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空气里还残留着香火和各种花圈带过来的、混杂的香气,闻久了,让人头晕。我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那是我爸最喜欢的位置,沙发套的扶手被他摩挲得有些发白。
我爸妈走的那天,天灰蒙蒙的,像是被一块巨大的脏抹布盖住了。
葬礼办完,家里一下子空了。
空气里还残留着香火和各种花圈带过来的、混杂的香气,闻久了,让人头晕。我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那是我爸最喜欢的位置,沙发套的扶手被他摩挲得有些发白。
我没开灯,就那么坐着,看着窗外的天光一点点被夜色吞没。
世界很安静,静得能听见冰箱压缩机偶尔启动的嗡嗡声。
这种安静,是我从未体会过的。以前,这个时间,我妈应该在厨房里忙活,抽油烟机的声音会是屋子里最生动的背景音。我爸则会把电视声音开得老大,一边看新闻一边发表几句评论。
而我,会在自己的房间里,戴着耳机,对着电脑屏幕画图。
现在,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我叫林墨,一个自由插画师。这套房子,是我爸妈一辈子的心血,房产证上是他们俩的名字。他们走得突然,没留下只言片语,按法律,我是唯一继承人。
那几天,我脑子是空的,像一团被水浸透的棉花,沉重,却又什么都抓不住。
亲戚们在葬礼上表现出应有的悲伤,握着我的手,说着“节哀顺变,以后有事就找我们”。
我木然地点头,那时候,我是真的感激他们。
可我没想到,这份“以后”,来得这么快。
最先登门的是我大姨。
她提着一锅还冒着热气的鸡汤,一进门就拉着我的手,眼圈红红的。
“墨墨啊,瘦了这么多,可得好好吃饭。”
我把她让进来,盛了碗汤,小口喝着。汤很烫,暖意顺着食道滑下去,却暖不透四肢百骸的冰冷。
大姨坐在我对面,看着我,欲言又止。
她先是聊了些我小时候的趣事,说我爸妈多疼我,然后话锋一转。
“墨墨,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空落落的,晚上不害怕吗?”
我握着碗的手顿了一下,抬头看她。
“还好,习惯了。”
“女孩子家家的,一个人住总归不安全。”大姨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关切,“你表哥,就你那个鹏鹏表哥,准备结婚了,对方非要在城里有套婚房,你姨夫跟我就他一个儿子,愁得头发都白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鸡汤的香气,忽然变得有些腻人。
我没说话,等着她的下文。
“你看,你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让你表哥他们先搬进来住?年轻人多,屋里也有点人气,你也能有个照应。”
她话说得极其自然,仿佛这是一个两全其美、顺理成章的提议。
我放下汤碗,陶瓷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大姨,这是我爸妈的房子。”
我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楚。
大姨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变得更加和蔼:“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这不是想着亲戚之间互相帮衬嘛。你一个女娃,以后总是要嫁人的,这房子,你还能住一辈子?”
那句“你一个女娃”,像一根细细的针,扎在我心上。
“嫁不嫁人,和住不住这里,有关系吗?”我问。
“怎么没关系?”大姨的声调高了一点,“女娃嘛,房子总归是在婆家的。你这里,早晚也是要空出来的。”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很陌生。
眼前这个嘘寒问暖的妇人,和我记忆里那个过年会给我塞最大红包的大姨,好像不是同一个人。
“大姨,我很累,想休息了。”我下了逐客令。
大姨没料到我这么直接,脸上的表情有些挂不住。她站起身,把那锅鸡汤往我面前推了推,“汤记得喝完,别多想,大姨也是为你好。”
我没再看她,只是低头看着碗里漂浮的油花。
送走大姨,我把那锅原封未动的鸡汤,倒进了马桶。
按下冲水键,听着那哗哗的水声,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第一次,在这个空荡荡的家里,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
那不是因为爸妈离开的悲伤,而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
大姨只是一个开始。
几天后,我大舅一个电话,让我去老宅吃饭。
说是“家庭会议”。
我心里有预感,但还是去了。我爸在世时,总说亲戚之间要多走动,不能人走茶凉。
大舅家的圆桌上,坐满了人。大姨、二姨、舅妈,还有几个平时只在过年才见得着的叔伯辈亲戚。
一圈人,把我围在中间。
饭菜很丰盛,但我没什么胃口。
大舅清了清嗓子,放下筷子,一副大家长的派头。
“墨墨,你爸妈走了,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有责任照顾你。”
他开了个头,其他人纷纷附和。
“是啊,墨墨,你可不能一个人硬撑着。”
“有什么难处,跟我们说。”
我安静地听着,像一个局外人,看着这场以我为中心的表演。
“你爸妈留下的这套房子,”大舅终于切入了正题,“地段好,面积也不小。你一个女孩子,拿着这么一套房子,不妥当。”
我抬起眼,看向他:“有什么不妥当的?”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你懂不懂?”大舅的语气严肃起来,“你没成家,社会经验少,万一被人骗了怎么办?这房子,是你爸妈一辈子的心血,不能有任何闪失。”
我几乎要被这番冠冕堂皇的言辞气笑了。
“那依大舅的意思,该怎么办?”
“我们商量了一下。”他看了一圈众人,像是在寻求支持,“有两个方案。第一,你把房子过户到你鹏鹏表哥名下,他给你一笔钱,当然,肯定比市场价低,毕竟是自家人。这样,他婚事解决了,你也能拿到一笔现金,安全。”
我看着坐在旁边,低头扒饭,一声不吭的表哥,心里一片冰凉。
“第二个方案呢?”我继续问。
“第二个,”大舅加重了语气,“房子卖掉。卖房的钱,不能放在你手里。我帮你存起来,等你结婚的时候,当你的嫁妆。这样,谁也骗不走,对你将来的婆家,也是个交代。”
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这钱、这房子,都理应由他来处置。
“大舅,”我开口,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这房子,是我的。怎么处置,我自己会决定。”
“你决定?你怎么决定?”大舅的脸色沉了下来,“你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娃,懂什么?人心险恶,我们是怕你吃亏!”
“就是啊,墨墨,”二姨也开了口,她向来是附和大舅的,“我们都是为你好。你大舅在银行有熟人,帮你理财,总比你自己瞎折腾强。”
我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压不住心里的那股火气。
“为我好,就是打我房子的主意?”我轻轻放下茶杯,看着他们,“爸妈刚走,你们就这样,他们的在天之灵,会安宁吗?”
我提到了爸妈,桌上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舅妈的脸色有些不自然,推了大舅一下。
大舅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猛地一拍桌子。
“林墨!你怎么说话的?我们好心好意帮你,你这是什么态度?翅膀硬了是不是?你爸妈就是这么教你跟长辈说话的?”
“我爸妈教我,要明事理,辨是非。他们没教我,要把自己的东西拱手让人。”我的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这房子,是他们留给我最后的念物,我不卖,也不给任何人。”
说完,我站起身。
“这顿饭,我吃不下了。各位慢用。”
我转身就走,身后传来大舅气急败셔的声音。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
我没有回头。
走出那扇门,外面的冷风一吹,我才发觉,后背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那不是害怕,是失望,是心寒。
我以为,血缘,是温暖的纽带。
现在才明白,在某些人眼里,它只是可以用来道德绑架和索取的工具。
回到家,我把自己摔在沙发上。
屋子里还是那么安静,我却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全是他们在饭桌上的嘴脸。
我打开手机,翻出我爸妈的照片。
照片里,他们笑得那么开心,是在一次家庭旅行中拍的。背景是湛蓝的大海。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这套房子,当初买的时候,首付是我爸妈出的,但后来每个月的房贷,有一部分是我在还。
我大学毕业后,做自由插画师,收入不稳定,但好的时候,一个月也能有好几万。我每个月都会固定给我妈转一笔钱,跟她说,是给她和爸买衣服的。
但我妈都悄悄存了起来,一部分用来还房贷,一部分给我攒着。
有一次她跟我说:“墨墨啊,妈妈知道你辛苦。这钱,我们先帮你还房贷,等你以后嫁人了,剩下的就都给你做嫁妆。”
那时候,我笑着说:“妈,我不嫁人,我就陪着你跟爸。”
我妈就会嗔怪地拍我一下,“傻孩子,哪有不嫁人的道理。”
原来,在他们心里,我也是那个“总要嫁人”的“女娃”。
可他们的“女娃”,和亲戚口中的“女娃”,意义是完全不同的。
在爸妈那里,是爱,是牵挂,是希望我未来有个好归宿。
而在亲戚们那里,是理所当然的轻视,是掠夺的借口。
我关掉手机,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万家灯火,没有一盏是为我亮的。
不,不对。
这屋里的灯,就是为我亮的。
这是我的家。
我不能让任何人,把它从我手里夺走。
从那天起,我开始变得警惕。
亲戚们的电话,我能不接就不接。微信上发来的消息,我也只回一些不痛不痒的场面话。
他们并没有就此罢休。
鹏鹏表哥开始给我发微信。
一开始是问候,问我最近过得好不好,工作顺不顺利。
我礼貌地回复。
然后,他开始跟我回忆童年。
“墨墨,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们一起在院子里抓蜻蜓,你摔倒了,是我背你回家的。”
“还有一次,你被邻居家的大狗吓哭了,是我拿着竹竿把它赶走的。”
我看着那些文字,心里五味杂陈。
我当然记得。
小时候,表哥确实对我很好。他比我大几岁,像个大哥哥一样护着我。
可人,是会变的。
“表哥,过去的事,我都记得。”我回他。
“记得就好。”他很快回复,“墨墨,我知道大舅他们说话直,你别往心里去。但我们是一家人,你现在有困难,我们能不帮你吗?我也有困难,我结婚,就差一套房子。你就当帮帮哥,把房子先借给我住两年,等我缓过来了,马上就还给你。”
借?
说得真好听。
请神容易送神难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表哥,对不起,这房子,我不能借。”
我直接拒绝了。
那边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回复了。
然后,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林墨,你真的变了。变得这么自私,这么冷漠。爸妈不在了,你连亲情都不要了吗?”
我看着那条消息,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然后,我笑了。
是气笑的。
我到底做了什么,就成了自私冷漠?仅仅因为我没有满足他们的无理要求?
我没有回复他,直接拉黑了。
我以为这样就能清净了。
但我低估了他们的决心。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正在家里赶稿,门铃响了。
我从猫眼里一看,心沉了下去。
门外站着的,是鹏鹏表哥,还有一个我不认识的年轻女孩,看样子,应该是他的未婚妻。
我不想开门。
但门铃锲而不舍地响着。
我知道,今天这门,是躲不过去了。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门。
“墨墨。”表哥的脸上堆着笑。
他身边的女孩,则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以及我身后的屋子。
“有事吗?”我的语气很平淡。
“这是我未婚妻,小雅。”表哥介绍道,“小雅,这是我表妹,林墨。”
“你好。”那个叫小雅的女孩,冲我点了点头,笑容有些勉强。
“我们能进去坐坐吗?”表哥问。
我侧身让他们进来。
小雅一进屋,眼睛就不够用了。
“这房子真不错啊,南北通透,装修也挺好。”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摸了摸客厅的电视柜。
那上面,还摆着我妈养的一盆绿萝。
“这地段也好,离地铁近,以后上班方便。”她自顾自地说着,仿佛这已经是她的家。
我没说话,给他们倒了两杯水,放在茶几上。
“墨墨,你这房子,自己住是有点浪费了。”表,哥终于开口了,还是老一套说辞。
“我一个人住,挺好的。”
“你看,”表哥指了指小雅,“我们俩,马上就要结婚了。小雅家里就一个要求,必须有婚房。你也知道,现在房价多贵,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
小雅接过了话头,她的语气比表哥要直接得多。
“林墨,我听鹏鹏说,你阿姨和叔叔都不在了,是吗?”
我点了点头。
“那你一个人守着这么大的房子,也没什么意思吧?”她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然后放下,“我们也不是要你的房子,就是借住。等我们买了房,马上就搬走。”
她的眼神里,有一种理所当然的优越感。
仿佛她开口“借”,是我天大的荣幸。
“这房子,是我爸妈留给我的。”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它对我来说,不只是一堆钢筋水泥,是我的家,是我念想的根。所以,我不会借,也不会卖。”
小雅的脸色变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们好声好气地跟你商量,你非要这么不近人情吗?鹏鹏可是你哥!他从小那么疼你,现在他有难处,你连帮都不愿意帮?”
“帮忙,和把家让出去,是两码事。”我站起身,“如果你们是来说这件事的,那可以走了。我还要工作。”
“你!”小雅也站了起来,脸上满是不可思议,“我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忘恩负义!”
鹏鹏表哥赶紧拉住她,“小雅,你少说两句。”
然后,他转向我,脸上带着失望的表情。
“墨墨,我真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太让我们失望了。”
“失望?”我看着他,“是因为我没有如你们所愿,把房子拱手相让,所以你们失望了,是吗?”
他们无言以对。
“门在那边,不送。”
我指着门口。
他们终于走了。
关上门,我靠在门板上,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
窗外的阳光很好,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明亮的光斑。
可我只觉得冷。
我开始失眠。
整夜整夜地睡不着,闭上眼睛,就是爸妈的样子,还有亲戚们那一张张贪婪的嘴脸。
这个房子,这个我从小长大的家,开始让我感到窒息。
每一个角落,都有回忆。
我爸的书房里,还留着他没下完的棋局。
我妈的衣柜里,还挂着她最喜欢的那件羊绒大衣。
这些回忆,曾经是我的慰藉,现在,却像一把把刀子,时时刻刻提醒着我,这个家,已经不再完整。
而那些所谓的亲人,还在外面虎视眈眈。
他们开始在外面散播我的谣言。
说我大学毕业就不务正业,在家啃老。
说我爸妈刚走,我就想着把房子卖了,拿着钱去挥霍。
说我无情无义,连唯一的表哥都不愿意帮。
这些话,通过一些邻居,断断续续地传到我耳朵里。
有一次,我在小区里碰到楼下的张阿姨,她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和鄙夷。
“墨墨啊,你可得想开点。你大舅他们,也是为你好。一个女孩子,手里攥着那么多钱,不安全。”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对她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
我解释不了,也不想解释。
因为我知道,他们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
我的世界,好像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罩住了,越挣扎,收得越紧。
我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我守着这套房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那份念想?
可爸妈已经不在了。真正的念想,是在我心里,不是在这四面墙里。
为了证明我能守住他们的心血?
可守住它的代价,是让我自己活在无尽的骚扰和痛苦里。
这不是我爸妈想看到的。
他们希望我过得好,过得开心。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小时候。
我爸骑着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载着我,穿过一条长长的林荫道。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我们身上,斑驳陆离。
我妈在终点等我们,手里拿着一根冰棍。
我爸停下车,我跳下来,冲向我妈。
我妈笑着把冰棍递给我,然后用手帕擦去我额头的汗。
“慢点吃,别急。”
梦里的阳光,温暖得不像话。
醒来的时候,枕头湿了一片。
我坐起身,看着窗外微亮的天色,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卖掉这套房子。
然后,离开这里。
这个决定,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心里的所有阴霾。
我不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新生。
这个家,承载了太多的爱,也沾染了太多的尘埃。
我要带着那些爱,去一个干净的地方,重新开始。
一旦下定决心,我的行动力就变得很强。
我联系了一家信誉很好的中介公司。
中介小哥姓王,很专业,也很有效率。他来家里看房的时候,不停地赞叹房子的户型和采光。
“林小姐,您这房子,绝对是抢手货。”
我笑了笑,“那就麻烦你了。”
“放心吧。”
挂牌,拍照,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我开始收拾东西。
这是一个巨大的工程。
我把爸妈的遗物,分门别类地整理出来。
我爸收藏的那些旧书,每一本,我都用软布擦去灰尘,装进箱子里。我记得他总是戴着老花镜,坐在书桌前,一看就是一下午。
我妈的那些丝巾,五颜六色的,她总说,女人不管多大年纪,都要活得精致。我把它们叠好,放在一个漂亮的盒子里。
还有那些相册。
一本一本,从我出生,到我长大。
每一张照片背后,都有一个故事。
我看着照片里,年轻时的爸妈,抱着还是婴儿的我,笑得那么灿烂。
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
我没有擦,就让它那么流着。
我是在告别。
告别我的过去,告别这个承载了我所有喜怒哀乐的地方。
这期间,我最好的朋友,小鱼,一直陪着我。
她是我大学同学,一个性格爽朗的北方女孩。
她知道我家里发生的一切,气得在电话里直骂。
“这都什么人啊!简直就是现代版的巧取豪夺!”
她请了年假,特意飞过来陪我。
她帮我一起收拾东西,听我讲那些过去的故事,在我哭的时候,默默地递上纸巾。
“墨墨,你做的决定是对的。”她看着我说,“离开这个地方,对你来说,是一种解脱。”
我点点头。
“我知道。”
房子卖得很顺利。
一对年轻的夫妻,很喜欢这里,价格也没怎么还。
签合同那天,我特意穿了一件新买的白色连衣裙。
走出房产中介的大门,阳光正好。
我拿出手机,看着那个不断上涨的银行卡余额数字,心里没有太多的波澜。
我只是觉得,我自由了。
我用最快的速度,办完了所有的手续。
然后,我订了一张去南方的机票。
一个我从未去过的沿海城市。
我想看看,那片我爸妈照片里的,湛蓝的大海。
在我准备离开的前一天,大舅又给我打了电话。
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温和”。
“墨墨啊,听说你把房子卖了?”
“是。”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卖了多少钱啊?”
“这个,好像跟大舅你没关系吧。”
“怎么没关系?你一个女孩子,拿着那么多钱,我们不放心啊!”他的声音又开始激动起来,“你把钱转给我,我帮你保管!”
我拿着手机,走到阳台上。
楼下,小区的花园里,有孩子在嬉笑打闹。
一切都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而我,即将离开这里。
“大舅,”我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湖秋水,“不用了。我自己会保管。”
“你!你这孩子怎么油盐不进呢?你是不是被外面的人骗了?你告诉舅舅,是谁让你卖房的?”
“是我自己。”我说,“我想换个地方生活。”
“换地方?你能去哪?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
又是那句“女孩子家家的”。
我打断了他。
“大舅,我要登机了。以后,就不要再联系了。”
说完,我挂断了电话,然后,把那个号码,连同所有亲戚的号码,一起拉进了黑名单。
世界,彻底清净了。
小鱼送我到机场。
在安检口,她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墨墨,到了给我报平安。在那边,要好好的,开开心心的。”
“嗯。”我点点头,眼眶有些发热,“你也是。”
“别担心我,我皮实着呢。”她笑着,眼角却有些红,“快进去吧,别误了飞机。”
我转身,挥了挥手,没有再回头。
我怕我一回头,就舍不得走了。
飞机起飞的时候,我靠在窗边,看着身下的城市,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个模糊的光点。
再见了。
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
再见了。
我所有的,好的,和不好的回忆。
飞机穿过云层,万米高空之上,是刺眼的阳光。
我眯起眼睛,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
新的城市,很美。
空气里,有海风带来的、咸湿的味道。
我租了一个离海很近的小公寓,有一个大大的落地窗。
每天早上,我都能被阳光和海浪声唤醒。
我用卖房的钱,给自己报了几个一直想学的课程,陶艺、烘焙、潜水。
我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满满当日志。
我也重新开始画画。
我不再接那些商业插画的单子,而是画我自己想画的东西。
画蔚蓝的大海,画金色的沙滩,画街角那只懒洋洋的橘猫,画咖啡店里那个笑容温暖的老板。
我的画里,开始有了阳光。
我把这些画,发在我的社交账号上。
没想到,很受欢迎。
有一个画廊的策展人联系到我,说想给我办一个个人画展。
我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画展的名字,就叫《新生》。
开展那天,来了很多人。
小鱼也特意飞了过来。
她看着我挂在墙上的一幅幅画,眼睛亮晶晶的。
“墨墨,你现在,在发光。”
我笑了。
是啊。
当我放下那些沉重的过去,当我不再被那些所谓的“亲情”所束缚,当我开始为自己而活的时候,我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光。
画展很成功。
我的画,卖出去好几幅。
有一个买家,是一个看起来很温和的男人。
他买下了我画的那幅《窗边的橘猫》。
他说:“你的画里,有很安静的力量。”
我们聊了很久,从绘画,聊到旅行,聊到生活。
他叫陈屿,是一名建筑设计师。
后来,我们偶尔会约着一起喝咖啡,一起去海边散步。
一切,都顺其自然地发生着。
有一天,我们坐在沙滩上,看日落。
夕阳把整个海面都染成了金色。
他忽然问我:“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我看着远方的海平面,把我的故事,平静地告诉了他。
没有抱怨,没有愤恨,就像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
讲完,我转头看他。
他正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里,有心疼,有理解,还有欣赏。
他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
“都过去了。”他说,“以后,有我。”
他的手很温暖,很干燥,给人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我看着他,点了点头,笑了。
是啊。
都过去了。
那些曾经让我痛苦不堪的人和事,如今,已经无法再伤害我分毫。
我卖掉了那套房子,看似是失去了一个“家”。
但我得到的,是整个世界。
我不再是那个被定义为“女娃”,被认为“房子在婆家”的林墨。
我是林墨。
一个自由的,独立的,可以为自己的人生做主的,林墨。
我的家,在我心里。
在我画笔下的每一寸色彩里。
在每一个,我爱着,并且爱着我的人身边。
至于那些亲戚,我后来再也没有联系过。
我听说,鹏鹏表哥的婚事,因为婚房的问题,最后还是黄了。
大舅因为在亲戚里搬弄是非,渐渐地也没人愿意搭理他了。
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而我,选择了善待自己。
现在,我依然生活在这座海边的城市。
我和陈屿,有了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小小的家。
家里,养了一只和他画里一模一样的橘猫。
我的画展,开到了国外。
我还是喜欢在午后,坐在窗边画画。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我身上,暖洋洋的。
我知道,我爸妈如果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很欣慰。
他们用尽一生的爱,把我养大,不是为了让我被困在原地,而是为了让我有力量,去飞向更广阔的天空。
而我,做到了。
来源:知情达理明月y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