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的灵魂还飘在空中,不用打卡上班,没有KPI(业绩)考核,每天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在历史的长河里潜水,在线吃自己的瓜。
1.宇文宪的统帅之才与政治智慧
我叫宇文宪,字毗贺突。
对,就是那个三十五岁就拿到被亲侄子赐死悲惨剧本的北周齐王。
我虽然死了,但没完全死。
我的灵魂还飘在空中,不用打卡上班,没有KPI(业绩)考核,每天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在历史的长河里潜水,在线吃自己的瓜。
你还别说,当了鬼以后,时间流速都变得不一样了。
我感觉自己刚被我那大侄子宇文赟(yūn)一条白绫(líng)送走,一眨眼,隋唐宋元明清都翻篇了。
这不,最近我就刷到了一个叫令狐德棻(fēn)的唐朝老哥给我写的传记,收录在《周书》里。
好家伙,洋洋洒洒一大篇,开篇就给我上强度。
他是这么写的:“自两汉逮乎魏、晋,其帝弟帝子众矣,唯楚元、河间、东平、陈思之徒以文儒播美,任城、琅邪以武功驰誉。何则?体自尊极,长于宫闱,佚乐侈其心,骄贵荡其志,故使奇才高行,终鲜于天下之士焉。齐王奇姿杰出,独牢笼于前载。”
翻译一下就是:自古以来的皇子皇孙,大部分都是养在宫里的金丝雀,除了吃喝玩乐,基本就是个摆设。
能出几个文化人或者武将,都算是基因突变了。
但是!我,宇文宪,是个例外!
我是那个鹤立鸡群、画风完全不一样的“显眼包”,简直是前无古人。
令狐老哥,你这话说得……我爱听!
你这是夸我呢,还是在疯狂内涵我那帮只知道斗鸡走狗的兄弟们?
哦,我四哥宇文邕除外,他不算,他是个究极卷王,生命不息,奋斗不止,最后把自己给卷没了。
说我奇姿杰出,这可不是吹的。
我爹宇文泰,那可是北周的奠(diàn)基人,一代雄主。
他儿子多得能凑好几桌麻将,但真正能打的,掰(bāi)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
我从小就觉得,生在帝王家,尤其是在我们这个今天你砍我,明天我杀他的南北朝时代,当个废物是没有前途的。
要么,你就卷成王,要么,就等着被别人卷死。
我清晰地记得,那年我才九岁,我爹在朝堂上跟一帮柱国大将军商量怎么对付北齐那头猛虎高洋。
一群胡子花白的老头子,在地图前吵得唾沫横飞,方案提了一大堆,不是太怂就是太莽。
我爹当时估计也是被他们吵得脑壳疼,一回头看见站在角落里当背景板的我,随口问了句:“阿宪,你有什么看法?”
满朝文武的视线“唰”地一下全集中到我身上。
我哥宇文毓(yù)在旁边拼命给我使眼色,那意思好像是:小屁孩别乱说话。
我清了清嗓子,走上前去,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小点说:“爹,各位将军,高洋大军横扫四方,其势正盛,硬碰硬,咱们占不到便宜。
但他的补给线拉得太长,劳民伤财太过。
从并州到洛阳,从河南到河北,百姓千里迢迢运粮、修长城,已由温饱富庶变得贫苦不堪。
北齐如此发展,注定前期锐气逼人,后劲颓废萎靡。
如今,南梁经侯景之乱,已大乱贫弱,我们不如避实击虚,在东西交界要处派重兵防守,再派一支精锐步兵,绕过正面战场,直插西南,攻略蜀地。
蜀地号称天府之土,攻占蜀地后,只要守将悉心治蜀,父亲励精图治、勤练兵马,只需数年,关中、蜀地都会物资充盈、兵马精锐。
到时我们再以泰山压顶之势,猛攻大势已去的北齐,势必能混一东西、平定天下!”
我话说完,当时整个大殿里安静得能听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
我爹宇文泰盯着我看了足足有半分钟,那眼神,复杂得很,有惊讶,有欣赏,还有一丝……嗯,说不出的意味。
最后,他一拍大腿:“就这么办!派尉迟迥去攻蜀地!”
后来的事,你们也知道了。
攻蜀一战,尉迟迥名震天下,而高洋,虽连年用兵南梁,却惨败给陈霸先,没打下江东,且损兵折将、劳民伤财、威望大损,高洋还气出病来,自暴自弃地在国内大杀四方、消解怨气。
尉迟迥攻蜀、高洋攻南梁,东西两战,成了我们西魏(后来北周)和北齐实力消长的转折点。
从那天起,朝堂上再也没人敢把我当小孩子看了。
我爹看我的眼神,也从这是我儿子,变成了这是我优秀的儿子。
所以令狐老哥说我奇姿杰出,真不是尬吹。
在皇子这个普遍被认为是高危高废的职业里,我确实努力做到了与众不同。
接下来,令狐老哥的夸夸模式全面启动:“以介弟之地,居上将之重,智勇冠世,攻战如神,敌国系以存亡,鼎命由其轻重。”
这话说的,我自己听了都脸红。
什么叫攻战如神?
不敢当不敢当,也就是亿点点战前分析,加亿点点胆大心细,再加亿点点运气而已。
神?
神仙打仗哪有我这么狼狈的。
记得有一回,我带兵跟北齐打,那是在洛阳城外。
北齐的军队跟潮水一样涌过来,我们这边人少,眼看就要顶不住了。
副将跑过来,一脸死灰:“齐公,顶不住了,撤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我当时一头盔的汗,心想撤?往哪儿撤?
后面就是黄河,我总不能带着数千兄弟现场表演一个集体跳水吧?
我抹了把脸上的血和泥,对着身边的亲兵吼道:“把我的齐公大旗,给我插到最前面去!就插在那个齐军将领的鼻子底下!”
亲兵都傻了:“公爷,那不是靶子吗?”
我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废话!老子就是要当这个靶子!我都不怕死,你们怕个球!
跟我冲!谁后退一步,我先砍了他!”
说完,我拎着我的长槊(shuò),第一个就冲了出去。
我当时脑子里就一个念头:芭比Q(完蛋)了,今天不会要交代在这儿了吧?
但没办法,人设不能崩,当领导的,气势得到位。
我手下的将士们一看,嘿,大老板都亲自下场肉搏了,我们还摸什么鱼?
一个个嗷嗷叫着,跟打了鸡血似的,硬是把北齐军的冲锋给顶了回去,还反杀了他们一波。
那一仗打完,我累得跟条死狗一样躺在地上,浑身都不是自己的了。
但看着弟兄们劫后余生、欢呼雀跃的样子,我觉得值了。
所以,“攻战如神”的背后,哪有什么神仙操作,不过是一个想带着兄弟们活下去的普通人,在绝境里迸发出的血性和勇气罢了。
至于“敌国系以存亡,鼎命由其轻重”,这就有点捧杀了。
我承认,我在的时候,北齐那帮人确实挺头疼的。
他们的皇帝换得比走马灯还快,从高洋到高纬,一代不如一代,给了我们北周很多机会。
我也就是抓住了这些机会,啃下了他们几块硬骨头。
说我的存亡决定了国家的命运,这顶帽子太大了,我戴不起。
真正决定命运的,是我那深不可测的四哥宇文邕(yōng),还有……我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大侄子宇文赟(yūn)。
令狐老哥还拿我跟古代名将比:“比之异姓,则方、召、韩、白,何以加兹。”
方、召、韩、白,指的是方叔、召(shào)虎、韩信、白起。
这直接给我抬到西周中兴重臣和战国军神天花板级别了。
别别别,千万别!
令狐老哥你可别这么奶我。
这几位前辈,除了方叔、召虎,哪个有好下场?
韩信被吕后剁了,白起被秦昭王赐死。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我当时看到这句,心里就狂跳一下。
这不就是给我立死亡flag吗?
果然,令狐老哥的笔锋一转,悲剧就来了。
“挟震主之威,属道消之日,斯人而婴斯戮,君子是以知周祚之不永也。”
“挟震主之威”,这五个字,就是我的催命符。
我功高震主?
我那是功高震“猪”!
我四哥宇文邕在的时候,他不怕我功高。
因为他懂我,他也比我更能干。
我们是兄弟,也是战友。
我手里的兵再多,权力再大,他都睡得着觉。
因为他有那个自信和能力压得住我,也信得过我的人品。
可我那大侄子宇文赟呢?
他有什么?
他爹留给他的是一个统一了北方的强大帝国,他自己呢?
除了吃喝玩乐、荒淫无道,啥也不会。
一个能力为零的草包,坐在一个权力之巅的位置上,他最怕的是什么?
就是我这种有能力、有威望、还占着皇叔辈分的老家伙。
他看我,就像看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我的一举一动,在他眼里都是在密谋造反。
我跟老部下喝个酒,他觉得我在结党营私;
我多看了两眼军报,他觉得我想夺他兵权;
就连我走路快了点,他都可能觉得我是想冲进宫里去抢他的龙椅。
这种猜忌,是无解的。
因为问题的根源,不在我,而在他那颗自卑又多疑的心。
所以,当令狐老哥说“斯人而婴斯戮”(我这样的人,最终还是被杀了),他得出了一个结论:“君子是以知周祚之不永也。”
可不是嘛!
一个王朝,开始自毁长城,屠戮自家的擎(qíng)天玉柱了,那离完蛋还远吗?
我这根柱子一倒,王轨、宇文孝伯这些柱子也跟着倒了。
这屋子,还能不塌?
令狐老哥,你这总结,我隔着几百年,都想给你点个赞。
你是个明白人。
最后,他还提了一句:“昔张耳、陈余宾客厮役,所居皆取卿相。
而齐之文武僚吏,其后亦多至台牧。异世同符,可谓贤矣。”
这话的意思是,跟着我混的兄弟们,后来都出人头地,当了大官。
那可不!
我挑人的眼光,是跟我爹宇文泰学的,祖传的手艺。
我手下那帮兄弟,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我用人的标准就一个:德才兼备。
出身、背景、会不会拍马屁,那都不重要。
我记得我提拔过一个叫史万岁的将军,他原本只是个小小的队主,但他打仗勇猛,为人正直。
有一次,我们缴获了一大批战利品,别的将领都忙着往自己怀里揣,只有他,把所有东西都登记造册,一点没贪。
我就把他叫过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从队主直接提拔成了将军。
当时很多出身高贵的将领不服气,觉得他一个泥腿子,凭什么爬那么快。
我当场就说了:“军功,就是我们军人唯一的出身!
谁能打胜仗,谁能为国尽忠,谁就是我宇文宪的兄弟,我就让他当官!
不服的,拿出你们的功劳来跟我说话!”
从那以后,我军中的风气为之一清。
大家都明白,跟着我齐王,只要你有本事,肯卖命,就有出头的日子。
所以,我死之后,我手下那帮人,很多都被后来的杨坚重用了。
比如那个前面提到的史万岁,后来就成了隋朝的大将军。
这也从侧面证明了,我宇文宪看人的眼光,确实不赖。
不像我那大侄子,身边围着的都是一群只会阿谀(ē yú)奉承、陪他一起作死的酒囊饭袋。
唉,说多了都是泪。
一个优秀的团队,摊上一个猪头老板,最后的结果,就是大家一起打包去世。
这大概就是我悲剧人生的第一个注脚吧。
2.早慧的代价:宇文宪的童年与帝王家生存之道
令狐德棻这老哥,写东西还挺讲究,把我的人生从头到尾扒了个遍。
夸完我成年后的丰功伟绩,他又把镜头拉回了我的童年。
《周书》里是这么说的:“性通敏,有度量,虽在童龀(chèn),而神彩嶷(yí)然。”
“童龀”,就是七八岁换牙的时候。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通常都在干嘛?
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闲着没事就跟小伙伴打一架,一天不挨顿揍都觉得日子过得不充实。
我呢?
令狐老哥说我神彩嶷然。
翻译一下就是:虽然是个缺门牙的小屁孩,但已经长了一张没有被纨绔(wán kù)味儿污染过的霸总脸,气质沉稳得像个小老头。
这评价,怎么说呢?还挺贴切的。
我好像天生就对那些小孩子的游戏不感兴趣。
当我的兄弟们还在为了一只蛐蛐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我已经在书房里啃我爹那些关于军政改革的奏章了。
不是我装,是真的觉得那些东西比斗蛐蛐有意思。
我四哥宇文邕,比我大一岁,我俩小时候经常被我爹打包在一起,请同一个老师教我们读书。
老师教我们《诗经》,我四哥在那儿摇头晃脑地背“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脑子里想的估计是晚上厨房里会不会有烤羊腿。
而我呢?我满脑子都是“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我在想,周公是怎么做到的?
我要是我爹,我该怎么让天下的人才都来投奔我?
老师教我们《春秋》,我四哥听得昏昏欲睡,下课就跑没影了。
我却能缠着老师问一整个下午。
“老师,为什么齐桓公能九合诸侯,一匡天下?”
“老师,晋文公退避三舍,这招是不是叫战略性撤退?”
“老师,为什么说国之大事,在祀(sì)与戎(róng)?”
老师一开始还挺高兴,觉得孺子可教。
后来被我问烦了,看见我就头疼,总找借口溜走。
我记得有一次,我爹心血来潮,考校我们兄弟几个的功课。
他问:“你们说,为君者,当以何为重?”
我大哥宇文毓,是敦厚长者,他站起来回答:“以仁德为重,当行王道,爱民如子。”
我爹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我三哥宇文觉,性子急躁,他抢着说:“以武功为重!当强军备战,开疆拓土,威服四夷!”
我爹皱了皱眉头。
轮到我四哥宇文邕,他那时候已经很会藏拙了,眼珠子一转,说:“儿臣愚钝,但觉父亲所行,皆是为君之道。”
好家伙,一个马屁拍得不露痕迹。
最后,我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那时候个子还没桌子高,但还是挺直了小身板,一字一句地回答:“以法度为重。”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接着说:
“仁德,失之于宽纵;
武功,失之于穷兵黩(dú)武。
唯有建立严明法度,赏罚分明,使国中无论贵贱,皆有法可依,有规可循。
如此,则内政清明,百姓安居,国力自强。
国强,则仁德可施于天下;
国强,则武功可成就不世之业。
法度,乃是仁德与武功之基石。”
我说完,整个屋子鸦雀无声。
我爹宇文泰,那个被誉为军纪严明,锐意改革的男人,他走到我面前,蹲下来,用他那双看过无数尸山血海的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惊奇:“此儿智识不凡,当成重器。”
那一刻,我没觉得骄傲,反而有点紧张。
因为我看见我爹的眼神里,除了欣赏,还有一丝……警惕(tì)。
或许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已经预见到了,我这种少年老成的性格,在帝王之家,既是一种天赋,也是一种诅咒。
因为你太早熟了,看得太透了。
你会让你的父兄觉得你是个可靠的帮手,但同时,也会让他们觉得你是个潜在的威胁。
尤其是在一个兄终弟及、父死子继的继承规则还很混乱的时代。
没办法,生在我们宇文家,还是在那个你死我活的乱世,不早点上道,不早点学会思考,可能早就被时代的洪流淘汰出局了。
你看我那几个哥哥,除了我四哥,哪个不是早早地下线了?
所以,令狐老哥说我“虽在童龀,而神彩嶷然”,他只说对了一半。
我不是天生就想当老干部的,实在是生存环境逼得我不得不加速成长。
当别的孩子还在享受无忧无虑的童年时,我已经开始为自己的生存和家族的未来,进行一场漫长的、没有硝烟的战争了。
这大概就是生在帝王家的代价吧。
你拥有了常人无法企及的富贵和地位,也必然要承担起常人无法想象的压力和风险。
童年?
对于我们来说,那只是一个用来学习如何明智生存的速成班而已。
来源:崔浩畅谈历史