对上。一股凉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强忍着难过，我钻回房间，靠在门上听外面的动静。欢声笑语，蛋糕，相机的咔嚓声，小檬的笑声，还有美娟熟练地用英文和别人交谈……所有这些，都和我这个乡下老太太无关。

晚上，派对结束了，外面安静下来。我小心翼翼地出去上厕所，路过小檬的房间，门没关严，我看见小檬坐在床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我轻轻敲了敲门，“小檬，奶奶能进来吗？”

小檬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奶奶！”她跳下床，拉着我的手把我拽进房间，神秘兮兮地从枕头底下掏出一张纸，“你看！”

那是一张画得歪歪扭扭的画，上面有两个小人儿，一个高一个矮，还有一朵大红花。小檬指着画上的人物解释道：“这是奶奶，这是我，我们在奶奶家门口的花盆边上。”

“真好看。”我摸摸小檬的头，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我想去奶奶家。”小檬突然说，“想吃奶奶腌的酸豆角，想看奶奶养的小鸡，想睡奶奶那张木头床。”

我眼眶一热，赶紧低下头，不想让孙女看见我哭。

“妈妈说你明天就要回去了，可是我还想和你一起玩。”小檬撅着嘴，“妈妈为什么不让你住我们家？”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孙女这个问题。就在这时，美娟推门进来了，看见我和小檬在一起，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小檬，该洗澡睡觉了。妈妈，您先出去吧。”美娟语气生硬。

我点点头，正要离开，小檬却一把拉住我的手，“我要奶奶给我洗澡！”

美娟皱起眉头，“不行，奶奶不知道怎么用我们家的浴缸。”

“可是上次奶奶来，就是她给我洗的澡。”小檬不依不饶。

美娟的脸色更难看了，“那是上次，现在不一样了。”

我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便轻轻拍了拍小檬的手，“听妈妈的话，奶奶去休息了。”

回到房间，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刚才的一幕，心里堵得慌。美娟从来都看不起我这个农村婆婆，嫌我没文化，穿着打扮土气，说话方式粗俗。刚结婚那会儿，她还能忍着，现在在城里站稳了脚跟，就更加看不上我了。

早上，我起得很早，收拾好了行李，准备悄悄地走。反正小檬生日也过了，我这个不合时宜的乡下老太太，还是赶紧回农村的好。

客厅里，美娟正在收拾昨晚派对的残局。见我提着行李出来，她愣了一下，“这么早就走？”

我点点头，“不打扰你们了。”

美娟放下手中的垃圾袋，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这时，小檬睡眼朦胧地从房间里走出来，看见我提着行李，立刻清醒了，“奶奶，你要走了吗？”

我蹲下身，摸摸她的脸蛋，“是啊，奶奶要回家了，家里的鸡鸭还等着喂呢。”

小檬眼睛一下子红了，“我不要你走！”她转身跑回房间，过了一会儿，捧着一张纸跑出来，“奶奶，给你！”

那是一张歪歪扭扭的信纸，上面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奶奶我想你了”。

我一下子哭了。

美娟站在一旁，神情复杂。过了一会儿，她开口道：“妈，您……要不再住几天吧。”

我摇摇头，“不了，家里还有事。”

“小檬很喜欢您。”美娟低声说。

“我知道。”我擦擦眼泪，“她是个好孩子。”

美娟咬了咬嘴唇，突然道：“妈，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就是觉得您跟我们家的朋友不太一样，怕您不习惯。”

我笑了笑，“我明白。城里乡下，确实不一样。”

美娟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送我去了车站。路上，她说：“妈，下次您来，可以住家里，就是……就是能不能穿得稍微……”

“我知道，下次我买新衣服。”我接过话头。

到了车站，我正要上车，美娟突然叫住我，“妈，那个酸豆角，小檬其实很爱吃，您下次能多带点吗？”

我点点头，心里忽然不那么难受了。

回到家，空荡荡的老屋显得更加冷清。我拿出小檬的那张”信”，贴在了墙上最显眼的位置。虽然只有短短几个字，但对我这个乡下老太太来说，比什么都珍贵。

那天晚上，村里老姐妹来找我唠嗑，看见墙上的字，问我：“这是啥啊？”

“我孙女给我写的信，说想我了。”我扬起脸，有些得意地说。

“哟，你那儿媳妇不是挺嫌弃你的吗？还让孙女给你写信？”

我摆摆手，“哪有那么严重。儿媳妇也是为了孩子好，城里竞争大，孩子从小就得学这学那的。”

“可她不让你去城里住啊。”

“那也是有原因的。”我叹了口气，“城里人有城里人的活法，乡下人有乡下人的活法。我这把年纪了，改不了了。”

其实我心里清楚，美娟嫌弃的不只是我的穿着打扮，还有我的一言一行，我的思想观念，我的生活习惯……这些东西，都刻在我的骨子里，洗不掉的。

可小檬不一样，她纯真，她喜欢奶奶，喜欢奶奶家的一切，喜欢在泥地里抓蚯蚓，喜欢追着小鸡跑，喜欢爬到杏树上摘青杏。在她眼里，奶奶就是奶奶，不管是城里的还是乡下的。

第二天一早，我就开始腌制新一批的酸豆角。院子里的豆角长势喜人，我摘了一大篮子，洗干净，切段，放盐腌起来。一边忙活，我一边哼着小曲，心情出奇地好。

腌好的酸豆角，我准备下次进城时带给小檬。不过这次，我打算换身新衣服，把头发也好好收拾一下。虽然改变不了自己是个乡下老太太的事实，但至少不让孙女在朋友面前难堪。

也许，下次我可以教小檬怎么腌酸豆角，让她知道，奶奶的手艺也是一种本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虽然我的位置在这个破旧的农村小院里，但只要小檬记得这里，记得她的农村奶奶，我就足够幸福了。

窗外，秋风吹过农田，稻子已经泛黄。我突然想起小檬还没见过金黄的稻田，也没亲手掰过玉米。明年秋收的时候，我一定要让小刚把小檬送回来住几天，让她知道，大地的味道，泥土的气息，才是最根本的东西。

至于美娟嫌不嫌弃我，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了。我和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勉强融合只会两头为难。我能理解她的难处，也希望她能理解我的。毕竟，我们都爱小檬，这一点是共通的。

晚上，月亮升起来了，院子里的老槐树影子斜斜地打在墙上。我点上一盏灯，拿出小檬的画和”信”，仔细端详着。那歪歪扭扭的字迹里，仿佛藏着一股暖流，从乡下通向城里，从老一辈流向下一代。

“奶奶我想你了”，多简单的一句话啊，却是我听过的最美的情话。

忽然，手机响了，是小刚发来的语音消息，说小檬一直吵着要来奶奶家住几天。看来，不管美娟怎么想，这份农村的”土气”在孙女心里，反倒成了珍贵的记忆。

我笑了笑，回了条消息：“让她来吧，奶奶等着她。”

放下手机，我站在院子里，深深吸了一口气。这空气里，有泥土的芬芳，有庄稼的气息，也有我这个农村老太太几十年来积攒的生活智慧和情感。

这些东西，也许在城里人眼中土气难闻，但对我来说，却是最真实的生活本色。而小檬，我亲爱的孙女，希望她能同时拥有两个世界的美好——城市的现代与乡村的质朴。

我开始期待她的到来，就像期待春天的第一场雨。

来源：牟牟说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